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下來，武鴻看那位柳司佐的目光都不對。</br> 對方倒也沒搭理他，忙里忙外的，腳都沒沾地。</br> 到了傍晚時，獲救傷兵數目整合下來，一共兩百一十二人。一</br> 千兩百人出來，現在活著的只剩兩百人，武鴻氣得渾身發抖，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握。</br> 昨晚被嗷嗷折騰了半宿的副將這會兒全須全尾的出現了，他的傷比較重，之前都在那間所謂的醫用實驗室里靜養，那位給他縫針的小男孩說，要住院觀察十個時辰以上，確定傷口沒有發炎，沒有惡化，才能出院。</br> 副將也聽不懂啥叫住院，啥叫出院，這不是在船上嗎，他可連個院子都沒瞧見。不</br> 過怕問多了顯得自己沒文化，副將就沒吭聲，在那白晃晃的艙房里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覺，現在醒來，他精神得很，拉著武鴻就說：“大人您是不知道，那孩子可太狠了，拿著那針，直接就往我皮肉里戳，戳了好幾個窟窿眼，又用線拉吧上，看著嚇死人了，我汗毛都豎起來了。”</br> 武鴻點頭，拍拍副將的胳膊，覺得他受苦了：“我都聽到了，你一直叫，很疼吧？”副</br> 將愣了一下，耳朵微微發紅，半晌，咳了一聲：“疼倒不疼，說是傷口上了那叫啥，麻藥？但我這不是，看到他縫荷包似的縫我的手，給嚇壞了嗎。”隨即小心翼翼的問：“真的叫的很大聲嗎？”武</br> 鴻沒說話了，他覺得自己白操心了，你說你是疼得嚎還行，結果你說你是被嚇得尖叫的，這就過分了，你是小姑娘嗎？副</br> 將也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點矯情，轉移話題：“不過大人，這船上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我特地問過了，那小男孩說，他們不是青州府的人，說是恰好路過，偶然救了我們，您信嗎？”副</br> 將還是有點陰謀論的，主要是時機太巧合了，但對方救他們又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才一時想不明白。哪</br> 知往日也算警惕性十足的統領大人，這會兒卻信誓旦旦的道：“信。”</br> 副將一愣：“啊？”</br> 武鴻面有紅光的問：“你還記得三王爺嗎？”</br> 副將懵懵的：“哪個三王爺？”</br> “還能哪個，管鎮格門那個，鎮格門總都尉。”副</br> 將這才反應過來，恍悟了一聲：“柯元帥提過的那個，不是死了十幾年了嗎？”武</br> 鴻黑線一下：“什么十幾年，就幾年而已。”</br> “是幾年嗎？”副將平日也不關心京里的皇室貴胄，對這些道聽途說的消息，多是左耳進又耳出，什么三王爺四王爺的，他一點概念都沒有，要不是這次海東軍出了大事，他連朝中現在做主的是七王爺都不知道，不過知道七王爺這個人后，他們軍營的人就經常偷偷罵他，說他有病，不給鎮海邊塞安排主帥，沒一個掌權人做得出這種傻逼事。</br> 武都統突然提到早逝數年的三王爺，副將不知這是啥意思，眨眨眼睛問了句。</br> 接著便聽他家統領大人悄咪咪的湊著他耳朵邊道：“救咱們的，就是那位三王爺！”</br> 副將驚呆了，整個人瞬間戰戰兢兢的：“您是說，還魂？”</br> 武鴻一巴掌拍副將后腦勺上，恨鐵不成鋼的道：“還個屁的魂，人家沒死，只是失蹤了，現在回來了！”副</br> 將嘴巴大張，嘴里都能塞鴨蛋了，下巴遲遲收不回去。副</br> 將追著武鴻問了好多問題，全是圍繞那位傳奇人物三王爺的，武鴻自己知道的也不多，正想與他細說，就聽甲板外突然一陣喧嘩。武</br> 鴻連忙去看，便見六艘威風凜凜的已經靠近了他們的船，船與船之間架了橋板，橋板上，打頭走下來的那位青年，沉穩高大，氣勢逼人，冷峻的容貌下，眸色深如大海！</br> 武鴻幾乎不用猜就知道，這位，必然就是那傳說中的三王爺了！</br> 鎮格門總都尉，果然聞名不如見面！</br> 隨著那高大男子的上了甲板，他后頭也走來一行人，武鴻見到了昨夜在小艇上，奮力搭救傷兵的中年男子，與那頎瘦青年，還有一位他沒見過，但瞧著氣質清冷，表情淡漠的俊逸青年。</br> 那位柳司佐此時也上了甲板，迎著凱旋而歸的幾人，在問著什么。武</br> 鴻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現在上前，在他還沒做好決定時，卻聽身后，突然響起一聲軟綿綿的呼叫：“爹！”</br> 武鴻扭頭一看，就見那熟悉的小女娃，炮彈似的邁著小短腿，直沖沖的往前撞，她動作搖晃，看起來跑得不穩，未免她會摔掉，正與柳司佐說話的冷峻青年及時跨步上前，將小女娃抱了起來，摟在懷里，眸色趨近溫柔。</br> 爹？武</br> 鴻麻木的按了按眉心，已經不敢去深思三王爺與柳司佐之間令人遐想的隱秘關系了。“</br> 統領大人，咱們過去嗎？”副將也沒面見大人物的經驗，這會兒很緊張，就躲在自家上司的背后，小心翼翼的詢問。武</br> 鴻沉默了片刻，深思熟慮后，還是覺得枉死兄弟們的冤屈最重要，因此也顧不得自己會不會煞風景，鼓起勇氣走了過去。要</br> 武鴻說，那位柳司佐真的是個大好人，本來幾人在說話，但見到他過去，那柳司佐主動的就幫他引薦，做介紹時，臉上笑容可掬，看起來和氣得不得了。</br> 武鴻心想，這要不是斷袖之癖，該有多少小姑娘心馳神怡啊，就是可惜，可惜啊……</br> 武鴻很識趣，柳司佐說完后，他就握拳彎腰，對那位抱著小女孩的穩重男人行了個軍禮。容</br> 棱對著武鴻打量兩圈，擰著眉問：“你是柯家軍？”武</br> 鴻滯了一下，低首搖頭道：“王爺有所不知，柯家軍已于兩年前解散，四萬家軍，被分作十營，并入了西海、南海，兩江都督等七處海式軍轄。”</br> “解散？”容棱眉頭皺的更緊，半晌后問：“柯元帥同意？”</br> 武鴻面上可見哀思：“王爺，老元帥已于一年前過世了。”</br> 四周微妙的寂靜了片刻。武</br> 鴻嘆了口氣，沉沉的將這三年來發生的事，娓娓道來。片</br> 刻之后，帶著咸腥味的海風，夾雜著微末的細雨，淅淅瀝瀝的飄到了人臉上。那</br> 位柳司佐先開口：“進去說吧。”</br> 眾人勻勻進了內艙，桌上擺滿了吃食，比之甲板上的濕冷，這里舒服安逸很多。食</br> 物的香氣引人食指大動，但這個時候，大家都沒動筷。那</br> 柳司佐倒是先坐了下來，再招呼其他人都坐，隨即他一邊給自己的女兒兌營養餐，一邊頭也沒抬的問：“武都統說，如今朝廷當政的是七王爺容溯，就他一個人？”武</br> 鴻自己其實也不太清楚，只能道：“幾位內閣老臣應在從旁輔佐，不過對外發的詔書軍令，下的都是七王爺的官印。”“</br> 包括解散柯家軍的？”問這話的是容三王爺，不過他聲音冷的近乎結冰。武</br> 鴻點點頭，那張軍令他看過，上頭落的印，的確清楚的刻著七王爺的名諱。</br> 彼時，又聽那柳司佐突然嗤笑一聲，將手里的營養餐放到女兒跟前后，他才揚起眉，唇瓣輕啟，幽幽的吐出一句：“我看，那位權傾朝野七王爺，是好日子過久了，皮開始癢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