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瑯看起來年輕, 但經(jīng)歷過的事情卻多, 識見也廣, 俞老爺子跟她接觸的久了, 十分欣賞這個后輩, 隔三差五的叫俞雯帶著她回去坐坐。(百度搜索" d o w n"每天看最新章節(jié).)
這天下午兩人上完班,把店門一關(guān),就開車到了俞家,在飯桌上的時候, 俞雯提起了孟蘭的名字。
燕瑯在心里口吐芬芳, 俞雯還在那兒跟家里人說自己打聽來的八卦:“是叫孟蘭,對,跟孟竹姐一個姓, 蘭花的蘭, 長什么樣子啊?我沒見過,但三哥帶著她去見發(fā)小了,我聽常馳說挺漂亮的,性格?好像還挺溫柔,有點靦腆?我又沒見過,只是聽別人說……”
俞雯母親倒是還好, 俞二嬸卻是聽得聚精會神, 唯恐錯過一個字, 等俞雯說完了, 趕忙問了句:“那女孩家里邊兒是做什么的?多大了, 工作了嗎?”
“這我怎么知道?”俞雯擺擺手, 說:“二嬸,你要是想知道,就去問三哥嘛,我看他這態(tài)度,像是認真了,您要是問,他指定說。”
俞二嬸嘆口氣,說:“行吧,晚點我自己問他。”
俞雯看飯吃的差不多了,又站起來給一圈人添水,輪到燕瑯的時候,她忍不住“嘖”了一聲:“還真是巧,那個孟蘭跟孟竹姐一個姓,名字也都是從梅蘭竹菊里出來的,要不是認識孟竹姐,我還以為你們倆是姐妹呢!”
燕瑯哭笑不得,手指摩挲著瓷質(zhì)水杯的杯沿,說:“如果是我知道的那個孟蘭的話,那你這句話倒是也沒有說錯……”
俞雯原本只是隨口玩笑,卻沒想到會收到一句這樣的回復(fù),心底的詫異還沒有涌出,便發(fā)覺燕瑯這句話大有深意。
她楞了一下,下意識扭頭去看自己二嬸,果然見二嬸已經(jīng)前傾身體,神情嚴肅,迫不及待的問:“小竹,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啊?那位孟蘭孟小姐,是你的姐妹?”
“從前是,但現(xiàn)在不是了。”涉及到俞家人,燕瑯說的太多,有挑撥是非之嫌,但要是瞞著,未免又太不地道,她想了想,如實說:“您還是找人去查一下吧,對于這位孟蘭小姐的人品,我實在是不能恭維。”
俞家人跟孟竹認識的時間也不算長,但關(guān)系卻很親厚,孟竹既是余薇的好姐妹和專業(yè)老師,也是俞老爺子很欣賞的后起之秀,談吐識見都極為出色,俞家?guī)讉€人聽她這么評價孟蘭,心里邊就泛起嘀咕來了。
孟竹跟孟蘭是親姐妹,現(xiàn)在卻老死不相往來,孟竹連多提一句這個妹妹都不肯,可想而知是徹底決裂了。
俞二嬸饒是心里跟有貓爪子在撓似的,也硬是忍住了沒開口,直到和和氣氣的把人送走了,才問俞雯:“小雯,你跟你孟竹姐認識的時間不算短了,有聽她提過自己的家人嗎?”
俞老爺子臉上絲毫不見笑意,目光同樣專注的看著孫女。
“提過幾次,”俞雯知道三哥找的這個女朋友怕是有問題,頓了幾瞬,才語氣小心的說:“說是父母都已經(jīng)過世了,現(xiàn)在跟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兩個老人我都見過,挺和藹的。”
年輕人未必懂這個,但俞老爺子和俞二嬸這樣上了年紀的人一聽就明白了。
兄弟二人鬧翻了,老人跟著哪個兒子住,這就說明是這一方占理兒,孫女也是一樣的道理。
孟家老兩口跟孟竹住在一起,又跟孟蘭這個孫女斷絕了關(guān)系,中國自古以來都是隔輩兒親,這個孟蘭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叫自己的血緣親人心寒成這樣?
俞二嬸這么一想,心情就壞了大半,俞老爺子眉頭微微皺起,很快又松開了。
他握著拐杖,吩咐說:“也別一桿子打死了,先讓人去查查吧。”
俞家人在政界有很深的影響力,孟家那件案子先是經(jīng)過警局查辦,最后又由法院審判,查這么一件事,對他們來說當然是輕而易舉。
第二天中午,俞老爺子就拿到了關(guān)于孟蘭的調(diào)查報告,看完之后他又遞給了俞連的父母,自己則沉默著點了一根煙。
俞二嬸只看了開頭,說孟蘭聯(lián)合外人害死自己親生父母,眉毛就豎起來了,再看到她還通風(fēng)報信想害死自己姐姐,事后毫無懺悔之意,更是一股火氣直沖心肺。
這還沒完呢,孟竹年紀不大,經(jīng)歷可真是豐富,差點把全家都害死之后還腆著哭,跟家人斷絕關(guān)系之后搬出去跟仇人兒子同居,未婚先孕之后又流產(chǎn),然后還被摘除了子宮……
俞二嬸覺得自己眼睛疼,心臟也疼,緩了半天,才難忍怒氣的說了句:“這是個什么東西,一點人性都沒有!”
俞二叔臉色鐵青,半晌都沒說話。
俞雯看長輩們臉色不對,也沒敢出聲,把叔叔嬸嬸看完的那份調(diào)查報告撿起來看完,匪夷所思道:“這是個智障嗎?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蠢,這么惡毒的女人?三哥到底是喜歡她什么?!”
俞二嬸也很想知道兒子會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俞二叔從口袋里摸出手機,給自己兒子打電話,對方接起來之后,他語氣平靜的說:“聽說你有女朋友了?別藏著掖著了,回家吃個飯,咱們見一見,也好認識一下。”
俞連原本還在想著這事兒應(yīng)該怎么跟家里人說,聽自己爸爸主動提了,真是又驚又喜。
捂住聽筒,他溫柔的問孟蘭:“今晚去我家吃個飯,好嗎?我爸媽都是很和善的人,你別怕。”
俞連出身好,身上卻沒有驕矜之氣,人也溫柔體貼,像太陽一樣將孟蘭在蘇澤那兒遭受到的傷害撫平,她雖然不愛他,但是也有些好感,愿意跟他在一起試試看。
孟蘭有些羞澀的低下頭,輕輕說了聲:“好。”
……
俞連要帶女朋友回家了,俞家人臉上卻一點笑意都沒有。
俞雯老老實實的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幾個長輩面無表情的坐在旁邊,心里邊都覺得有點打怵,她這個旁觀者尚且如此,更不用說俞連跟孟蘭這對要來赴鴻門宴的小情侶了。
俞雯忍不住在心里幫孟蘭點蠟,想到孟蘭做過的那些事,又忍不住把心里那根剛點上的蠟燭熄滅,搬出音響來放了一首好日子。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晚餐的時間逐漸近了,大概下午五點的時候,孟蘭挽著俞連的手臂,一起進了俞家的門。
俞老爺子坐在上首,俞雯跟自己媽媽坐在一邊,俞二叔跟俞二嬸坐在另一邊,俞連進門就見家里人都在餐桌前坐好了,不禁怔了一下:“怎么這么早?平時不都是六點吃完飯的嗎?”
他笑著問負責做飯的宋媽:“您也太勤快了。”
宋媽冷汗都快出來了,卻不敢說這純粹是因為今下午家里邊兒氣氛太壓抑,她只能躲進廚房里去做飯。
俞連好歹還是俞家人,對家里邊的事情都熟悉,孟蘭卻是兩眼一抹黑,見俞家人都在飯桌前坐好了,更覺得局促,緊跟著俞連走過去,小心翼翼的笑了一下。
俞連就跟她介紹,說:“這是爺爺,這是大伯母和我堂妹小雯,這是我爸我媽,其余人工作忙,回家少,你跟著我叫就行了。”
孟蘭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肘,嗔怪似的拐了他一下,挨著叫了一遍人,又把自己準備好的禮物都拿了出來:“爺爺,我給您帶了些保養(yǎng)品,還有兩位阿姨,不知道你們喜歡什么,就買了兩條駝色圍巾,很襯氣質(zhì)的……”
她后邊說的話俞二嬸一句都沒聽見,只看見孟蘭拐自己兒子那一下,她眉頭就忍不住皺起來了。
印象這種事,都講究先入為主,俞二嬸看過了孟蘭的檔案,怎么看怎么覺得這個女人矯揉做作,婊氣沖天,皮笑肉不笑的扯動一下嘴角,說:“那真是謝謝你了。”
俞連也察覺出氣氛不太對了,轉(zhuǎn)念一想是自己親爹叫帶女朋友回家的,又覺得自己是多想了。
他扭頭看一眼堂妹俞雯,希望她能給自己一點提示,俞雯卻只管低著頭看自己腳尖,視他的探尋眼神如無物。
就這么氣氛詭異的開始了這天的晚餐,飯桌上誰都沒說話,俞老爺子不吭聲,俞連跟孟蘭這兩個小輩當然也不好說話,他們都察覺出了異常,只是還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飯吃完了,俞老爺子看也不看孟蘭,掃一眼兒子,說:“把我準備的禮物給小連。”
俞二叔說了聲“是”,把自己調(diào)查來的結(jié)果遞給了兒子。
俞連下意識接了過來,笑著說“爺爺你也是,我第一次帶女朋友到家里來,你怎么反倒給我禮物”,他這么說了一句,就隨手把那份調(diào)查報告給翻開了,大略上看了會兒,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翻到最后,一張臉白的像雪,看不出一點血色。
孟蘭就坐在他的對面,有些不安的說:“阿連,你怎了?”
俞連目光顫抖的抬起頭,注視她幾瞬之后,把那份調(diào)查報告遞了過去。
孟蘭誠惶誠恐的打開,翻了兩頁,那份不算厚的報告就從她指間滑走,悄無聲息的落到了地上。
“我,我……”
她臉色蒼白,張開嘴想要解釋,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可能解釋清楚。
俞連艱難的問她:“這上面說的,都是真的嗎?”
孟蘭含淚注視著他,說:“我是有苦衷的!”
俞連向她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她進行解釋。
孟蘭舌頭就跟打了結(jié)似的,兩只手糾結(jié)的交握著,結(jié)結(jié)巴巴一會兒,神情狼狽的低下了頭。
俞連說:“那上邊說的都是真的,是嗎?”
孟蘭難堪的哭了出來:“阿連,你別這樣,發(fā)生那些事,我也不想的……”
俞連沒像以前一樣去安慰她,俞家人也沒吭聲,就這么過了幾分鐘,俞連站起身來,穿上外套,說:“我送你回去吧。”
孟蘭眼淚汪汪的看著他道:“阿連,你也要離開我嗎?”
俞連身形停滯了幾秒鐘,然后他回過身去注視著她,聲音輕柔的說:“孟蘭,你真叫我覺得惡心。”
孟蘭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似乎是不能相信之前那樣溫文爾雅的男人居然會說出這么冷酷的話來,她看看俞連,再看看冷眼旁觀的俞家人,忽然明白了這頓飯的真正目的。
羞辱她。
他們只是想要羞辱自己罷了。
“不需要你送,”孟蘭抬起下巴,倔強道:“我自己走!”說完,她拿起外套穿上,挺直脊背,大步向外走去。
“等等,”俞二嬸淡漠的叫住了她,說:“把你的垃圾帶走,孟小姐送的東西,我們嫌臟。”
孟蘭脆弱的自尊心遭受一擊,整張臉都漲紅了,胡亂擦了一下眼淚,她提起自己帶來的東西,大步走了出去。
俞連也不做聲,送她出了大院,看孟蘭上了出租車,這才恍若出神的往回走。
俞雯唯恐他出事,正站在門口張望,見他回來,有些擔心的叫了聲:“三哥。”
俞連勉強笑了一下,說:“我沒事。”
俞老爺子欣慰于孫兒總算不是被那個孟蘭攪弄的是非不分了,又心疼于他此刻的失魂落魄,到最后,老人家也只是輕輕說了一句:“都會過去的。”
“噯。”俞連應(yīng)了一聲,說:“我都明白,您放心吧。”
說完,他低著頭進了自己房間:“我想自己靜一下。”
俞二嬸想過去說句什么,卻被丈夫拉住了,俞二叔無聲的嘆了口氣,看著妻子,輕輕搖了搖頭。
俞老爺子臉色慢慢的沉下去了:“孟蘭雖然蠢,但做的事情并不犯法,可那個蘇澤就不一樣了,沒有照會開辦醫(yī)院,且涉及到非法器官移植,他父親蘇建安被槍斃了,他也未必無辜,叫人仔細查一查吧。”
俞二叔點點頭,說:“我這就給秘書打電話。”
……
孟蘭覺得今天的天空都是黑色的,就像她的人生一樣。
從出租車上下來,她提著大包小包站在路口,低頭去看那些自己精心挑選的禮物,她打心眼里覺得諷刺。
隨手把那些東西丟進了垃圾箱,她站在路口徜徉著,忽然發(fā)覺自己此時此刻居然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爸爸,媽媽,姐姐,爺爺,奶奶……
她曾經(jīng)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但現(xiàn)在卻都已經(jīng)煙消云散。
孟蘭蹲在路邊,捂著臉,神情凄楚的哭了起來。
她不能再回蘇家,尊嚴也不容許她再去俞連為她租的房子,可她口袋里沒有多少錢了。
原地徘徊一會兒,孟蘭重新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了孟家老兩口居住的地方,想進去又不敢,遠遠的站在街口觀望。
孟老爺子跟妻子坐在門口下象棋,偶爾有街坊路過,這場景安謐而美好,孟蘭看得眼眶一酸,鼓足勇氣想走過去,就聽有個街坊問:“老孟,你孫女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好香啊。”
孟老爺子笑呵呵的說:“我不告訴你,省的你們臭不要臉,天天來蹭!”
有個街坊大概是不太了解,還問了句:“他說的是你哪個孫女?”
孟老爺子臉上的笑容不變,說:“什么哪個孫女,我就一個孫女,就是我們心靈手巧的小竹。”
孟蘭走過去的腳步停住了,身上就跟被壓了一座山似的,再也挪動不了分毫。
她匆忙轉(zhuǎn)過身躲開了,像只老鼠一樣,灰溜溜的藏在不遠處的墻后邊,這么過了會兒,她看見姐姐出來了,開著車,像是有事要做。
鬼使神差的,孟蘭叫了輛出租車跟了過去,一路到了一家小飯館。
她沒敢進門,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才知道這是首都近來最紅火的高檔餐廳,飯菜味道好,老板手藝好,價格高得離譜,但客人們?nèi)匀悔呏酊F。
老板的名字叫孟竹,是個清冷如竹的年輕姑娘。
明明是親生姐妹,但現(xiàn)在她們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將來的人生也顯而易見的不同。
孟竹來到最開始她租賃下來放置行李的那家酒店安身,失魂落魄的睡了一整天,又到前臺去把包年的費用退了,拿著扣除掉違約金之后剩下的二十萬現(xiàn)金,在偏遠的郊區(qū)盤下了一間小超市。
就這樣吧。
孟蘭疲憊的想:平凡而庸碌的度過后半生,這就很好。
營業(yè)的第一天,她顫抖著手,用新?lián)Q的號碼給姐姐打電話,接通之后,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一分鐘之后,她掛斷了電話,趴在營業(yè)臺上嚎啕痛哭。
燕瑯知道那個電話是孟蘭打來的,還問系統(tǒng):“她這是發(fā)什么病?”
系統(tǒng)說:“我怎么可能理解奇葩的精神世界。”
燕瑯忍不住笑了,說:“也是。”
超市第一天的營業(yè)額是36塊,第二天好一點,54塊。
就這么過了半個月,破產(chǎn)的巨大壓力之下,孟蘭扛不住了,深夜用酒精把自己灌醉之后,她哽咽著打電話給姐姐孟竹,歉意夾雜著愧疚,訴說自己離家之后的經(jīng)歷。
燕瑯打著哈欠聽她說完,最后才道:“然后呢?”
孟蘭痛哭著說:“姐姐,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簡單的,現(xiàn)在我才知道,只是活著就很辛苦了,這家店是我最后的希望,可是現(xiàn)在它也要破滅了……”
“沒關(guān)系,”燕瑯溫柔的安慰她:“做生意嘛,一開始都是這樣的,再忍半個月就倒閉了,別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