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小井拍手, “白老爺也在為自己能夠盡一分力,疼愛兒子歡喜呢?!?br/>
謝樹棣目露無奈:
這確定是歡喜嗎?
謝樹棣的目光落在那蔫耷的老母雞身上,尤其是小眼睛處的毛羽, 那兒微微有些許的潮濕。
這是哭了吧。
顧昭反駁:“不,白老爺這是太歡喜太感動了,這叫感動的落淚?!?br/>
她微微側了個頭, 神情認真的和謝樹棣解釋道。
“謝公子有所不知, 這當爹的可能會不疼愛閨女,但多多少少都會心疼兒子,只是咱們白老爺這會兒不知道罷了?!?br/>
“莫說小井姑娘和謝公子這等干親, 就是我這個外人瞧了,都想著幫白老爺一把?!?br/>
“免得他以后慈父心腸起了, 小晗卻早已經長大成人,年老時懊惱,世間沒有后悔藥,那不是徒留憾事了?”
顧昭說完,只覺得自己今天棒棒的, 又做了一回大好事哩!
父子間緣深情淺,那就好好的培養培養父子情!
遇到了問題,不思量著解決, 只嘆命里的緣分, 這可不是她顧小昭的原則。
瞬間, 顧昭眉眼舒展, 笑得眉眼彎彎。
謝樹棣面露糾結的神色。
乍然一聽是對的, 再一想, 它……它也是對的。
不過, 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妥嘞!
罷罷, 總歸娃兒小晗有青殼個大又渾圓的大鴨蛋吃了,補一補,那奶膘很快就又養回來了。
想罷,謝樹棣也眉眼舒展,同樣笑得眉眼彎彎。
老母雞身子里,白景山蔫耷又疲憊的瞇了瞇眼。
“咯咯,咯咯。”
生蛋,真的好累!
“一、二、三四十九、五十,咦怎么還多了一個,怪哉怪哉。”
小井是個講究又有些較真性子的井靈,臨走之前,她手指點點,隔空數了數那蛋,有些意外的喊道。
顧昭看了過去。
只見鴨舍里,另一只母雞和公雞縮在角落里,它們離白老爺母雞遠遠的,就像瞧怪物。
那輕顫的毛羽,小眼睛里的震驚,無一不讓顧昭懷疑,這兩只雞是不是要成精了。
顧昭仔細的瞧了瞧,確定這兩只雞只是震驚白老爺母雞居然生了這么多的蛋,還個個不是自己的娃兒。
看來,這公雞母雞都是有腦仁的,她不單單促進了白家父子間的情分,她還救了兩只母雞的雞生呢。
福生無量天尊。
真是功德圓滿。
顧昭矮了矮身,也不嫌棄這鴨舍狹窄,進去翻了翻,從青殼的鴨蛋下頭翻出了一顆黃殼的。
回頭對小井和謝樹棣道。
“多的那一個是雞蛋,白老爺自個兒多下的。”
小井:“成,沒有少就好。”
她的目光落在白老爺身上,聲音有些歡喜,葫蘆髻的小葫蘆迎著熹微的光亮,漾起徐徐晨風。
“樹弟,顧小郎說的對,白老爺對咱們小晗還是有父子情分的,瞧,他還添了一個雞蛋哩,不過,他做的還不夠,怎地都比不上咱們,這黃殼的蛋,委實是小了一些?!?br/>
小井說到后頭,神情有些嫌棄。
顯然,作為許多娃娃的契爺,收多了凡人供奉的個大渾圓青殼鴨蛋,她有些瞧不上這黃殼個小的雞蛋。
顧昭多瞧了兩眼,替白老爺說了句公道話。
“雖然不若小井姑娘送的鴨蛋個大,不過在雞蛋里,這蛋算大個的了。”
“再說了,雞蛋鮮嫩
,小娃兒脾胃弱,小晗早上吃一杯嫩嫩的蛋茶,也是極好的?!?br/>
這話一出,小井目光炯炯的看著鴨舍里的白老爺。
白景山老母雞的身子一僵。
咋地了,咋感覺哪里涼颼颼的。
……
片刻后。
小井有些惋惜的搖頭,“罷罷,吃鴨蛋也是一樣,等小晗吃完鴨蛋了,我再送兩籃子過來,到時再麻煩白老爺吧?!?br/>
顧昭忍笑,“成?!?br/>
……
小井化作水霧,倏忽的包裹做旁邊的謝樹棣,水炁無形無狀,一會兒像那華蓋盛開的繁樹,轉眼卻又像貨郎帶來的八爪大魚。
“顧小郎,我和樹弟先回去了?!边h遠的,小井利落的聲音傳來。
顧昭擺手,“成,回頭去我家做客。”
“哈哈,一定一定。”
街坊鄰居,就是要多走動走動,那才更加的親香呢。
不過是片刻時間,只見水霧翻滾,似騰云駕霧,眨眼便不見了葫蘆髻的井姑娘和面容溫和的謝公子。
顧昭瞧了瞧天色,此時晨光熹微,宅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動靜聲,那是大家伙兒要起了。
“辛苦白老爺了。”
顧昭手一揚,將老母雞身子里白景山的魂請了出來,客氣的沖他拱了拱手,笑瞇瞇道。
……
“你,你是誰?”白景山驚魂未定。
他側頭,瞧見茅草堆上的老母雞倏忽的睜開了眼。
只見它有些莫名的擺了擺頭,顯然沒有剛剛下蛋的記憶。
就像是疲憊的人睡了個充足又香甜的覺,原先有些蔫耷的精神,一下就精神起來了。
“咯咯咯,咯咯咯?!?br/>
老母雞昂首,偶爾拍拍抖抖翅膀,小眼睛機靈,走到食槽那兒便篤篤篤的啄食。
白老爺心里有著不詳的預感。
這,這老母雞咋沒有一絲一毫不舒坦的模樣嘞?
何止是沒有不舒坦,它還精力充沛。
老母雞飽食一餐,瞧著角落里眼睛古古怪怪的一公雞一母雞,被那眼神瞧惱了,撲棱著翅膀,細骨伶仃的兩只腳跑得風起。
“篤篤篤?!边@是啄雞的聲音。
“咯咯咯?!?br/>
“喔喔喔。”
鴨舍這一處雞飛狗跳,最后老母雞翅膀一撲棱,雞毛亂飛,一躍躍到了鴨舍高高的橫梁間,宣告了勝利。
“咯咯咯!”
同樣的音色,不一樣的精氣神。
顧昭忍不住哈哈笑了一聲。
“好了,白老爺,別貪瞧熱鬧了,你該回去了。”
白景山羞惱:他沒有!
還不待他開口,隨著話落,白老爺只覺得一股熟悉的暈眩隨之而來。
如墜云里,如墜海里……墜啊墜啊,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瞬,又或許是萬年。
床榻上,白老爺倏忽的睜開了眼睛。
“白老爺,對家里的人和娃兒好一些,別只顧著討小娘子自己享樂,哼哼,你要是再那般小肚雞腸,很快,你就又能感受感受,這小肚雞腸是何等滋味了。”
與此同時,一道聲音在白景山耳朵里響了起來。
那聲音的音色清冽干凈,不疾不徐,隱隱還帶著笑意,然而里頭的意味卻不那么和善。
白景山一下便從床榻上翻滾了下來,重重的砸在地上。
他身上哪里都是痛的,尤其是某一處。
“嘶!”白景山倒抽涼氣,痛苦得面目猙獰。
這熟悉又該死的虛弱和疼痛。
不過,眼下他顧不上了這痛苦了。
“誰!是誰!”
白景山提高了嗓門,手扶著腰,眼睛張惶的四處張望,許是因為疼,他眼角沁出了一抹水潤。
“你到底是誰?為何如此捉弄我!”
“是誰求大人明示,我給大人燒香,五牲十二果,香燭紙錢,我,我一定撿好的來!”
白景山捶地,說到最后嗚嗚淚流,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顧昭鐵石心腸,沒有理會。
明示?
她明示了呀。
不要小肚雞腸,就不會小肚雞腸啊。
話都說這么明白了,以后他要是再犯,遭罪了可怪不到她頭上。
……
瞧著符箓的符光沒入白景山有些白胖的身子,顧昭這才滿意,提著六面絹絲燈籠走了出去。
屋門處的身影一淡,似風又似光。
顧昭抬頭,天光微亮。
下了一夜的雪,厚厚又灰蒙的云層退去,天邊霞光染紅了綢帶般的飄云。
果然就是要做好事,這不,陰了幾日的天空都云盡光明,只天畔綴一些無形無狀的云。
今兒又是能參悟云篆的一日。
顧昭低頭,從六面絹絲燈中拿出一個冊子,筆走龍蛇的在其中一張符箓圖案旁落下了名兒。
小肚雞腸符。
以后這符箓就叫小肚雞腸符了。
紙張簌簌翻翻,數十張黑墨毛邊紙的符文閃過,最后,落在掌心上的是靛青色的書殼,上頭龍飛鳳舞的寫著云篆二字。
這符箓集是顧昭參悟天上的流云,有時突發奇想,改了符竅的一部分,記錄在冊子中的。
不知不覺,已經記了好些符。
顧昭抬腳離開。
……
白宅床榻上,白老爺新納回來的六夫人聽到動靜,睡眼惺忪的轉醒。
她壓著被吵醒的怒火,嬌聲嗔道。
“老爺,你吵到人家了?!?br/>
倏忽的,她的話語僵住了,捂著唇驚呼。
“老爺,你這是怎么了?哎,老爺哎,您怎么在地上了?哪兒摔疼了?真是痛煞我也,老爺!”
六娘子像只花蝴蝶一般,拉長了聲調,驚呼聲婉轉動人,一嘆三折。
她從床榻上起身,被子掀開一角,冷氣一逼,她瑟縮的又退了回去,片刻后,她撅了撅嘴,狠狠心還是翩躚的下了床榻,來到白景山跟前。
罷罷,剛進門,還是哄著點老爺吧。
“老爺,您沒事兒吧?!绷锬抗猬摤?,眼里似有千言萬語未曾說出口的深情厚意。
往日里,瞧見這樣的六娘,白景山只怕心肝都要化了,什么都得應著這個小娘子,哪里像現在
不不,這下他的心肝也要化了。
白景山面上又猙獰了一下。
痛,又痛又虛,說不出的哪里難受。
……
白景山嘶哈嘶哈的抽了片刻涼氣,拉過六娘的手,狼狽不已。
“嘶,去喚大娘子,讓她喚大郎二郎過來,扶我上榻,給我請大夫?!?br/>
六娘有些慌了,“好好,老爺稍等,我這就去了?!?br/>
說完,她裹了厚襖子,翩躚著身姿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喊。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爺要不好了?!?br/>
……
地上的白景山頹然的放下了手。
唉,這六娘……好歹也給他蓋個被褥,裹個厚襖啊。
罷罷,還是老妻比較妥帖。
難怪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
小娘子平時寵寵就是了,見真章了,還是老妻更可靠。
白景山跌在地上,目光殷殷的看著大開的房門。
寒風吹來,他儼然是冬日里的大白菜。
……
此時,比較妥帖的老妻正在鴨舍里。
白夫人探頭瞧了瞧鴨舍,面上又驚又喜,喃喃自語。
“真的,是真的?!?br/>
“契爺契娘來看小晗了!”
她尋了個籃子,也不顧鴨舍低矮味兒重,彎了腰將青殼的大鴨蛋撿了撿,最上頭擱一個黃殼的雞蛋。
最后裝了滿滿兩個籃子。
白夫人瞧了瞧左手邊,又瞧了瞧右手邊,笑得合不攏嘴。
客氣了客氣了。
她不單單歡喜大鴨蛋,她更是歡喜契爺契娘對她家小晗的喜愛。
……
六娘氣喘吁吁的跑來,可算在鴨舍處尋到了白夫人。
“大娘子,不,不好了,老,老爺不好了?!?br/>
還在笑的白夫人一下收了笑臉,面無表情。
六娘子有些怵的瑟縮了下。
白夫人慢條斯理:“死了沒,死了我讓小晗給他摔盆,沒死就是沒事。”
說罷,她挎了兩籃子的鴨蛋往屋子里走。
真是晦氣,好好的喜氣都被那挨千刀的沖淡了。
不成不成,回頭她得趕緊去灶房給小晗做個蛋羹,不能辜負了契爺契娘的心意。
白夫人的腳步又輕快了起來。
……
六娘有些無措的回屋,期期艾艾的和地上的白老爺說了說。
最后,她猜測道。
“老爺,定然是您這些日子偏疼奴,夫人吃味兒了?!?br/>
白景山氣急捶地,“反了反了,瞧我回頭怎么訓她!”
“這婆娘,再吃味兒也不能這樣,夫人就是不曉事理,所以爺才不愛去她那屋。”
外頭,端著木托從門口經過的白夫人:
“呸!多大的臉!”
那廂,離開白宅后,顧昭抬腳往春江路的春江市集去了,她準備帶一些魚蝦回去,姑媽說了,今兒準備做糟粕醋面。
想到這,顧昭有些期待。
……
雖然天寒地凍,但這可不耽誤靖州城的百姓,市集里小攤販挑籮趕驢,背簍挎籃,鮮活的大魚,清甜的河蝦,昨兒才宰的大豬新鮮的菜菇,樣樣不缺。
顧昭到屠夫攤子割了一刀子肉條,肥瘦相間,又去豆腐攤子買了豆腐泡和豆芽兒……
東西買得差不多了,這才抬腳去了阿慶嫂子那兒。
“阿慶嫂,給我來挑一條大魚,再撈一兜河蝦?!?br/>
“哎喲,今兒怎么是你啊?!卑c嫂瞧見顧昭,面上歡喜不已。
顧昭笑道,“天兒冷了,地上濕滑,我也不放心阿奶他們出來,索性下值了拐過來,帶一些肉菜回去,正正好?!?br/>
阿慶嫂點頭,“是得小心一點兒,前兒啊,我們那一老爺子摔了一跤,怦的一聲砸下去,好半晌沒起來,唬得我們嚇了一跳?!?br/>
顧昭關心,“啊,沒事兒吧。”
阿慶嫂搖頭,“沒事沒事,昨兒我還瞧見他了,正給他家老婆子端熱水呢,走是走得慢了一些,不過還算硬朗?!?br/>
顧昭放心了,“那就好。”
“我聽甜水巷的街坊們都說了,今年的靖州城冷得早了一些,路上濕滑,你們出行也要小心一些?!?br/>
“自然自然,”阿慶嫂連連點頭。
她彎下腰替顧昭挑了條最鮮最嫩的,手中的草繩利落一穿,魚兒鮮活的擺尾,帶起沁涼的水珠。
阿慶嫂閑聊道,“也幸好老爺子沒事,不然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家里老太太秋日那會兒就病了,臥床著呢?!?br/>
顧昭接過魚,詫異道。
“家里沒有小子媳婦幫忙嗎?”
阿慶嫂搖頭,“沒呢,聽說以前抱養了一個,養不熟,跑出去好些年了也不見回來,老太太老爺子也死心了,這些年都是兩人相互作伴。”
“不過,不用操心兒孫,倒也算清閑?!?br/>
阿慶嫂感嘆,“咱們老話說的也對,少年夫妻老來伴,周嬸那兒啊,幸好有周伯忙前忙后的伺候,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br/>
這人吶,干干脆脆的死了,那還真是這輩子上輩子修的福。
要是病了躺在床上輕易動彈不得,那才真是遭罪了。
顧昭想著白景山老爺,跟著道。
“看來,這相公也是有壞有好的。”
阿慶嫂哈哈笑了一聲,“不單單相公哩,這婆娘也是一樣的,要不怎么有一句話叫做好漢無好妻,懶漢攀花枝兒了,可見,這夫妻緣法就是不一定的?!?br/>
顧昭點頭,“是這個理?!?br/>
瞧著蜆子大個黃殼,顧昭也挑了一些,順道還將釘螺買了,回頭擱辣子炒一炒,他阿爺喝上兩盅熱酒,小日子那是神仙都不換。
寒暄了幾句,顧昭準備離開。
“哎!顧小郎也在這兒啊?!币坏缆曇袈詭@喜的響起。
顧昭回頭看去,也有些意外。
“炎柱大哥?!?br/>
來人是甜水巷的街坊錢炎柱,也是府衙的衙役,此時,他還穿著府衙的皂衣,外頭裹一件大襖子,腰間掛一把彎刀。
錢炎柱走過來,“大嫂子,給我也來一條魚,要和顧小郎手中的一樣鮮活?!?br/>
阿慶嫂歡喜:“哎!”
錢炎柱:“小郎稍等,咱們一起回去啊。”
顧昭應允,“成。”
阿慶嫂動作利落,片刻后,一條魚兒便穿了麻繩遞到錢炎柱手中,笑道。
“承惠三十五個銅板。”
錢炎柱齜牙,肉痛的從哐里啷當的荷包里數了銅板過去。
顧昭和錢炎柱往前走,遠遠的還聽到阿慶嫂熱情的大嗓門,“下次再來啊?!?br/>
錢炎柱搖頭,“這老板娘的魚兒鮮是鮮,就是不能饒了零頭,有些小氣?!?br/>
顧昭不贊成了,她們玉溪鎮那就沒有小氣的。
當下便笑道,“瞎說,她這不是還給你添了把蔥了嗎?不錯了。”
冬日里,一把蔥值兩枚銅板的。
錢炎柱附和,“也是?!?br/>
添了蔥魚湯也香著嘞!
兩人走了幾步,錢炎柱突然想起昨兒黃昏時候的事兒,連忙將事情說了說,最后道。
“那會兒我急著去當值,便也沒有再勸,不知道他是不是上了你們家,說了那糊涂話。”
顧昭詫異,居然還有這樣一茬事。
錢炎柱憂慮:“唉,白大哥怎么成這樣了?咱們老實人家,最怕這等沒臉沒皮的賴皮鬼了?!?br/>
“就像癩蛙蹦腳背上,不咬人也惡心人,顧小郎,他要是纏上你了,不然,咱們和大人說說,這宅子可是大人予你的。”
錢炎柱說到這,懊惱昨晚沒有想起這事兒。
……
顧昭不贊成:“不妥不妥,大人日理萬機呢?!?br/>
知府大人呢,怎么能這般大材小用?
“炎柱大哥莫煩,左右這幾日白老爺是沒法上門尋我麻煩了。”
錢炎柱好奇,“這話怎么說?”
顧昭遲疑,“他這下該不舒坦,在床上躺著,下不來了吧。”
錢炎柱再問,顧昭卻閉了嘴,不再繼續說話了。
快到甜水巷時,
顧昭側頭就見錢炎柱不斷的呵氣跺腳。
錢炎柱有些不好意思:“天冷了一些,昨兒走了一夜,腳都要僵了。”
顧昭想著家里那一甕的糟粕醋,從絹絲燈中將她阿爺予的酒囊拿了出來,遞過去。
“炎柱哥要是不嫌棄,這酒囊就拿去喝吧,暖暖身子。”
錢炎柱樂呵,“不嫌棄不嫌棄?!?br/>
他接過就將酒囊往懷里一揣,只等到家了讓娘子溫一壺熱酒嘗嘗。
顧昭:“對了,之前聽嫂子說了,要給她外甥甥認契,唔,咱們甜水巷的老井和老樹確實很不錯,特別靈,是好干親呢?!?br/>
錢炎柱意外,這顧小郎手中說的不錯,那和他們尋常百姓口中的不錯可不一樣。
難道是老井老樹顯靈了?
“成,回頭我給我那婆娘說一聲?!?br/>
……
兩人分別后,顧昭抬腳朝自家宅子走去。
才敲門,就見面色紙白的小令探出頭,雙丫髻一顫一顫。
顧昭笑瞇瞇:“小令早啊?!?br/>
小令歡喜:是它家小昭公子嘞!
只是紙人不會說話,臉還有些僵,小令再是歡喜,面上也只能僵僵的勾了勾唇,瞧過去有些陰森詭譎又不懷好意。
瞬間,一道念頭如電閃雷鳴劃過。
顧昭恍然。
??!她知道了!
難怪她覺得面熟,白老爺夢里一直跑啊跑,回頭見到在屋檐下冷笑瞧他的大鬼,有幾分像她家小令啊。
老杜氏聽到動靜,走了過來。
“昭兒回來了?”
手中的東西被小令貼心的拿去灶間了,顧昭一身輕松。
她攬過老杜氏往回走,路上有些好奇,遂問道。
“阿奶,昨兒有人尋來了?”
老杜氏莫名,“沒啊啊,不,是有一個老爺,才打開門什么話也不說,自己驚慌失措的扭頭就跑……古古怪怪?!?br/>
“要我說,他說不得是做了什么虧心事呢!”
顧昭:“哈哈,對對,他就是沒安好心,做虧心事了。”
……
顧昭回頭,瞧見嘴角微勾的小令,贊許道。
“小令做得真好!”
顧昭和老杜氏回屋了,小令還立在原地。
它眼里有迷惑。
它做啥了嗎?
不管了,顧小昭夸它了嘞!
嘿嘿,它不愧是顧家的大丫鬟!
……
那廂,錢炎柱回到家,將魚往灶間一擱,胡亂的往肚子里墊了墊東西,熱了酒就往瓷碗里倒。
一咂,大嗓門:“好酒!”
他低下頭,緊著又喝了兩口。
接著又受不住的夾了一筷子的菜,壓了壓,那有些潮紅的臉色才好了一些。
毛阿英一瞧他臉色,也是唬了一跳。
“這酒真烈,哪兒來的?”
錢炎柱:“方才碰到顧小郎,他給的。”
片刻后,他由衷嘆道。
“不愧是顧小郎,真是個好兒郎,這大鬼吃得,烈酒也喝得,痛快!”
毛阿英嗔道,“你又渾說,咱們甜水巷這兒傳的顧小郎吃惡鬼,那就是你渾說出來的。”
錢炎柱嘿嘿笑了一聲。
他哪里想到一句笑談,大家傳啊傳,最后會渾說成這樣。
“對了,你阿姐認干親的事兒怎么說?剛才顧小郎和我說了,咱們這兒的老井和老樹不得了,靈著呢!”
毛阿英沒好氣,“我早就說靈著了,你還不信?!?br/>
錢炎柱搖頭,“嗐,你個肉眼凡胎的,和顧小郎那等修行之人說的話,那
分量能一樣嗎?”
“怎么樣,你阿姐回信了嗎?”
毛阿英搖頭,“還沒回?!?br/>
錢炎柱嘶了一聲,有些肉痛,卻還是開口道。
“怎么還沒個回信,不然再去一封信問問?”
毛阿英也心疼,六十枚銅板呢,夠一條半的魚了。
“不了不了,再等等吧,這段日子雪大,路不好走,說不得是路上耽擱了,不礙事?!?br/>
錢炎柱端起碗,小口咂酒。
“成,這回你別說什么娘家阿姐,婆家阿姐的渾話就成?!?br/>
毛阿英剜了一眼,“小性子!”
都這般久了還記得。
此時,遠在祈北郡城城北的石家,毛山珍也在問婆母。
只見她面容有些愁緒,瞧了瞧玩耍的小兒,擔憂道。
“娘,我那妹妹來信了,說是他們那兒的老井和老樹特別多的人認干親,娃兒認了后,好養許多,不然咱們也給小石頭認個干親吧?!?br/>
飯桌上,毛山珍的婆母陳大蓮正在夾毛豆,聽到這話,她撩起眼皮看一眼過去,隨即耷拉下來。
“認干親,說的簡單,路程山高水遠的,咱們初一十五怎么供奉?”
毛山珍急忙道,“我托我那妹子就成,逢年過節,包個紅封過去,親親姐妹,不講究虛禮!”
陳大蓮將筷子一擱。
毛山珍不敢再講話了。
陳大蓮痛心疾首,“你啊你,都當家這么幾年了,怎地還花錢散漫,咱們家小石頭今年四歲,到十六歲謝禮,那還有十二年,別瞧一年是不多,十二年的紅封,那就是一筆不小的花銷了?!?br/>
毛山珍一聽,也是這個理。
當即有些發愁,“那怎么辦啊,沒聽說咱們這兒哪處的老物件靈,不然咱們自個人認干親也是成的?!?br/>
陳大蓮板臉:“笨!”
毛山珍一聽,歡喜不已,“娘,你這是有旁的法子了?”
陳大蓮拿起筷子,繼續夾盤子里的毛豆,咬下一口,噴香噴香。
待嚼了咽下了,她才開口。
“你啊,也是舍近求遠了,這干親哪里有咱們親親的好?”
毛山珍不解:“???”
陳大蓮嘆氣,隨即打起了精神。
“你那公爹去了下頭了,眼下也過了七七,他也該回來做保家公了。”
陳大蓮又嚼了個毛豆,小聲嘟囔。
“老頭子想的倒是美,兩腳一蹬,萬事就不管了?哪里有這般便宜的道理!咱們這老貨啊,死了都得當保家公保佑家里呢。”
她瞪了毛山珍一眼,繼續數落道。
“不省心的,我和你阿爹啊,那是黃連刻的木頭人,苦透苦透的,死了都不安生!”
毛山珍皺巴臉:
她,她這不是想認契親,沒想著這保家公的事兒嗎?
怎么又成了她不省心了?
飯后,陳大蓮自己去堂屋,拈了三根清香點燃,香火燃燒有種好聞的煙氣,她的心也靜了下來。
陳大蓮緊緊的盯著供桌上的靈牌,小聲念叨道。
“好了,貪耍夠了就回來做保家公,咱們孫孫夜里老是驚得厲害,沒道理自己家里有人,還要花銅板銀子去認外頭的契親,老頭子,你說是吧?!?br/>
又念叨了幾句,陳大蓮將燃著的香插到香爐中,緊著又道。
“快回來,莫要偷懶!”
旁邊,毛山珍面上神情糾結。
這,這有用么!
陳大蓮瞪了一眼過去,“他敢貪懶,回頭我下去了,看我拿不拿鞋子底抽他!”
……
接著幾日,陳大蓮日日早起給她那死鬼老伴兒燒香,回回就念叨念叨這保家公的事兒。
鬼道中,石恕生生生的被念叨出了耳繭子。
……
是夜,月色昏暗,外頭的雪扯棉拉絮的落下,萬籟俱寂,家家戶戶滅了燈燭休息。
祈北郡城城北,石家。
一道孩子哭啼的聲音響起,毛山珍熟練的摟過孩子,被子緊了緊,拍了拍,雖然還困,卻也溫聲道。
“好了,不哭不哭,爹娘都在這兒呢,你瞧你爹睡得多香,快睡吧。”
旁邊,石大山呼嚕聲打得震天,雖然格外吵人,卻也給了小娃兒踏實感。
他縮在阿爹阿娘中間,有些委屈道。
“香,有阿奶燒香的味道,外頭呼呼呼的,有人在走路?!?br/>
毛山珍心里一驚,摟著孩子壓低了聲音,“好了好了,咱們睡覺,睡著了就不怕了,阿娘在呢。”
小石子睡了。
毛山珍睡不著了。
……
隔屋正房,陳大蓮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在喚她。
“大蓮啊,大蓮啊老婆子是我,是我回來了?!?br/>
陳大蓮睜開眼睛,她只覺得屋子里突然變得一片的灰,隱隱有香火的煙氣,與此同時,地上翻滾著一陣陣的濃霧。
片刻后,濃霧退去了大半,晦暗中一個老者雙腳虛浮的站著,眼睛盯著陳大蓮。
陳大蓮唬了一跳。
石恕生沒好氣,“你唬什么,不是你這些日子一直喚我么,耳朵繭都給念叨出來了?!?br/>
鬼音幢幢,不過,話里的意思卻不嚇人。
陳大蓮起身,“是是,我喚你回來的?!?br/>
她正待開口念叨保家公的事兒,倏忽的,她的目光落在是石恕生那簇新的衣裳鞋子上。
居然是絲綢模樣的?
胡子也整得整整齊齊,腰間墜一個環狀玉佩子,和以前的老大爺模樣相比,富了貴了,自然也俊了。
陳大蓮失聲,“老頭子,你在下頭發財了?怎地發財的?”
這什么玉啊,綢子的,她沒有捎下去過!
石恕生僵了僵。
發財確實是發財了,不過,這發財的緣由可不好說。
這說起來,這可是拿他的清白換來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