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我記著了, 我也會留意的,要是于副將當真有什么不妥, 我和趙大人說去。”
李打鐵的視線瞧過幾人, 面容嚴肅,不放心的叮囑道。
“你們不可自己瞎胡來,這沒有影兒的事, 也別在外頭瞎咧咧,知道沒?”
“知道知道,打鐵哥,我們做事有分寸,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就是就是,我們是憨又不是傻, 他可是副將,咱們就只是兵, 頂多有幾分蠻力, 回頭他不痛快了, 要是給咱們緊鞋穿,咱們躲都躲不掉,何苦來著。”
說這話的是孫三里,他也是有自己的小道道。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附和。
“對, 要么不打蛇,要么命中七寸!”
李打鐵滿意的點頭,正好孫三里湊他湊得近, 他抬手就見將孫三里的脖子箍在懷中, 抬手拍了拍大腦袋, 笑道。
“咱們三妞兒也機靈了啊。”
孫三里生氣, “三里, 孫三里,打鐵哥,你要是再叫我一聲三妮兒,瞧我還和不和你客氣?”
李打鐵不以為意,“喲!大家伙兒瞧著了,三妞兒說,他要和我不客氣呢,哈哈哈。”
孫三里氣悶,“可惡!”
眾人嘻嘻鬧鬧,歇夠了,將水囊往腰間一別,袍子一攏,舉著火把便又去巡視兵營了。
……
望火樓中。
于常柊看著城北的方向,聽著那越來越遠的鈴鐺聲,對這臨沂雁蕩山的養僵人更是不滿了。
臨沂雁蕩山……
他可是聽家里人說了,那是個重要之地,化去黃泉疣能得靈炁,這是陛下千辛萬苦才尋到的寶山,養僵人竟然擅自離開,簡直是不知所謂!
寒風獵獵,吹動于常柊的披風簌簌作響。
月色下,他的面容自有一股冷肅之炁。
……
又是一個艷陽日,顧昭睡得正香時候,屋門被人敲響了。
“昭兒,醒了沒?”老杜氏的聲音在門外傳來。
“醒了醒了,阿奶再等等。”顧昭起身,隨口應了一聲。
……
片刻后,顧昭推開屋門,迎著明媚的天光,打了個哈欠,她瞧著等在門外的老杜氏,不免好奇道。
“阿奶,有什么事嗎?”
往常時候,老杜氏就怕她睡不夠,哪里會來敲門喊她。
顧昭抬頭看了一眼日頭,估摸了下,此時約莫未時兩刻,春日融融,正是好眠時候。
老杜氏拍了拍顧昭的衣裳,將上頭并不存在的塵土拍去,又拉扯整齊,這才道。
“大人派人來喚你了,應該是有要事,快快,阿奶給你準備了熱水,就在灶房里,你趕緊洗簌洗簌,緊著跟著那小哥去府衙瞧瞧吧。”
老杜氏有些擔心,“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會這么說也不意外,顧昭在州城當值已經有好一些時日了,平日里,潘知州從來沒有派人相喚過,就連點卯都不強求顧昭。
眼下,他吩咐人找來家中,應該是有要事相商。
……
顧昭算了算日子,心里有了底,她側頭瞧見老杜氏的神情,抓過自家阿奶的手,輕輕拍了拍,寬慰道。
“沒事沒事,我想應該是京里來消息了。”
老杜氏詫異,“京里?”
見顧昭點頭,她好似想起什么,恍然道。
“啊,是你說的謝家莊那事。”
顧昭:“對,算算日子,應該是為了這事。”
老杜氏想起那整個村莊的人都被惡道人害了,嘴里說了句造孽哦,緊著就催促道。
“那你更得快一點了,別讓大人
等急了,要是大人急著出發,你捎個口信回來也成。”
顧昭失笑,“哪里這么趕,回家一趟還是成的。”
……
來人是潘知州身邊的小廝,顧昭見過幾次,知道他叫做觀言。
瞧見顧昭,觀言連忙站了起來,和顧昭打了聲招呼,接著就將來意表明,言簡意賅道。
“顧小郎,京里來消息了,陛下準許大人進京,大人讓你帶上東西,申時在府衙門口相見。”
顧昭點頭:“好,我申時一定到。”
觀言傳完消息,起身便要走。
時間緊迫,顧昭想著府衙應該事情頗多,就沒有多出言挽留,送他到大門處便往宅子里走。
老杜氏迎了過來,瞧見顧昭沒有出門,還有些意外。
“怎么說?你不一道去府衙嗎?”
顧昭解釋:“大人讓我申時到府衙,到時一道出發,阿奶,我一會兒出門后就直接跟大人走了,你和阿爺姑媽在家里,要照顧好自己。”
“我前些天已經托了小井姑娘和謝公子,我不在這幾日,它們會幫忙瞧著州城,要是事情很急,你就去老井那兒燃三根香,再念叨念叨,它們會聽到的。”
老杜氏嗔道,“嗐,能有什么事兒啊?”
“我瞧你前些日子在咱們宅子的圍墻根腳旁走來走去,又是念叨,又是埋符的,說是什么八方護宅符。”
顧昭:“是鎮宅八卦五雷符。”
老杜氏一拍腦門,懊惱不已:“對對!就是這個!瞧我這記性,才聽了兩天便忘記了。”
顧昭失笑。
老杜氏寬慰道:“你不是埋了鎮宅八卦五雷符了嗎?你放心,我們夜里不亂走,就在家里歇著,哪都不去。”
想到鎮宅八卦五雷符,顧昭放心了一些。
這符箓是她參悟流云,將悟到的鎮宅符和雷符相改,這才繪制而成的符陣。
此符陣有八道靈符,道道不同。
前幾日,她于深山中尋了一株千年柏樹,以元炁和它交換,換了一截柏樹枝回來。
松柏乃是吉樹,尤其于鎮宅一事上有極強的功效,便是坊間百姓也知,魑魅魍魎中的魍鬼性喜食人腦,這柏樹便是它的克星。
是以,許多人會在家中院子里種上一株松柏。
便是屋舍小的人家,也會養盆小小的松柏樹,擱在廊檐下,既是好看,更是辟邪。
……
經過炮制切片,松柏樹枝被做成柏板,鎮宅八卦五雷符箓刻在這柏板中,最后,顧昭依著八卦之位,依次落下這八道不同的鎮宅符。
離卦為南方、巽卦為東南、震卦為東方、艮卦為東北、坎卦為北方、乾卦為西北、兌卦為西方、坤卦為西南。1
在最后一處方位的符箓落下時,甜水巷的顧宅倏忽的起了瑩光,光彩大盛,帶著煊赫之勢。
那一刻,游躥在靖州城角落里的魑魅魍魎心驚不已,不過好在,片刻后,這光亮又沉寂了下去。
眼下雖然是尋常模樣,不過,要當真有那陰邪之物不長眼的來顧宅撒野,這鎮宅八卦五雷符會讓它知道,馬王爺到底有幾只眼!
……
老杜氏擺手,“你別擔心我們,倒是你,自己出門在外更是要小心,三餐要按時吃飯,別仗著自己修為好,就不吃飯也不睡覺。”
“是人,他就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知道沒!”
顧昭聽著老杜氏的絮叨,心里熨帖。
“阿奶,我知道啦。”
老杜氏瞧了瞧天色,“好了好了,不嘮叨你了,你等一等,奶奶給你拿些銀子去,都說窮家富路,出門沒點銀子怎么成?”
顧昭:“哎!我也給你們帶京里好吃的
。”
老杜氏抿唇笑了笑。
孩子就是孩子,去一處地兒,最先想的便是那處好吃的。
“好,別忘了給你阿爺帶一些好酒,他事多,要是不給他帶,回頭該說咱們昭兒偏心眼了。”
老杜氏搖頭,“老小孩,老小孩,這越老,脾氣咋反倒作上了?”
顧昭好笑,“成,你給阿爺說一聲,我還給他帶京里的話本子。”
……
這廂,顧昭被阿奶念叨不舍著,那廂,州城府衙里,潘知州也在不放心自家的小子。
他一會兒交代管家瞧著少爺,別讓他只知道做功課,偶爾也要放松放松,回頭身子骨熬壞了就不妥了,一會兒又緊著讓潘尋龍不可亂跑,不可胡來。
當真是操碎了一顆老父親的心。
潘尋龍眼巴巴的瞅著潘知州,“阿爹這么不放心,不然揣著兒子一道去吧。”
潘知州哭笑不得,“還揣呢,你都多大了?阿爹踹你還差不多。”
潘尋龍悻悻,哼,他越大爹越兇,真煩!
潘知州溫聲:“好了好了,這次進京,阿爹除了要述職,還有要事要辦,帶著你,旁人該說閑話了。”
說罷,他頗為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
潘尋龍瞧了他爹一眼,只見他兩鬢微微有些霜白,眉頭擰皺著,似有無數的操心。
因著這段時日的忙碌,就連以前他投喂出的一點點肉也消下去了。
哎,他爹也是個憔悴的老頭子了。
潘尋龍心酸得厲害,推著潘知州在官帽兒凳上坐了下來,伸手便朝潘知州的脖頸按去,親昵道。
“阿爹別操心我了,有俞管家和阿娘管著,我又不會少吃少穿,哼,你不帶我便不帶我,等兩年趕考了,我自個兒去京里。”
潘知州被按得舒坦,聞言哈哈暢笑。
“成,我兒好志氣,到時咱們潘家一門雙進士,也是一則美談。”
潘尋龍鼻子哼哼,“那是自然,阿爹,你就等著吧。”
……
潘知州輕裝簡行,帶了府衙里的陳長史,衙役卓旭陽和錢炎柱,與顧昭匯合后,一行人便去了靖州城的碼頭。
那兒,州城的大寶船早就得了消息,等在那兒。
幾人上了寶船,船兒揚帆,很快,只見樟鈴溪的江水被寶船破開,船工喊著號子,伴著流水嘩嘩聲,船兒往前,春風沁涼的吹來,吹皺了一池的江水。
顧昭站在甲板上,任由春風迎面吹拂而來,只見她衣袂簌簌,烏黑的發絲揚起,眉眼舒展。
偶爾幾只白鷺掠水,再飛起時,鳥喙中銜一條細長的白魚。
顧昭瞧著心動了。
都說魚之味,乃百味之味,食之魚,百味無味,所以有魚羊成鮮的說法,其中,要數這春日的魚兒最為鮮嫩。
顧昭的眼眸在江水中搜尋大魚,在瞧到一條大魚時,手訣一番,魚躍騰空,帶起晶瑩水珠。
隨即,只見大魚“砰”的一聲落在了甲板上,鮮活擺尾撲棱。
“好好,顧小郎好本事,今兒咱們有口福了。”
顧昭手中拿著草繩,正待纏上魚嘴時,一道聲音響起,她順著聲音看了過去,笑道,“大人。”
來人正是潘知州。
只見他穿著一身百草霜色的圓領袍子,說是州城操心萬民的知州大人,更像是一位和好友尋山訪水的文人騷客,行進間自有一股灑脫肆意。
“這魚兒倒是頗肥。”他撫了撫須,毫不在意的蹲了下來,跟著一起瞧顧昭手中這撲棱的大魚。
“自然,我撿著最肥的撈的,春日萬物勃發,不單單草木茂盛,這魚兒也是如此。”
顧昭麻利的將麻繩穿過
魚嘴,遞給了潘知州身后的錢炎柱,笑道。
“炎柱大哥,就拜托你了。”
錢炎柱就差拍胸膛了,“顧小郎,你就放心吧,我婆娘的手藝不差,我的手藝只有比她更好。”
“喲,咱們小錢還是會燒飯的啊,不過,我也瞧出來了,嘿嘿,你就是個怕婆娘的。”卓旭陽打趣。
“去去去,少在這兒埋汰我,一會兒你不許吃。”
錢炎柱和卓旭陽下去了,兩人提著魚兒,一邊走還一邊笑鬧著。
顧昭收回目光,看向潘知州,問道。
“大人,當真不用化炁成風嗎?行船會快許多的。”
潘知州搖頭,“京畿重地,雖然富貴,卻也魚龍混雜,咱們還不知深淺,也還不知陛下是何心思,按往常的行程進京即可。”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江面之中。
只見江水碧波無垠,明媚的陽光落在上頭,就像是點點碎金,表面上一片寧靜美好,誰也不知道,在這江水的下頭,是否有暗流無數,只等著人一著不慎,席卷拉扯,淹溺無聲息了才罷休。
迎著江風,潘知州的喟嘆才出嘴邊便被吹散了。
“……這世道,當真是亂了啊。”
顧昭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江面,片刻后,她輕聲道。
“大人,我知道了。”
潘大人這意思是敵暗我明,樹大招風,表現尋常一些,更不容易引人注目。
要當真有沖突,還能有后手,退避一二。
……
不知不覺,一輪圓月升空。
碧波無垠的江面中瞧月景最是迷人了,只見圓月傾瀉下沁涼的月華,江面上有明亮的月光碎片,遠遠的看去,江和天連成了一線。
朦朧夜色中,似有輕薄的水汽浮空,更為此景添幾分纖塵不染之意。
天上月和水中月遙遙相對。
顧昭扒著船沿,視線瞧著這月色,忍不住喟嘆道。
“好美的月。”
寶船浮在水面,悠悠晃晃,耳畔里除了春風細微溫柔之聲,便只有流水嘩嘩的聲音了。
此情此景,靜謐得讓凡塵中那一顆喧囂的心都沉靜了下來。
……
然而,在另一個地方,卻有一顆死寂的芳心在浮動。
鬼道的天光黯淡蒙昧,到處都是灰蒙蒙的,在一片蒼茫之地中,涂宅門前那兩盞紅燈籠更顯耀眼了。
光亮喜慶又溫暖。
幽幽的光透過紅色的桑皮紙,照亮了方寸之地,也將大門中間那塊匾額照得明亮,只見上頭涂宅二字寫得風流肆意,偏偏收腳的地方卻又透著些許的婉約。
繡樓的梳妝鏡臺上,一枚銅鏡端正的擱在上頭。
銅鏡浮雕并蒂海棠花的紋路,花開得嬌艷,一朵挨著一朵,親親昵昵。
只見一朵更大一些,一朵小一些,瞧過去就像是大的那一朵攏著小的那一朵,親密的喁喁私語。
“哎喲,羞死人家了。”涂九娘擱下口脂,視線瞧著那銅鏡,倏忽的就捧著臉蛋,嬌羞的眼眸含春,一副羞答答模樣了。
小雅:……
“小姐,你這是怎么了?”
涂九娘一臉興色的攏過銅鏡。
她左右又瞧了瞧自己,見自己姿容艷麗,閉月羞花,尤其是唇……
只見紅脂染過,上頭帶著絲桃粉紅,又有幾分的瑩白剔透之色,就似那最鮮美的果子,誘人采擷。
涂九娘纖纖玉指指著銅鏡的并蒂海棠花,撐起袖擺遮臉,羞答答道。
“小雅,你瞧這個并蒂海棠花,大的是潘郎,小的是我,到時,潘郎那寬直的寬袍垂下,擁著我是不是就和這并蒂海棠花一樣了?
”
話落,她紅著臉放下了遮面的袖擺,青蔥的兩根食指緩緩相碰,似有纏綿之意。
再抬頭看向小雅時,媚眼如絲。
“小雅,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小雅:……
得,已經從大公子變成潘郎了。
“對不對嘛!”涂九娘扯了扯小雅的衣擺,輕輕的拉了拉,搖擺的撒嬌。
“對對對,小姐你說的對,你和大公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小雅昧著良心,睜眼說瞎話了。
涂九娘知足了。
她拿起玉骨梳,對鏡理云鬢,又細細的梳了梳發尾,拿起眉筆淺淺的描了兩筆,最后,于鼻梁兩邊的山根位置處點了兩點,正好對著瀲滟的眼角位置。
瞬間,這一張嬌媚的面龐上添了幾分嬌俏的魅惑。
倏忽的,她又摔了手中的眉筆,心煩意燥模樣。
“真煩,到處都灰灰的,瞧了煩死了,小雅,掌燈!”
小雅:“小姐,大門口已經點燈火了。”
涂九娘煩悶,“兩盞怎么夠?一會兒帶了潘郎回來,他瞧著咱們這只燃了兩盞燈火,定然還以為我涂家寒酸,回頭輕看了我!”
“再點!我要涂宅熱熱鬧鬧,華燈溢彩!”
小雅有些遲疑,這燈……燃的是鬼啊。
鬼,也是會死的。
“怎么?我的話不頂用了?”涂九娘的臉色一下便沉了下來,“我堂堂涂家九娘,燃幾根鬼燭,點幾盞鬼燈,有什么干系?還是,你也輕看了我?”
她不輕不重的拍了下桌子,瞬間,此處無風自動。
只見那如云霧的發鬢一下揚到了身后,嬌媚的表情沒了,沉著的臉有陰森之炁,瞧過去有幾分嚇人。
小雅一下就跪了下來,低頭輕聲道。
“小姐莫怒,奴婢這就去。”
說罷,她站起了身子,矮身道了個萬福,低著頭往外退。
待闔上門后,這才轉過了身。
屋里,涂九娘桃粉色的唇微微撅著,色澤飽滿誘人,幽幢的小曲兒從那口中哼出,帶著纏綿悱惻之意。
并蒂海棠銅鏡中,一頭烏黑的發被梳直,如瀑如綢,很快,涂宅中有許多盞的燈籠被燃起。
或紅或粉或藍的燈籠升空,就如人世間元宵佳節中的燈祭。
燈籠搖搖擺擺,散發出明亮又幽幽的光亮,繡樓里,涂九娘瞧著銅鏡,銅鏡倒映著燈籠幽幽的光,她眉眼垂了垂,順了順烏發,唇邊勾一個舒心的笑。
這樣才對嘛。
她和潘郎頭一次的月下相會,怎能寒酸呢?
呵,不過是無人供奉的孤墳野鬼罷了……
陰間無緣,陽間無親,借她燃燈又有何不可?人世苦短,活得狼狽丟份,死了還是可憐蟲,于她手中化燈燃燭還可以燦爛一時,是她憐惜它們呢。
涂九娘起身,蓮步清幽的走到窗欞邊。
她托著腮往外瞧去,看著那各色浮空的燈籠,眼里有癡迷之色。
瞧,多美啊……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廂,鬼道的涂娘子梳妝打扮著,想要盛裝后,衣袂款款的來人途。
今夜月圓,孤月于幽藍的天空煢煢孑立,就如形單影只在鬼道中的她一樣。
她,想要邀那妝點了她晦暗天光的大公子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一人溫文爾雅,一人姿容卓絕,不需多言,只眼波流轉便是含情脈脈。
然后,她要帶他去鬼道,賞一賞那佳節才有的燈祭。
……
樟鈴江上,寶船的廂房中,潘知州重重的打了好幾個噴嚏,差點醒過來了。
他哆哆嗦嗦的擁著被子,蓋得更嚴實了一些。
這天,真是夠冷啊。
“阿嚏阿嚏!”
怎地蓋好被子了還來?
乖乖,難道是他那憨兒躲在被子里念叨他了?
潘知州迷迷糊糊的想著,想到潘尋龍,他心里熨帖又歡喜。
嘿!今兒,他憨兒給他捏背了哩。
月華傾瀉而下,顧昭盤腿而坐,閉眼于月華中修煉,金丹滴溜溜的直轉,江水送來清冽之炁。
……
另一廂,靖州城城北,義莊中。
裴一清裹著厚襖,屋子大門打開,此時坐在一張矮凳上打著瞌睡。
他的腳邊擱一盞白燈籠,在不遠處的天井里,那兒擺了張小方桌,方桌上頭擱一面銅鏡。
銅鏡約莫五寸大,像個腳盆,和顧昭說的尺寸相比,它絕對夠大。
只見上頭刻著并蒂海棠的紋路,做工精巧又精致,不過,小娘子喜歡小巧的東西,這銅鏡精致雖然精致,但它卻是個滯銷貨。
銅鏡這般大,沒的把小娘子的小臉蛋照大了。
可不就是滯銷了!
如此一來倒是便宜裴一清了。
他以極低的價格將這銅鏡拿了下來,守了幾日,終于守到了今日。
三光俱足的銅鏡是正午的日光,身心清凈的心光,還有滿月子夜的月光。
前頭兩個已經采了,現在只差滿月子夜的月光了。
……
“梆,梆梆!”
一慢兩快的梆子聲敲響,銅鑼聲幽幢,一下便在黑夜之中蕩開,驅散了夜的沉寂,也驚醒了睡得不沉的裴一清。
“到了嗎,到了嗎?到子時了嗎?”
裴一清腳下蹬了一下,從昏沉的睡意中驚醒,手忙腳亂中,差點沒有跌跤。
他眼眸急急的朝天井的銅鏡看去,倏忽的眼睛睜大。
只見月華好像一束光一樣的落了下來,那普通的銅鏡上有瑩光浮起,接著,上頭有三道光相互追逐,最后融為一道。
它盤旋著銅鏡的鏡面,閃了閃,隨即緩緩的寂滅。
“成,成了?”
裴一清有些恍神。
三光俱足的銅鏡,他當真做出來了?
……
裴一清抿了抿唇,提起腳邊的燈籠走到天井中,低頭仔細看那面銅鏡。
此時鏡面朝天,上頭映著月光,并蒂海棠花的紋路,每一道浮雕都是精致。
然而,上頭已經映不出他的人影了。
成了,真的成了……
三光俱足的銅鏡,他做成了。
裴一清有些手抖的將銅鏡抱起來,片刻后,他的手不抖了,面容也有了堅定之色。
鬼物是可怕。
但,他接下來要見的人,是他阿娘啊,是生下他的阿娘。
……
裴一清也不耽擱,原先他還想再等一等,不過,在拿到三光俱足的銅鏡時,他才知道自己是這般的期待,期待著見自己的阿娘。
見自己找她,她會不會嚇到了?會不會不認得自己?
不……說不得以前時候,她也在他身邊瞧著他,只是他瞧不到,不知道罷了。
……
屋門關上,窗欞也關上,一面銅鏡擺在東北位置,面朝西南方向。
屋里點著燈籠,在銅鏡的旁邊各有一根白燭,燭光映得黃銅的鏡面晃著幽幽的冷光。
裴一清燃了三根香火,視線瞧了瞧銅鏡。
只見上頭什么都沒有,沒有燭光,沒有自己的影子,更沒有這寒酸的屋舍倒影。
他給自己壯了壯膽。
不怕不怕,他可是睡義
莊,和不化骨白僵做鄰居的書生郎,這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個了。
不怕不怕。
而且,前些日子,他還特意瞧那不化骨趕僵,為的不就是養膽子嗎?
……
裴一清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這才將香火燃上。
很快,屋里便是幽幽的煙火香氣,他盯著那裊裊騰空的煙氣,將顧昭教的口訣念出。
“香火過鄉,一遍、兩遍、三遍,不念不靈,香燒四方神,牽我牽掛魂,陰陽如天塹,憐我思親情,香火引路,尋我至親人……”
他低聲念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什么時候,銅鏡上有一道迷霧攏過。
裴一清心下大震,眼眸緊緊盯著銅鏡,口中的口訣念得更快了一些。
顧昭說了,迷霧過后,他便能見到他阿娘了。
到時,他將手探向那銅鏡,微微閉目即可,不過到那時,他應該坐好,因為探向銅鏡后,他的魂便能被牽引到鬼道之中,于茫茫鬼道之中飄忽的尋他阿娘。
裴一清盯著銅鏡。
漸漸的,濃霧散去了,白燭的燈火跳了跳,屋里,他的影子跟著搖曳了一下,就像影子自己動了動,無端的平添了幾分詭譎。
看清了,看清了……再散去些迷霧,他便能看清了。
裴一清期盼著,片刻后,他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往前踏近一步。
迷霧散去,銅鏡中出現一道影子。
待看清影子后,還不待歡喜,倏忽的,裴一清僵住了,面有驚駭之色。
怎,怎會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