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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我沒有!”古長(zhǎng)樂不耐煩了。
    他一把甩開了他娘鄭氏的手,  抬腳要往屋里去,在經(jīng)過地上那朵菌菇時(shí),腳步一頓,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面上神情猙獰了片刻。
    古長(zhǎng)樂抬腳將它碾到地上的黃土里,  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
    “沒用的東西!”
    旁邊,鄭氏瞧著他的神情,怎么會(huì)不知道,榕娘昏迷的這件事,  就算不是他做的,  定然也和他有莫大的干系。
    她一拍大腿,  面上有苦相。
    “哎喲喂!糊涂喲!”
    “那好歹也你阿姐,她又那般愛護(hù)你,  我和你爹老了,還能幫你多久?你身子骨差,  家里田里的活兒,不指著你阿姐姐夫,  你還能指著誰?”
    “那勞什子的菩提子……這么多年了,它指不定就被人吃了!糊涂啊,兒啊,你糊涂啊!”
    ……
    日頭一點(diǎn)點(diǎn)偏西,鄭氏坐立難安,她左思右想,  最后還是放心不下,懷里揣了個(gè)火折子,抬腳出了院子大門。
    她先從家門口的那幾棵樹開始瞧起。
    樹干筆直,  上頭兩個(gè)分叉的枝干,鄭氏瞧得很認(rèn)真,一通瞧下來,她失落不已。
    “怎么就沒有呢?到底埋在哪一棵樹下了?”
    ……
    這邊,鄭氏不放心的埋頭苦尋,那邊,顧昭也跟著古施潘一行人回到了古家。
    古施潘安置好婆娘,瞧著板車上的厚棉,想著方才丈母娘家鋪在地上的薄棉,心里感慨不已。
    有的時(shí)候,至親的人待你還不如街坊鄰居。
    古大足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哥哎!嫂子沒什么事了,那我就先家去了。”
    古施潘收回心緒,拍了拍古大足的肩膀,沉聲道。
    “大足啊,這次的事,我領(lǐng)你的情了,以后有什么難事,你只管喚我一聲。”
    古大足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這有啥啊,哥你客氣了,咱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我就喊個(gè)人推個(gè)板車的事兒。”
    古施潘的視線落在板車上的厚棉褥上,他婆娘那時(shí)的情況兇險(xiǎn)著呢,要是真的沒了,古大足這床好棉的鋪蓋也就別用了。
    山里人家,扯一床鋪蓋,那都是家里的大件了。
    古大足不邀功,他古施潘可不能當(dāng)做沒這回事!
    古施潘將這情誼記在心里。
    ……
    古大足離開前,目光和顧昭對(duì)碰了下,顧昭笑了笑,古大足沒說什么,只臉色還是板著,聲音有些繃。
    “小郎要是下山,還是要早一些動(dòng)身,山里多豺狼虎豹,尤其是夜里時(shí)候,遲了該不安全了。”
    古施潘怔楞了一下,也開口應(yīng)和道。
    “是啊,旁的不說,林子間草木豐茂,就是那長(zhǎng)蟲也是不少的。”
    顧昭拱手,“多謝兩位伯伯提醒,我正打算說這事,表哥找到了,我也得下山和家里人說一聲,免得他們掛心。”
    古大足意外,表哥?居然還有外鄉(xiāng)人?他左瞧右瞧,在知道這表哥只是一只白貓后,神情頓時(shí)一片古怪。
    片刻后。
    古大足一言難盡的感嘆道。
    “唉,咱們山里人家,就是和山外頭的人家不一樣。”
    “你這小郎好端端的喊只貓兒做表哥,這不是平白的認(rèn)一只畜生做大爺了嘛!”
    古大足搖頭:傻!傻得冒煙兒了,真是白瞎了這一臉的聰明相!
    聰明相的顧昭:“呃。”
    衛(wèi)平彥咧嘴,露出里頭鋒利的貓牙!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
    顧昭一把壓住衛(wèi)平彥的腦袋,阻止了他要撲上去咬人的動(dòng)作。
    古大足又是一陣驚奇,這貓兒還真是機(jī)靈,就好像聽懂了自己說它一樣。
    最后,古大足搖著頭,推著板車走了。
    ……
    顧昭轉(zhuǎn)頭和古施潘告別,“伯伯,那我和表哥也下山了,今日叨擾伯伯了。”
    她沖古施潘和古源然笑了笑,繼續(xù)道。
    “對(duì)了,我家在玉溪鎮(zhèn)長(zhǎng)寧街的西街,你尋個(gè)人問問就知,你和弟弟要是下山了,到我家歇歇腳喝喝茶,我也招待招待伯伯。”
    古施潘應(yīng)下,“成,我也不和顧小郎客氣,下山了一定尋你去!”
    顧昭騎著毛驢,揮別古施潘。
    古施潘瞧著那毛驢的身影出了村子,這才收回了目光。
    旁邊,古源然咬著手指頭,面上的神情分外舍不得。
    “阿爹,咱們?cè)趺床涣粜≌迅绺绾捅砀缭俣嘧滋彀。液孟矚g他們呢。”
    古施潘嘆了口氣。
    他又何嘗不是這樣,那孩子合他眼緣呢。
    只是,剛剛那菌菇給人瞧到了,要是讓人知道,那菌菇是怎么種出來的,山下的人該怎么想他們葫蘆村的人,尤其是他們還理虧,幾個(gè)月前,大山還真拿那害人的菌菇到山下賣了。
    古施潘嘆了口氣。
    他總不能拿村子里,大家伙兒的生計(jì)冒險(xiǎn)。
    大山做的那事兒,在山下人眼里,他們可不覺得是大山一個(gè)人心眼壞,那得是他們山里人全都?jí)模?br/>     以后,他們的山珍野貨還怎么賣得出去?
    古施潘郁氣的吐了口長(zhǎng)氣。
    真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啊!
    毛驢得噠得噠,走過那條山澗,顧昭回頭看了一眼,低頭對(duì)騎在毛驢上的大貓開口道。
    “表哥,我先送你回去,等你慢慢習(xí)慣了這貓妖之身,過幾日,你自己就能知道怎么變回人了,在這期間,你莫要再亂跑了,知道沒。”
    衛(wèi)平彥:“喵嗚喵嗚。”
    表弟,你不回去嗎?
    顧昭又回頭瞧了一眼這羊腸的山路。
    “我得弄明白一些事,等我弄明白了,我就回去了。”
    不說她那突如其來的記憶片段,就是那沾染了陰邪之炁的菌菇,那也是不容忽視的。
    顧昭想起前段時(shí)日,山里有漢子來賣山珍,他們玉溪鎮(zhèn)的人吃了菌菇鬧肚子,旁的不說,她知道的就有趙刀大叔。
    他那般大個(gè)體壯的人,也都因?yàn)榫紧[了好長(zhǎng)一段時(shí)日的不舒坦,就連那巡夜的活計(jì),還是家佑哥幫忙替值的呢。
    剛才榕娘腹肚里吐出的菌菇殘塊,上頭的陰邪之炁濃郁,顧昭總覺得不妥。
    衛(wèi)平彥本來要應(yīng)下了。
    待他知道,因?yàn)樽约旱舻焦讟≈校惱喜尤辉p尸了,衛(wèi)平彥瞬間又炸毛了。
    “喵嗚喵嗚!”
    我不要回去!表弟,我不要離開你!
    衛(wèi)平彥驚魂不定,那陳老伯可不會(huì)那么快下葬,要是再起尸了怎么辦!
    顧昭:
    “放心吧,陳老伯心愿已了,鬼靈已經(jīng)入了鬼道。”
    她頓了頓,解釋道。
    “那時(shí)也是巧了,陳老伯口中銜一口怒氣,正好魂靈又在棺槨旁,你初初化貓,靈炁充裕,這才被他借了貓命起尸,現(xiàn)在不會(huì)了。”
    衛(wèi)平彥還是不肯,貓爪扒拉著毛驢的鬃毛,就是不肯自己先被送回去。
    反正當(dāng)貓的日子,他一定是要膩著表弟的。
    表弟去哪他就去哪,就連巡夜,他……他也要跟著!
    顧昭頭大:
    “不成!”
    衛(wèi)平彥不滿,“喵嗚?”
    為嘛不成?
    大黑都成,怎么到他這里就不成了?
    表弟偏心!
    顧昭盯著大白貓,也在苦苦思索。
    對(duì)哦,為什么不成呢?
    唔,夜里時(shí)候,一直有一只貓兒跟著,月亮,貓兒貓兒,月亮……總覺得有些詭異的尷尬。
    倏忽的,顧昭耳畔陡然響起一嬌叱,“代表月亮消滅你!”
    顧昭:
    她狠狠的打了個(gè)寒顫,不,不對(duì),那好像是黑貓不,又好像是白貓到底是白貓還是黑貓?
    顧昭的目光死死的盯著白貓額頭的地方。
    唔,好像還得烙一個(gè)黃黃的月亮才像!
    衛(wèi)平彥困惑,“喵嗚?”
    表弟?
    顧昭甩了甩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丟出去。
    完了完了……她的腦殼好像真的有點(diǎn)出問題了。
    雖然還想不清楚緣由,但是,這并不影響顧昭的決定。
    只見她面容嚴(yán)肅,鐵血無情。
    “不成就是不成,沒有為什么!”
    衛(wèi)平彥蔫耷了回去,“喵嗚。”
    他還是他,還是那般兇的表弟,一點(diǎn)都沒變!
    日頭一點(diǎn)點(diǎn)偏西,暮色漸起,天邊綴一輪橘黃的落日。
    長(zhǎng)寧街西街,顧家。
    顧秋花站在門口來回踱步,踮腳翹首盼著。
    “秋花啊,別擔(dān)心了,昭兒不是托那鳥兒送信回來了嗎?她尋到平彥了,你就別操心了,快過來吃飯吧。”
    灶房間,老杜氏的聲音傳了過來。
    顧秋花頭也沒回:“哎!就來!娘,你和爹先吃,我再瞧一瞧。”
    老杜氏探頭瞧了一眼,嘆了一口氣。
    這當(dāng)娘的心吶,都是一般模樣。
    雖然知道孩子平安,卻還是忍不住的焦灼。
    太陽一點(diǎn)點(diǎn)墜下,這時(shí),街道傳來一陣得噠得噠的蹄子聲,夕陽將毛驢的影子拉得很長(zhǎng)。
    顧秋花眼睛一亮,“昭兒!”
    顧昭笑瞇瞇,“姑媽,我把表哥找回來了。”
    她拍了一下懷中的大貓,不贊成道。
    “表哥,瞧見姑媽也不喊人!”
    阿娘。
    衛(wèi)平彥蔫耷的喵嗚了一聲。
    顧秋花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騎著驢抱著貓,六眼都瞅著了,可不是六眼么!
    她的視線落在顧昭懷中的大白貓身上,眼里有著震驚。
    知道是一回事,真切的瞧到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真的可以變成貓兒
    “這,這是平彥?”
    “是啊。”顧昭點(diǎn)頭。
    她翻身下了毛驢,將手中的大白貓遞了過去,寬慰道。
    “姑媽莫憂,過兩日他習(xí)慣了這貓身,自然便能換回來。”
    顧秋花接手,“喲!這還怪沉的。”
    顧昭眼里涌出笑意。
    可不是,真沒想到表哥居然是一只胖白貓,可見平時(shí)那些魚兒沒白吃。
    顧秋花抱著衛(wèi)平彥進(jìn)了院子,顧昭牽著毛驢,抬腳跟了過去。
    老杜氏和顧春來圍過來瞧大白貓,頗為稀罕模樣,顧秋花從一開始的憂心,到了現(xiàn)在,倒是也品出了兩分的趣味。
    這樣抱著貓兒子
    嗐!還真別說,毛皮還挺順滑的!
    一家人逗了一會(huì)兒衛(wèi)平彥,衛(wèi)平彥攤著手腳,生無可戀的任由他們摸毛捏腳,還得安慰自己,還成還成,好歹這次沒有人要給他抓跳蚤。
    片刻后。
    顧秋花瞧了一眼天色,連忙道。
    “哎!都這個(gè)點(diǎn)了!”
    “昭兒快去吃飯吧,夜里還得當(dāng)值呢。”
    今兒家里沒做什么菜,下午是在陳家吃席,吃席剩的菜,各家都裝了一些回去。
    今兒傍晚,老杜氏熬了一鍋白粥,那些剩菜都混在一起熱了,一家人吃得倒是有滋有味。
    顧昭擺手,“我,我吃姑媽腌的小菜就成!”
    老杜氏嗔道,“憨娃,吃席的菜混著煮,那滋味才是好呢!”
    顧昭搖頭,“不要!”
    滋味再好她都不要!
    老杜氏犟不過顧昭,瞧著她吃了一碗白粥配醬黃瓜,提著燈籠和銅鑼,肩上背著梆子便出門了。
    顧昭一路往東面走,在涼亭處見到趙刀。
    顧昭:“趙叔!”
    趙刀回頭,瞧見顧昭時(shí)面上愣了愣,隨即歡喜,他兩步從亭子處下來,大掌拍了拍顧昭的肩膀,暢笑道。
    “今兒是你和我巡夜啊。”
    顧昭點(diǎn)頭,“是啊,以后都是我,表哥不想干了,”
    兩人一起往前走,趙刀不忘關(guān)心衛(wèi)平彥。
    “我平彥侄兒呢?”
    顧昭:“在家里呢。”
    趙刀不解,“他昨兒去哪里了?到處都沒瞧到人,連吃飯的家什都丟在天井角落里了。”
    顧昭看天,“唔,他瞧著有點(diǎn)怕,上茅房去了。”
    趙刀:
    他睨了一眼顧昭。
    嘖,這借口找得,敷衍了。
    每家都有難念的經(jīng),多少也有自家的秘密,趙刀貼心的不再問了。
    再說了,在他眼里,這平彥侄兒啊,他是有些神神叨叨的,夜里巡夜的時(shí)候,時(shí)不時(shí)的張嘴,那牙口,一瞧就是不好的!
    ……
    夜?jié)u漸的深了。
    “梆,梆梆!”
    “三更天,鳴鑼通知,平安無事。”
    顧昭敲了敲銅鑼,黃銅的鑼面微微鼓震,沉肅的銅鑼聲在黑暗中傳得很遠(yuǎn),玉溪鎮(zhèn)里,借著夜色遮掩的魑魅魍魎瞬間化為濃霧四處逃逸。
    “快走,那打更的小郎回來了。”
    “桀桀桀”
    幽幽幢幢的鬼音在黑夜中傳來,隨著銅鑼聲中的元炁股蕩,一些人途鬼道交錯(cuò)的地方慢慢錯(cuò)開了。
    夜里緊閉眉眼的人們,逐漸的舒緩了面上的神情,棉褥一抱,翻了個(gè)身,沉沉的睡了過去。
    ……
    秋夜有些涼,風(fēng)吹來的風(fēng)氣也帶著涼意,趙刀搓了搓胳膊。
    顧昭瞧了一眼,笑道,“趙叔,這兒有我,你去鐘鼓樓周伯那兒歇歇腳吧。”
    趙刀也不客氣,“成,正好他那閨女兒又給他帶了一壇子的好酒,我可得好好的嘗一嘗。”
    他和顧昭揮別,一邊走,一邊感嘆。
    “還是生閨女兒好啊,閨女兒貼心,嫁人了都念著老爹呢!唉,可惜我就一個(gè)臭小子,以后還不知道能不能享受到閨女兒的福氣。”
    顧昭笑了笑,沒有應(yīng)和。
    她瞧著趙刀的背影,搖了搖頭。
    眼下說得再好聽,那也是虛的。
    要是家佑哥真的是閨女兒,他趙叔還得著急得火燎火燎的!
    世情如此,女娃娃總是吃虧的。
    顧昭以炁剪了個(gè)小人,紙人在半空中飄了飄,隨著元炁的注入,它落地便成了顧昭的模樣。
    顧昭饒有興致的繞著這木木愣愣的紙人走了一圈,將銅鑼和梆子掛在了它的身上,又塞了個(gè)燈籠過去。
    燈籠是竹篾編織的,上頭寫了個(gè)大大的更字。
    顧昭拍了拍紙人,“去吧,今夜辛苦你了。”
    紙人抬腳往前,雖然瞧過去有些木楞,但敲梆子和巡夜還是成的,而且,顧昭在上頭留了一道心神,真有什么事了,她也能察覺。
    待做完這一切,顧昭這才抬腳入了鬼道。
    ……
    屋舍和街道在不斷的往后褪去,像是失去了顏色,入目是鬼道的蒼涼,一道陰風(fēng)卷來,吹拂過面龐撩起發(fā)絲,顧昭伸手擋了擋。
    她放下手,四處瞧了瞧,無數(shù)的魂靈或麻木或不甘的往前,里頭,都是陌生人的模樣。
    顧昭有些失落的收回目光。
    時(shí)間已由夏入了秋,她來過鬼道數(shù)趟,可不管是哪一回,她都沒有瞧到那道身影。
    顧昭深吸了一口氣,抬腳繼續(xù)往前。
    再次出來時(shí),顧昭已經(jīng)是在一片樹林中了。
    ……
    秋風(fēng)打著旋吹來,除了泥土的腥味,一并而來的,還有腐臭的味道,六面絹絲燈中的紅燭燃燒,泛著瑩瑩的暖光。
    燭光照亮了腳下的一方土地。
    顧昭瞧了一眼周圍。
    樹影婆娑,風(fēng)呼呼的刮來,像是詭譎又邪惡的鬼語,樹上的籮筐搖搖擺擺,風(fēng)過,似有白骨哀鳴。
    這是那片樹葬林。
    顧昭正待抬腳,倏忽的,她聽到枯枝簌簌的聲音。
    有人過來了!
    顧昭掌風(fēng)拂過,那六面絹絲燈一下便黯淡了下來。
    “大山哥,剛剛我瞧到亮光了是不是有鬼火?”一道有些畏縮的男子聲音響了起來。
    這聲音有些熟悉,顧昭想了想便記起來了,雖然此時(shí)氣弱,彼時(shí)氣盛,這聲音的聲線卻沒有變,那是那古長(zhǎng)樂的聲音。
    顧昭站在一棵樹后,隱在黑暗之中,屏息無聲。
    被喚做大山的是個(gè)沉默的漢子,聽到這話,他只不耐的皺了皺眉。
    “你要是怕了,就別和我上山。”
    古長(zhǎng)樂在古施潘面前倒是兇,在這喚做大山的漢子面前,他就像是小綿羊一樣溫順。
    聽到這話,他半聲不吭,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
    “我沒那個(gè)意思。”
    古大山冷哼了一聲,“干活了。”
    接著,那處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除了重物丟在地上的聲音,還有麻繩和木頭摩擦的“嘎吱嘎吱”聲。
    顧昭微微錯(cuò)了個(gè)身,朝有動(dòng)靜的方向看去。
    他們點(diǎn)了兩個(gè)燈籠,燭光透過燈籠,照得那一片頗為明亮。
    只見地上丟了一把鋒利的剪子,吊籮筐的麻繩早已經(jīng)被剪斷,此時(shí)那被風(fēng)化的麻繩就這樣被人隨意的丟在了地上。
    大山沉聲,“還不動(dòng)手?”
    古長(zhǎng)樂拿布掩了口鼻,頗為難受的將籮筐里頭的尸骨扒拉到麻袋中。
    這尸骨瞧過去倒是年代不遠(yuǎn),上頭的皮肉還未化干凈,風(fēng)干的外皮有些黑,頭顱處露出森然又有些發(fā)黃的牙齒。
    古長(zhǎng)樂的手有些打顫。
    古大山斥責(zé):“你磨蹭什么!”
    古長(zhǎng)樂驚了驚,手下的動(dòng)作一下就重了。
    尸骨皮肉下頭的肉還是濕的,這一碰,頓時(shí)刮破了上頭風(fēng)干的皮,里頭濕濡的血水涌了出來,帶著刺鼻的腐臭味道。
    “嘔!”古長(zhǎng)樂干嘔了一聲。
    “真沒用!”古大山嗤笑,“菇都給你姐吃下去了,居然還事兒不成……還有啊,你也別盼著你姐夫家的菩提子了,跟著我好好的種菌,說不得哪一次就種出了靈藥。”
    “現(xiàn)在咱們有紅菇,你保命是不成問題的。”
    古長(zhǎng)樂的手緊了緊,沉默的繼續(xù)將尸骨往麻袋里裝。
    兩人裝了兩個(gè)麻袋,空了三個(gè)籮筐,古大山拿出新的麻繩,將籮筐重新吊了回去,襤褸的衣物和舊麻繩也扔回了籮筐中。
    不仔細(xì)瞧,還真沒瞧出這籮筐已經(jīng)空了。
    兩人一人背著一個(gè)麻袋,打著燈籠,踩著枯枝往村莊的方向走去。
    顧昭從樹的陰影后頭走出來,她抬腳走到空籮筐面前,一把抓住這還在晃悠的籮筐,側(cè)頭看了過去,入眼是破爛的竹筐。
    原來,林子里的尸骨是這樣沒的嗎?
    顧昭抬腳跟了過去。
    古長(zhǎng)樂自小體弱,他走了一段路,步履有些蹣跚,氣息有些喘。
    古大山嗤笑了一聲。
    古長(zhǎng)樂求道,“大山哥,給我一朵菇吧,我走不動(dòng)路了。”
    古大山嗤笑歸嗤笑,卻還是從懷里摸了一朵紅菇過去,“給!”
    古長(zhǎng)樂慌手慌腳的接住,直接往嘴里塞。
    他略略嚼了嚼,只覺得一股馥郁的香氣在嘴邊蔓延開,接著,他便能感覺到體內(nèi)有了力氣。
    這種康健的感覺,真是讓人沉迷啊。
    他蒼白的臉上咧了個(gè)笑,眼睛黝黑,瘦削的模樣明明頗為俊秀,無端的卻有些令人膽寒。
    兩人進(jìn)了村,便往村子的南邊方向走去。
    顧昭跟在后頭,這一片地方,那種形狀奇怪的樹就更多了,幾乎是路的兩邊都是。
    夜色朦朧,瑩瑩的月光傾瀉而下,為這山里的鄉(xiāng)村添一分光亮,卻也添了一分神秘。
    樹影投在地上,那高聳的兩只岔枝,更像是人高舉著手,朝天吶喊的影子。
    前頭兩人精神一震,尋了早就看好的樹,用鋤頭掘了土,又掏出那背了一路的尸骨,一棵樹種一具尸骨。
    月光傾瀉而下,只見那尸骨一放入坑洞,那奇怪形狀樹的根須好似活了過來一樣。
    它們一下便將尸骨卷著,盤旋到根的底部。
    三具尸骨,三棵樹。
    古長(zhǎng)樂和古大山兩人都屏住呼吸,眼神期盼的瞧著那樹,樹吸納了尸骨,慢慢的就似活了過來一樣。
    樹桿上隱隱出現(xiàn)人的面容,它似痛苦又似暢快的往外鼓蕩。
    一張人臉若隱若現(xiàn)。
    古大山認(rèn)得這人臉,他喃喃的喚了一聲姑母。
    樹上掙扎的人臉頓了頓,緩緩睜開眼睛朝這邊看了過來。
    古長(zhǎng)樂往后退了退,有些驚駭。
    “大,大山哥,這……它聽到了,它聽到我們說話了。”
    “活,活了它活了。”
    古大山沉了沉臉,“一驚一乍著干嘛?它要是真的活過來,不是還更好?”
    然而,下一瞬,樹的分叉簌簌而動(dòng),它就像真的人的手一樣,靈活極了。
    只見它猛地朝那長(zhǎng)了臉的枝干上撓去,抓心抓肺一般。
    “癢啊,好癢啊”
    喟嘆的幽幢聲從木頭上的鬼臉中溢散出來,它的枝丫簌簌而動(dòng),隨著那似手一樣的枝干撓著主干,樹干上陡然裂開了一個(gè)個(gè)口子。
    接著,里頭有汁水涌出,最后成了一朵朵菌菇模樣。
    三具尸骨,三棵樹,最后生長(zhǎng)出來的菌子也各不相同,有白竿褐面的,也有白竿紅面的。
    還有一具尸骨,它生出來的是斑駁黑面的菌菇。
    瞧著那樹干上生得細(xì)細(xì)密密的菌菇,顧昭只覺得毛骨悚然。
    這……是什么鬼東西!
    旁的不說,那斑駁黑面菇上陰邪之炁尤其的濃郁。
    顧昭恍然,難怪,下午時(shí)候,那榕娘腹肚中的陰邪之炁這般濃郁,原來,這菇居然是樹葬崗中的尸骨養(yǎng)出來的。
    瞧見紅菇,古長(zhǎng)樂心中大喜。
    “是紅色的,大山哥,這是紅色的!”
    古大山瞥了一眼,“呵呵,今兒倒是有個(gè)好運(yùn)道,成,一會(huì)兒這紅菇分你一小筐。”
    待出了菌子,那些樹慢慢的便停了翻扭的動(dòng)作,那長(zhǎng)了面龐的樹臉眼睛也慢慢的闔上了。
    古大山和古長(zhǎng)樂拿出刀子,準(zhǔn)備將樹干上的菇刮下來。
    “好癢,好癢痛,好痛啊”顧昭凝神去聽,樹下,被樹根纏繞纏食的亡魂發(fā)出痛苦的喟嘆。
    和這痛苦聲對(duì)比,這兩人的歡喜,瞧過去格外的諷刺。
    顧昭往前走了一步,忙活的兩人警醒,一下就側(cè)頭看了過去。
    古大山暴喝:“誰!”
    古長(zhǎng)樂就著月光和燈籠的光線,瞧見顧昭,他面上怔了怔,隨即恍然。
    “是你?”
    古大山警惕,“長(zhǎng)樂小子,這人是誰?”
    古長(zhǎng)樂搖頭:“我也不知,不過,白日他和我家姐夫一起來的。”
    他想了想,面上帶著戒備。
    “他說自己是山下大夫的藥童,我阿姐吃了黑面菇,就是他瞧了兩下,后來人就好了。”
    古大山?jīng)]有說話,只是手中刮菇的刀子緊了緊。
    顧昭看了一眼那樹,“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古大山繃著臉,“小郎不是瞧到了么?我們?cè)诜N菌罷了。”
    顧昭耳畔里都是樹下那亡魂的哀嚎,她怒目瞧著古大山和古長(zhǎng)樂,開口道。
    “不管是樹葬還是土葬,亡者歸于沉寂,你們將他們帶出來埋到樹下,擾了他們安寧,就為了這菇?”
    顧昭想著下午那古大足的話,探究的瞧著古大山。
    “……大山?上次,去我們玉溪鎮(zhèn)賣菇的也是你?”
    古大山的面皮跳來了跳。
    顧昭還待說話,古大山面色沉了沉。
    “外鄉(xiāng)人,你知道得太多了。”
    “你年紀(jì)小小,可能沒有聽過一句話,有的時(shí)候,人知道得越多,反倒是件壞事。”
    他是一個(gè)人高馬大的山野漢子,胡子拉碴,身上還沾了些泥土,此時(shí)手中握著刀,走過來的時(shí)候,有著迫人的逼迫感。
    顧昭皺眉。
    古大山側(cè)頭,“長(zhǎng)樂,你剛剛也看到了,我姑媽的那具尸骨,它長(zhǎng)出來的就是善菇,這段日子,咱們也看到了,有親緣的菇,咱們吃起來就是滋補(bǔ)。”
    “你也說你阿姐人好,特別的為你和你們家,眼下,咱們是沒法瞧瞧,她的尸骨長(zhǎng)出來的是什么菇,不過,現(xiàn)在倒是有個(gè)事,咱們可以瞧瞧。”
    古長(zhǎng)樂握緊手中的鋤頭,呑咽了下口水。
    “什,什么事,大山哥你說,你放心,我一定是跟著你的。”
    這種能舒暢呼吸的感覺,真是太舒服,太令人沉迷了。
    吃了紅菇,只能舒服一會(huì)兒,那也是好的。
    既然姐夫不給他菩提子,那他便跟著大山哥,他們種多多的菇,紅菇讓人沉迷舒暢,其他菌菇還能拿到山下賣銀子。
    以后,他也能像其他人一樣,娶婆娘生孩子,再也不要喘著一口氣茍延殘喘了。
    旁邊,古大山眼睛倏忽的一沉,陰陰道。
    “咱們種的都是尸骨,還沒有試過,和那等種尸骨相比,這種活人,它長(zhǎng)出來的又是什么!”
    “是不是比紅菇還要好?”
    古長(zhǎng)樂嗖的一下看了過去,眼里的火光燃得更旺了。
    他,心動(dò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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