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醫(yī)局以薛太醫(yī)為首的幾個資歷深的太醫(yī)連同吳太醫(yī)一齊被張子宜叫了來。張子宜去得匆忙,一干人皆懸著心,不知道這后宮又生出什么變數,竟能讓大晏帝親自插手管起了后宮之事。吳太醫(yī)一直低著頭,攥起的手輕輕顫了兩下。
大晏帝目光很快掠過幾人,指了指眼前那一桶早已被搗爛的綠汁水,“去瞧瞧,看這一桶東西里有什么?給朕瞧仔細了?!?br/>
這隨口說出的話蘊含深意,幾個老太醫(yī)下意識地對視一眼,多年的經驗已經讓他們看出了端倪,這桶里的東西定有貓膩。
薛太醫(yī)當先走了過去,從桶里撈了一把混雜著葉莖的汁水放在鼻下認真聞了起來,其他太醫(yī)也紛紛效仿起來,有的太醫(yī)干脆伸出舌頭舔了舔。桶中或多或少有一些未完全搗爛的葉子,再加上那草的味道,幾位太醫(yī)只片刻便確認了桶里有什么草。
薛太醫(yī)扔了手中的雜草莖葉,用自帶的絹帕拭了拭手,才走到大晏帝跟前,抱拳躬身回道:“皇上,臣沒看錯的話,桶里最多的當屬香梓茗,此草乃是民間用來浣衣時常用的一種野草,除此之外,香梓茗中混雜了一種藥草,喚作番頭草。”薛太醫(yī)頓了頓,似乎是思量什么,才又道:“番頭草外形跟香梓茗有些像,但是葉子小一些,這種草毒性較小,誤食了一兩次對身子無恙,只是反應變得遲鈍,診斷的時候也極難發(fā)現的。但是吃的多的話,日積月累可能對人的頭腦有害,導致神志不清或者癡傻?!?br/>
注意到大晏帝越發(fā)黑沉的面色,跟前的馨妃也是震驚而又激怒地盯著他。薛太醫(yī)垂了頭,這話還沒說完,兩個主子就開始發(fā)怒,這后面的話要是說出來……薛太醫(yī)覺得等會兒勢必要承受大晏帝的滔天怒火。
“皇上,薛太醫(yī)所說無誤,只是臣等還發(fā)現了別的東西?!币娧μt(yī)話說一半卻不急著說完后面的話,李太醫(yī)便接著道,“皇上,這香梓茗和番頭草里還摻有少量的馬錢子粉末,劇毒馬錢子!”
其他太醫(yī)在這一刻皆死死埋著頭,馬錢子那可是劇毒,聞多了都可能死。
大晏帝心中怒不可言,臉色幾乎凍成了一塊冰。目光在一群太醫(yī)臉上劃過,嘴角忽地掛起一抹似笑非笑,“番頭草?馬錢子?這人不僅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更是早早就伸出了脖頸,等著朕砍呢,既然迫不及待地想死,那朕就成全了她!”開始還是軟語輕調,越說到后面,語氣越是低沉冷硬,聽的人心尖上似乎都覆蓋上了一層薄冰。
“李福升,找人去晨曦宮,將那個叫黑子的太監(jiān)叫來,張侍衛(wèi),你去內務府讓這幾日負責往宮中送水的小太監(jiān)也統(tǒng)統(tǒng)過來?!眱扇藨?,忙各自行動。
李福升心里明白,這件事皇上怕是要追查到底了,何況這還牽扯到三皇子和馨妃,當初有人刺殺二皇子的時候,皇上已是怒不可遏,現如今是比二皇子還要小上許多的三皇子,心里強忍著的怒氣別說有多可怕了。三皇子不過幾個月大而已,那些女人也能下得了手,真是作孽啊!
李福升去晨曦宮傳黑子時,彥妃直覺事情不妙,通常這總管太監(jiān)不會平白無故替大晏帝傳喚一個人,特別還是一個毫不起眼的下人,除非這人犯了什么不可輕饒的大罪。
“李公公,不知皇上傳喚本宮宮中的太監(jiān)是為何事?”彥妃忍不住問。
李福升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客套笑意,只敷衍了兩句,“回彥妃,奴才也不甚清楚,似乎是跟三皇子有關?!?br/>
彥妃心里突突一跳,正欲再問,李福升已經帶著人離開了晨曦宮。方才見黑子的時候,便看見他雙腿微微打顫,眼里的恐慌根本瞞不住旁人。
“娘娘,是不是黑子背著娘娘干了什么壞事?”春桃也不是個笨的,當即便看出了不對勁。彥妃身為三妃之一,伺候著的下人總共六個,像春桃這樣萬事比較通透的婢女自是深得主子滿意,而有的奴才說不上聰明也談不上蠢笨,如太監(jiān)黑子,平日里也只是干干一些雜活,自然是不能喝春桃這樣的婢女相提并論的。如今,這種不起眼的奴才被皇上身邊最重用的李總管叫走了,彥妃如何不懂這其中的玄妙。既然有人算計到她的頭上,她再躲著可就是縮頭烏龜了!
黑子軟趴趴地跪在地上,在看見這強大的陣勢后,一路上編造的所有謊言如今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尚衣局的管事嬤嬤,尚醫(yī)局的各位太醫(yī),甚至連送水的那些個小太監(jiān)都叫了來,黑子再傻也明白所有的事情都敗露了。
“皇上,奴才有罪,奴才有罪,但是奴才也是被逼的,皇上饒命啊——饒了奴才吧,奴才上有老,下有小……”就如所有的罪人一樣,明知自己求饒無用,但是仿佛這般求饒才能夠壓住心中的恐懼,這太監(jiān)便一個勁地磕頭求饒。
“你做了什么,自己說罷?!贝箨痰鄣哪抗庖咽侨缤粗廊?,說出的話都仿佛帶了一股死氣。
“奴……奴才不該建議王嬤嬤用了香梓茗?!?br/>
見他話音頓住,大晏帝勾唇,陰測測地盯著地上的螻蟻,“就這些?大晏國刑法諸多,你這狗奴才若是想都嘗上一遍后再死,朕也不是那小肚之人。你可想清楚了,朕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
黑子雙眼布滿了驚恐和懼意,早已是呈狗爬式趴在了地上,低頭沉默了片刻,顫顫巍巍道:“說,奴才都說。是、是……是彥妃讓奴才做的這些事,娘娘讓奴才往那運進宮中的香梓茗中混雜了番頭草,至于那草什么作用,奴才是真的不知,奴才未進宮前有個好友叫二蛋子,奴才讓他將那香梓茗和番頭草都準備好,每次讓運水的太監(jiān)順便給帶進宮來。”
“哦?那你為何今日會專門來這尚衣局一趟,難道不是心虛?不要試圖在朕眼前說話,朕最厭惡的便是那種企圖為自己開罪的小人!”話中盡是嫌惡。
黑子心神一慌,忙道:“奴才所言句句屬實,是彥妃聽說了馨妃闖入蒼鑾殿一事,心中生疑,才令奴才前來看看這邊的異常,本來奴才是準備將那香梓茗中的番頭草揀出來的,熟料看到了長樂宮的安德子和吳團,更沒想到王嬤嬤已經將那些草都搗成了汁水,奴——”
“皇上休要聽這狗奴才胡言亂語污蔑妾!”彥妃從遠處急急行來,難掩怒容,宮女春桃緊跟在她身后。
“妾見過皇上。”彥妃簡單行了禮,急切解釋道:“皇上,這狗奴才純屬胡言,妾從未派他做過任何事,這狗奴才性子蠢笨,在妾宮中也只是做些打雜的活兒,妾是萬不可能讓他做什么禍害事,方才發(fā)生了什么事妾不知,但是妾指天立誓,妾絕未讓這奴才做過什么害人之事!”彥妃說得義正言辭,一臉憤概。只可惜,后宮中的女人是慣會做戲的,憑這片面之詞,大晏帝不可能完全信她。
大晏帝淡淡掃了彥妃一眼,“彥妃莫激動,你我多年情分,朕豈會只聽這奴才的片面之詞?!?br/>
雖如此說道,可彥妃還是了解他的脾性,口上雖這般說著,心里怕是已經信了幾分。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沒有說謊的道理。
“你這狗奴才,本宮是哪里對不住你,竟然這般污蔑本宮!本宮前幾日才派了春桃給你家中送了銀兩,你就是這樣回報本宮的!”彥妃憤慨而言,因為渾身的怒意越說越走近那地上之人,恨不得在那奴才的頭上啐上一口唾沫。正又是因為這個,那移動到黑子面前的身子堪堪擋住了大晏帝和馨妃的視線。寬大的袖籠對準了黑子低垂的眼,袖中的一塊小金鎖印入黑子眼中。他猛地抬頭,對上彥妃眼中的警告和隱隱閃爍的狠辣。
只片刻后,彥妃又移開了自己的身子,對著大晏帝,“皇上,妾確實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但妾絕不容許自己宮中的狗奴才吃里扒外,污蔑妾!”
此時的大晏帝還是坐在椅上,和表情有些呆怔的馨妃幾乎是緊緊靠在了一起?!八獌海阌X得彥妃的話可信么?”大晏帝忽然問她,面色較之方才可謂天壤之別,帶了幾分柔意。
葉靈霜埋著頭,良久才淡淡地吐了一句,“妾也不知道,她們要害瑞兒,要害他癡傻,要害他的性命!皇上認為妾該如何?”
就在大晏帝目光冷然地盯著彥妃,薄唇欲啟之時,先前死口咬住彥妃不放的黑子忽然朝大晏帝和馨妃猛地磕起了頭,比先前還要多了幾分惶恐害怕,“皇上,奴才錯了,此事不關彥妃的干系,是……”狠狠一閉眼,又快又急道:“是鐺月宮的秀竹指示奴才這么做的!”
“奴才家里窮,秀竹上回給了奴才一大筆錢財,讓奴才瞞著彥妃做了這些事,奴才是窮怕了,就算在彥妃宮中當了差,可是并不受主子的重用,奴才一時鬼迷了心竅,就應了此事。秀竹還說,若此事敗露的話,左右一死,若將此事栽贓在彥妃頭上,她便可保奴才一家老小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是奴才鬼迷心竅,是奴才忘恩負義,彥妃待奴才也算不薄的……”說話之間,那伏在地上的黑子一時滿臉淚水,話語都變得哽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