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象監(jiān)后殿的生笙堂內(nèi),匆忙的小道士傳信而來,驚醒了正盤腿冥思的白發(fā)青年。</br> 國師睜開雙眼,生白的眉宇稍稍一抬,眸光看向門外來人:“誰?”</br> 小道士低首稟明:“汝降王府的那兩位官將,就在前殿,說是特地來拜見大人您的。”國</br> 師沉吟片刻,腦中掠過無數(shù)思索,最后起身下榻,一邊套起道袍,一邊往外走。一</br> 刻鐘后,容棱與柳蔚被帶到了前殿靠東的竹亭里,那里,國師已在。就</br> 如方才那道人所言,柳蔚也從國師眼中看到了對自己的不歡迎,她毫不在意,反而面帶微笑。</br> “此刻日頭還早,是否打擾大人清修了?”伸</br> 手不打笑臉人,柳蔚頭話說得漂亮,國師也不好發(fā)作,只沉沉的道:“無妨。”意</br> 思還是打擾了,但他寬宏大量不計較。柳</br> 蔚再次說道:“今日前來,實則是為一起私事,還請大人相助。”</br> 國師狐疑的看她一眼,不動聲色的反問:“是汝降王府之事?”柳</br> 蔚搖頭:“是在下之事。”</br> 國師揚起眉毛,表情變得微妙。說</br> 到底,他現(xiàn)在會坐在這里,看的就是汝降王府的面子。</br> 柳蔚知道國師不喜歡他們,聽說與汝降王府無關(guān),肯定得攆他們走,所以趁著國師還在斟酌如何拒絕不傷和氣,她先發(fā)制人:“在下進京之前,曾于京郊明月鎮(zhèn)落宿,宿時聞鄉(xiāng)音笑談,稱鎮(zhèn)中曾鬧尸鬼。”</br> 國師一生奉神、敬神,一聽鬼神之論,倒是有些好奇柳蔚接下來要說的內(nèi)容了,他淺淺點頭,隨口道:“京郊四野,鄉(xiāng)鎮(zhèn)頗多,一些民間志異也此起彼伏,流傳甚廣,明月鎮(zhèn)的鬼神軍,清風(fēng)鎮(zhèn)的劉喜娘,本官也略有耳聞。”</br> 倒是還有臉提劉喜娘。柳</br> 蔚冷笑一聲,在國師看過來時,笑意又變回親切:“那大人以為,尸鬼也好,鬼神軍也好,甚至那劉喜娘也好,都是切實存在的嗎?”這</br> 話可說到國師癢處了,國師喜歡的,就是像別人推銷封建迷信,他點點頭,語氣分外篤定:“鄉(xiāng)野傳說,大多虛虛實實,其中多數(shù)為假,但有些卻的確屬真,明月鎮(zhèn)本官也去過,那里是由亂葬崗而改,說有尸鬼存活,并不足為奇。”柳</br> 蔚又問:“那劉喜娘呢?”國</br> 師看了她一眼,再說道:“冤魂索命,是位可憐人。”說完,又問:“你向本官求助的事,便是想知道那劉喜娘之事?”柳m.</br> 蔚卻搖頭:“在下想問的是鬼神軍。”</br> 國師皺眉:“問什么?”“</br> 明月鎮(zhèn)口口相傳,稱鎮(zhèn)前為聚尸之所,陰森恐怖,尸鬼衍長,而鬼神軍奉皇命鎮(zhèn)壓,最終受尸鬼所害,化為陰兵,鎮(zhèn)守一方,在下想知道,這些,可都是真的。”國</br> 師鬧不清楚她的意圖,在回答之前,先反問:“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閣下不辭千辛,來向本官求問,便只是想證實一樁鄉(xiāng)野軼聞的真假?”柳</br> 蔚搖搖頭,依舊笑著:“還請大人先告訴在下真假。”國</br> 師皺了皺眉,沉思了許久,才道:“半真半假,有真有假。”</br> “朝廷軍為真,鬼神軍為假,新嫁娘為真,尸鬼為假,可是?”</br> 國師盯著她,心里隱隱有種正在被套話的感覺,但這些鄉(xiāng)間志論從來都是以訛傳訛,他又不覺得自己說了什么不能說的秘密。想</br> 了想,他索性說了重話:“先生若只想找人閑敘侃聊,恕本官無暇相陪。”國</br> 師說完,便真要起身離開。</br> 柳蔚此時又道:“大人是明月鎮(zhèn)人,對吧。”國</br> 師離開的身形猛地一頓,神色危險的瞇起雙眸:“什么?”</br> “您是明月鎮(zhèn)人,被令師拾回收養(yǎng)前,您就是在明月鎮(zhèn)出生的,明月鎮(zhèn)有兩則鬼話,第一則,是說一位繡娘被好賭的父親嫁給一名屠夫,新婚當日,繡娘逃婚而出,上了亂葬崗,最后被尸鬼所害,接連追趕而去的屠夫一家,也盡數(shù)落入了尸鬼之口。”</br> 頓了一下,又說。“</br> 第二則,說的便是尸鬼橫行,令朝廷不得不點兵平亂,故此,有個皇廷軍鎮(zhèn)壓尸鬼之論。”</br> 國師表情非常不善:“你究竟想說什么?”</br> “數(shù)日前之事,大人應(yīng)當還歷歷在目,那日在下說了個謊,那位被在下稱之為刺客的小童,實則,乃在下的兒子,而犬子在那日上午,是見過大人的,在出皇宮的道上。”國</br> 師重新坐下來,緊盯柳蔚的雙眼:“那位小童之前由紀太傅所領(lǐng),好像是紀家的娃娃,而二位又聲稱屬汝降王麾下,當日本官便知曉,該是那娃娃誤闖后殿,被役衛(wèi)所困,太傅求助昔日學(xué)生汝降王,才有了后頭之亂,倒沒想到,你與那孩子,還有這層淵源,那么人你們已帶走了,如今又要說什么?”</br> “說大人您。”柳蔚直言不諱:“在下既然坦言了與那小童的關(guān)系,那大人應(yīng)當不難聯(lián)想到,在下與紀太傅又是什么關(guān)系,相信大人更清楚的是,紀太傅與令師,又是什么關(guān)系。”</br> 那日國象監(jiān)的車路過宮道,恰聞宮人詢路,說紀太傅回京,馬車卻途中壞了,求問他的車,可否帶紀太傅一程,國師欣然同意,實則他與這位致仕多年的老太傅并不熟悉,可卻聽教養(yǎng)他長大的恩師多次提起,那早亡的老和尚,與紀太傅,曾是摯友。</br> 如此一來,自己的身世會被面前之人知曉,就不奇怪了。必</br> 然是紀太傅說的。</br> 可那又如何,英雄不問出處,他脫離佛門,成道家弟子,再受皇命所邀,建立國象監(jiān),位極人臣,這些都是他靠自己的本事做到的,誰又能多說他半句?國</br> 師傲然道:“然后呢?”</br> 知曉他出自明月鎮(zhèn),又能怎么樣?“</br> 那位新嫁娘……”柳蔚聲音很篤定:“是您的生母。”</br> 國師眸色越發(fā)生冷:“繼續(xù)。”</br> “所謂尸鬼,是您的父親。”</br> 這回國師終于怒了,他一拍石桌,猛地站起來。意</br> 識到他要動粗了,柳蔚身畔的容棱拔身而起,腰間利劍已然出鞘。</br> 柳蔚拉住容棱的手,讓他冷靜,抬頭看著國師盛怒的臉,嘆息道:“今日前來,并非想揭大人瘡疤,往事已矣,前人如何,更不該由后人承受,在下說有一事請大人相助,也是真的,還請大人坐下,咱們慢慢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