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救兵
老王爺劉肅正在荒漠與草原交際的大草淀子里狩狼。歷三朝的老人,年屆七旬,卻仍能挽強弓,策烈馬。箭簧“繃”地一聲,往草淀深處狂奔的一頭純白的狼應(yīng)聲倒下。眾隨從齊聲喝彩。
“王爺,鐵衛(wèi)營派人來見。”
劉肅挽住馬,灰白長須在風中飄灑,一抖手,聲如洪鐘,“誰?”
“說姓云的。”
劉肅眉頭一挑,云姓不多,離他最近的是百里外邊塞上駐扎的云逸,莫非他派人來?他眉頭動了動。
“有麻煩找上門了?”同來的當朝國丈徐世淵也想到了這一層,輕笑。
劉肅哈哈笑笑,“本王已經(jīng)不理朝中事,趁早遠離是非人。誰也別想擾本王清靜,哼,不見。”
雙腿夾馬腹,蛟龍馬咴咴長叫,竄進密林中。
這老王爺,真是……徐世淵搖頭苦笑,只得追了上去。
“嘿,這頭是我的。”迎面正遇一頭雄狼,老王爺于馳馬間,抽箭搭弓,滿弦,勁射。
幾乎同時,一抹淡色的身影,已經(jīng)從側(cè)撲出來,位置堪堪撞在箭尖上。
“射著人……”徐世淵驚呼未定,卻見那身影在空中極漂亮的地擰身,單手操到疾射的箭,翩然落在馬前。
老王爺嚇了一跳,忙勒馬,馬兒收勢不住,兩條腿凌空立起來,咴咴大叫。那落在馬前的人并不躲閃,撩衣當原地跪下,雙手捧箭。
險被摔下馬,劉肅勒馬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個圈才停住,扭回身怒喝,“小子大膽,侍衛(wèi)何在……”
徐世淵在馬上打量來人,突然警醒,攔住王爺話頭,搶道,“竟敢混進王爺獵場,快快押回,重重治罪。”
劉肅一怔,心覺不對,可國丈已經(jīng)發(fā)話,自己也不好更改。只得瞪著眼睛,看著侍衛(wèi)把來人反剪手臂捆綁結(jié)實,扯在馬后。
“老徐呀……”劉肅長嘆。
“王爺也累了,咱們一同回去治他罪吧。”徐世淵無辜地笑笑,眼里閃著狡猾。
又著了這老徐的道,這回麻煩真是自己帶回去的嘍。劉肅無法,只得回行帳。
云揚被反扭著雙臂,扯在馬后。一路疾馳到王爺獵場,幾乎累吐了血。聽聞王爺不見,他無奈,只得奪路奔進獵場。剛掠到王爺近前,就差點被突然躲來的箭穿胸而過。半空里全身無處借力,為躲開那只箭,用了真勁,這會兒背上的傷已經(jīng)全裂開,鮮血浸透了暗灰色的鐵衛(wèi)便服。
身后一名親衛(wèi)猛地一搡他,“快走。”云揚一個踉蹌,又疼又累又餓又渴,眼前陣陣發(fā)黑。不過心里稍定,無論過程如何,這王爺,算是見著面了。
好容易回到營地,云揚才明白,這所謂的見著,真的是只得一見。他被推進一座帳子,親衛(wèi)就守了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也不見提他去審。
云揚心里漸急躁,起身在帳子里來回走。中間有人送飯送水,擺下就走,也不出聲。云揚哪里吃得下,焦急地盯著帳簾,只盼下一刻來人傳他去。
等來等去,也未如他愿。外面人聲漸靜,估計夜已經(jīng)深,云揚心急如焚。
難道私闖獵場后,還要夜闖寢帳?云揚估計自己做了這兩件事,小命定然不保。他無奈苦笑,今日真是做盡了這十八年來未做的出格的事情。他騰地站起來,抖肩要掙開綁繩。
簾外腳步聲。
云揚屏住呼吸,緊盯著簾門。
簾門一挑,進來一人。
云揚記得他曾和王爺同行。眼睛看著他緩步走近,至近前,緩聲,“老夫姓徐名世淵。小兄弟,是何人?”
云揚一怔,人沒見過,可是名字總知道,這位就是當朝已逝皇后的父親。
退后一步,跪倒在地,云揚低聲,“屬下云帥轄下鐵衛(wèi)軍,管代云揚。”
果然。徐世淵心里微嘆,面上卻不帶出來,轉(zhuǎn)頭叫人給云揚松了綁繩,“你姓云?抬頭我看。”他探頭挑起云揚下巴。一怔。好齊整的孩子。
“你私闖皇家獵場,身為鐵衛(wèi),罪加一等,你不知道?”徐世淵拿話嚇他。
云揚眼睛都沒瞬一瞬,一叩到地,“屬下死罪,只求面見王爺,便悉聽發(fā)落。”
“王爺已經(jīng)安寢,明日就回封地,他不會見你。”徐世淵丟下一句話,轉(zhuǎn)身就走。
云揚揚聲,“國丈大人既然深夜探訪,定知屬下要稟與王爺?shù)氖路切。瑫r間無多,國丈請勿再試探。”
徐世淵站下,回頭打量云揚,小小鐵衛(wèi)營管代,能有如此見識和氣度,倒像是云逸的風度。
“好,你講。”徐世淵走回來。
云揚挺直背,掃了一眼他身后,“請摒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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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被老徐拎起來,老王爺劉肅披衣坐在帳中,神情很是不好。
氣哼哼地看著跪在案前的少年,半晌,“東西呈上來,我看。”
有人把那張紙呈給他。
斜眼瞄了幾眼,心里暗驚,面上卻不屑,“小小年紀,竟敢來胡弄本王,這一張紙,就能定監(jiān)軍擾亂軍心的罪了?”
“屬下還有物證。”云揚抬目看了看劉肅,“監(jiān)軍大人買通鐵衛(wèi)營炊兵,用的金銀之器,必來定宮中。將臟物品起出,就可以定罪了。”
“銀子還能打上名字?”王爺不信。
“……”云揚抬目看了看他身邊親隨的老太監(jiān),躊躕了一下,“他是宮中太監(jiān)……主子所賜之物,豈敢拿到市面上流通?那二人說是寶物,定是監(jiān)軍大人欺他二人見識不多,隨便拿了個物件打發(fā)了事。”太監(jiān)都愛財如命的。這話,當著老親隨的面,云揚萬說不出口。但那老太監(jiān)已然明白,沖他微微笑笑,低頭給王爺細解釋一遍。
“你見過宮中內(nèi)臣?何以如此了解?”王爺聽明白了,暗覺有理,好奇追問。
云揚一怔,垂頭,“屬下猜的。”
“嘿!”王爺氣極反笑,“你小子,亂猜一通,就敢拿到本王面前胡說?”
云揚臉紅,卻不愿放棄,急聲,“屬下還有人證。”
“那兩人?不是讓你縱逃了嗎?”徐世淵忍不住出聲。帶兩人趕路,確實麻煩,但輕易縱逃,無疑有些輕率。
云揚笑笑搖頭,“他二人此刻,應(yīng)該正往這里趕。”
“什么?”兩個人齊聲。萬不能相信,還有如此蠢笨的人,能自投羅網(wǎng)。
云揚舔了舔唇,一天滴水未進,干裂得都是小血口,一舔沙沙地疼。他略思忖了一下時辰,緩聲,“他二人藏寶處,恰在獵場左近。”
“怎知他二人當時不會與你說個假去處。”徐世淵跟上他思路,好奇地問。
云揚搖頭,“當時急于活命,又是二人分別說與我聽,他們豈敢說假話?若是二人祖墳中有寶,那時那地,都會爭刨出來獻與我。”
后半句王爺笑噴。徐世淵也搖頭失笑,“倒是合理。”
“他們?yōu)樨敆壛x,當時說時,指天劃地,過后定會后悔。一定會雇快馬星夜趕來。按腳程,天亮前,可截獲。”
“我當你急什么。”徐世淵明白過來。
“且信你,來人。”王爺待要分派人手,云揚補充道,“可待他們起出寶貝,再擒獲,王爺假意治他們私盜宮中寶物之罪,他二人怕死,一定會把監(jiān)軍供出來。到時王爺人證物證就俱全了……”
“嗯,好計。”徐世淵擊掌。
看親衛(wèi)領(lǐng)命去了,云揚才徹底松下一口氣。
“朝中動蕩,倒讓這些敗家子鉆了空。”老王爺抖著那張紙痛心。
“王爺是皇族元老,當朝皇上的親叔公,眼見劉氏江山被平氏那婦人竊取,王爺不能再坐視,”國丈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兒徐皇后,心內(nèi)難受,懇切拉住王爺?shù)氖郑瑩渫ü虻乖诘兀巴鯛敚摮鍪掷病?br/>
王爺俯身拉他起來,鄭重,“國公放心,這江山還是我劉家的,那平氏想竊取,先問老夫答不答應(yīng)。”他扭頭看了看云揚,“你說得對,軍隊乃國之要器,萬不能讓奸人掌控。云逸這檔子事,老夫管定了。”
“王爺英明。”云揚一叩到地,心里大定。這些年,大哥幾次三番不受平貴妃拉攏,平貴妃惱羞成怒,頻出毒計想謀害大哥。這回更出了陰險招術(shù),她定是要小題大作,無中生有。大哥光明磊落的人,怎能避她冷箭暗流?這次王爺出面,借治監(jiān)軍重罪之機,一舉把大哥軍中所有暗丁驅(qū)逐,軍隊才能擺脫平貴妃操縱,大哥才以安全了吧。
“起身吧。”王爺轉(zhuǎn)手扶云揚。
云揚目光一閃,俯身,“屬下私闖禁地,驚擾王爺,死罪。”
王爺哈哈大笑,大手把云揚扯起來,“闖都闖了,本王也沒嚇成怎樣。”他探身點云揚額頭,笑道,“你做事膽大包天,卻心細如發(fā),這救下了你們元帥,又琢磨著為自己脫罪了吧。”
云揚被他說破,也不矯情,坦然笑道,“王爺英明。”
王爺和徐世淵齊聲大笑。
滿天烏云皆散,王爺愛惜地拉住云揚,“萬料不到,云逸能□□出這么好的孩子,真是鐵衛(wèi)?怎的只做到管代?云逸可是埋沒你嘍。”
“王爺謬贊。”云揚連擺手。
劉肅和國丈對視一眼,均在心里點頭,這少年不居功,不妄動,行事敢作敢為,思路嚴謹縝密,果然是個難得的人才。
王爺畢竟年事已高,處理完這要務(wù),就先安寢,國丈陪著云揚要去帶他療傷,順便吃點東西。
“國丈大人,屬下有一事相求。”云揚在帳外停住腳步。
國丈趁著月色,見這少年俊逸的臉龐再不似初見時那般沉重,喜悅?cè)缑髁猎鹿猓车蒙倌攴滞庖邸?br/>
“何事?”國丈心中喜歡,聲音里也多了幾分親切。
“此事到此,以后全仗王爺和國公,容屬下就此告退。”
“為何?云管代于此事,涉入頗深,如何能抽身?”國丈奇怪,別的不講,若讓他離開,云逸問起,自己上哪里去找他回來。
“屬下正是求國公,千萬不能告訴云元帥,說這事有屬下參與。”
“那怎么可能?你擒住二匪,又親見王爺,力陳利弊……”國丈掰著手指數(shù)他所做所為。
云揚攔住,眼中含笑,“國丈,二匪是監(jiān)軍大人派的人縱放的,王爺和大人又擒回的,一切都是機緣巧合,卻又是天網(wǎng)恢恢……”
“呃……”國丈語塞,半晌明白過來,這小子,一早就給自己找好了退路,卻原來咱們這些人,都是他布下的棋局,只待按他譜的道兒,走下去。
“好小子,老夫應(yīng)下,明日就和王爺串個供。”國丈哈哈大笑道,轉(zhuǎn)而拉住云揚,眨眨眼睛,“老夫只是不明白,小兄弟你立了大功,為何怕見元帥?”
國丈一語中的。
云揚臉刷地漲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