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仵作是個長相樸實的中年男子,他蹲在尸體面前,指著死者胸口的紅色手印,言之鑿鑿的道:“內損又稱內傷,多指由跌、碰、擠、壓、踢、打等引起的氣、血、臟腑、經絡損傷,孟奇的身上含有大量外傷,這些傷勢或輕或重,其中最重的,屬心口處這一掌,掌力剛猛,大人可看到,傷口邊圍已發黑變青,這說明,孟奇在死亡時,心肺已處于嚴重內損狀態,也就是說,他正是被這一掌重擊,造成心口碎裂,呼吸遏制,命喪黃泉。同時孟奇手腳還有輕微脫臼,后背傷口細密凌亂,這些也確如圍觀百姓所言,孟奇臨死前,的確遭到過大量毆打、沖撞……”仵</br> 作說的清清楚楚,杜岷英微揚著下顎,目光冷銳的盯著那嘴皮子利索的小男孩,挑眉問:“你還有何好說?”小</br> 男孩擰著眉迎視他一眼:“開胸吧。”杜</br> 岷英瞇眼。</br> “不是心口碎裂嗎?”小男孩轉眸看向那信口雌黃的仵作:“不開胸你就能看出他心口碎裂,你能隔空視物?”m.</br> 仵作專業能力遭到質疑,有些不高興:“小孩兒,你誤傷人致死,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么可狡辯的?”</br> 小男孩冷笑一聲,反唇相譏:“主審大人還沒判呢,您就斷定我有罪?斷定我要求物證呈堂是屬于狡辯?那這堂開得還有什么意義?直接拿張認罪書,逼我畫押不就成了,屈打成招嘛,我又不是沒見過。”“</br> 砰!”杜侍郎的驚堂木再次敲響,打斷那口若懸河的小孩的振振有詞。小</br> 男孩也的確住嘴了,但在沉默兩個呼吸后,他繼續說:“不開胸,我不服。”杜</br> 侍郎的額角抽了一下,他冷目掃向一旁的仵作,命令道:“開。”下</br> 首的楊尚書咳嗽一聲,適時開口:“若要開尸,是否去后堂較為……”</br> “當面開,去后堂,誰知道有沒有暗箱操作。”小男孩不講人情的堵人家正二品大員一句,頭都沒抬。楊</br> 尚書著實為難,今個兒在場的人不少,這要在這么多人面前把個死人切開,是不是沖擊有點大?</br> 杜岷英似沒看到楊尚書給他使眼色,身子稍微側一些,對那仵作重復道:“開。”</br> 仵作也是憋了一肚子氣,聞言抬手讓役衛送來一把小刀,解開尸體的衣服,朝著胸口就要刺下去。</br> 誰知關鍵時刻,那小男孩又叫住他:“等一下。”</br> “又怎么?”仵作不耐煩的瞪他。小</br> 男孩皺眉道:“你的手勢不對,這樣切下去,重了要刺破心臟,輕了得連切好幾下,破壞肌理結構,你到底會不會切?”仵</br> 作這暴脾氣,這要不是刑部大堂,他都想一鞋底子蓋這熊孩子臉上了。</br> “我不行,你行,你來!”</br> “好。”本</br> 只是發泄一句,哪知這小孩竟一口應下,仵作一愣,無辜的看向堂上的主審大人。</br> 杜岷英哪能讓嫌疑人碰尸體,他瞥著仵作,聲音已經有點控制不住的暴躁了:“切!”仵</br> 作又要動手,小男孩再次說:“不專業的驗尸結果,我不接受。”堂</br> 下響起嘰嘰喳喳的議論聲,莊常啄了一口茶水,扭頭跟楊尚書道:“他是這個脾氣,跟他娘一樣,不過如果真讓人切壞了內器,是不是更有機會讓嫌犯狡辯了?不若還是找個手藝更好的?”楊</br> 尚書老成持重的笑笑:“我不是主審,他才是,看他吧。”莊</br> 常心想,你一個頂頭上司,你開口換仵作,區區一個左侍郎還敢拒絕嗎?</br> 但話還未說完,就見堂上的杜侍郎似因氣憤,一撩袍子,直接走下來。“</br> 本官親自切,你看仔細了!”</br> 莊常一噎,盯著楊尚書:“杜侍郎還有這本事?”</br> 楊尚書尷尬:“畢竟是武狀元出身,早年上過戰場,還殺過人,應該,是會的。”語氣里,有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出的心虛。“</br> 那這也是兩回事。”莊常搖頭:“殺人一捅刺個對穿,解尸可是細致活,我還是覺得女人干拿手,那個柳仵作就……”“</br> 噓,看上面。”</br> 再次舉薦失敗的莊檢察吏噎了一下,輕嘆口氣,只得繼續朝堂前看去,然后,他就看見那杜侍郎還真握著小刀,琢磨著要怎么把尸體劈開。</br> 對,是劈不是切,那抬手的虎勁兒,把所有人都嚇住了,多怕他一時控制不住,就給人孟奇扎成刺猬。不</br> 過到底當官年頭久了,克制能力比早年好了,杜侍郎左右手試了試,終于還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把刀尖,平緩的擱在了孟奇下顎的正下方。刺</br> 了一下,噗嗤,劃開了一道口子。“</br> 繼續。”小男孩盯著那切口,看杜岷英停住了,催促道:“一氣呵成,直接劃下來,注意力道,刀尖感覺到阻力就收一點,不能刺破臟器,不能破壞證據。”杜</br> 岷英繃著臉,心想還用你教,老子才是主審,但到底還是跟隨小男孩的指導,平平緩緩的將孟奇的胸口劃開。習</br> 過武的就是不一樣,雖然姿勢依舊不對,但力道控制得好,切出來后,創口平整,也不算太丑。小</br> 男孩長吐一口氣,抬眸時,沒忍住鄙視一句:“我三歲就切得比你好了。”杜</br> 岷英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壓制住心底的憤火。“</br> 戴上手套。”小男孩又說,而后反應過來,衙門應該沒有手套,便改口:“洗個手。”“</br> 洗手?”</br> 小男孩頭都沒抬:“驗尸是件很神圣的事,我希望你尊重死者,尊重被害人。”杜</br> 岷英咬緊牙關,真的快控制不住了。</br> 但最后,憋屈的杜侍郎,還是在孟家雙親灼熱激烈的視線中,不情不愿的讓人抬了盆水上來,當場洗手,擦干,然后擼起袖子,從那紅艷艷的小創口中,慢慢探進。“</br> 注意手勢,單手進去,對,手指不要擠壓,欸,你別給捏破了,你手怎么這么笨?你會不會啊?嘖,這鐐銬……”杜</br> 岷英額上的青筋越跳越多,最后他實在受不了了,抬頭一吼:“閉嘴!”</br> 小男孩迎著他發紅的目光,終究給了面子,沉默下來。</br> 杜岷英小心翼翼的將那顆手感微妙的心臟拿出來,輕輕的放在旁邊早準備好的瓷盤上,純白的盤子,配上鮮紅的心臟,視覺沖擊非常大。</br> 莊常和楊尚書已經在面對面說話了,他們注視著彼此的眼睛,交流得非常有禮貌,眼角死都不肯往那盤子瞄上半眼。杜</br> 岷英盯著那紅彤彤的心臟,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心,是長這個樣子的,他拿過一張干布,正要擦手。破</br> 小孩又開口了:“還沒完呢,你把上面的血洗了。”</br> 杜岷英擦手的動作一頓,五指緩緩合攏,掌心逐漸凝成拳頭……</br> “不洗干凈怎么看,心臟本來就是偏紅的,我怎么知道那是血還是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