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昌娘的叫聲凄厲極了。
施展平心下一跳, 他抬起頭朝這邊看了過來,這一看,眼睛瞪得比銅鈴都大, 瞳孔急劇的收縮。
“丹,丹珠嗎?”
“是丹珠嗎?”
施展平畏懼的往后挪了兩步。
他絆到旁邊的籮筐, 一個屁蹲坐了下去,狼狽又害怕的揮手,手忙腳亂的將自己從籮筐里弄出來。
骷髏骨動了動下頜骨, 沒有回答,只有咔咔的聲音。
它往前走了兩步, 邁過大門, 一步步的走到院子里,水漬在身后蜿蜒而開。
伴隨著它的走動,殘破月白云袖袍子下頭的森森白骨更顯眼了。
院子里除俞昌娘驚懼的叫聲, 就只有白骨咔咔噠噠的聲音。
施展平搖頭:“不,不是我害的你……不是我……”
這時,大門處涌來一陣陰風, 屋檐下的燈籠晃了晃, 右面燈籠中的燭火陡然一滅,一縷青煙裊裊騰空。
施展平驚懼回頭,又連忙轉回頭看前方。
還好, 另一盞燈籠還在, 除了月光, 院子里還有稀薄火光, 只是往日橘黃的燭火,今日怎么看怎么陰森。
施展平只覺得自己的那顆心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掌捏住。
一股涼氣從腳底涼到腦門,耳朵如擂巨鼓。
俞昌娘叫得更厲害了。
“饒了我, 饒了我……我不想的,丹珠,你饒了我!”
“砰!”
“砰!”
一連兩聲木頭大力關闔的聲音,那是灶間的施父關了木門,栓插落下。
他眼睛急急的看了看周圍,將那打開的窗欞也闔上。
“嘶,該死!”
施父瞧著腳上冒血的腳板,低咒了一聲。
原來,剛剛他關門關窗關得慌張,一不留神就踩到了打破的酒瓶子上。
鋒利的瓷片劃破了草鞋,割破了皮肉,鮮血冒了出來,紅血混在那渾濁的黃酒中,地上格外的狼藉。
院子里又是一陣骨頭咔咔噠噠的聲音,施父不敢再發出聲音了,抱著流血的腳窩在窗欞下頭,瑟瑟發抖。
……
院子里。
施展平和俞昌娘聽到施父落門的聲音,心里陡然一涼。
爹,爹這是不管他們了。
隨即,兩人也受到了啟發,屁滾尿流的要往屋里跑。
……
“哪里跑!”
顧昭抬起手,化炁成風,施家門戶瞬間闔上,任由施展平怎么去撞,那大門都牢牢的關著。
“該死!”施展平頭上冒起了冷汗,急急的往后看。
俞昌娘嚇得蹲地,抱頭尖叫。
施展平心一狠,埋頭越過白骨,一路朝大門處沖去,他跑得又急又慌,門口的階石絆了腳,一下便磕在了地上。
當下門牙便去了兩顆,鮮血突突的直冒。
施展平顧不上去惋惜自己的門牙,捂著嘴正要起身繼續跑,突然,他的視線里出現一雙月白色的繡鞋。
施展平愣了愣,隨即抖得更厲害,無他,這繡鞋的腳微微踮著,著不到地
這是,鬼嗎?
施展平頭皮發麻,他緩緩的抬起頭,對上一個濕漉漉的女子身影。
她生得很美,仔細看和大姐有兩分相似不,不是大姐,應該是和他有兩分的相像。
只是此時她的面色白得不似常人,一身濕漉漉的,低頭瞧來時眉眼低垂,沒有憤怒,沒有歡喜,沒有怨懟……她神情里什么都沒有,更沒有活人的氣息。
施展平顫抖。
鬼,這個是鬼魂。
院子里頭的是枯骨,這個便是鬼魂。
一時間,七魂去了六魄的施展平還真說不清楚,這兩東西,到底哪個更駭人一些。
施丹珠幽幽:“爹,你怕什么,我是丹珠啊,丹珠找回來了?!?br/>
鬼音幽幽幢幢中帶著嘆息,施展平一聽,只覺得似被那黏膩的蛇爬過了腳背,瞬間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鬼,鬼?。 ?br/>
“天吶!有鬼?。【让让?!”
施展平終于受不住了,手腳并用,涕淚滿面的跑了,另一只鞋子也跑丟了。
……
前頭好似有鬼迷路,施展平跑了好久,又跑回了自家的方塘前頭。
在再一次看到那沉睡的蓮花時,施展平無奈了。
他畏懼的看了一眼外頭黑暗的天色,又看了一眼自家宅院,顫顫巍巍,打著擺子又回了院子里。
……
院子里。
俞昌娘還在抱頭大叫,又哭又叫的讓丹珠饒了她。
不遠處,白骨骷髏站在屋檐下的燈籠下頭,一陣風吹來,燭火明明滅滅,襯得那長發骷髏骨愈發的可怖。
施展平累極了。
他瞧著地上抱頭大叫的媳婦,又瞧了瞧自己跑丟鞋子的腳,腳板上扎了刺留了血,遍布傷痕,就連牙齒都沒了兩顆。
一時間,施展平悲從中來。
他跑啥跑??!
還不如像媳婦這樣,怕是怕了一些,起碼沒有受皮肉傷啊。
施展平和俞昌娘抱頭痛哭。
“對不起丹珠,是我們對不起你!我們錯了,真的錯了!你饒了我們吧!”
門口,顧昭只覺得心里的郁氣去了兩分。
大鱉瞧了顧昭一眼。
顧昭板臉,義正言辭的為自己開解。
“我什么都沒有做,那是他自己心虛,跑摔的!”
外頭天黑,迷路是多正常的事情??!
大鱉捧場,“顧道友說得對!”
顧昭嘿嘿笑了一聲,略微靦腆模樣。
她站在施家院子的老樹下頭,月華傾瀉,樹影婆娑,偶爾有幾個落葉打著旋兒落下,正好落在顧昭頭上。
顧昭抓了一片在手中。
八郎也伸爪子去夠,奈何在陸地上它不比水下靈活,再加上這妖身使了幻化神通,比平常要小許多。
它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滑,差點跌了下來。
顧昭接住。
她雙手捧著大鱉,輕舒一口氣。
“八郎小心?!?br/>
“多謝顧道友?!贝篦M驚魂未定。
這邊有動靜聲,院子里的施展平可算是回過了神,他順著聲響,畏懼的看了過去,瞧見顧昭頓時就跟瞧見親人一樣。
“小道長,小道長救命??!”
顧昭不解,“你又沒有性命之憂,何須救命?”
施展平忍著俱意看了一眼白骨,手指著它正待說話,突然,一道靈光就像是雷劈一樣劈中了他的大腦。
“是,是你?!?br/>
“是你將它帶來的?”
施展平打著磕絆,看著顧昭的眼睛滿是驚懼和懷疑。
俞昌娘也抖了抖,夫妻二人靠得更緊了。
顧昭不滿:“不懂就別瞎說,誣賴人!”
“這是丹珠的尸骨,不是我帶它過來的,是它自己尋來的。”
“你們既然都不愿意承認丹珠是你們的閨女,那便讓血緣自己說話吧?!?br/>
顧昭黑黢黢的眼睛瞧著施展平和俞昌娘,月夜下平白的添了兩分滲人。
只聽她壓了壓聲音,繼續道。
“化骨尋親術法之下,丹珠的尸骨尋的是你們而不是張員外和員外夫人,這說明,你們就是她的生身父母。”
她的目光挪了挪,視線落在抓頭發愣神的俞昌娘身上,毫不留情的將那遮羞布扯了下來。
“而你,害人不成反害己,害了自己親生閨女的性命,丹珠她對你求救,你視而不見,她這才心灰意冷的投了河。”
“是你,是你害了她!你是殺人兇手!”
顧昭最后這一句不輕不重,但它重重的落在俞昌娘的心里,她眼里一下便涌出了水光,喃喃不已。
“是我,是我我害了自己的閨女,真的是我……”
施展平皺巴著臉討饒。
“我錯了,我們施家錯了?!?br/>
“丹珠是我們施家的親閨女,蘭馨不是,蘭馨是姐姐家的。”
“丹珠饒命,道長饒命?!?br/>
他畏懼的抬頭看了看,發現老樹下已經不見顧昭的身影了,還不待他喘一口氣,就聽到灶間里傳來一聲驚叫。
施展平急急看了過去。
白骨森森的手指頭摳著窗欞,瞧過去骨頭脆,力氣卻不小,它很快便將窗欞的栓插弄斷。
黑發骷髏頭從窗欞里擠了進去,探頭往下瞧。
施父坐在窗欞下頭的地板上,聽到動靜,他慢慢又僵硬的側仰著脖子,朝上看去。
四目相對。
骷髏骨動了動下頜,咔咔作響。
施父驚懼大叫,抱著流血的腳板在灶房里胡亂的跳。
骷髏骨不解的歪頭。
怕啥,它只是尋到同宗血緣的味道,過來喊一聲爺爺罷了。
……
阿彌陀佛!死道友不死貧道,阿爹你頂?。?br/>
施展平在心里胡亂的想著,急急的收回目光,丟下自家老爹和媳婦,跑回屋里了。
小路上。
顧昭抱著妝奩盒子,抬腳往泊小船的河域走去。
大鱉扒拉著顧昭的肩頭,它的小眼睛瞧著咔咔噠噠跟來的白骨,問顧昭。
“顧道友,丹娘的尸骨怎么辦?”
“入土為安嗎?還是葬在原來的水底?”
它是水族生物,自然不覺得尸骨葬在水底有什么不妥。
顧昭正待說話,突然,她懷中的妝奩匣子瑩光大盛。
顧昭停住了腳步。
大鱉急急的掉了個頭,探長了脖子去看。
“這是”
顧昭:“丹娘的執念已去。”
似在印證顧昭說的話,那瑩光化作碎光,似流沙一般一點點散去。
一陣風來,流沙似的碎光散漫在空中,似柔和的綢帛一樣繞著馮丹娘的鬼靈。
怨怒,悲傷,遺憾萬般惆悵被碎光撫平帶走。
片刻后。
顧昭再看手中,那兒已經沒有那朱漆斑駁的妝奩匣子了。
“多謝道長?!?br/>
半空中,馮丹娘對顧昭行了個福禮。
八郎眼尖,“丹娘,你身上的衣服干了?!?br/>
馮丹娘低頭,她攤開掌心看自己的手,不單單是衣服干了,就連那久久浸水的皮囊褶皺也去了,頭發上的水漬沒了,喉中干渴盡去。
就連一直纏繞在身上,那水的陰冷也沒有了。
顧昭:“我沒幫什么忙,是丹娘你自己勘破了執念?!?br/>
……
一行人來到河邊,八郎有些舍不得。
“丹娘,你要去投胎了嗎?”
馮丹娘搖了搖頭。
此生陰差陽錯,頗為困苦,來生
她抬頭看了眼月色,到底是心懼那未知的來生。
八郎“噗通”一聲躍入水中,妖炁籠罩,它一下就變大了許多,四肢靈活的在水里游移,頗為歡喜道。
“那你還是跟我回龍宮吧?!?br/>
馮丹娘猶豫了下,輕輕點頭。
八郎多瞧了馮丹娘兩眼,突然道,“你們等我一下?!?br/>
說完,八郎鉆到了水底,水花一濺,泛起層層漣漪,這兒已經不見八郎的蹤跡。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白骨蜿蜒著水漬而來,顧昭以炁托舉,讓它坐上了小船。
她在船尾撐了撐竹篙,小船微微漾開。
馮丹娘和白骨相對而坐。
馮丹娘伸手觸摸了下白骨,這下是不怕了。
顧昭手中用力,竹篙撐到水底的砂石,開口問道。
“你想在葬在何處?”
“張員外說了,他能為你立碑供奉。”
馮丹娘搖了搖頭,“姑爹姑媽心善,不過不用了?!?br/>
“我隨八郎去龍宮,這供奉也用不上,丹娘的上一輩活得糊涂又囫圇,就讓這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吧?!?br/>
“一會兒,道長隨意尋個地方埋了就成?!?br/>
顧昭:“現在還埋不得。”
馮丹娘不解,“為何?”
顧昭解釋:“我方才用了化骨尋親的法術,如今這白骨算是起了尸,得等這術法散去,白骨安息才能埋了?!?br/>
顧昭瞥了一眼白骨。
要是現在埋了,明兒落更時分,它又得刨土跑出來了。
“嘩啦!”水花綻開,八郎回來了。
它將顧昭的話聽到了耳朵里,詫異道。
“怎么還需要等幾日?我記得尋到親了,叩拜生恩,這術法就散了。”
顧昭睨了一眼過去,“你也說叩拜生恩了,剛才我可沒有讓白骨叩拜生恩。”
八郎贊同,“對,那等喪良心的爹娘,沒有鬧個天翻地覆已經是便宜他們了,可不值得丹娘叩拜,白骨也不成!”
顧昭附和,“是嘞,我也是這樣想的?!?br/>
這化骨尋親的術法,尋親既然在術法的名稱上,可見這叩拜生恩是何等重要,如今顧昭攔著白骨沒有叩拜,術法自然不能輕易散去。
八郎:“那怎么辦?!?br/>
顧昭:“只能等了?!?br/>
馮丹娘和八郎連忙問道,“要等多久?”
顧昭想了想,道,“亡者走七七喪俗入鬼道,這術法既然是用在亡者尸骨上,想來七七應該便是極數了?!?br/>
七七四十九日,日子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
八郎聽后嘿嘿笑了兩聲。
顧昭看了過去。
八郎右鰭拍胸膛,和顧昭保證道。
“顧道友,這白骨就擱在樟鈴溪中吧,你住在玉溪鎮,行事頗為不便,等七七四十九日術法散去,我們再將它葬在龍宮附近?!?br/>
“正好,我夜間時候還能馱著它回來,讓它再去瞧瞧生前的爹娘……唉,丹娘去的這般早,又自小離家,如今有機會,總得和家里人親香親香吧。”
顧昭:
八郎這是嚇一日不夠,打算嚇他個七七四十九日啊。
顧昭夸贊:“這想法好?!?br/>
馮丹娘輕輕笑了一聲,似星的眼睛看著大鱉,輕聲道。
“多謝丞相大人了。”
大鱉微微縮了縮脖子,有些羞赧模樣。
“不客氣。”
這可是它手下的大宮女嘞!
比蝦兵蟹將還重要呢!
它八郎可是很有同僚情誼的。
竹篙蘸了蘸水面,漾開一層層漣漪。
這片水域又寬又深,竹篙已經夠不到下頭的砂土了,顧昭收了竹篙,問道。
“對了,八郎,你剛才去哪里了?”
“我去拿這個了?!彪S著話落,一個蚌殼出現在大鱉頭上。
八郎頂了頂頭上的蚌殼,招呼馮丹娘,道。
“走吧,咱們該回去了,方才我還聽到龍太子小龍女纏著龍君尋你呢。”
顧昭瞧了過去。
那是一個空的河蚌殼,約莫巴掌大,橢圓的蚌殼面上漾著柔和的黑光,微微鼓起的地方又一分白。
馮丹娘愣了愣,隨即身影一晃,化作一道白光沒入蚌殼之中。
馮丹娘:“丞相大人,咱們回龍宮吧。”
她的聲音有些輕快,隨著江水的浸潤,河蚌殼微微動了動,就似當初那妝奩匣子一樣。
只不過,以前是畏懼躲閃。
眼下這河蚌殼卻是歡喜。
大鱉背上馱著那化骨的白骨,頭上頂著河蚌,隨著四肢游移,水波漾動,轉眼便不見它們的身影了。
顧昭的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河面上,眨了眨眼睛,詫異了。
剛剛那道光芒
難道,馮丹娘算作是投胎成河蚌了?
顧昭想了一會兒,想不明白。
罷罷,下次見到八郎和丹娘時再好好的瞧一瞧吧。
……
顧昭慢悠悠的劃著船槳,小船朝玉溪鎮的方向駛去。
圓月爬上了半空,月華傾瀉而下,繁星點綴,江面上波光粼粼。
江風帶來山林好聞的氣息。
顧昭放了手中的船槳,雙手枕著往后仰下,閉了眼睛。
夜色深沉,月色星光朦朧熹微。
不知不覺,顧昭睡了過去。
“顧小郎,顧小郎。”
顧昭睜開眼睛,她朝四周看了看,周圍一片的濃霧籠罩,聲音是一道女聲,仔細聽還有些耳熟。
“顧小郎,是我啊,翹娘啊?!?br/>
顧昭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周圍的濃霧急劇的褪去,果然,在濃霧的盡頭,一襲淡紫色襦裙的王翹娘正沖顧昭笑瞇瞇的招手。
她手中挎一白藤編織的小籃子,里頭擱了一些鮮果和三五朵水芙蓉。
水芙蓉花瓣鮮嫩,嬌艷欲滴。
顧昭多看了一眼。
王翹娘頗為得意的將腕間的竹籃往上提了提,笑道。
“好看吧,是彗心一早便采了,特意供奉在我靈位前的?!?br/>
顧昭點頭,“好看?!?br/>
迷霧散去,顧昭發現,這聲音雖然是王翹娘,但她今日的模樣卻是自己有些陌生的。
只見她額間留了一小縷的劉海,此時調皮的打著旋。
和上一次那傾國傾城的牡丹對比,今兒更像是一叢紫薇花,花枝小巧,一簇簇的在枝頭迎風招搖。
輕盈又帶著歡快的喜悅。
王翹娘拈起荷花,湊近口鼻,抬眸看來時眼波流轉,輕笑道。
“我今兒這身怎么樣?好看嗎?”
她問的是衣裳,卻更是皮囊,果然,有曲相公在,王翹娘便是千變的美人。
顧昭老實點頭,“好看?!?br/>
王翹娘眉眼彎彎。
“又在胡鬧?!币坏缆晕⒌统恋穆曇繇懫稹?br/>
顧昭順著聲音看去,迷霧里頭走出長身而立的男子,他雖然說著胡鬧,看向王翹娘的眼眸里卻是道不盡的情誼。
顧昭拱手,“是曲叔吧?!?br/>
曲亦楓回了個禮,“多謝顧小郎為翹娘尋回公道,救回彗心那孩子。”他頓了頓,輕聲笑了下,繼續道。
“更謝顧小郎為翹娘準備的送嫁隊伍?!?br/>
顧昭哈哈笑了一聲。
“這事真是巧了不是,我是不知道王娘子要嫁的是您,班門弄斧,班門弄斧了?!?br/>
兩人寒暄了幾句,曲亦楓說起這次入夢的緣由。
“翹娘的金斗甕還未入葬,我們生前無緣,死后結的是陰親,沒有生同衾,那便死同穴吧。”
曲亦楓微微嘆了一口氣,沖顧昭拱手。
“一事不勞二主,還請顧小郎成全。”
顧昭連忙道,“這事我和阿婆也有說過,曲叔客氣了?!?br/>
兩人合葬,葬地卻是要尋好,到底是在玉溪鎮還是要在祈北郡城的長南山。
顧昭:“如果在長南山,我就帶著王娘子的金斗甕過去,如果在玉溪鎮,那我就帶一口空甕?!?br/>
這事曲亦楓和王翹娘早有決定,兩人對視了一眼,曲亦楓開口道。
“顧小郎帶空甕吧?!?br/>
“阿娘年紀大了,以后百年,我們也有個照拂。”
顧昭應下。
煙霧散去之時,里頭突然有一個帶著光亮的冊子飛出,砸在顧昭懷中。
顧昭低頭,“這是”
“多謝顧小郎為我和娘子的事奔波勞頓,亦楓身無長物,這冊子里記錄的是我多年來于畫藝上的見解和技巧,小小心意,顧小郎莫要嫌棄?!?br/>
鬼音渺渺淡去,濃郁的霧氣如潮水一般消退。
顧昭睜開眼睛,自混沌的夢中醒來,她身下的小船還在晃晃悠悠。
天邊泛起一道魚肚白,勤快的白鷺自江水中掠過,喙中銜一條細長白魚。
顧昭看懷中,那兒一本藍皮的書籍。
她翻開看了看,只覺得其中奧秘無窮。
半晌后,顧昭將書籍闔上,喟嘆道。
“曲叔去得可惜了?!?br/>
他分明已經觸到了以畫賦靈的境界,倘若活著,該是何等驚才絕艷。
橘色的日頭一點點躍出水面,染紅了河畔白頭的蘆葦叢,風兒輕輕,草兒擺擺,似在附和顧昭的感嘆。
顧昭到家時,正好趕上家里吃早膳。
前幾日顧昭抓的魚多,顧秋花便將肉剔了做丸子,魚骨用團粉掛漿做成了魚滑,此時魚丸子一粒粒肉胖的滾在簸箕中,另一個簸箕里裝的是滿當當的魚滑。
顧秋花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眼,笑道。
“回來啦?”
“你平彥表哥剛剛吃了魚丸子,你要吃什么,姑媽給你煮?!?br/>
顧昭探頭瞧了瞧,“好香!”
顧秋花笑瞇瞇,“那是咱們顧昭抓的魚好,你抓的那些面丈魚啊,又鮮又嫩,我今兒做了三絲銀魚羹給你阿爺阿奶?!?br/>
“你阿爺臭嘚瑟,好好的飯不在家里吃,非要捧到榕樹下頭,尋著那陳老伯的面兒吃?!?br/>
顧昭愣了愣,隨即跟著顧秋花一起笑道。
“阿爺這是在找場子呢?!?br/>
顧春來下棋是臭棋簍子,那陳老伯可不一樣,別瞧現在大家叫他一聲陳老伯,稱呼好似俗氣了一點,就像是鄉間普通的老頭兒。
年輕的時候,他可是正經進了學,考了個童生老爺光宗耀祖過的。
就是運道方面差了一些,那些年趕考,回回落榜,到最后考得他心灰意冷,現在窩在玉溪鎮這等小地方,下下棋,種種田,日子倒也悠閑了起來。
顧昭撿了根大塊的木頭,幫著顧秋花燃灶,灶膛里本來就有小火,添了木塊,火光更旺了。
不一會兒,鍋里的水便冒起了小氣泡,眼看著就要燒滾。
顧秋花:“昭兒,你要吃哪個?”
顧昭:“嘿嘿,姑媽,我兩個都要一些?!?br/>
小娃娃才做選擇,她會賺銀子的人了,自然是兩個都要!
“成成,都給你添一點?!鳖櫱锘ê谜f話,兩個小簸箕都幫顧昭拿了一些。
蝦米做湯底,添了香油醋和蔥花,滾湯一燙,香味一下便出來了。
丸子鮮嫩,里頭的肉醬咸香,魚滑雖然有骨頭,但都是大骨,吃起來也不費勁,吃到最后再喝一口湯,當真又鮮又香。
顧昭將自己要去長南山的事情說了說。
顧秋花有些怔楞,面容有些惆悵,半晌后嘆道。
“長南山啊。”
顧昭知道,她那姑爹衛蒙便是葬在那一片山脈,當即問道。
“你們要一起去嗎?正好給姑爹祭拜一番,咱們還能去祈北郡城走一走,我老是聽表哥說那邊的炙鴨好吃,這次非得嘗嘗看!”
顧秋花遲疑了下,“平彥他”
顧秋花聽衛平彥說了,知道他這段時間修行有成,有可能會修成貓妖之體,顧昭還在他身上下了尋蹤符箓。
顧昭知道她的顧慮,當下便道。
“不打緊,咱們快去快回,很快便回來了?!?br/>
最后,顧秋花和衛平彥決定隨顧昭走一趟,如果可以,她想將衛蒙的墳也遷回玉溪鎮。
衛蒙吃百家飯長大,玉溪鎮是她的故鄉,平彥在這,她也在這,那這玉溪鎮便也是他的故鄉。
……
隔日。
寶船朝江面一丟,原先巴掌大的模樣瞬間成丈高。
顧昭將兩壇金斗甕抱了上去,回頭正好對上了衛平彥瞧來的目光。
雖然快是貓妖了,衛平彥還是天然的對這東西害怕。
他的目光有些躲閃。
顧昭拍了拍甕壇,“怕什么,空的!”
衛平彥嘀咕:“表弟,祈北郡城什么都有,咱們可以到那兒再買?!?br/>
顧昭恨鐵不成鋼。
“表哥,瞧你說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祈北郡城的東西多貴?。 ?br/>
“我那銀子擱咱們這兒能買兩甕,到了祈北郡城,那就只能買一甕了!”
不過是換了一個地兒,同樣的銀子,東西就生生少了一半,她顧昭又不傻。
銀子白胖才可愛,它每瘦一分,她顧昭就也跟著心痛一分,在她心里,那是美人都比不上的主兒??!
衛平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