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京都冒園內,鐘自羽接到了密信。</br> 看完信件后,他將信紙燒毀,走出房間,行到了前廳。</br> 寧國使節鄧圖見他出來,臉上露出露骨的笑,朝他招招手。</br> 鐘自羽現在沒用面具,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容貌,他沒有續須,面皮較嫩,看著頂多只有三十來歲。</br> 鄧圖是寧國國舅,為了搭上他,鐘自羽使了不少手段,在鄧圖面前,他必須表現出討好與迎合,這是鄧圖喜歡的。</br> 演戲其實不是鐘自羽擅長的,但皇上承諾過他,此番大事若成,可免他剩余牢刑,這個交換條件太過誘人,鐘自羽逼得自己全力以赴。</br> “鄧大人還未歇?”</br> 鐘自羽含笑著問道。</br> 鄧圖年紀五十上下,看著鐘自羽出色的相貌,拍拍自己身邊的椅子:“林兄過來坐。”</br> 鐘自羽現在的身份,是青云國重州最大糧行家主,林譽。</br> 林譽真有其人,出發前,容矜東派人去重州安排過了,現在寧國、平國使節無論怎么查,也只能查到,鐘自羽就是林譽。</br> 鐘自羽壓下心底的厭惡,走過去,坐下。</br> 鄧圖登時靠了過來:“韓大人外出未歸,我在此等等他,林兄也是來等他的?”</br> 韓大人說的是平國宦官韓邰,平國宦官當道,這位韓太監,可以做主賣糧一應事宜。</br> “林某只是白日睡得多了,現下不困,出來走走。”</br> 鐘自羽說著,又看向鄧圖:“鄧大人這么晚了還等韓大人,可是有事?”</br> “當然有事。”</br> 鄧圖臉上,揚起邪氣的笑:“林兄知道韓大人去哪兒了嗎?”</br> 鐘自羽搖頭:“不知。”</br> “林兄可聽過貓館?”</br> 鐘自羽皺起眉,心里已生出反胃,但面上還是佯裝不解:“是賣貓的地方?”</br> “哈哈哈。”</br> 鄧圖大笑一聲:“林兄并非同道中人。”</br> 鐘自羽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握了握,半晌才笑道:“林某見識淺薄,鄧大人見笑了。”</br> 鄧圖眼底邪氣更甚:“這貓兒館啊,里頭的人,都與貓兒似的,他們啊,是長了尾巴的……”鐘自羽牙齒咬得死緊,已經快爆發了,但他還是忍住了:“長尾巴的人,沒聽說過,世上還有這等奇人異事?”</br> 鄧圖打量著鐘自羽,搖搖頭:“林兄就莫要裝蒜了,鄧某就不信,你當真未聽過。”</br> 鐘自羽站起身來:“林某的確不懂,不過天色不早了,林某想先回去歇下了,便先告辭。”</br> “欸,等等,怎么剛來就要走。”</br> 鄧圖伸手,直接拉住了鐘自羽的手腕。</br> 鐘自羽頓時起了一后背的雞皮疙瘩,他推拒道:“明日不是要去京都幾家糧行辦事嗎,還是早些歇息的好,鄧大人要是睡不著,不若林某找幾個閑趣,與您湊湊?”</br> “哈哈哈,好啊,那便多謝林兄了。”</br> 鐘自羽背過身,沉著臉對容矜東安排給他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這侍衛現在的身份是家仆,他點頭應是,很快便安排了兩名青樓女子過來。</br> 有了嬌俏的女子攔擋,鐘自羽總算可以全身而退,但臨行前,他還是聽到那鄧圖在背后大肆笑言:“哎呀,沒有尾巴啊。”</br> 鐘自羽立即離開。</br> 等出來前廳,鐘自羽才黑著臉對侍衛道:“前廳是寧國的人,后廳是平國的人,這鄧圖像是知道我想跑,竟親自在前門攔堵,我走不出去,你想辦法與皇上傳信,便說我分身乏術。”</br> 侍衛應下,又想到剛才的事,嘆了口氣:“委屈您了。”</br> 鐘自羽哼了聲:“若是以前,他已只剩一具空皮囊了。”</br> 侍衛尷尬:“鐘公子,別放狠話了,沒用了。”</br> 鐘自羽頹然又氣憤!沒有內力,生生讓他從狼變成羊,只能任人宰割,憋屈得要死!侍衛這兩個月跟著鐘自羽辦事,已算是自己人,侍衛看看左右,確定隔墻無耳,才小心的道:“這兩日您要小心,我看那鄧圖,要憋不住了。”</br> 鐘自羽登時瞪起眼睛:“你要保護我!”</br> 侍衛點頭:“我會的,可是他要是硬來,我只是個奴才,若施展武藝攔截,這不等于不打自招嗎?”</br> 鐘自羽抓緊侍衛的袖子:“你一定要保護我!”</br> 侍衛只能嘆氣:“我盡力吧。”</br> 鐘自羽都要哭了。</br> 深夜時分,鐘自羽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覺門閂抽動,他頓時驚起,然后立刻推翻了床榻邊的小幾。</br> 小幾上放滿了瓷器,一倒,屋里頓時乒乒乓乓一陣巨響。</br> 有了這陣巨響,門外的聲音,果然停止了。</br> 鐘自羽沒敢躺下,只緊緊盯著那門。</br> 過了一會兒,他看到門外一道身影慢慢走遠。</br> 鐘自羽松了口氣。</br> 過了一會兒,房門被敲響,鐘自羽頓時警惕,卻聽門外傳來侍衛的聲音。</br> 鐘自羽忙去開門,就見侍衛小心的道:“是鄧圖,不過被您嚇走了。”</br> 鐘自羽氣得要命:“我又不是女人,憑什么要日日擔驚受怕的!”</br> 侍衛只能道:“能者多勞,男人的事,女人的事,您都能做。”</br> 鐘自羽:“?</br> ?</br> ?”</br> 侍衛忙改口:“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鐘自羽擺擺手,疲憊的道:“他今夜應該不會來了,計劃得趕緊,皇上要我面圣,說是急事,但正路走不通,唯有走斜路,你替我找齊工具,明夜我連夜做張面具,后日你代替我在冒園示人,我偷偷離開一趟,晚上再回來。”</br> 侍衛答應,這便離開。</br> 第二日,按照之前說好的行程,今日鐘自羽、鄧圖,韓邰要一起去京都各大糧行看價。</br> 鐘自羽假裝重州糧商,與屬國合作,要屬國便宜賣糧,交予他以借貸利息的方式,將米糧借貸給定州災民,利息每月重一息,只要將糧食全都借貸出去,那這些定州百姓,至少要為他們白做工五年以上,其利潤非同小可。</br> 寧國、平國看中這個商機,故此親自前往視察,前幾日他們就來了京都,但聽到的坊間傳聞,鄧圖、韓邰便開始懷疑鐘自羽,因此這次視察京都糧行,是鐘自羽提出的,就是想力挽狂瀾,讓自己重新獲得二人的信任,認定借貸一事,大有可為,盡量完成合作。</br> 從屬國運糧過來,至少需要半個月,現在說定,也要半個月后才能拿到糧食,時間已經很緊了,耽擱不起。</br> 看過了各大糧行,鄧圖與韓邰沒說什么,鐘自羽不清楚他們的意思,只能隨他們一同回冒園。</br> 哪知在途中,馬車卻轉了方向。</br> 鐘自羽臉色大變,侍衛偷偷告訴鐘自羽:“這是去貓兒館的路。”</br> 鐘自羽臉色奇黑!……容黎在冒園外頭等了近一個時辰,卻聽侍從來報,鐘自羽他們轉道了。</br> 因為皇上說明鐘自羽出入不易,容黎便打算親自過來冒園見他,他知道今日行程,鐘自羽與兩位來使去了糧行,晚上就會回來,他打算一會兒設計巧遇鐘自羽,渾水摸魚探個脈,哪知這會兒,卻聽聞他們改道了。</br> “去哪兒了?”</br> 容黎問。</br> 侍從有些為難:“好像是去……貓兒館……”“賣貓的地方?”</br> 侍從搖頭:“不是……”“那是哪兒?”</br> 侍從要瘋了!這怎么說?</br> 根本沒辦法說,他要是實話實說,皇上肯定會怪他教壞小世子的!沒準還會打他板子啊啊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