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楊榮把過脈之后,老郎中臉上的凝重才消散了些許。
他打開隨身帶著的小藥箱,從里面拿出幾貼膏藥,對楊榮說道:“公子身上的傷都只是些皮外傷,把這些藥膏敷在浮腫的地方,配合著內(nèi)服的藥草調(diào)理,兩三日當無大礙!”
“多謝老先生!”楊榮躺在床上,朝老郎中微微一笑,道了聲謝。
不過他這個笑容卻是不太好看,被打腫了的嘴角微微牽著,臃腫的臉部肌肉把五官都給擠到了一起,讓人怎么看怎么感覺到別扭。
給楊榮留下一張藥方,老郎中簡單收拾了一下,也沒對楊榮交代什么,只是道了聲別,也就離開了。
確實如同老郎中想的一樣,楊榮在床上整整躺了兩天,被打的腫起來的部位才開始消腫,身子也才感覺到爽利了一些。
感覺到身上不是那么疼痛,已經(jīng)躺的渾身難受的楊榮,有些迫不及待的下了床。
他很清楚,他臉上的傷還沒有好,雖然腫已經(jīng)消了,但淤青還沒完全消散,這幅尊容跑出門去,別人還指不定怎么想他。
自覺沒臉見人的楊榮,在下了床之后,出了房間,走下回廊,向不遠處已經(jīng)凋謝了,只在花萼上留下幾瓣殘花的月季走了過去。
這幾株月季的莖稈在初秋的涼風(fēng)中微微顫動著,掛在枯萎了、現(xiàn)出些焦黑色的花萼上的花瓣,也在風(fēng)兒的抖動下,一瓣瓣的落在地上。
楊榮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瓣落在泥土上的花瓣。
花瓣的根部還是粉嘟嘟的粉紅色,可邊緣卻早成了一片焦黃。
看著半邊焦黃了的花瓣,楊榮不由的嘆了口氣,好像想起了什么值得他感傷的事似的,微微仰起頭,朝天空看著。
湛藍的天空中,幾片潔白的云朵從楊榮的頭頂上流過。
初秋的季節(jié),刮的多是西風(fēng),偶爾的也會有些西北風(fēng)。
今天刮的就是西北風(fēng),風(fēng)兒推動著半空中的云朵,朝著東南方飄去。
仰頭望著那幾朵漸漸向東南方飄去的云朵,楊榮長長的嘆了口氣。
按照地理位置,楊榮的家鄉(xiāng)就是在東南方。
可對這個時代的東南方,他卻半點歸屬感都沒有。
隔著一千多年的時空,即便讓他回到了故鄉(xiāng),那里也沒有他的家!
就在他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的身后傳來了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喂!前兩天沒有把你打死吧?”
聽到這個聲音,楊榮連頭都不用回,就知道站在他背后的是什么人。
越是怕撞見什么人,什么人越是陰魂不散!
苦笑著轉(zhuǎn)過身,楊榮對站在身后的耶律休菱說道:“耶律小姐問的也真是有點蹊蹺,如果把我打死了,這會我還能在這里和小姐說話嗎?”
耶律休菱沒好氣的白了楊榮一眼,小鼻尖微微朝上聳了聳,輕輕哼了一聲,沒好氣的對他說道:“大哥狠訓(xùn)了我一頓,我也想了一下,那天確實是我有錯在先!給你賠不是,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不過我倒是可以帶你去看一個郎中,他只要給人把脈,根本不用看前去治病的人,就知道前去問診的人是得了什么病,該如何醫(yī)治!”
“扯淡!”楊榮嘴角微微牽了牽,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心里暗罵了一句之后,對耶律休菱說道:“郎中治病,無非是望聞問切,病人問診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把病人的臉色給看了個清楚,當然是可以說不用看病人了!”
“話我可是跟你說過了,去不去,那是你的事!”見楊榮不相信自己說的話,耶律休菱冷著臉,沒好氣的丟下一句話,轉(zhuǎn)身就走。
見耶律休菱又有些惱了的樣子,楊榮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連忙沖著已經(jīng)走出五六步的耶律休菱喊道:“耶律小姐,不知你說的那個郎中……”
聽到他的喊聲,耶律休菱回過頭,兩眼望著他,冷冷的對他說了句:“我?guī)闳?!?/p>
耶律休菱轉(zhuǎn)身對他說了話,楊榮才稍稍的放了些心。
和耶律休菱認識沒幾天,可楊榮對她是打心眼里服了。
長這么大,還真沒見過這么暴力的妞兒。
稍稍的有些不順她的意,她就會老拳相向,把楊榮這個大男人給捶個滿臉桃花開。
也正是遇見了耶律休菱,才讓楊榮深刻的明白,如果一個男人沒本事而且還沒背景,就算是個女人都敢動不動就揮拳打他。
最可悲的是,挨打了還不能還手,雖然還手也不一定打的過人家,可那終究要比不還手,抱著腦袋挨毆要有面子些。
耶律休菱說要帶他去看郎中,楊榮自然是不敢拒絕,只得跟著她出了林牙府,朝著另一條比府外這條街道更背靜的街道走了過去。
這條街道兩側(cè)都是民居,其間沒有店鋪,甚至連走街串巷的小販都沒看見一個。
整條街道都很冷清,但是在街道的正中間有一間民居門口,卻是站了許多人。
那些人排成一條長長的隊伍站在民居門外,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幾分焦急的神色,那架勢像是不趕緊排到民居門口,他們家里就會著火似的。
“前面就是郎中的家了!”耶律休菱朝前方聚攏了許多人的地方指了指,對楊榮說道:“據(jù)說這位郎中本不會醫(yī)道,是偶遇神人指點,才學(xué)會了醫(yī)術(shù),從此懸壺濟世的!”
在耶律休菱介紹郎中的時候,楊榮臉上雖然沒有半點表情,但他心里卻是很不以為然。
醫(yī)術(shù)如果真的那么好學(xué),所有人都能當醫(yī)生了!
尤其是什么神人指點,更是讓楊榮聽了感到一陣陣蛋疼的抽筋。
神人這么好遇見?那都別干正事了,整天蹲在山頭上,等著遇見神人教些點石成金的本事也就行了!
楊榮沒有說話,耶律休菱以為他是被震撼了,臉上帶著些許得意的瞟了他一眼,對他說道:“告訴你吧,這位郎中可是北府宰相家的公子蕭紹宗介紹給我認識的,若不是大哥非逼著我給你賠禮,我才不會帶你來見他!”
“多謝耶律小姐了!”從耶律休菱嘴里聽說這位郎中是北府宰相家的公子介紹,楊榮想起前幾天他看到的和那位年輕大官人在一起的契丹貴族青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那個貴族青年應(yīng)該就是蕭紹宗。
對楊榮的道謝,耶律休菱很是不屑一顧,她理都沒理楊榮,有些傲慢的仰著頭,朝郎中家徑直走了過去。
在郎中家門口排隊的人們,見走過來的是耶律休菱,連忙給她讓出了一條路。
大同城里,沒有幾個人不認識耶律休菱,也沒有幾個人不知道她是耶律齊云的妹妹。
這些平民自然不會忤了官員的親屬,耶律休菱來看病,無非是多個人插隊,想來也是沒什么大不了。
從圍在門口的人旁邊走了過去,楊榮扭頭向排著隊的人們看了看。
那些人井然有序的排著,并沒有人因為耶律休菱和楊榮徑直進了宅子而感到半點不快,想來他們早就習(xí)慣了這種與高位者不同的待遇。
宅子分為兩進,比楊榮住的廂房稍稍的大上一些,外面這間屋里,溜著墻邊坐著許多等待醫(yī)治的人,而里面那間房的門口,卻是只站了個十三四歲的童兒。
童兒的腦袋上,挽著兩個圓圓的髻子,扮相有點傻乎乎的。
“童兒,先生在里面嗎?”領(lǐng)著楊榮走到里間門口,耶律休菱伸頭朝里面的房間看了一眼,小聲向童兒問了一句。
“在!”見問話的是耶律休菱,童兒連忙微微躬下身子,一副謙卑恭謹樣子回答道:“里面還有位病人,想來不消多會應(yīng)該就好了!”
聽了童兒的話之后,耶律休菱對楊榮招了招手,淡淡的說了句:“我們進去!”
跟著耶律休菱進了里面房間,楊榮第一眼看到的是兩面拉在一起的布簾。
布簾是深褐色的,布料也很厚,透過布料,根本看不到里面坐著的是什么人,當然,里面的人也看不到外面。
倆人進房間的時候,坐在布簾外面的病人正把手臂從布簾里抽出來。
幾乎在他把手臂抽出來的同時,布簾里伸出了一只拿著油紙包的手。
那只手蒼白而纖細,就像是個年輕女性死尸的手掌一般。
坐在外面的病人接過藥包,那只手又飛快的收了回去。
“先生,我有個朋友,身子不太舒服,先生能幫他看看嗎?”等病人拿著藥包走出去之后,耶律休菱走到布簾旁,雙手抱拳對著布簾行了一禮,輕聲問了一句。
布簾后面的人并沒有說話,楊榮只是看到在耶律休菱說過話之后,布簾就像是被風(fēng)吹了似的,微微顫動了一下。
當布簾顫動的時候,他不經(jīng)意的扭頭朝一旁的墻壁看了一眼。
朝墻壁上看過這一眼,他的嘴角掛起了一抹怪怪的笑容。
在墻壁上,懸掛著一面很大的銅鏡,銅鏡的鏡面正對著布簾外面的凳子。
看到這面銅鏡,楊榮不由的對布簾后面的人和外面坐著等待郎中醫(yī)病的人產(chǎn)生了強烈的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