尤魚根本沒有任何抵抗余地就被撲倒在地,后腦勺重重砸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當時便覺眼前一黑。
暈乎間,耳邊響起陌生男聲:“你叫尤魚,是嗎?”
尤魚想也不想就否認:“不是。”
話落,那人抓在他肩上的手松開了一些。尤魚警惕他手上的動作,壓在身下的手跟著不著痕跡支了支,又調整了下腿腳的位置,只要一有間隙,他就能以最快的反應逃離危險范圍。
然而對方根本不給他機會,說了句:“不,你是的,我身體知道。”便拖著他的腳就跑了出去。
簡方伏在地上,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直至不看見人影,才小心挪到了嘉能的身邊,想拉個人一起追上去看看。
可當手觸到嘉能滾燙的身體時,她才回過神來,這位還傷著。她擔心尤魚,可到底沒有勇氣一個人追上去,背起嘉能往反方向走去。
另一邊,尤魚就如砧板上的魚被人拖到的住院部,隨意地扔在一樓大廳地上。
那人將他丟在地上之后就不再管他,轉頭繞著住院部里里外外看了起來,似乎根本不擔心他會逃走。
尤魚躺在地上,聽著對方時輕時緩的腳步聲,艱難坐起了身,挑頭朝身后看去。他后背一路擦著水泥地過來,衣服已經磨破,露出泛紅滲血的蝴蝶骨,火辣辣的疼。
那人轉了一圈很快從樓上下來,朝尤魚的方向走來。他走路的姿勢似是不如他手腳并用跑的時候靈活,抬腿時,關節一頓一頓的,像是少了機油潤l滑的機械一般。
尤魚雙腿隨意交疊坐著,看著他慢慢走近問:“你一直在找尤魚?”
對方點了點頭:“有什么讓我要找到你,你對我的醫院做了什么?”
讓他找自己?他的醫院?
尤魚想起張磊的那只哨子,當初他的指令是下給院長的,哨子只作用于npc,那么……
他試探著問:“你是真的院長?”
“我當然是真的院長,我問什么你回答什么,不該問的不要問。”
焦糊的面孔扯了一下,尤魚從上面看出不悅。緊接著,他又聽對方重復了遍問題:“你對我的醫院做了什么?”
反正病房已經恢復如初,還清掉不少白蟻,怎么看都功過抵消。面對真的npc,尤魚便也不去隱瞞,實話實說道:“沒什么,放了把火而已。”
他說著便一眨不眨觀察起焦糊面孔上的細微變化。
這人裸露在外的皮膚無一例外都有燒傷的痕跡,可他并不畏懼旁人的視線,甚至在別人看過來的時候,還會帶著些惡作劇的挑釁扯扯那些傷疤。
看起來,很像是一種炫耀。
果然,那雙還像人類的眼睛彎了彎,并不見生氣。他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似是老派學者講話一般說著:“我并沒有什么要懲罰你的。不過,這是我的醫院,這種事下次不要做了。我不喜歡別人弄壞它。”
尤魚乖巧點頭,又狀似不經意問起:“對了,你見到我的同學了嗎?”
“那些實習生們?”
“對。”
“你相信命運嗎?”院長問著,不等尤魚回答,又自答了起來,“我們生來的軌跡早就被安排好了,就和我與你的相見。在找不到你的時候,我不是我,命運要我通過試煉找到你,做回我自己。如今,我站在這里,就代表試煉已經完成。雖然有點辛苦,不過,你比我想得要值得。”
尤魚越聽,臉色越發不好,手上的戒指也轉得越來越快。沉默了許久,他終究還是問了:“那個眼鏡呢?”
院長正要轉身,聞言一臉茫然:“我不知道你在說誰。”
尤魚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不知道就代表著龐大海存在過的痕跡已經被這個世界抹除了,那只意味著一件事
——他死了。
尤魚收緊手指,可手指像是被凍住,他屈了屈,根本攥不緊,其實不止手指,他的身子也好像僵住了。
似乎不像是恨一個人該有的反應,該是一個提起的笑臉的。
啊,這種感覺真叫人討厭。
尤魚眼睫半垂,陷在各自拉扯的情緒之中,唇瓣幾動,不自覺又問了一遍:“你確定是帶眼鏡那個嗎?”
院長雙手并在一起點了點,又不贊同的搖了搖頭:“我說過不知道,不要再問這種無聊的問題。我不想這么快就后悔我們的相遇。來,你跟我說說,放那把火時,你是什么感受。”
“興奮。”尤魚還有很多想知道的,不想就這么激怒他,便說了個他可能會喜歡的答案。
院長聽完扯起一笑,顯得面上的疤痕又猙獰了幾分:“對,就是這樣,你果然懂的。我帶你體驗個好東西。”他說著就提著尤魚的胳膊往樓上走去。
尤魚體會過他的手勁,加上心里不太平靜,任由他一路拉到了玻璃房。
簡方和李霉霉都說過玻璃房和院長之間的牽連,走到玻璃房前,便抵著腳后跟不肯上前。院長見扯不動他,怪異看了他一眼:“你在跟上,那個東西你一定很喜歡。”
他說著,先一步邁步進了房間,瞳仁對著某處盯了一會兒,玻璃墻正中的一處眼見著變得透明了一些。
尤魚這樣哪里還看不明白,不是文具,也不是魔法,特殊的是那些玻璃,而能來去自如,不過是人家用虹膜打開了玻璃里藏的裝置。
那個假院長在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天,似乎并不知道這個秘密,到底是假院長一行無一例外都是草包,還是說眼下的院長比看起來的還要難搞呢?
“不要發呆,跟上來。”院長站在門口催促。
尤魚壓下心底疑慮,提腳跟了上去。
身子徹底沒入玻璃里面的時候,尤魚明顯感覺到一陣拉扯感,很像他們被傳送進考場時的感覺。
撕扯僅在一瞬之間,抬起的腳放下的時候,人已經從另一面玻璃里走了出來。
迎面的熱浪,一時給人一種三伏天里蒸桑拿的錯覺,尤魚喉結滾動,嗓子不覺有些發干。
走在前頭的院長也不知做了什么,原本四面透明的玻璃房,景色忽然一變,變成了四間茅草屋。
正對著他們的那間屋子正中,擺著一個嬰兒床,床鋪輕輕晃動,里頭的小嬰兒睡得香甜,在他的嬰兒床邊,還有一只打盹的小狗。
一切美好的,就像他的世界永遠都不會有煩惱一般。
“試試。”院長走到尤魚身側,遞給他一個打火機一樣的東西,“我最喜歡的,你也會愛上的。”
試什么?
放火嗎?
是了,他或許有縱火癖,他的言行絲毫沒有掩飾的意圖。
可面對的是嬰兒和狗!
尤魚有點不愿看見接下來發生的畫面。
院長沒有如他愿,見他不動手,先把手里的打火機扔了出去。
打火機點著茅草屋,火勢很快竄開,燒得噼啪作響,小嬰兒還在熟睡中,并未警覺。床邊的狗已經醒了,它跳起來一直扒拉嬰兒床,試圖喚醒嬰兒。可小狗狗太小了跳起來還不到床腿高。
外間火勢又大了,沾了火的茅草從屋頂上掉了下來,嬰兒的啼哭聲,小狗的焦躁的叫聲此起彼伏。
掙扎,無力,被火吞噬。
那些也許只是一段電腦生成的交互視頻,并不是真實發生,可看著兩個無辜的生命葬身火海,無力、不忍、痛心以及憤怒,種種情緒仍是壓抑不住齊齊涌上心頭。
面對這一切,尤魚什么也不能做,讓他更無力的是,沒有力量的他不光救不了別人,為了救自己還要假裝融入,成為其中的一員。
尤魚抬頭看天,這里并看不到隱在云端的上層塔。
他真的太討厭被別人掌控的感覺了。
院長在看他,尤魚斂起情緒將手里的打火機隨手擲向另一面玻璃墻,火光映紅了他的眼,他牽起一笑。
身旁的院長見狀跟著笑起來:“你果然也喜歡。”
大火很快燒光了屋子,一片黑灰燼里,早已分辨不出孩子和狗,尤魚視線落在地上的打火機上:“也就那樣吧,沒我自己玩的刺激,還有什么好玩的嗎?”
院長手里的打火機一按一合,帶藍的小火苗忽明忽暗,猜不透他此時在想什么。
尤魚神色不動,任由那抹視線在身上停留。久久之后,院長把打火機塞進口袋,道:“你又一次讓我意外。讓我準備一下,下次來讓我看看你的玩法。”
尤魚不置可否模樣。
院長便領他出去。
本以為會回到病房那間,沒想到院長又領他去了另一間玻璃房。
這次他看到是間常規的電擊室,下一間裝置得像恐怖片,再下一間是個刷著白墻的空房間,里面卻充斥著類似指甲擦過黑板的聲音
一間間走過去,每間都不一樣,每間都讓人本能的生理不適。
院長帶著炫耀的聲音說:“我開發出來的,都是為了幫那些病人進行治療。”
“什么治療?”
尤魚還記得走近電擊室的時候,院長不咸不淡告訴他對付病人的法子,只要他們不聽話,你就把他們送過來,沒兩天就乖了。
“脫敏啊。”院長理所當然,“這些精神病人,有人是童年創傷,有人是后天傷害,也有基因,只要幫他們克服掉就好了,這不就是脫敏。”
院長說得輕輕松松,每個字都讓人不寒而栗。
還有那些沒有標簽的藥、隨意給病人塞藥的護士……
這到底是在治療病人,還是將一個沒病的人逼瘋呢?
想到此,尤魚忽然想到024。還記得他說最近有人總想控制他,他一直想擺脫。
那任務會不會是幫助這些病人呢?
尤魚思維散的遠了,那邊院長還在繼續說著:“當時就該把那些實習生關進來關幾天,也不知道我不在的這幾天我的病人怎么樣了。不過沒關系,我現在出來了。”
“院長似乎并不喜歡那些實習生,那當初是為什么要招他們來呢?”尤魚借著他的話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