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夜又巴巴的仰頭問:“元帥收下嗎?”</br> 顧潮嘆了口氣:“我的傷勢已無大恙,你這藥過于珍貴,現在用,反倒大材小用,你若實在想送我,便當送過了,但藥你自己收好,往后真遇性命攸關之時,再拿出來不遲。”容</br> 夜見元帥都這么說了,也只好將瓷瓶又放回懷里,轉而又嘟噥著問:“我可以在這里多坐坐嗎,我想陪陪元帥。”</br> “你不休息?”顧潮看他渾身是血,衣服都沒換:“回去擦擦身子,換身衣裳,早些歇息。”容</br> 夜失落的垂下腦袋:“那,那好,好吧……”</br> 說著,起身往外走,可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可憐兮兮的看著元帥。顧</br> 潮實在拿他沒辦法,只能拍拍身邊的床榻:“過來吧。”容</br> 夜馬上又跑回去,坐到原來的位置上。顧</br> 潮道:“上來躺躺,這床大,你我一人一邊。”</br> 容夜愣了一下,呆在原地,看著元帥。</br> 顧潮正低著頭,挪讓出空位,讓容夜睡。</br> 容夜反應了一下,還是脫下鞋上了床,她躺在顧潮的身邊,突然轉身,笑瞇瞇的說:“好像小時候哦,小時候我就喜歡挨著我哥睡,我哥特別疼我,晚上讓我搶了被子都不生氣。”顧</br> 潮笑笑:“一些窮苦人家,多是兄弟二三人,同睡一榻,你家底豐厚,倒是不知這些。”“</br> 元帥以前也是這樣嗎?與兄弟同住?”</br> 顧潮“嗯”了聲,與小孩說起閑話:“我家四個哥哥,我乃最小,自有記憶以來,床榻上便擠擠挨挨,只是后來……”</br> “后來?”“</br> 后來……”顧潮語氣有些悵然:“越來越寬敞了。”</br> “寬敞?”容夜不懂:“小時候擠擠挨挨,大了怎會寬敞?大了不是會長高長壯,更顯擁擠?”</br> 顧潮苦笑一聲:“人少了,自然就寬敞了。”容</br> 夜點點頭,明白了:“因為元帥的哥哥們成家娶親了,所以要分開睡了是吧?我七歲以后,哥哥就不跟我一起睡了,我問我娘為什么,我娘說,我哥哥要和未來媳婦睡,不過我哥到現在都沒成家,哎,真是讓人發愁。”</br> 顧潮彈了彈小孩的腦門:“少老氣橫秋的。”</br> 容夜又問:“所以元帥的哥哥們是成家了,所以不一起睡了?”</br> 顧潮本不想再說了,可看小孩一閃一閃的眼睛,耐不住磨,又與他繼續道:“不是,我們家兄弟不一起睡,是因為被賣掉了,一年賣一個,我五歲的時候,家里便只剩我一個了。”</br> 容夜頓時瞪大了眼睛。顧</br> 潮道:“好了,歇吧,不說這些。”容</br> 夜不依不饒,拽出顧潮的衣角:“為什么要賣掉?是被人販子拐了嗎?那現在找到了嗎?”</br> 顧潮嘆了口氣,安撫的拍拍小孩的手背:“不是被拐了,是,日子過不下去,賣兒度日,我六歲那年,也被賣出去了。”容</br> 夜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震驚極了。顧</br> 潮拍拍床鋪,讓他睡下來。</br> 容夜又睡下來,側身望著元帥:“賣兒度日?所以是元帥的娘親,賣掉自己的孩子嗎?為什么?做娘親的,不是會很寶貝自己的子女嗎?”</br> “就是寶貝,才賣掉。”顧潮道:“家里太窮,就賣給富裕人家做兒子,好歹有口飯吃,有衣服穿。”容</br> 夜眼睛一下紅了:“元帥……”</br> 顧潮趕緊道:“可別哭,男兒有淚不輕彈。”</br> 容夜小嘴一撇,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哪里還聽什么有淚不輕彈。</br> 顧潮拿她沒辦法,用衣袖給她擦眼淚:“很多人家都是這樣的,遇到災荒年,日子過不下去,便只能賣兒賣女,有的賣子女,是為了自己過好日子,有的,卻是為了給子女尋一個好去處,我爹娘,那時也是沒辦法。”容</br> 夜根本不聽:“如果我爹娘賣掉我,不管他們是不是為我好,我也一定會很氣,一輩子不原諒。”顧</br> 潮哄他:“你怎會遇到這種事。”容</br> 夜吸了下鼻子,又問:“那元帥賣給別人家做兒子了,別人待你可好?”顧</br> 潮沉了下眼,沒說話。“</br> 不好?”容夜又哭了:“元帥被欺負了?”顧</br> 潮看小孩不依不饒,只能都跟他說了。</br> “你是京都人,你可聽過,十幾年前,大概十九年前?京都有樁怪案,稱幼兒失蹤案。”</br> 容夜眼淚掛在眼睫上,呆了一下。</br> 幼兒失蹤案,她當然聽說過,一起長大的堂舅柳豐,與好哥們嚴丘,都是當年幼兒失蹤案的受害人。</br> 容夜忙問:“幼兒失蹤案怎么了?”</br> 顧潮垂下眸子:“當時京中人心惶惶,官員恐自家子女受害,便偷買豢養養子在家,行李代桃僵之法。”“</br> 元帥就是被這樣的人家買去的?他們要你代替自己的孩子,被綁走?”容夜驚呆了:“那元帥吃了多少苦啊,我聽說那些人給小孩吃蟲子!”</br> 顧潮笑了聲:“對富貴人家的孩子來說,吃蟲子自然宛如酷刑,可對我這窮孩子來說,蟲子并不難咽,還能填飽肚子。”</br> 這個容夜倒是承認:“有些蟲子的確很好吃,蠶蛹炸了就很脆很香,不對不對,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那元帥后來被救了嗎?”“</br> 若未被救,現在你還能見到我?”容</br> 夜又問:“那之后呢,那家人將元帥接回去后,認錯了嗎,補償了嗎?”“</br> 算是補償了吧。”顧</br> 潮說著,又按按小孩的腦袋:“好了,快睡會兒,想聽故事,下回再說。”容</br> 夜哪里還睡得著,就眼巴巴的看著元帥。顧</br> 潮讓他盯得心軟,只能說:“他們雖未給我錦衣玉食,卻也算給了我一條出路,越國侯嚴震離,乃我恩師,如今我三十不到,已能率一軍之兵,鎮守邊北,實受恩師栽培。”</br> 容夜聽到這里才松了口氣,她握著拳頭,憤憤的道:“苦盡甘來,元帥以后一定會很厲害,將以前欺負元帥的人,都踩在腳下!不對,元帥現在就很厲害,元帥是最厲害的!”</br> 容夜說著,一雙眼睛,亮若星辰,盯著顧潮一瞬不瞬。顧</br> 潮與他四目相對,他聽著小孩的話,迎視著小孩的目光,不知為何,心里麻酥酥的,心跳,竟突然有些快。此</br> 時,容傾容莫還站在主營外面,等了半天,始終等不到小堂妹出來。</br> 怎么回事,聊什么聊這么久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