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馬街, 碼頭處。
樟鈴溪的江水一下下的拍著河岸。
“呼,澎,呼, 澎……”
風聲裹挾著水浪的聲音,落在耳邊格外的深沉。
江面零星幾艘烏篷船, 沒有客人,載客的艄公在船艙里閉目休息。
江水悠悠,船兒晃晃, 當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顧昭和趙家佑遠遠的墜在陳牧河身后。
陳牧河行進的方向確實是六馬街的碼頭, 但在臨近碼頭時, 只見他拐了個彎, 轉身進了碼頭旁邊的小路,鉆進密林中。
隨著身影幾個交錯, 陳牧河的身影被樹木遮掩, 不見蹤跡了。
“哎哎, 怎么辦, 他人不見了。”
趙家佑扯了扯顧昭的衣袖, 著急不已。
顧昭的眼睛瞅著前方,頭也不回道。
“我瞧見了, 不打緊,他估計是去取船了, 咱們盯著江面就成。”
趙家佑看著河堤兩旁的密林, 憂慮不已。
“要是跑了再去哪里找,不然咱們也跟進林子里吧。”
“不可!”顧昭連忙出聲拒絕。
“密林里頭土地濕軟, 長蟲頗多,這季節(jié)長蟲剛剛出洞,兇著呢!再說了, 里頭樹木多藤蔓也多,咱們跟近了容易被發(fā)現(xiàn),跟遠了還容易跟丟人。”
見趙家佑還是不放心樣子,顧昭繼續(xù)道。
“家佑哥,你就放心吧,他想要離開玉溪鎮(zhèn),除了走水路便是走陸路,既然來了這個方向,那定然不可能是藏了馬的。”
樟鈴溪常年水漲水落,河堤這一片的密林時常被江水浸潤,土壤潮濕,偏生又長了天生天養(yǎng)的河枷藤。
整個林子陰得很,連他們玉溪鎮(zhèn)的人都不稀罕走。
里頭除了長蟲還有許多的蚊蟲。
這時候的蚊子毒得能咬死一頭大黃牛,又怎么能藏得住一匹活生生的駿馬?
顧昭:“馬兒又不是人,懂得隱忍隱藏,要是被蚊蟲咬得厲害,那動靜大了去了。”
趙家佑聞言連連點頭。
“此言有理。”
他按捺下耐心,跟著顧昭朝樟鈴溪的江面眺望。
顧昭和趙家佑站的這個位置頗好,此處是河凹岸,放眼朝江面看去,不拘是哪個方向有船出來,都是十分顯眼的。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約莫過了一柱香后,左面的江面有一艘船出來了。
顧昭凝神看去,沉聲道。
“出來了。”
趙家佑順著顧昭的視線看去,果然,那兒一艘又窄又深的烏蓬小船。
撐船的艄公頭戴一頂斗笠,他站在微微翹起的船尾,手上的竹蒿一個用力,船兒借著水流和風力,嗖的一下劃遠了。
長長的水波在烏篷船后漾開。
艄公一個轉身,陽光落在他的面龐上,正好讓顧昭和趙家佑瞧清楚艄公臉上的絡腮胡子。
顧昭眼力好,當下連他面上的神情都看清了。
“嘖,心情真不錯,嘴上還哼著小曲兒呢。”
趙家佑踮腳,“是他嗎?衣裳的顏色和方才不一樣了。”
顧昭點頭,“是他!”
“衣裳裝扮換了,這胡子可沒換,胡子留成這樣,咱們就是想昧著良心說不是他都不成啊。”
趙家佑點頭,這倒也是。
他看著顧昭燃了三柱清香,煙氣化作白鶴,飛鶴傳信,不過是片刻時間,碼頭邊的河面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艘竹排。
顧昭一個縱身,動作利落的躍上竹排,竹排在水中微微漾了漾,一圈圈波紋隨即漾開。
趙家佑也跟著上去了。
只見顧昭手中長蒿一撐,竹排悠悠往前。
趙家佑左看右看,想著尋一根竹篙,不想除了顧昭手中那根,整個竹排上別無他物。
失望的趙家佑不免小聲嘀咕道。
“鳳仙妹妹也忒小氣了,怎么就只借了一根長篙過來。”
顧昭:“一根就夠了。”
接著,趙家佑便發(fā)現(xiàn)了,江波中,竹排雖然悠悠晃晃,行進的速度卻著實不慢。
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竹排悄無聲息的逼進了胡子矮漢的烏篷船,一前一后相隔幾米綴著。
烏篷船上的胡子矮漢卻無一絲察覺。
趙家佑閉了嘴。
是他笨了,金鳳仙的竹排,那和他家老爹扎的竹排能一樣嗎?
離得近了,顧昭朝胡子矮漢面上瞧了瞧,神情若有所思。
“……難怪留了這么一大把胡子。”
趙家佑不解:“嗯?”
他做了個嘴型,“顧小昭,我能說話嗎?”
顧昭點頭。
趙家佑呼了口氣,隨便說了兩句話后,見烏篷船上的艄公沒有一絲一毫的察覺,拍了下手,樂呵道。
“神奇!”
顧昭停了竹蒿,讓竹排不遠不近的跟著。
金鳳仙身為竹娘,她扎的竹排帶著竹娘的妖炁,妖鬼迷心,炁行而上,自然遮掩隱藏了坐在竹排上方的顧昭和趙家佑。
船行間,兩岸的景不斷的往后。
樟鈴溪江波浩渺,等船兒到了大河江域的時候,兩邊的島嶼也少了許多。
很快,趙家佑便無聊了,伸手撩了撩水花。
烏篷船上,陳牧河無意間瞥了一眼,眼睛倏忽的瞪大了一些。
只見江波上無端的出現(xiàn)了一只手撩江水,那手有些黑,有些胖,不過是眨眼間便又不見蹤跡。
陳牧河慌神了,揉了下眼睛,自言自語道。
“是我眼花了吧!”
他疑神疑鬼的四處探看了下,江波浩渺,除了流水潺潺,哪里還有什么黑胖手撩江?
雖然如此,陳牧河的后背上,還是不可抑制的爬起一層層雞皮疙瘩。
青天白日的,他的額頭上沁出了豆大的冷汗。
陳牧河很想說是自己眼花了,但身為榮門的高手,甚至可以稱為是高買的角,陳牧河對自己的眼力還是很有自信心的。
不夸張的說,一只蚊子從他面前飛過,他都能辯出到底是公還是母!
顧昭和趙家佑:……
兩人沉默的看了一眼胡子矮漢。
只見他從慌神到鎮(zhèn)定,只用片刻的時間。
只是那劃得飛快的槳擼透露了他心底的不平靜。
倏忽的,陳牧歌像是想起了什么,轉身進了船艙,從行囊里拿了一個物事掛在脖頸上,這才松了口氣。
趙家佑臉上神情訕訕:“原來,把手伸出竹排就會被瞧見啊。”
“是啊。”顧昭也在慶幸:“還好還好,家佑哥,你剛才要是伸了頭出去,肯定更嚇人!”
趙家佑:……
……
因為嚇到了人,趙家佑的手腳不敢再亂動了。
他的目光落在陳牧河脖子處的紅繩,又問道。
“他尋了什么東西掛身上啊。”
顧昭:“是一張驅鬼符。”
瞧胡子矮漢脖頸處那符箓散發(fā)的瑩光,顯然是有道行的人畫出來的。
……
趙家佑和顧昭兩人不是鬼,這符箓對他們自然是不管用,但對河里其他的東西就管用了。
符箓掛在脖子上,陳牧河的膽氣壯了起來,肩上那三把火瞬間燃得更旺了。
他環(huán)顧了下河面,正好這時一個黃梨木小匣子打江面飄過。
木匣子有些陳舊,常年在水里浸泡,上頭的紅漆有幾分腐朽斑駁。
但那匣子雕刻得十分精巧,上頭一副百子戲耍圖,每一個小人都十分的活靈活現(xiàn),憨態(tài)可掬。
可以想見,這匣子定然是大家之物,讓人不禁好奇,這木匣子里是不是裝了什么寶物。
陳牧河卻眼睛一沉,怒目朝那匣子瞪去,叱咤道。
“滾!我是不會撿的,你個鬼東西給我滾遠一些!”
話才落地,就見原先漂浮在樟鈴溪江面的木匣子抖了抖,隨即緩緩的沉了下去。
太陽高高掛著,陳牧河的心就像那被擂動的黃皮鼓,嘭嘭,嘭嘭,嘭嘭,劇烈的跳個不停。
陳牧河抹了一把臉,咒罵道。
“呸,死東西!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還敢嚇我,回頭我連你的墳都掘了!”
……
烏篷船行進越來越快,瞧不見的竹排也不遠不近的綴著。
竹排上,趙家佑瞠目結舌,他的心也跳得很快,轉過頭去看方才木匣沉下的地方,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顧小昭,剛,剛剛這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人說了一句話,那木匣子就沉下去了?”
這一前一后的,他就是想欺騙自己說是巧合都不成。
顧昭也回頭看了一眼。
江水悠悠,煙波浩渺,隨著船行而過,木匣子沉水留下的痕跡早已經消失不見,江面一片的平靜。
“這是水鬼的障眼法,水鬼迷心,時常會頂著一個看過去值錢的東西漂浮在江面上。”
“要是有人心生貪婪去打撈,就會被水鬼拽了下去。”
嗖!
趙家佑立馬收回了手,正襟危坐的坐好。
顧昭繼續(xù)解釋道。
“剛才這位胡子大叔符箓有符力,再加上他膽氣足,陽火旺,又一語道破了水鬼的迷心計,水鬼自然悻悻離去。”
這也是坊間中常說的,鬼有三技,一為遮,二為迷,三為嚇。
陳牧河雖然做人不行,到底是行走江湖的,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惡事,是否沾了血也不知。
這等惡人,便是鬼瞧見了都怕沾染的。
欺善怕惡,鬼和人是一樣的。
趙家佑收回目光:“我只聽我阿奶說過水鬼魚,沒有聽過這個。”
顧昭:“嗯?”
趙家佑:“我阿奶以前不讓我們去碼頭附近玩,時常嚇唬我們,說是河堤旁的活魚不能撿,那是水鬼幻化,引著我們下河,現(xiàn)在看來,這事也是真的。”
顧昭點頭應和了下,“形式不一樣,本質是一樣的,都是鬼計中的迷惑。”
趙家佑又盯著烏篷船上的胡子矮漢多瞧了兩眼,目光重點落在他脖頸上掛的符箓上,來了興致。
“嘿!他這么一喝聲,那水鬼就沉了下去,看來這符箓威力很大嘛。”
顧昭:“不止這個符箓,他應該還得到過高人的指點。”
“方才遠遠的沒有瞧清楚,眼下這么一看,這位大叔年輕時可能是破了一次很大的財。”
瞧那模樣,說不定還是人財兩失。
趙家佑:“怎么說?”
顧昭:“你看他的下巴,尖而細瘦,鼻孔卻大,在鼻翼處有一道深疤,《麻衣相學》里說了,這鼻子是財帛官,問富在鼻。”
“財帛官都破了,可不就是失了大財了?”
“再加上他這鼻孔,還有那下巴,這是典型的萬千金沙淌手過,細抓卻成空的面相。”
“嘖,富貴容易卻留不住財,這一臉的絡腮胡子,尤其是人中位置,這都是為了留財蓄起來的。”
趙家佑懷疑了,“真的嗎?”
“顧小昭你準不準啊?”
顧昭攤了攤手,不負責任道,“不知道,我也是書里瞧的,不然你回頭問問他,就知道我算得準不準了。”
趙家佑拊掌,“好好,一會兒我定然要問他一問!”
“顧小昭,你也給我算算吧。”
顧昭拒絕,“不要!”
趙家佑不痛快了,“為什么不要!”
“是不是坊間的說法,什么命越算越薄,又或者是好命扛不住三回算?顧小昭,你幫我算算吧,我不怕!”
趙家佑就差嘭嘭拍胸膛保證了。
顧昭:
知道了還要問。
她睨了他一眼,涼涼道。
“我給你算了,你有銀子給卦金嗎?”
趙家佑:
他想了許多緣由,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原因!
一時間,趙家佑瞧著顧昭的眼神都哀怨了。
“你我兄弟情,生死與共數(shù)回,我和你說情分,你卻和我談錢,我這顆心啊,就似被那尖刀渾絞,真是痛煞小子也!”
顧昭:
讀書果真有用,瞧瞧,家佑哥都能說痛煞小子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這人就這樣,郎中兼著開棺材鋪子,活要錢,死也要錢,誰讓我這般窮呢!”
“你!算了算了。”
趙家佑瞧著顧昭光棍的樣子,頹然敗走。
日頭一點點偏西,顧昭時不時化炁為風,掌風徐徐的朝烏篷船吹去,陳牧河覺得除了方才那一個驚嚇,他這一路順暢極了。
順風又順水,船行得可快了。
又行過一處兩山之間的峽流,綠樹高山不斷后退,江面的視野又寬闊了起來。
這時,江心處一條福船映入眾人的視野。
只見福船懸浮在江面上,船很大,船尾船頭高高的昂起張開,數(shù)米高的船帆在半空中大大張開。
尖底身闊,船艙似木樓,烏篷船也好,竹排也罷,和它一比,那就是家雀和大鷹。
雖然都能飛,氣勢不同,階層也不同,襯得家雀更寒酸了。
小小玉溪鎮(zhèn)出來的顧昭和趙家佑沒見識,兩人都看呆了眼。
顧昭:坑這么大,東叔跌得不冤啊。
趙家佑眨了下眼睛,語氣里都是驚嘆。
“這船好大啊,這樣一看,船上的人應該也不少吧。”
顧昭沉痛的點了點頭。
別的不說,人不多這船都撐不動啊。
她看了一眼趙家佑,又瞧了瞧自己的手。
雙方的人力有點懸殊啊。
……
兩人看著烏篷船一點點靠近福船,胡子矮漢順著船身邊緣的麻繩往上攀,動作靈活似猴子一般,三兩下便上了那福船。
顧昭安慰趙家佑,“莫慌,老話也說了,大船也怕釘眼漏,眼下啊,咱們就是這賊人的釘眼。”
說罷,竹排幽幽的朝福船靠了過去。
顧昭交代趙家佑,“你在這兒等等,我爬上去看看。”
趙家佑點頭。
顧昭伸手去攀船沿邊緣的麻繩,這一攀,她便注意到了。
這船有些濕啊。
顧昭摸了摸船的木板,按理這個位置該是吃不到水的,但此時入手一摸,卻是一片的濕濡。
顧昭疑惑:怪哉,怎么跟在水里泡過一樣。
她吸了吸鼻子,船身周圍還有一股濕濕潮潮又黏膩的炁,仔細聞聞卻好像又沒有。
似清似濁,分不清正邪。
顧昭:……妖炁?
又不大像。
……
竹排上,趙家佑仰著頭看顧昭,心里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這顧小昭在磨磨蹭蹭啥呀!
書上說得對,術業(yè)有專攻,這顧小昭巡夜抓鬼厲害,攀繩的本事是半點不及剛才那胡子矮漢,嗐,不愧是行話里的高買,手上的功夫就是出眾。
正在趙家佑著急的時候,就見顧昭騰出了一只手,修長的手在半空中虛虛的晃了晃。
隨即,一張黃紙朱砂的符文,倏忽的出現(xiàn)在她的食指和中指中間。
顧昭朝符中注入一道元炁,隨著元炁入符,黃紙上的朱砂如流水涌動般被一點點點亮。
接著,顧昭將符箓往自己身上拍去。
隨著符力入體,顧昭身輕如燕,她深吸了一口氣,腳下一蹬,踩著麻繩便上去了。
趙家佑瞪大了眼。
這不是高手,那什么才是高手?!
趙家佑瞧著那微微晃動的麻繩,頓時待不住了,喊道。
“顧昭,顧昭,我也要去!”
這般高手模樣,他也想感受一翻。
顧昭自甲板上看下去,就見竹排上的趙家佑在不斷的揮手。
“行叭。”
顧昭手中出現(xiàn)一道符箓,輕叱一聲,“疾!”
隨著話落,黃符滴溜溜的朝趙家佑飛去。
隨著輕身符入體,趙家佑只覺得自己輕飄飄的,他拽了拽麻繩,三兩下便上了甲板。
忍不住笑道,“真是瀟灑!”
顧昭沖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側頭問道,“家佑哥,你有沒有覺得,這船有些靜?”
趙家佑悚然一驚。
顧昭這么一說,還真是啊!
一瞬間,他腦海里閃過自己瞧過的坊間畫本,什么江上漂著的空船,無人撐船卻會自動行駛,行船的艄公要是碰上了,萬莫不敢上船探看。
因為啊,這一看,船上冤死的鬼靈門便會將人留下。
畢竟常年在河面上漂泊,它們也會寂寞的。
趙家佑瑟瑟發(fā)抖。
這么氣派的船,難道是一艘鬼船嗎?
顧昭拍了下趙家佑,沒好氣道,“家佑哥,你又在胡思亂想了!”
趙家佑悻悻。
這時,船艙里傳出一聲驚呼,“丁子,醒醒,老大,老大,醒醒!怎么了,你們這是怎么了?”
顧昭:“出事了!”
兩人對視一眼,這是剛才那胡子矮漢的聲音!
顧昭和趙家佑順著陳牧河的聲音,一路朝船艙直奔而去。
接下來,兩人被眼前這一幕驚到了。
只見船艙里歪七扭八的躺著數(shù)十人,各個嘴里冒著水翻著白眼,癱著四肢手腳,連眼神都有些渙散,有一些干脆人事不省的昏迷著。
“誰!”
陳牧河正蹲地探看同伴的鼻息,聽到動靜急急的側過頭去,目光兇狠又銳利。
待看到顧昭和趙家佑時,他被二人半大小子的青澀氣驚了驚。
不愧是老江湖的人了,驚雖然驚了,手里的動作卻半點不慢,端的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只見他的手一翻,一把尖利的刀閃了閃刀芒,食指拇指一個發(fā)力,尖刀帶著凜然森冷的氣息朝顧昭的面門襲來。
顧昭眉目一擰,說時遲那時快,在刀子逼進的那一剎那間,身姿敏捷的往后仰了仰。
那銳利的刀芒貼著面上飛了過去,最后釘在船艙外頭的桅桿中。
趙家佑急急回頭,正好見到那尖刀入木三分,刀身嗡嗡作響。
這木頭尚且被扎了個洞,要是扎在顧小昭那面皮上,焉有命在?
趙家佑后怕不已。
顧昭躲過了這一擊,陳牧河絡腮胡子的臉上也帶出了幾分驚詫。
“家佑哥,刀劍無眼,你在旁邊躲一躲。”
顧昭急急的往趙家佑身上拍了一道符,又將他往旁邊推去。
趙家佑也知道輕重。
他看了一眼周圍癱在地上的人,這一個矮個子的大胡子就這般厲害,要是這些人都醒了,顧小昭一個人,哪里能對付得了。
想罷,趙家佑朝甲板外頭跑去。
他記得方才在甲板處,他有瞧見一捆捆的麻繩。
趙家佑跑出去尋麻繩,打算趁人病要人命,一會兒就將這些人都捆了!
陳牧河看清了顧昭的動作,自然也看到了她拍向趙家佑身上的黃符。
一時間,他的面容跟著警惕了起來,沉聲道。
“小哥是金門的?”
顧昭沒有說話。
陳牧河瞧了瞧周圍的人,一時以為安大哥,丁子等人是受了顧昭的迫害,心里忌憚不已。
他斂了斂容,沖顧昭行了個江湖的禮節(jié),沉聲道。
“我是榮門陳牧河,江湖人稱趁手空,也是江湖里有頭有臉的人物。”說到這,他指著地上一位體胖個高面白的漢子,繼續(xù)道。
“這是我們的安座子,安城南,江湖喚一聲老蔫兒,不知閣下是金門哪派的高徒?”
“我同八宅派的抱陽真人頗有淵源,還望小哥看在同是江湖人的份上,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
“你初入江湖,可能沒聽師父說過,咱們江湖人之間,謀財以禮不以力,小哥要是這段日子銀子不夠湊手,只管和叔叔伯伯們說一聲。”
“江湖后輩,我等自會幫扶!”
顧昭:
老蔫兒?
她低頭看了一眼那安座子,難怪叫老蔫兒,干的是這等行騙破家的勾當,可不就是蔫壞蔫壞的!
這諢號沒叫錯!
顧昭眼里閃過嫌棄。
她抬頭看了一眼陳牧河,也不和他多廢話。
眼睛掃過地板,視線落在老蔫兒的腰腹間,那兒正好別著一尾長鞭。
顧昭化炁為風,掌心五指一抓,鞭子瞬間入了她的手。
陳牧河眼一狠,喝道。
“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
話落,就見他手中數(shù)道的飛刀朝顧昭襲來,刀刀罡勁氣足,速度快得讓人只以為是刀子的殘影。
顧昭朝鞭子注入一絲的元炁,鞭子瞬間活過來了,似小蛇一般的昂然翹首,如臂指使。
“鏗,鏗,鏗!”
刀子被鞭子一把把的抽開,發(fā)出金戈鐵馬的鏗鏘聲,刀刀飛濺,直直的插進船艙周圍的木板中,錚錚作響。
陳牧河眼里有些慌,他朝身后摸去,手中的動作一僵。
糟糕!
已經沒有小刀了。
就是這么一個愣神之際,飛舞的鞭子朝他面門襲來。
陳牧河只覺得自己耳畔一道厲鞭破空的聲音,忍不住閉了眼睛。
接著,鞭子拐了個彎抽破了他身上的衣物,皮肉一痛,瞬間有斑斑血跡沁出。
顧昭收回鞭子:“放心,打人不能打臉,這事我還是知道的。”
陳牧河疼得厲害,伸手去捂自己的臀部,心里直罵娘。
他娘的,這哪里來的殺胚!
還打人不能打臉?
抽人屁股難道不比打臉更惡劣,更侮辱人嗎?!
顧昭瞧見他手捂的地方,面上也是一囧。
天地良心,她只是想抽背的。
要怪,只能怪那老蔫兒的這條長鞭不夠聽話。
“去!”顧昭朝鞭子拍了道炁,鞭子瞬間脫手,如一條靈活的小蛇一般將陳牧河纏了個嚴實。
陳牧河此時看出顧昭的修為不一般了,像這等人物,他曾經聽抱陽道長說過,那是隱于山林不問世事的主兒,修的是與天同壽,輕易是不沾惹因果的。
想到這,陳牧河急急道。
“道長,是我老陳有眼不識泰山了,您是方外之人,我等紅塵俗子卑賤如泥,我們沒了性命不打緊,就怕壞了道長修行,回頭道長同我等賤皮子沾上了因果,那該如何是好。”
顧昭看了過去。
她一時還真分不清楚,這人到底是在求情還是在威脅。
顧昭想了想,學著陳牧河說話的精髓。
只見她瞪大了眼睛,語氣里有兩分驚呼,還有三分理直氣壯,剩下五分是欣慰。
“怎么會,我這叫替天行道,積陰德呢!哪里會壞了修行,明明是漲修為的事。”
“多謝你關心了,你呀,就將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陳牧河一窒。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道長性子有些滾刀筋,軟也不是,硬也不是。
陳牧河垂頭,“罷罷罷,遇到道長,算是我等倒霉了。”
瞧著戰(zhàn)火熄了,趙家佑將早就翻出來的麻繩扛了進來。
“顧昭,咱們將這些人都纏上,不然等他們都醒了,又是麻煩事一樁。”
顧昭點頭。
顧昭和趙家佑兩人將船艙里躺的人都捆了手腳,又搜尋一趟暗室,確定沒有一人遺漏,這才瞧著一行人犯愁。
趙家佑:“這些人怎么辦啊?”
方才他粗粗的數(shù)了下,算上陳牧河,船艙里足足有三十三個人。
顧昭沒有應趙家佑,她正納悶呢。
“怪了,他們不是騙了東叔嗎?怎么不見裝銀子的箱子了?”
趙家佑也是驚了驚,“是啊,銀子哪里去了,還有,船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這一行人都要死不活的模樣。”
陳牧河看了過來,忍不住問道。
“不是你們做的嗎?”
顧昭不想搭理他。
趙家佑倒是好脾氣的搖了搖頭,“不是,我們是跟著你的船過來的。”
陳牧河疑惑,“跟著我的船?”
不可能啊,他一路小心著呢!
江面廣闊,就算一開始碰到過船只,后來也沒有見過這兩個人。
忽然,陳牧河的目光落在趙家佑手上。
那手又黑又有幾分肉,還有幾分面熟。
這,這不是他方才見過的鬼手嗎?
一時間,陳牧河臉色有些古怪,好半晌才舒了口氣。
仙家手段,仙家手段啊,他輸?shù)貌惶潱?br/>
……
顧昭蹲地上拍了拍安城南的臉,“喂,醒醒,醒醒,老蔫兒醒醒。”
安城南自黑暗中醒來,一瞬間,臉上還有著發(fā)懵的茫然。
這模樣,對于掌權數(shù)年,心狠手辣的蜂群安座子來說,真的是有幾分跌份了。
顧昭好奇道,“你們這是怎么了?怎么一個個都像被水淹了一樣。”
不單單是人,就連船只也一樣。
顧昭方才和趙家佑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船艙里頭全部濕噠噠的,暗室也一樣。
這蜂門一行人昏著,也多是嗆了水,不愧是禍害遺千年,各個都還留著一口氣兒。
安城南喃喃,聲音就像含在嗓子里似的,眼里有著極度的驚恐。
“龍,龍龍”
顧昭側耳去聽,“什么?什么聾?”
安城南:“是龍大江里有龍,好大好大,龍君發(fā)怒了,對,龍君發(fā)怒了,嗚嗚,龍君發(fā)怒了”
說著說著,他就這樣束縛著手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朝前跪拜下去,久久不愿意起來,嘴里像是發(fā)癔癥一樣念叨著龍和饒命。
顯而易見的是被嚇破了膽了。
顧昭困惑:“龍?龍君?”
樟鈴溪里哪里有龍君哦?
龍君沒有,龜丞相倒是有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