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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捉蟲)

    安山道長盯著手中的三清鈴看了一會兒,  隨即搖了搖頭,因為酒醉,還有些大舌頭道,  “不管了不管了。”
    “哎,風眠哎,  你這酒真不錯,這還剩大半壇的,你就大方點將它舍給我吧。”
    孟風眠的聲音硬邦邦的:“道長自便。”
    聽到這話,  蹲地要去抱酒壇子的安山道長手中動作頓了頓。
    他回過頭,  有些困惑道。
    “風眠,  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孟風眠沉臉:“自然。”
    安山道長不解:“為什么?”
    為什么?
    孟風眠難以置信的看向安山道長。
    這般明顯的事情,  居然還要問他為什么?
    他沒有當場給安山道長梆梆來兩拳,已經是好涵養了。
    這道長還有臉問為什么?
    安山道長猶不自覺,  他伸手摸了摸臉,  難道是自己酒醉后臉上留下口水污漬了?
    “風眠小友怎地這般看老道。”
    半晌后,  孟風眠服氣了。
    他暼了安山道長一眼,  意味深長道。
    “我看的哪里是道長啊,  我看的分明是秋后的老葫蘆。”
    安山道長愣了愣,隨即指著孟風眠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孟三公子是拐著彎罵他臉皮忒厚呢。
    “哈哈哈!”
    安山道長越想越樂,  最后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桌子。
    孟風眠:
    有這么好笑嗎?
    安山道長似乎是瞧出了孟風眠心里的吐槽,抬腳走到孟風眠身邊,  伸手拍了拍他因為久坐而有些褶皺的衣袍,  面上帶著不羈的笑意。
    “我等修行之人,自然得要隨心隨性,  遇到好笑的事,暢快的笑一笑,遇到傷心的事也不怕,  痛痛快快的哭一場便罷了。”
    “如此往事可隨風,老道我又能痛快的喝下一壇子酒了。”
    “三公子你啊,就是太端著了。”
    孟風眠的手又癢了。
    “不過,話說回來,風眠你是怎么回來的?”
    安山道長繞著孟風眠轉了兩圈,鼻尖微微嗅了嗅,開口道。
    “嗯,有一股好聞的味道,是很干凈的炁。”
    孟風眠想著遇到的顧昭,眼里帶著笑意,附和道。
    “雖然被嚇了一次,但確實是一個赤忱的人。”
    安山道長的腳步頓了頓,挑眉看向孟風眠。
    在方才那一剎那間,孟風眠身上的紅線光芒閃了閃,難道是見到命定之人了?
    安山道長正待多問,這時院子里傳來一陣動靜,孟風眠和安山道長都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只見一位小廝神情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
    孟風眠詫異,“是曲煙。”
    他起身走出了屋子,站在門檐下的臺階上,攔住了慌頭慌腦的小廝,問道。
    “曲煙,出什么事了?”
    安山道長也認出了來人是誰,這是祁北王妃院子里掃灑的小廝曲煙。
    見他面上慌慌張張模樣,安山心里起了兩分好奇,也跟著孟風眠走了出去。
    “太好了三公子。”
    曲煙一見孟風眠,頓時一副有救了的模樣,當下便匆匆行了個禮,快言快語道。
    “三公子快去瞧瞧王妃吧,王爺從楚閣里帶了個少年郎回府,聽說人帶去了主院,王妃氣得要昏厥,三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曲煙說著說著,眼瞅著就要哭了出來。
    要是王妃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哪里討得了好,便是他這樣做掃灑活計的也沒個好下場。
    “什么?楚閣?!”
    話里的信息量太大,剛剛去了趟鬼道,又被白鶴顛簸回來的孟風眠要眼暈了,身子微微一晃。
    “哎,風眠啊,慢點慢點,咱們不急。”旁邊伸出一只著道袍的手,一把扶住了孟風眠。
    孟風眠側了個頭,正好對上安山道長的笑臉,明明就是一張生得不錯的臉啊,怎么就這么招人打呢。
    安山道長好似察覺到了孟風眠眼里的不善,嗖的縮回了手,催促孟風眠道。
    “風眠小友快去看看吧,唉,令尊的這等紅塵風流韻事,我一介方外之人就不瞎摻和了,去吧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孟風眠瞪了他一眼,摔了摔袖子,這才回頭看曲煙,急道。
    “在哪兒?還不快帶路。”
    曲煙:“噢噢。”
    不過是片刻時間,孟風眠和曲煙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那假山流水后頭了。
    安山道長摸了摸鼻子,神情有兩分悻悻。
    風眠小友是真的生氣了。
    不過也難怪他這般著急上火,楚閣是什么地方,便是他這樣的方外之人也知道一二。
    楚閣是祁北郡城最大最繁華的南風館,也就是坊間所說的小倌館。
    安山道長想了想老王爺那白胡子白發的老態模樣,情難自禁的搖了搖頭。
    還是這等富貴人家會玩。
    嘖,楚閣的少年郎,那不就是小倌嘛!
    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太長哦!
    ……
    安山道長感慨了兩句,轉身回了屋將昨夜未喝完的酒壇子抱在懷中,他拍了拍酒壇子,上頭的紅塞倏的飛落在桌上。
    清冽醇香的酒暢快的朝黑瓷碗奔赴而去。
    安山道長端起黑瓷碗,大口的喝下一口,隨即重重的擱在桌上,翻了個酒嗝,暢笑一聲。
    “哈哈,痛快!”
    “喝酒就得這般大口的喝!”
    不過是三碗水酒下肚,安山道長已經頭暈眼暈了。
    他抱著自己懷中的酒葫蘆,嘴里念叨道,“沒醉沒醉,我還得將這酒葫蘆裝滿呢,回頭風眠小友該回來了。”
    “嘭!”的一聲巨響,安山道長撲到長長的春凳上,不過是片刻時間,屋里酒鼾聲層起彼伏。
    安山道長又醉了。
    “王妃王爺在哪里?”
    “庭豐小院。”
    孟風眠點了下頭,大步的走在了曲煙的前頭,曲煙幾乎是小跑才能跟上。
    繞過假山叢,走過一個院子又穿過一處長廊,孟風眠抬腳進了一處月亮門,前方便是庭豐小院了。
    不過此時里頭一片安靜。
    孟風眠一個心驚。
    曲煙也是一臉哭喪的模樣。
    這般安靜,難道是已經出大事了?
    這般想著,兩人快步朝庭豐小院的堂屋走去。
    令人意外的是,堂屋里的王爺和王妃一左一右坐高堂的太師椅上,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僵,卻也不算鬧得很厲害,老王爺正在替王妃斟茶,瞧過去頗有些小意模樣。
    孟風眠腳下的步子頓了頓,他略略整了整儀容,這才上前見禮。
    “兒風眠見過父親,見過母親。”
    “啊,我兒來了,快快,翠茗給三公子上茶。”
    祁北王妃柳菲卿五十來歲,孟風眠可以算是她的老來子了,瞧見孟風眠過來,她連忙側身交代身邊的大丫鬟翠茗替孟風眠上茶,笑瞇瞇道。
    “風兒,今日怎么來母親這里了?”
    孟風眠抬眸。
    他還未說話,柳菲卿已經看到旁邊縮成鵪鶉模樣,恨不得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廝曲煙,頓時是知道孟風眠為何而來了。
    柳菲卿美眸瞪了曲煙一眼。
    曲煙脖子往后縮了縮,頓時更畏懼了。
    孟風眠出言解圍道。
    “母親,兒這兩日忙著功課,抽不出時間過來請安,今日得空本也要過來,正好碰見曲煙,瞧著他的樣子慌張不得章法,這才多問了幾句。”
    說到這,孟風眠有些踟躕了。
    這老子從南風館里帶了個小倌回來,做兒子的要怎么辦?
    別看他娘親這時面上平靜,說不得背地里寢食難安,夜里看燭流淚到天明。
    想到這,孟風眠更是坐立難安了。
    “嘭刺。”茶盞重重的擱在桌上,茶杯和茶蓋相碰發出一聲脆響,祁北王妃和祁北王都看了過來。
    孟風眠沉下臉,“爹,你也一把年紀了,咱們就不要再胡鬧了。”
    祁北王頗有兩分沒臉,當即哼了一聲,“我便是胡鬧又怎樣,怎么,你一個做兒子的還管到老子頭上不成。”
    柳菲卿見這父子兩人火藥味十足,左看右看,連忙攔住,道。
    “別吵別吵,父子倆吵什么!”
    “風兒,你誤會你爹了,他是從南風館帶回來一位少年郎不錯,但那是你爹的故人之子,一時遭難流落紅塵罷了。”
    “唉,咱們這些做長輩的,總不能忍心見小輩遭這等罪,總要出手幫扶一二的,你說是不是?”
    孟風眠懷疑,“當真?”
    柳菲卿點頭,“是是,自然是真的,你還不知道我的性子,你爹要真的這般胡來,此時我還能和他好好坐在一起喝茶?”
    “方才都是誤會罷了。”
    孟風眠想了想,這話倒是不假。
    柳菲卿放柔了神色,“好了好了,你那兒事多,母親就不留你了,別擔心,我心里都有數。”
    說完,柳菲卿便將茶盞往桌上一擱,分明是端茶送客之意。
    孟風眠眼睛黯了黯,隨即朝上座的祁北王和祁北王妃拱了拱手,賠禮道。
    “父親,方才是兒子魯莽了,還請父親見諒。”
    祁北王孟棠春哼了一聲,卻也沒有說什么。
    等孟風眠離開后,原先笑得一臉慈和的柳菲卿沉了下臉。
    只見她微微昂了昂下巴,旁邊便出來兩個孔武的婆子,三兩下便將曲煙拖了下去。
    柳菲卿繃著一張臉,沖祁北王孟棠春言簡意賅的說了一句,“走!”
    話落,她便率先走了出去,孟棠春不以為意,拈了拈自己有些花白的胡子,抬腳便跟了過去。
    兩人來到庭豐院的一處亭榭處,周圍是外頭暗河引進來的河水,河面不見荷葉,里頭養了數尾的錦鯉,紅的白的橘的,瞧過去熱熱鬧鬧的。
    柳菲卿和孟棠春一起走上亭子。
    不知孟棠春按下何處地方,只聽一陣齒輪轉動的聲音,隨即湖中的水被抽調上了亭子。
    一時間,亭子周圍落下雨幕,嘩啦啦的一片水聲,如大雨傾盆,兩人談話的聲音瞬間被壓了下去。
    柳菲卿板著臉,開口道。
    “你方才說的長生不老,返老還童是何意?”
    她斜睨了孟棠春一眼,伸出白皙又略顯富態的手,鳳染的指甲剔了剔里頭并不存在的灰,語調悠長又漫不經心。
    “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要是糊弄了我”
    柳菲卿橫眼過去,有了年歲的眼眸里一瞬間爆出精光兇意,“我讓你孟棠春剩下的幾年時光,得不到片刻安寧!”
    孟棠春也板了下臉,“好了好了,你沖我還說什么狠話!”
    “我什么時候糊弄過你了?”
    “怎么沒有?”柳菲卿咬了咬牙,恨恨道,“別的不說,咱們今兒就說說風眠這事。”
    “當初也是你尋了個種子,說是什么神仙種,非得要我吃了!”
    “好了,這神仙兒子倒不見得有生出來,倒是生了個面冷心冷的孩子。”
    “就跟那路上的臭石頭一樣,怎么捂都不熱絡。”
    柳菲卿想想這事都一肚子的氣。
    十七年前她都三十有八了,這老貨不知道從哪里尋來了一粒東西,非說里頭有神仙神魂,她要是吃了,以后神仙依托著她的肚子出來,孟家的富貴定然能更上一層!
    更上一層?
    像他們這等分封諸地的王更上一層,那不就那把金鑾殿上的椅子嘛!
    一時間,她也有些癡醉了。
    吃了那一粒非金非銀的小圓粒,老夫老妻同房,果然十個月后生下一兒,取名孟風眠。
    柳菲卿摔了摔袖子,側過身子別臉,目光看池塘里的魚兒。
    孟棠春也有些氣短。
    他不也是聽那守墳之人說的嘛。
    說得天花亂墜的,什么上千年前玉溪真人兵解時留下的一抹神魂,唉,被騙了被騙了。
    孟棠春訕笑,“不管怎么樣,咱們還添了個兒子,不虧不虧。”
    柳菲卿嗤笑一聲,“我缺兒子嗎?”
    算上孟風眠,她都有三個兒子了,前頭兩個兒子早就為她綿延子嗣,算上庶孫庶孫女兒,她都有十個孫子,十二個孫女了。
    她哪里缺兒子了,犯得著拿命去搏個兒子嗎?
    像她們這等富貴人家,向來早早綿延子嗣,有了驕兒后那是輕易不會再生了。
    寧愿找婢女替自己,也不愿意再和夫婿同房,怕的就是又有了身子,傷身!
    孟棠春安慰:“好了好了,風眠還是很有孝心的,方才不就為你撐面子來了嗎?”
    “哼,和自家老爹也沒大沒小的。”
    柳菲卿嘆了口氣:“就是性子冷了些。”
    頓了頓,她也說心里話了。
    “我心里也有疙瘩,總是忍不住的去想,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兒。”
    “唉,早知道這一輩子,仙人有可能不再是仙人了,我就不去吞那勞什子的神仙種了。”
    孟棠春也是低落:“唉,怪那生死輪回啊。”
    “所以蕓蕓眾生生生死死,上輩子再是滔天的富貴,下輩子也有可能是阿貓阿狗。”
    孟棠春感嘆完這一句,目光炯炯的看著柳菲卿,沉聲道。
    “菲卿,這一次我不騙你,我從楚閣帶回來的這人,那是一個大寶貝。”
    柳菲卿:“哦?”
    孟棠春壓低了聲音,“是肉靈芝!”
    柳菲卿抬眸去看他。
    孟棠春猛地下了決心,伸手去牽柳菲卿,“走,我帶你去瞧瞧,你看過后便知道了。”
    孟棠春帶著柳菲卿來到書房。
    只見他轉了個花瓶,密室大門打開,在柳菲卿詫異的目光下,孟棠春率先下了密室的通道。
    通道很長,兩邊鑲嵌著東珠大小的夜明珠,倒是不顯得黑暗,柳菲卿拿出帕子掩住口鼻。
    孟棠春瞧見了,解釋道。
    “密室在地下,一路延通到鯉心池,空氣自然不比在外頭,你稍稍忍耐下。”
    柳菲卿是半點想到,她方才在的涼亭下方,居然還有這么一處密室!
    很快,兩人便見到了被關在密室里的人,也就是今兒鬧得沸沸揚揚的楚閣小倌。
    柳菲卿一看便愣住了,“這”
    只見密室的四個方位都擺了一個成□□頭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散發著柔和的光亮。
    光將湖心下的密室照得很是亮堂,在一張千工床榻上,一個十七八歲弱質的少年郎閉目,似在安眠。
    他手腕和腳腕處都束縛著鐵鏈。
    孟棠春見柳菲卿的目光落在他手腳的鐵鏈上,解釋道。
    “別看他這般弱質少年郎模樣,力氣可小。”
    他停頓了片刻,語氣古怪道。
    “菲卿,你猜他多大年紀了?”
    柳菲卿:“多大?和風眠差不多吧。”
    孟棠春哈哈暢笑了兩聲,“不不,他啊,要是沒有吹大牛,得有三四十歲了,哈哈!”
    柳菲卿這下是驚到了。
    她上下打量著床榻上這人,這般模樣,這般肌膚和身子,怎么看都不是三四十歲的人啊。
    一時間,她想起了孟棠春說過的返老還童,長生不老。
    柳菲卿猛地朝孟棠春看去。
    “沒錯。”孟棠春得意的拈了拈胡子,不無炫耀道,“他便是那肉靈芝,肉靈芝便是他,他已經將肉靈芝化到骨血里了。”
    “我已經尋人問得清清楚楚了。”
    “他啊,前些日子餓暈在南風館門口,老鴇子瞧著他面皮生得不錯,加上又是外地來的窮人模樣,就起了壞心思。”
    就這樣,這人被迫留在了南風館。
    柳菲卿面容古怪,“你怎知他身上有肉靈芝?”
    孟棠春輕嘖了一聲,不知是嘲諷還是感慨。
    “真是明珠暗投了。”
    原來,這人楚閣中大鬧了一場,又是打人又是咬人,最后更是直接將咬下的血肉吞嚼,鮮血淋淋的場面當場嚇到了諸多富家豪家的公子哥。
    一時之間,楚閣混亂不堪。
    孟府的管家老丁是個好南風的,那時他也在場,正好被壓著咬了,不甘心之下,他也回咬了回去,不過是頃刻之間,兩人的血肉便沾染到一處了。
    孟棠春:“你知道嗎?老丁他回來和我告假,他是在我面前變年輕的,哈哈,不過是一口肉罷了,老丁的頭發黑了,臉上褶子少了。”
    孟棠春這般說著,語氣興奮,看向床榻上的人目光似暗潮涌動。
    不過是一塊肉,人便年輕了。
    而他,居然擁有這么多的肉!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床榻上的人睜開了眼睛。
    要是艄公謝振俠在這,他定然一眼便能認出,這人便是砸了他的腦袋,將他扔樟鈴溪的罪魁禍首。
    “你們要做什么?”林中吉眼睛發紅,聲音有些古怪的暗啞。
    他瞧了瞧周圍,目光落在那照明的夜明珠時,眼里有貪婪掠過。
    孟棠春和柳菲卿對視了一眼。
    柳菲卿沒有說話,孟棠春看向林中吉,笑得溫和。
    “孩子,聽說你是來祁北郡城尋富貴的?”
    林中吉看著夜明珠沒有說話。
    孟棠春也不介意。
    “沒有和你做介紹,是我的失禮,不才老朽祁北王孟棠春。”
    他沉了沉聲音,擲地有聲。
    “我,便是你要尋的潑天富貴!”
    這話一出,林中吉慢慢的轉過了頭,對上孟棠春的眼睛。
    玉溪鎮,長寧街,顧家小院。
    “我回來了。”
    才看到自家小院,顧昭就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回來啦?”老杜氏從灶間出來,瞧見顧昭松了一口氣,嘴里不住的嘮叨道。
    “唉,昨兒夜里雨那般大,我和你阿爺都不放心你,你姑媽也是,今兒一早便起了,時不時的來問問我你什么時候回來。”
    顧昭心里一暖。
    “沒事沒事,我不是說了嘛,我有時到家會遲一點,你們只管做自己的事,別擔心我。”
    “怎么能不擔心。”老杜氏嗔了顧昭一眼,隨即注意到她的肩上背了個竹筐,不免好奇的問道。
    “帶了什么東西回來,這么多。”
    顧昭失笑,“是藤藤菜,別人家送的。”
    說著,她將肩上的筐子卸了下來,讓老杜氏看里頭水靈靈的藤藤菜。
    老杜氏:“這么多啊,這得吃到什么時候?”
    顧昭一邊將菜從竹筐里拿出來,一邊笑道。
    “不怕,回頭給慧心阿姐家送一些去,現在咱們家里人多,剩下的兩天便能吃完了。”
    老杜氏:“成!奶奶給你燒了熱水,昨夜這么大雨,你身上肯定都是泥點,記得好好的洗一洗,這些藤藤菜你就別忙了,我一會兒給慧心送去。”
    老杜氏一邊說,一邊將藤藤菜從籮筐里拿出,又找了個木桶將根莖浸泡在其中。
    顧昭洗完后不等老杜氏制止,自己拎了桶到河邊的小石頭上洗衣服去了。
    等事情都忙完后,已經接近巳時了。
    顧昭搬了張小杌凳到院子里坐著,潮濕的頭發披在肩上,讓日頭好好的曬著。
    在院子的另一頭,衛平彥也搬了個長凳躺著,悠閑模樣的翹著腳,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就像只大貓閉眼搖尾一般。
    顧昭不免多看了兩下。
    衛平彥撩了下眼皮,似乎是注意到顧昭的目光,他鼻子里哼了一聲,隨即翻了個身背對著人。
    顧昭:
    突然的,她喊了一聲。
    “呀,姑媽你回來啦?”
    衛平彥手腳忙亂的坐了起來。
    糟糕!
    要是被他娘瞧到他這般坐沒坐相的模樣,耳朵肯定得遭罪!
    又是擰又是嘮叨的,衛平彥表示他可受不了。
    衛平彥坐直后,探頭四處看了看,并沒有看到顧秋花的身影,頓時知道自己被騙了。
    “好你個顧昭!”
    衛平彥怒瞪而來。
    顧昭攤手:“表哥不好意思啊,我夜里當值一宿沒睡,方才有些發困,眼花瞧錯了。”
    她說得真誠,一時間,衛平彥還真有些分不清楚了。
    “那便原諒你一次吧。”衛平彥猶豫的重新躺回去。
    又過了片刻,只聽顧昭又道。
    “姑媽你回來啦?”
    衛平彥蹭的怒火上漲。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顧小昭你是故意的!”
    只見衛平彥蹭的一下坐了起來,顧昭啊了一聲,無辜的看了過來。
    這一次她可沒有逗貓呢。
    “哎呀,痛痛。”衛平彥只覺得耳朵一痛,接著便是顧秋花的咆哮聲入耳。
    “娘不是說了嘛,讓你坐要有坐相,你這樣在院子里躺著翹腳像什么樣子?啊!別人看到了該怎么說你,二流子一個!”
    顧昭瞧著大姑媽的獅吼功,偷偷的摸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愧是殺魚宰豬嚇唬人的大姑媽,嗓門真有些大。
    院子里有貓兒表哥委屈的聲音傳來。
    “可是我就是喜歡這樣,這樣舒坦。”
    顧秋花一窒,“夜里讓你在屋檐上攀高吐月華還不夠啊。”
    她瞧了瞧周圍,見沒人注意這邊,這才壓低了聲音,語重心長道。
    “平彥啊,咱們晚上做只貓,白天就做個人,成不成,正好一半一半。”
    衛平彥苦惱,吭吭哧哧老半天,期期艾艾的開口。
    “娘,這樣精分,實在是太難了。”
    貓貓做不到啊。
    顧秋花:
    屋里,顧昭忍不住笑了聲。
    這時,六面絹絲燈里有動靜,顧昭拍了下燈面,大黑狗的身影一下便從里頭掉了出來。
    顧昭:“怎么了?”
    大黑一臉幽怨:“汪汪!”
    你前兒和我說什么了?
    你說了,要是你自己撒謊,就一定會被暴凸眼,長舌頭的大鬼追攆
    最后,大黑總結道。
    “汪汪!”
    你一定是撒謊了!
    顧昭心里有片刻的心虛,隨即她又挺直腰板,鎮定的擺手道。
    “意外,這都是意外的巧合罷了!”
    大黑才不相信,大眼睛斜睨了下顧昭,拿大屁股對著人。
    顧昭:
    這一個兩個的,怎么都拿這一招對付人?
    “真的,你看我們雖然碰到大鬼了,但是我沒有被追攆啊,反倒是大鬼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了。”
    為了增強說服力,顧昭將六面絹絲燈里的桃三娘拎了出來,在大黑面前晃了晃。
    桃三娘在燈籠里默默流淚,冷不丁的被拎出來,臉上還帶著狼狽的血淚。
    桃三娘愕然:
    顧昭手一僵,隨即又以飛快的速度,再次將小人塞回了六面絹絲燈,這才看向大黑,此地無銀三百兩道。
    “剛才,咱們沒看到什么吧。”
    大黑嘲諷的汪了一聲。
    嘖,傻瓜!
    顧昭:“好吧。”
    顧昭躺下一會兒,輾轉反側,腦海里一直都是桃三娘默默垂淚的模樣,她側頭看向燈籠時,不禁又想道。
    在燈籠里頭,是不是也一直哭?
    半晌后,顧昭又坐回圓桌旁,盯著六面絹絲燈看了一會兒,伸出食指,輕輕的扣了三下燈籠,清了清嗓子,輕聲道。
    “桃三娘,我請你出來了。”
    顧昭緩了緩,這才將手伸進六面絹絲燈中。
    ……
    六面絹絲燈中,桃三娘抱著膝蓋坐在這一片白亮的天地里,看著半空中突然出現的手,她面上有片刻的怔愣。
    只見這手白皙修長,關鍵的是,此時它掌心朝上,隱隱有邀請之意。
    桃三娘拿帕子擦了擦臉,跳上了這掌心。
    顧昭將桃三娘從六面絹絲燈中捧出,擱在桌上。
    桃三娘此時收斂了怨氣,面容是清俊的小婦人模樣,她不過掌高,站在藤壺和杯盞旁邊,顧昭詭異的覺得有幾分可愛。
    錯覺錯覺。
    顧昭暗暗扭了下自己大腿,疼痛讓她清醒了兩分。
    桃三娘提了提裙角,對顧昭行了個福禮,“道長,三娘有禮了。”
    顧昭別扭,“客氣客氣。”
    一時之間,兩人都沉默了。
    畢竟幾個時辰之前,她們兩人還打得熱火朝天,有你沒我。
    顧昭忍不住問道。
    “你怎么在燈籠里偷偷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顧昭在燈籠里貼了化怨的符箓,桃三娘雖然是厲鬼,她身上卻沒有血氣,顯然是頭一次犯罪就被顧昭逮了個正著了。
    厲鬼化去怨氣,便能紅塵事了投胎去了。
    “啪嗒。”桃三娘垂淚。
    她又沖顧昭道了個萬福,求道。
    “道長,三娘險些犯了殺戒,害了無辜的人,是三娘罪孽深重,道長為三娘化怨是為了三娘好,這些三娘都知道。”
    她抬起了頭,眼眸里是深深切切的哀傷。
    “但是三娘不想化去怨氣。”
    顧昭被她眼里的哀傷震到,不禁問道。
    “為何。”
    桃三娘沉默片刻,懷里出現嬰靈,她以神魂為織布,化了一方紅底蝠紋的襁褓將嬰靈包裹。
    黑乎乎一團的嬰靈在桃三娘懷中格外的安靜。
    桃三娘聲音幽幽:“以前是為了報復不愿意入輪回,現在是為了它。”
    顧昭同樣將目光看向了嬰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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