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 秋風透過門縫吹了進來,屋里燭光搖曳。
隨著潘尋龍的話落,屋里靜了靜, 丁家夫婦頗為不自在的相互瞧了一眼。
大庭廣眾之下, 說什么親嘴呀。
哎喲喲!真是羞死人了。
床榻上, 還在神游四方, 精神恍惚的丁萬洋身子僵了僵。
潘尋龍瞧了一眼眾人,不解了。
“本來就是啊, 那嘴巴……它總不能好端端的從別人身上長到丁公子身上吧,總得有個契機才成。”
他想了想,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恩!是這樣,丁公子那會兒就是在親嘴巴,反正, 旁的緣由我是想不出來了。”
末了, 潘尋龍還要側頭看向顧昭,尋顧昭的認可,神情認真道。
“顧昭,你來說說,我說的在不在理。”
后退的顧昭又露在了人前。
顧昭: ……
不過,老實說,除了親嘴, 她也想不出旁的可能。
想到這, 顧昭老實的點頭, 應和道。
“在理。”
“我想也是這樣, 呃,丁公子應該是和那邪物親嘴了。”
“至于,為什么丁公子沒有像其他十一位公子那樣斃命, 我想,會不會是丁公子你是她的情郎?她嘴下留情了?”
顧昭猜測。
潘尋龍附和: “此言有理。”
丁萬洋: ……
他瞧了瞧這相互附和的兩人,再讓他們說下去,說不得,他連娘子都該有了!
丁萬洋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沒有情人!我就愛譜曲子罷了。”
他有些頹然,“我真不記得了。”
潘尋龍苦口婆心,“丁公子,你好好的再想一想,人命關天的事兒。”
“你這幾日人事不省,應該是不知道,咱們靖州城已經出了十一個命案了,連你也算進去,得有十二個了。”
“我在我爹的卷宗上瞧了,其他十一個遇害的公子,他們和你一樣,都是煙柳之地的常客。”
一句煙柳之地的常客,瞬間拱起了丁家夫婦的怒火。
丁大鵬伸手拍了下丁大洋的胳膊,怒道,“瞧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丟臉不說,差點連命都丟了,明兒嘴巴長回去了,你自己去義莊瞧瞧。”
“那些人死得慘啊,現在就剩個皮囊蔫耷在那兒,跟個人皮燈籠一樣。”
丁萬洋瑟縮了一下。
同時,他仍不忘再為自己辯解一句。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真就是愛聽曲兒譜曲,我,我,我還是清白的!”
說完這話,丁萬洋又羞又窘迫,神情躲閃,頗為可憐模樣。
奈何,此時他臉上沒了嘴巴,大家都沒有瞧出他的可憐。
丁大鵬又拍了一下過去,“快說,那姑娘是誰?清白?清白怎么嘴巴跑你臉上了?”
丁萬洋可憐兮兮,“真沒,我真不記得了。”
丁大鵬回頭看顧昭和潘尋龍,面露為難之色。
“潘公子,顧小郎,這該如何是好?”
顧昭想了想,轉身端過桌上的白色瓷碗,問道。
“丁公子,你看看這張嘴,你認得嗎?有沒有一絲半點的眼熟?”
說完,顧昭翻了白瓷碗上的黃符。
黃符被掀,瓷碗上凸起的唇形淡去,與此同時,瓷碗中一陣紅霧籠罩,接著,白瓷碗的碗底便出現了一張紅唇。
唇形優美,唇珠誘人,嘴角微微勾起,似有萬般的風情。
丁萬洋瞳孔震動。
還不待他顫抖,旁邊,丁夫人也給了他一掌,直把他的胳膊臂拍得瑟瑟麻麻。
“別抖,丟臉!”
“它長你臉上的時候,我和你爹都沒有抖呢!”
“眼下,它都被顧小郎抓下來了,你怕啥,快好好瞧瞧,這是你認識的姑娘家不?”
丁萬洋:
他眼睛看了眼四周,見大家果然都不怕的模樣,瞬間不敢再抖了。
片刻后。
丁萬洋驚呼,“瑜娘的,我想起來了,這是瑜娘的嘴,錯不了。”
他抬頭看顧昭,神情急切。
“藏香閣的瑜娘!”
“不過,我真的沒有和她親嘴,她有一把好嗓子,時常能將我譜的曲子唱出好彩,我,我們是君子之交,絕對沒有茍且之事。”
說完這句,丁萬洋怔楞一下。
他沒有那心思,但瑜娘可能有啊。
過往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朝他紛至沓來……瑜娘為他斟茶,寬墜的水袖袍遮臉,卻掩不住她瞧來時那情意綿綿的眼眸
他譜了新曲,瑜娘捧了曲譜,神情認真的看著……
丁萬洋:她,對他是有情的。
記憶里最后一幕,是他擱筆,吹了吹紙上的墨漬,轉頭想喚,瑜娘,你試試這新曲
話還未說出口,正好瞧見瑜娘水潤瀲滟的眸光,里頭有綿綿情意,她紅唇奪目,唇珠微微一點翹,似乎是在邀君采擷
丁萬洋一抹臉,臉頰碰觸到自己手中的唇,唇瓣軟軟又嫩嫩,他身子抖了抖,趕緊又將它塞到衾被中。
甕甕的聲音從被子里頭傳出來。
“是瑜娘的嘴,她,我,唉……”
潘尋龍看他那又紅又白的神情,面露恍然,一擊掌,聲音干脆又利落。
“我就說嘛!親了,你肯定是親了。”
丁萬洋僵了僵。
顧昭一拉扯過潘尋龍,小聲道。
“小潘哥,咱們心里知道就成,你別這么大聲嚷嚷。”她瞥了一眼丁萬洋,繼續補刀道。
“被咱們知道他清白沒了,丁公子該沒臉了。”
沒臉的丁萬洋:
……
知道是藏香閣的瑜娘后,潘尋龍又過去問了些細節。
旁邊,顧昭將黃符重新貼上白瓷碗,符力的壓制下,紅唇化去,白瓷的碗面上重新出現兩道凸起,上下兩唇瓣,唇珠微翹,誘人采擷,端的是美艷風流。
瑜娘?
瑜乃瑾瑜,美玉也,從玉俞聲。
這般巧,她也喚做瑜娘……
顧昭將白瓷碗塞到六面絹絲燈中,目光看著燈籠,微微有些出神。
她記得,上次自己嘲諷了韓道人和他那宮妃的情人,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喚了情人的閨名,她也是叫做瑜娘的。
這邊,丁宅因為丁萬洋的蘇醒,原先悲傷彌漫的宅子瞬間活了過來。
丁夫人是個貼心人,緊著就吩咐灶房準備一些膳食,丁萬洋幾日沒有進米水了,這時候用些米粥的湯水就成,但顧小郎和潘公子可不成。
丁夫人熱忱,“顧小郎,我聽相公說了,你和潘公子都還沒有用過膳食,一會兒啊,你可得好好的嘗一嘗我們靖州的菜肴……秋日時候,吃蟹最好了,個個肉嫩膏多,香著嘞!”
顧昭打算先去一趟藏香閣。
“不急,夫人,你們先吃,我去藏香閣瞧瞧。”
她頓了頓,這才繼續道。
“畢竟,那瑜娘只一張嘴留在了令郎身上,如此邪物,定然不會只是一張嘴為惡。”
丁萬洋出事后,后來又出現的命案便是證據。
聽到這話,丁夫人和丁大鵬互相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出了驚懼和擔憂。
丁大鵬感激,“顧小郎仁義,那我和夫人在此靜候佳音了。”
顧昭點頭。
丁夫人:“顧小郎有沒有什么忌口的?”她頓了頓,有些慚愧的撫了撫鬢邊的碎發,繼續道。
“小郎為小兒的事奔波了一整日,我們心中感激又慚愧,等小郎回來了,正好灶房的膳食也準備妥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吃飽了才能好眠,你說是不是?”
顧昭心里一暖。
“多謝夫人,我沒什么忌口。”
她想了想,補充道。
“煮些粥,再來點小菜就成,夜里吃多了也不舒坦。”
說罷,顧昭和潘尋龍辭別丁家夫婦。
……
燈籠的光團越來越遠,一個拐角,顧昭和潘尋龍的身影消失在琴臺路的盡頭。
丁夫人收回目光。
丁大鵬伸手攬上丁夫人的肩膀,“夫人,咱們先回去。”
丁夫人跟著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喟嘆不已。
“這顧小郎你是哪里尋來的?祖宗保佑,咱們這是遇到貴人了,他小小年紀,道法就如此精妙,更難得的是,為人還不驕不躁,心思柔軟,遇到他,這是咱們的福分啊。”
丁大鵬同樣心懷感激:“誰說不是呢。”
說罷,他便將事情說了一趟。
旁邊,聽了丁大鵬尋到玉溪鎮的緣由,丁夫人的腳步停了停,不忘殷殷道。
“都是緣分,哪里想到,都給萬洋打棺槨了,還能得了指引,這是向死而生啊,回頭顧小郎,還有張木匠的小學徒杜小郎那兒,你都得好好的感謝感謝。”
丁大鵬:“莫憂莫憂,夫人,這一切,我都會辦得妥妥的。”
丁夫人放心,這才抬腳繼續往宅子里走。
天上一輪彎月,今兒云層有些厚,風涼涼的吹來,很快,云便將這月華遮掩。
藏香閣是靖州城的一處大青樓,它落座在靖州城的內河白鷺河河邊。
樓宇依河而起,河道邊用了鵝卵石鋪地,兩邊翠竹影綽,還有碧翠的藤蘿纏繞。
可以想見,到了春日時節,這一地該是如何的花團錦簇。
過了這小道,便見精致闊氣的樓坊。
四角飛檐,一串串的紅燈籠墜下,風來,燈籠微微搖擺,里頭紅燭點綴,這一片明亮卻又光亮曖昧,自有一股風流肆意。
不遠處的湖面上泊著三五艘扎著彩綢的小船,時不時有似鈴兒一般清脆的聲音傳來。
“笑笑笑!生意這般差,你們還笑得出來?”
老鴇子穿了一身淡青的紗衣,頭上簪一朵艷麗的山茶花,雖然是半老徐娘模樣,風韻卻不減當年。
甚至可以說是更甚,那淡青的紗衣也包裹不住她風流的好身段。
老鴇子回頭看了一眼門可羅雀的藏香閣,郁郁的嘆了一口氣。
她耳朵里聽著相互嬉鬧的姑娘們的聲音,當下更不痛快了,耷拉下臉喊道。
“姑娘們,咱們是賣笑的,哪能隨隨便便笑得這般歡暢?別笑,一個個都別笑,回頭等公子們給了銀子再笑!”
“是,媽媽。”環肥燕瘦的鶯鶯燕燕參差不齊的應了一聲,轉而又團了團扇在嘴邊,眼波流轉,不約而同的又笑了出聲。
老鴇子:
她瞪眼剜了姑娘們一眼,轉而問道。
“瑜娘呢?”
“不知道呢,在樓里吧。”
老鴇子轉頭瞧了樓上一眼。
往日這個時候,她們藏香閣的窗子可是撐開的,鶯鶯燕燕的美人們喚著公子郎君,走過的人,骨頭都得聽脆了,哪里像現在這樣,貓兒都不見兩只。
老鴇子自言自語:“是睡下了嗎?”
“睡了也好,瑜娘不是新得了首好曲兒么,明兒便安排她唱一場。”
……
樓上,撐開窗欞縫瞧下頭,老鴇子口中的瑜娘輕輕嗤了一聲。
不過是販夫走卒,哪值得她這宮妃唱曲兒了?
真是癩蛙想吃天鵝肉,想得美!
窗欞闔上,瑜娘輕移蓮步來到榆木桌前,此時,她披了一身紅紗,一頭烏發高高的挽起,上頭綴一玉鏤雕丹鳳紋簪,行動間翩躚似有香風。
紗衣輕飄,她像花蝴蝶一樣落座,纖細的手攬過桌面上的菱花鏡,就著微黃的油燈光亮,她認真的瞧銅鏡里頭的人兒。
烏發濃密,細長的黛眉下是盈盈說情的剪水眸,長睫輕顫,不用說話,只是這樣的眼眸低垂,便惹人心生憐愛之情。
“陛下啊陛下,我的好陛下,你怎地就舍得……怎地就舍得就這樣剜了妾的嘴呢?”
“好生無情。”
瑜娘抬手,纖纖玉指撫過嬌艷的唇,如水的眼眸里有淚珠滴落,簌簌而下,她微微仰面,晶瑩的淚劃過臉頰,將那不施粉黛也清麗的面容打濕。
美人落淚,端的是我見猶憐。
樓下,老鴇子還在呵斥花娘。
瑜娘側耳,手中的動作緊了緊,煙柳眉輕蹙,輕叱聲自她嘴里吐出。
“聒噪!”
回頭,她定要將這老鴇子的嘴也剜了!
瑜娘想著,一層陰霾之氣籠上眉眼。
這樣生了氣,腹肚卻更餓了。
感覺到腹肚中的饑餓,瑜娘急急的去攏桌上的菱花鏡。
果然,鏡中那嬌艷欲滴的唇有些蒼白,似失去了顏色。
“唉,又要吃飯了。”
瑜娘有些惱,又有些氣,但是,想著那滋味,她卻又心癢癢,菱花鏡中,濕膩的紅蛇就像是靈敏的小蛇,倏忽的舔邸過那失了些顏色的唇瓣。
片刻后,此處窗欞大開。
秋風蕭瑟的吹了進來,藏香閣二樓的香閨里,紗幔低垂。
輕紗隨著秋風飄飄起舞,桌上,一盞橘黃的油燈爆了個火花,燈罩籠蓋,護住了里頭幽幽的黃光。
夜色昏暗,一道紅衣的影子走在蕭瑟的秋風中。
衙役張俞林拿著竹簽子剔著牙縫,搖搖擺擺著步子往前走。
他手中還提著個食籃,那是他給搭伴的元寶帶的飯食。
二更天的梆子剛剛敲過,張俞林瞧了一眼天色,嘖嘖一聲,自言自語道。
“不過是回去歇了歇,竟然已經這個時辰,小元寶該氣著了……”
“不怕不怕,我給他帶了個大雞腿,嘿嘿!”
他自顧自的說話,嘴里打了個嗝兒,帶出了一些酒氣,倏忽的,他的目光看著前頭,微微瞇了瞇眼,燈籠往前一探,喝道。
“誰!”
瑜娘回頭,聲音幽幽。
“大人,我尋不到路了。”
瞧清來人,張俞林愣在了原地。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動人的小娘子嘞,聲音還這么好聽,說著尋不到路,她的聲音顫顫巍巍,就像是隔壁家娃娃養的小兔子一樣。
瑜娘:“大人,我好冷……好餓,又冷又餓。”
瑜娘抬眸,眼眸如水,目光凄凄又可憐的看著張俞林。
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好似會說話一般,讓人無端的心軟心憐。
張俞林一下便心軟了,他側身要去脫身上的外袍,突然發現,今兒自己當值,身上穿的是潘知府給的明光鎧。
這會兒,可沒有外袍讓他脫!
“吃飯吃飯,那咱們先吃點飯,小娘子怎么稱呼,吃飽了肚子就不冷了。”
……
是啊,吃飽了就不冷了。
瑜娘眉眼低垂,似有羞意。
“瑜娘。”
張俞林心中一喜,“巧了不是,我喚做張俞林,小娘子,咱們都有一個俞字,緣分啊。”
瑜娘輕笑一聲,沒有說話。
張俞林看了看周圍,道,“小娘子,你是哪里人?這里離城門不遠了,不然,咱們去我當值的屋里吃吧,待你吃飽了,我再送你歸家,正好,我那屋里還有衣裳。”
他看了一眼瑜娘。
她穿了鵝黃色的襦裙,外罩縹緲的紅紗,姿容妍妍,就烏發處簪了一朵瑩潤的白玉。
瑜娘瑜娘,當真是美玉也,那紅紗,它就像是盛極的牡丹,鵝黃的襦裙,那就是花骨朵里的花蕊兒!
張俞林越看越著迷。
瑜娘不依,“可是,人家走了好久了,好累了。”
說完,她抬了抬腳,露出襦裙下頭菊粉的繡鞋,嗔人時,那眼睛紅唇就像是會勾魂。
張俞林喉頭動了動,絕色啊。
不過,絕色也得有命才能享。
一陣秋風吹來,張俞林倏忽的回神,他想起了義莊里的尸首,那些個只剩皮囊的尸首。
說不得,他們就是牡丹花下死的風流鬼。
這么一想,張俞林怕了,也清醒了。
他將食籃擱在地上,另一只手去摸腰間的彎刀,謹慎的往后退。
“小娘子,既然如此,這吃食你拿回家吃吧,男女授受不親,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咱就不壞你清譽了。”
“多謝大人。”
小娘子有禮的道了個萬福,再抬眸,那瀲滟的眸中有紅光閃過。
在抽刀的那一刻,張俞林就見小娘子輕笑了一下,道一聲,“遲了。”
遲了,什么遲了?
張俞林只覺得腦子一片蒙昧,他心里喊著不可以不可以,然而,他腳下的步子卻不聽話了。
好香好甜,好想嘗一嘗,這唇好誘人啊。
……
纖白的手指撫上明光鎧冰冷的鎧甲,昏黑的夜色下,身量挺拔著鎧甲的男子擁著纖細裊裊的女子,空氣傳來令人面紅耳赤的嘖嘖水聲。
接著,便是一股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砰!”明光鎧重重砸下,濺起一地的黃塵。
“呸!”瑜娘纖手抬起,攤開,兩瓣血淋淋的唇,從她口中吐到了掌心。
她微微皺眉,面露嫌惡,自語道。
“嘖,毛是多了一些,邋遢!不過,血氣倒是足。”
仔細的看了看這唇瓣,目光流連,似在欣賞。
片刻后,她珍惜的拿出帕子,將那血淋淋的兩瓣唇收好,又抬手擦過嘴角,低低的笑了一聲。
聲音里既有嘲弄又有饜足,這才越過地上的張俞林,踩著夜色往回走。
……
地上,秋風卷著落葉吹來,明光鎧下,張俞林的身子有黑水淌出,與此同時,他的身子也癟了下去。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他怎么就死了呢?
他不甘心!
蒙昧之中,張俞林隱隱約約的想起了傍晚時分,有一個小郎給了黃符……
符呢?符呢?符呢!
原先干癟的手動了動,如平扁的紙一樣朝護心鏡處摸去。
沒有!
沒有!
沒有!
它,怎么不見了?
張俞林只覺得從神魂處涌起一股著急和焦灼。
找找,他要去找一找,對對,他去問問元寶,瞧見了嗎,那符箓呢?救命的符箓在哪里……
明光凱相碰,發出鏗鏗的冷鐵相摩聲,干癟的身子藏在鎧甲中,夜色遮掩,乍一看,無人察覺。
一只干癟的手拾起了地上的食盒,接著,明光鎧黑衣袍走進了夜色,晃悠又飄忽才朝城門的方向去了。
另一廂。
潘尋龍對靖州城熟悉,他帶著顧昭一路走小路,再加上貼在腳下的神行符,不過是兩刻鐘時間,兩人便從城東的丁宅來到了城西的藏香閣。
潘尋龍指著那三層高的樓宇,道。
“顧昭,這里便是了。”
顧昭抬眸看了過去。
不愧是靖州城的銷金窟,這地方就是豪氣,紅燈籠一串串的墜下,一陣風來,燈籠串搖搖擺擺,風兒吹來一股脂粉的香氣。
不單單是顧昭和潘尋龍瞧藏香閣,藏香閣里嬉鬧的姑娘也瞧到了顧昭和潘尋龍。
當下便三三兩兩湊成一團,拿著團扇指著兩人的方向,竊竊私語。
“哼,這男人就是男人,根子上就是個壞東西,瞧這兩小郎,嘖,小小年紀就知道搭伴出來尋花娘,呸,小不正經兒!”
“你懂什么,就是這個年紀的小郎才可愛啊,你們不愛,就都予我吧。”
一個紫衣的花娘笑嘻嘻的看了過來。
“予你,予你,都予你!你快去吧!”
其他幾個花娘嘻嘻鬧鬧,催促著紫衣的花娘。
紫衣花娘也大方,她整了整衣擺,團扇半遮面,香風款款的過來,沖顧昭和潘尋龍道了個萬福。
顧昭連忙拱手,“姐姐好。”
“哎喲喲,他叫我姐姐呢!”紫衣花娘團扇指著顧昭,回頭沖眾姑娘笑語。
一瞬間,這里都是小娘子鶯鶯燕燕的笑聲。
顧昭耳朵微微有點紅,她清了清嗓子,正容道。
“這位姐姐,不知瑜娘是哪一位?”
“嗤!是特意找瑜娘的啊,沒勁兒!”紫衣娘子擱下團扇,扭身就想走。
她的目光在碰觸到顧昭的目光時,倏忽又停下動作,這樣的眼神罷罷,她阮枝娘就日行一善吧。
“走吧,我帶你尋她去。”
顧昭歡喜,“多謝姐姐。”
紫衣娘子搖了搖團扇,漫不經心模樣。
“好了,別叫姐姐了,我姓阮名枝娘,你喚我一聲枝娘就成。”
顧昭從善如流,“好的,阮姐姐。”
阮枝娘手中的團扇頓了頓,沒有說什么,轉身帶著顧昭和潘尋龍往二樓走去。
顧昭抬眸往四處看了看,這藏香閣的樓高,每一層也不矮,約莫丈高,廳堂顯得格外的亮堂,前頭一個大臺,五人寬的階梯一路蜿蜒,一路往樓上去了。
到了樓上卻又是另外的光景,一條長廊貫穿,長廊兩邊是一間間的廂房,瑜娘的屋子是靠東的那一間,位置格外的好。
“好了,就是這兒了。”阮枝娘側了側身,團扇后頭,下巴微微昂了昂。
顧昭敲了敲門,無人應答。
她側耳聽了聽,果真無人。
“沒人在呢。”
阮枝娘不信,“不可能。”
她在下頭可沒有瞧見瑜娘,怎么可能不在屋里?她推了推門,里頭可是鎖得緊緊的。
阮枝娘看向顧昭,“可能是歇下了,你們尋她什么事兒?不若明兒趕早吧。”
顧昭和潘尋龍對視了一眼,陡然想起什么,同時道了一聲不好!
顧昭顧不得失禮,手中一團元炁起,掌心微微震了震,原先栓得牢牢的木門一下便開了。
窗欞處的秋風吹了進來,吹得眾人衣袂飛揚,旁邊,正要呵斥的阮枝娘抬袖遮了遮臉,片刻后,她擱下袖子,眼睛看著那大張的窗欞,環顧過四周,沒有瞧到本該在屋里的瑜娘,不禁喃喃道。
“她這是跑了?”
顧昭環顧了下四周,目光落在榆木桌上的妝奩,擰眉沉聲道。
“不,她不是跑了。”
阮枝娘看了過去。
顧昭:“她出門尋獵物,殺人去了。”
“啊!”阮枝娘局促的叫了一聲,“殺人這是何意?”
“不,不可能,瑜娘手無縛雞之力,性子最是靦腆了。”
顧昭沒有應話,只抬步朝那榆木的梳妝臺走去。
旁邊,潘尋龍拿了桌上的剪子,將那油燈中的燈芯剪了剪,微弱幾不可見的燭火跳了跳,一下便明亮了起來。
潘尋龍想了想,道。
“顧昭,她應該出去好一會兒了,瞧著燈芯,估摸還未二更天便出去了。”
那時,他們還在丁宅。
顧昭應了一聲。
阮枝娘不解,但是,她莫名的有些怕,“你,你們在說什么?”
這時,老鴇子帶著龜公上來,臉上有著怒氣。
“枝娘,聽說你帶了兩娃娃上樓?”
這娃娃兜里哪里有銀,便是有,回頭真叫她們風塵人破了身,回頭身子骨壞了,家里人還不打上門來?
別到時金子沒摟著,反倒錯把牛糞當金子,摟了一團惡臭回來。
也就是這時,顧昭拿過桌上的妝奩,一把打開,里頭鋪了一層鵝黃色的軟綢,上頭,十一對唇瓣擺的整整齊齊。
紅唇微微勾起,帶著血腥之氣。
顧昭:“靖州城吃人的惡鬼,它在瑜娘身上。”
阮枝娘愣在了原地。
“不好了,暈了暈了,媽媽暈了。”龜公尖叫了起來。
眾人看了過去,原來,是老鴇子暈了。
老鴇子兩眼翻白:完了,全完了。
她們藏香閣完了。
老鴇子暈了,顧昭不是太在意,她正待將這妝奩闔上。
突然,顧昭似有所感覺,猛地轉頭,目光朝窗欞處看了出去。
幽幽鵝卵石□□間,一道紅紗的身影抬頭看了過來。
秋風簌簌,拂動她身后的紅紗,就像是一層漫天飄揚的血光一般,她睫羽輕顫,看來的目光如秋水的剪影,動人又弱小。
然而,在那微微勾起的唇邊,一道擦過卻未擦凈的血跡若隱若現。
四目相對,兩人俱是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