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晨, 燕瑯剛從床上爬起來, 就聽系統(tǒng)在唱歌, 只是那歌聲壓根就不在調(diào)上, 她刷牙刷到一嘴沫兒, 才勉強聽出來幾句歌詞。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今天是個好日子, 打開了家門, 咱迎春風……”
燕瑯慢慢把牙刷放下, 拿起漱口杯漱了漱口,說:“朋友,你還好嗎?”
系統(tǒng)雀躍道:“非常好!”
“哦,”燕瑯說:“是嗎?!?br/>
她簡單的擦了把臉, 換上出門的衣服,就準備到實驗室去。
系統(tǒng)有點急了:“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這么高興?”
燕瑯云淡風輕道:“不想問?!?br/>
系統(tǒng)惱羞成怒,咆哮道:“小狗日的,快問!??!”
燕瑯沒忍住笑了出來, 說:“為什么這么高興?”
“周嘉嘉被掃地出門了,”系統(tǒng)美滋滋道:“而她的母親,那個無敵碧池王華芝, 也被警察請進局子喝茶了,我估摸著,起碼要在監(jiān)獄里蹲個十五年?!?br/>
這倒真是一件好事。
燕瑯跟迎面走來的同事打個招呼,又問它道:“周家人已經(jīng)知道真相了?”
“是啊, ”系統(tǒng)喜道:“有一家子神隊友,就是這么給力!”
燕瑯也忍不住笑了:“既然這樣,想必周家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她稍微一盤算,心里就有了底:“來的是鄭瑤和周致遠。周家的人里邊,也就他們倆可以自由出國了。”
系統(tǒng)附和道:“是的呢?!?br/>
無需自己動手,王華芝就進了局子,馬上就要進行愉快的監(jiān)獄n年游,周嘉嘉這個冒牌貨也被趕出了周家,事情進展之順利,簡直超乎想象。
燕瑯有些欣慰,到實驗室去存了包,剛要把手機放進去,就見鄭瑤發(fā)了一條消息過來。
“思思,我今天下午五點抵達普林斯頓,方便見一面嗎?”
燕瑯沒有拒絕的道理,從善如流的回了句:“好的?!?br/>
當天下午三點半,周致遠與鄭瑤抵達普林斯頓,搭車前往研究所。
鄭瑤倒是還好,畢竟隔了一層血緣,周致遠卻少見的有些緊張與忐忑。
該怎么跟她說呢?
說我是你的哥哥,是你從未謀面的親人,她會相信嗎?
還有——周致遠有些痛苦的意識到,對于這個可憐的妹妹而言,他們出現(xiàn)的太晚了。
真的對不起,這么晚才找到你,叫你孤身在外,承受了那么多的苦楚與惡意。
普林斯頓的傍晚有些冷,他深吸口氣,跟鄭瑤一道,走進了約定好的那家餐廳里。
燕瑯穿了條牛仔褲,上身是黑白條紋的襯衫,鼻梁上架著眼鏡,進入包間之后,大衣就被侍應生掛在了不遠處的衣架上。
她臉上沒有化妝,一眼看過去,有種科研者特有的冷靜與疏離。
周致遠一進門,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她臉上,恍惚之間,像是看見了母親年輕時候的樣子。
他心臟跳得更加快了,血液里有什么要控制不住的噴薄而出,大步近前,走到了她面前,鄭瑤緊隨其后。
燕瑯從菜單中抬起頭看他,目光平靜而敏銳,觸及到那張與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孔時,方才顯現(xiàn)出些許的詫異。
她看向鄭瑤,有些疑惑的道:“這位是……”
“我叫周致遠,寧靜以致遠的那個致遠,”周致遠主動向她伸手,溫聲道:“袁小姐,我們可以談一談嗎?”
燕瑯靜靜的看了他幾瞬,伸手握了上去:“當然可以。”
說是小聚吃飯,但在場的三個人,除了燕瑯,都沒什么胃口吃飯。
周致遠用他緩和而溫柔的聲音講述完這個故事,這才有些忐忑的道:“爸爸跟媽媽都很想見見你,只是因為身份原因,不能出國,所以才叫我們過來,向你解釋說明。我知道這種事情非常荒誕,但它的確是發(fā)生了……”
他不知道該怎么稱呼自己的小妹妹才好,叫袁思思,太生硬了,叫思思,又覺得這個王華芝為她起的名字仿佛帶著無限諷刺。
周致寧頓了頓,溫和道:“小妹,真的很對不起,現(xiàn)在才找到你,你可以原諒我們,給我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嗎?”
燕瑯眼睫微微垂下,過了很久,才開口說:“我只知道自己并不是袁家的孩子,但親生父母是誰,就一無所知了。既然之前錯了整整十八年,那在這之后,最好清楚的明確彼此身份,再進行下一步?!?br/>
周致遠為她此時的理智而笑了,他說:“我?guī)砹藡寢尩闹讣?,如果你愿意,今晚就會出結(jié)果。”
燕瑯沒有拒絕的道理。
兩份樣本送進實驗室,三人開始了早有答案的等待,兩個小時過去,結(jié)果被送到了他們面前。
支持雙方生物學親子關(guān)系。
一切都已經(jīng)塵埃落定。
周致遠神情有些高興,鄭瑤也微松口氣,燕瑯對著那行字看了一會兒,也笑了一下:“總算有件事情不是那么糟糕?!?br/>
周致遠和鄭瑤臉上顯現(xiàn)出幾分疑惑。
燕瑯說:“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袁家的孩子之后,也去問過王華芝,她告訴我,說我是被遺棄在袁家門口的孩子,她收養(yǎng)了我,果然是在撒謊?!?br/>
周致遠聽得心頭一痛,試探著伸手過去,拍了拍她的肩:“那個女人作惡多端,已經(jīng)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從今以后,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你的生命里?!?br/>
燕瑯微微笑了一下,認真的看著他,道:“那紀城呢?”
周致遠神情為之一肅,堅定道:“他也不會例外。”
燕瑯笑著搖了搖頭,卻沒有說什么。
周致遠有些希冀的看著她,稍微躊躇一會兒,輕聲問道:“小妹,你希望我們怎么稱呼你呢?”
“叫我思思吧,大不了將來再改個姓氏,”燕瑯坦然道:“王華芝惡心,但名字還挺好聽的,用的久了,有點舍不得換?!?br/>
周致遠聽她這么說,就知道她已經(jīng)對過往釋然,欣慰之余,又有些痛心于她不得已的成長與練達。
如果可以,誰不愿意一直做溫室里的花朵呢。
他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說:“爸爸跟媽媽都很想見一見你,跟你說說話,思思,你介意跟他們視頻見一面嗎?”
燕瑯沒有在周家長大的經(jīng)歷,對周家也沒有歸屬感,不會選擇主動融入,但對于這樣一個通情達理的家族,她很愿意給予善意。
周明謙兩鬢微白,是個氣度儒雅的中年人,沐蘭筠挽著頭發(fā),看起來清冷而又干練,面容姣好,很有些古典仕女的嫻雅。
夫妻二人已經(jīng)聽說了親子鑒定的結(jié)果,看著對面失散多年,卻第一次相見的女兒,不約而同的紅了眼眶。
沒見面時,沐蘭筠有千言萬語想說,但真的見到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后,她哽咽著道:“思思,現(xiàn)在你過得好嗎?”
燕瑯笑著回答她:“很好?!?br/>
沐蘭筠見她這樣明媚陽光的神態(tài),再想起她所經(jīng)歷的那些苦楚,眼淚霎時間掉下來了,她抬手拭去,有些央求的看著失散多年的女兒,說:“你,你能叫我一聲媽媽嗎?”
“當然可以,”燕瑯溫和道:“媽媽,真遺憾我沒能在你身邊長大,不過在這之后,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相處?!?br/>
她看向沐蘭筠身邊神情激動的周明謙,笑著說:“爸爸,你說是不是?”
沐蘭筠泣不成聲,周明謙輕柔卻有力的扶住了妻子的肩,用力點頭道:“當然是!”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已經(jīng)是超乎雙方人預料的順利,燕瑯跟周致遠商議之后,就回到研究所,暫時交接完工作之后,踏上了回國的路程。
周明謙跟沐蘭筠雖然在視頻中見過女兒,但畢竟是隔著一層,知道她要回來的消息,匆忙間叫人去準備各種東西,忙碌中難掩欣喜。
燕瑯他們是上午出發(fā)的,順利抵達時,已經(jīng)是深夜時分,下了飛機,就見周家的車已經(jīng)在外邊等著,沐蘭筠穿著大衣,神情有些急切的等待著。
或許天下母親對于自己的兒女都是有所感應的,沐蘭筠聽見機場里有人出來,預估時間要到了,忍不住扭頭去看,殷切目光對上燕瑯時,就再也挪不開了。
周致遠從燕瑯手里接過她的行李,溫聲道:“去吧,媽媽一直都很想你?!?br/>
燕瑯點點頭,大步走了過去。
相距還有一段距離,沐蘭筠卻等不了了,快步走過去,猛地抱住了她。
只這一抱,她眼淚就忍不住流了出來。
燕瑯反倒笑了:“這里有點冷,媽媽,我們先回家吧?!?br/>
沐蘭筠聽到她那聲“媽媽”,心頭又酸又澀,思緒翻滾不定,哽咽著應了一聲,周致遠就幫著拉開車門,叫母親和妹妹坐到了后邊,自己則跟鄭瑤上了另一輛車。
沐蘭筠心里有千言萬語想說,但真的見到了人,卻只是哽咽流淚,燕瑯也做過母親,知道身為母親,此時會有多么千回百轉(zhuǎn)的柔腸,便也沒有作聲,拉起她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臉上,笑著說:“媽媽,見面不是好事嗎?快別哭了。”
路燈將這條道路裝點的亮如白晝,也叫車內(nèi)二人能將對方面孔看得清清楚楚。
沐蘭筠笑著擦了眼淚,向她解釋道:“你爸爸原本也是要來的,只是臨時出了點事,剛吃完飯就匆忙出門了,他身份特殊,也不太好到這兒來……”
燕瑯善解人意道:“我明白的?!?br/>
周嘉嘉在周家生活了十八年,留下的痕跡自然也多,沐蘭筠怕女兒回來之后覺得刺心,就把周嘉嘉原先的房間改成了雜物室,重新挑選了間朝向好、通風好的房間收拾出來,給她做了臥室。
廚房早就準備好了飯食,見這幾人回來,趕忙送到了餐廳里,燕瑯幾人剛下飛機,胃口也沒那么好,稍微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沐蘭筠看女兒吃的很少,忍不住問:“是不合口味嗎?你喜歡吃什么?我再去做?!?br/>
“真的不用了,”燕瑯趕忙勸住她:“飛機上吃過了,現(xiàn)在不怎么餓?!?br/>
周致遠跟鄭瑤一路上跟她交談過很多,一時之間沒什么迫切要說的,反倒是沐蘭筠,有無數(shù)的關(guān)懷與叮囑想要講述。
她帶著燕瑯到了自己布置好的那間臥室里去,詢問道:“缺什么少什么就直接說,這是自己家,不要拘束?!?br/>
房間布置的很溫馨,可見是下了功夫,燕瑯心里一暖,把行李箱放下,笑著道:“我會的?!?br/>
房間的門被合上,外邊的動靜也漸漸輕了,沐蘭筠拉著她坐下,溫柔道:“思思,我們說說話,好嗎?”
“媽媽,你不用這么小心,我不是泥娃娃,一沾水就化,我比你想象中要勇敢的多,”燕瑯有感于沐蘭筠的慈母心腸,卻還是直言道:“過去的畢竟已經(jīng)過去了,那是噩夢,也是人生的一場歷練,我已經(jīng)走出來了?!?br/>
沐蘭筠聽得微怔,又忍不住笑了。
這個孩子有著少見的堅韌與頑強,她欣慰之余,又覺得心頭酸澀。
哪有父母不希望兒女一輩子平安順遂,無憂無慮呢。
燕瑯自己反倒不覺得有什么,先致謝說:“王華芝的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了……”
“她罪有應得。”沐蘭筠說了這么一句,又情不自禁的想起另一個比王華芝更可恨,更該死的人來。
作為母親,知道女兒遭受到那種噩夢,真是剜心之痛。
她握住燕瑯的手,聲音很低,語氣卻異常堅定:“那個紀城,一定會受到制裁的!思思,你要相信爸爸和媽媽!”
“不只是紀城,”燕瑯平靜的道:“事發(fā)之后,警方為什么會把這件案子壓下去?是誰在背后充當了保護傘?除我之外,有沒有別的人遭受到侵害?較之我所經(jīng)歷的事情,我覺得這些其實更加重要。這是一個毒瘤,如果不整個切掉的話,只會有更多的人受害?!?br/>
沐蘭筠并沒有隱瞞她:“紀城的伯父也身居要職,如果是有人想壓下這件案子的話,一定與他有關(guān)……”
燕瑯笑了笑,沒有提紀城與他的伯父,而是道:“我聽二哥說了,周嘉嘉打算把這件事宣揚出去?!?br/>
沐蘭筠提起這件事,臉上情不自禁的顯露出幾分失望,有些厭惡的道:“她也是女性,為什么一定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傷害一個受侵害的女性?正是因為這種行為的存在,許多受害者根本不敢報警,也不敢聲張,所以犯罪者越來越肆無忌憚,受侵害的人也越來越多!”
“其實,我沒有那么在意這件事情,”燕瑯注視著自己的母親,說:“因為再過一段時間,我會自己將這件事公之于眾?!?br/>
沐蘭筠神情有轉(zhuǎn)瞬的怔楞,思忖一會兒過后,她柔聲道:“思思,媽媽不是想干預你的人生,也不是想左右你的決定,更不會阻攔你去尋求公道,但這件事,媽媽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的,事情一旦公布出去,你所面臨的風雨,也許比你想象的更大,我們完全可以給予紀城應有的懲罰,在不將事情公布出去的前提下?!?br/>
“不,我已經(jīng)決定了,”燕瑯淡淡笑了一下,說:“媽媽,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不是周家的女兒,不是艾薩克獎的獲得者,是不是就不配得到這個應有的公道呢?如果我沒有能力對紀城產(chǎn)生影響,使他伏法,是不是就要咬著牙,看他繼續(xù)逍遙法外,快活人生?普通人不配追求公道嗎?這個社會不應該是這樣的?!?br/>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遭受侵害的人沒有錯,為什么被殺害、被搶劫的案件公布出去,會獲得無限同情,但強/奸案公布出去,卻會有無限非議?許多受到侵害的女性堅強的邁出了第一步,去向警方報案,但真正致她們于死地的,卻是大眾輿論和外人的指指點點。”
“這個社會應該做出一點改變了,”燕瑯道:“如果可以的話,就從我所經(jīng)歷的這件案子開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