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升空,流光照進窗欞,照得內室有如白晝。
寶鸞順著聲音回頭看,五彩斑斕的光影中,班哥含笑殷殷走出。長身魁梧,穿一身銀甲,肩頭落滿寒霜,腳下長靴沾滿風塵仆仆的泥漬。
夜風吹過他的濃眉星眸,似有春風柔情,珊瑚般挺拔立在那,雙臂張開,喚她:“來,小善。”
寶鸞呆在原地,沒想到他真的會出現。
想象中的熱情相擁這就落空。班哥沒有多做猶豫,主動靠上前。
身上行軍盔甲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越是靠近,他威嚴冷厲的氣勢越明顯。
寶鸞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依稀覺得眼里看到的不是從前可親的班哥,而是一位犀利懾人的大將。
她掃睨他腰間佩的劍,心想它可能剛飲過人血。
“高興傻了?”班哥素手佇立,帶笑的眼神圍著寶鸞面龐打轉。
她春山般的眉頭,牡丹花似粉嫩的臉頰,烏發垂挽,菱角似的小嘴,無一處不是他夢里心心念念的樣子。
連夜趕路的疲勞徹底煙消云散。少年人的精力本就充沛,行軍時幾天幾夜不合眼,也能神采奕奕,更何況此刻在面前的是他肖想多時的人。
班哥伸手去摸寶鸞的手,寶鸞將手往袖里一縮。
班哥盯著她看,沒有被拒絕后的氣悶,也沒有問她為何久別重逢不高興。黑漆的眼深邃似海,笑容比海更為包容:“一入城就來了,沒來及換干凈衣裳,嫌我身上臟是不是,你這小淘氣。”
邁開長腿徑直往里走:“我先去洗洗。”
房中有溫泉池子,就在內室后面。是修整府邸的時候,班哥擔心寶鸞受不得西北的寒冷,特意讓武威郡公引來幾股溫泉水。
幾個媽媽和侍女早就退下,寶鸞反應過來時,房里就剩她一個人。班哥解盔甲脫鞋的聲音從紗簾槅扇那邊傳過來,悠閑自在得好似在他自己內宅。
“不能在我房里洗。”寶鸞沖過去,試圖阻攔他:“你出來,出來!”
班哥聲音懶洋洋:“啊,小善,你體諒體諒我,日夜兼程趕路,我實在累得沒有力氣,不能再多走一步。”
寶鸞想要大喊,又不是我讓你來的。
她心里有疑,正是敏感脆弱的時候。
十五歲的人,再怎么懂事,也不可能在歷經風浪挫折后,心緒一點不變。閱歷豐富比她年紀大上幾輪的人都做不到,更別提她還是個從小嬌養的公主。
太子逝世,一重打擊。放逐出京,又是一重打擊。對寶鸞而言,這兩件事就是她的風浪。風浪已經過去,她卻遲遲不能釋懷。
班哥正好撞在這個當口,加上三個月的時間,路上種種蛛絲馬跡,寶鸞不是個傻瓜,明白有些事不是巧合。
比如說班哥出現在這里,就不是巧合。他從前說過,要她陪他。
寶鸞在紗簾前止步,不能將他從池子里揪出來,就只能膈應他:“那水還沒換,是我洗過的,我也是日夜兼程,路上沒有洗過澡,臟得很,臟死了,你用我臟臟的洗澡水,你會越洗越臟!”
班哥慵懶地靠在池壁上,看寶鸞氣呼呼的背影,笑意加深,問:“幾天沒洗?”
寶鸞面不改色誹謗自己:“一個月都沒有洗!”
“這么久。”班哥佯裝驚訝,口吻還帶了點害怕:“原來小善這么不愛干凈,平時香噴噴的,卻連澡都不洗。”
語氣一轉,忽然如刀:“公主路上一個月沒洗澡,自然是伺候的人不得力,連一盆熱水都不會燒,這樣的人,該重重罰一頓。”
“不準你罰她們,她們天天都有伺候我洗漱。”寶鸞脫口而出,主動承認自己撒謊:“我騙你的,沒有一個月不洗澡。”
她還是生氣,但生氣中帶了些憂郁:“她們已經回長安,就算你想越過我罰她們,也罰不到了。”
班哥慢悠悠道:“教公主撒謊,就算不在面前,也該罰,罰去掖庭做苦活。”
寶鸞跺腳:“你不在長安,你管不到內宮之事的!”
班哥氣定神閑道:“是啊,我不在長安,我如何管得到內宮之事。”
寶鸞朱唇微張,耳邊回蕩他的這句話。不在長安,如何管得到內宮之事?
半晌失神,突然失去底氣張牙舞爪,緩緩塌下雙肩。她垂頭走出去,沒有再炸呼呼地喊。
煙花已經放完,冬夜重回寂靜。
內室一排燭燈,寶鸞坐在燈下,黛眉緊蹙,認真反省:難道是我誤會了他?
沒有人在跟前伺候,寶鸞想著心事,并未在意班哥沐浴后誰替他拿衣裳,誰替他擦干頭發。
班哥喊:“小善,衣櫥里拿身新衣服,放到衣架上。”
寶鸞重重哼一聲,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到一個侍女,撅著嘴起身照做。
她第一天來,對這個地方沒有任何歸屬感,更沒有她將在此長居的意識。從入城到現在,一直是做客的心思,而不是暫居的想法。
做客,是飄零四方的孤寂,但暫居,卻是不得不安穩度日的認命。從做客的心思轉到暫居的心思,往往只需一瞬間。
寶鸞的心,此刻正被迫感受這一瞬間的轉變。
綠釉四方矮足大陶柜里,男子的里衣外袍,腰帶金環,玉冠發簪,一一擺放整齊。一年四季的衣裳佩飾,應有盡有。
他的衣物出現在她這里,不是一件二件,而是一衣柜。這是情人或丈夫才有的待遇。
寶鸞看看柜里的衣物,再看看房中擺設,這是她的房,不是嗎?
再一看其他衣櫥幾柜,全是她的衣物首飾。這確實是為她而設的寢房。
除了陶柜里男子的衣物與女兒家的閨房格格不入外,這個地方,金玉華飾,樣樣精致,再挑釁的人也說不出不好。
寶鸞愕然一下,明白過來,氣得滿臉通紅。將陶柜里的衣物一件件拿出來看,全是家常所穿的樣式。不是皇子王爺燕居的服飾,而是尋常百姓家所穿的衣物。
這就更惱火。
“小善!”班哥在里面催,“怎么還不拿衣服來?是要我光著出來嗎?”
“就來了。”寶鸞怕他真的恬不知恥,隨手挑揀一身衣服立刻送過去。
班哥換上衣服出來,濕漉漉的頭發沒用巾帕擦,喊寶鸞:“小善,替我擦擦。”
寶鸞坐著不動。
班哥看過去,地上全是從柜子里翻出來的衣物,像是被人丟在地上不想要。
班哥認出那是他的衣物,面色微沉:“揀起來,放回去。”
寶鸞別過頭,沒好氣道:“不要。這是我的房,只放我的東西。”
班哥凜然,不容拒絕:“放回去。”
寶鸞輕輕咬牙:“不要。”
班哥臉繃得如冰山,拿兩個黑眼珠子定定地盯她,寶鸞只裝看不見,兩只手抄懷里,撮嘴瞪眼。
你要罵我,還是打我?她心酸地想,你怎能這樣?怎么出了長安,一切都變了?
須臾,班哥放下擦頭的巾帕,頂著濕漉漉的水汽,自己拾起丟了一地的衣物,拍拍灰,一件件疊起來,重新收拾好。
“不要。”寶鸞擋在陶柜前,不讓他將衣服放回去。
班哥繞開她,打開另一個柜門,專門放寶鸞冬物的柜子,一股腦將自己的衣物全塞進去。
兩人的衣物混在一起,更加不像話。
寶鸞伸手去奪,被班哥一只手擒住,她往他身上又拍又打,絲毫未能撼動半分,他平靜地看著她,像是看一個任性的孩子。
“只是幾件衣物。”他嘆口氣,單手摟著她的腰往上一提,攜她從衣柜前走開。
寶鸞失魂落魄難為情,鬧騰的力氣已經全部使完,雪白的貝齒在粉唇上咬出淺淺牙印,她惡狠狠地,像是要嚇退誰:“我要告訴阿耶。”
班哥微笑:“小善,看看四周。”
看看這是哪,這是隴右,不是長安,你在我準備的公主府里。
寶鸞呼地一下瞪過去,像是被人戳中痛腳:“我會回去的!”
班哥莞爾:“當然,我回去的時候,你自然會回去。”
“是你做了什么對不對?”寶鸞突然迸出淚來,委屈地抓住他頭發:“不是阿耶不要我,是你左右了他的心思,對嗎?”
對班哥的氣惱大多由此而來,至于那些不該出現在自己房里的衣物,那是另外一重羞怒,另當別論。
班哥被揪著頭發,沒有掙扎,而是托住她腰順勢湊近,嗟嘆:“小善,為洛王喊冤,難道是我左右的嗎?那時我已身在隴右,如何能夠左右圣人的心思?”
寶鸞不知道元不才的干兒子鄭青為班哥效命,光靠她自己所知所感,注定只能得到一個結論:他做不到。
因此,寶鸞不得不承認此前自己對班哥的怪罪是無中生有,是她遷怒于他。她太傷心,所以多疑。
她的傷心,比那時突然得知自己不是公主還要多,為太子進言而被趕出來,寶鸞傷心之余,更添痛心。??Qúbu.net
“難怪拖了三月不肯來,你猜到我在這,是不是?以為是我從中作梗?”班哥將寶鸞抱到膝上,柔聲安慰她:“我關心你,難道也是一種罪過嗎?”
寶鸞搖搖頭。
班哥笑道:“你仍是公主,離了長安,也是尊貴的。小善,沒有人能欺負你。”
他的寬肩像是能夠撐起一切,寶鸞很想往他懷中縮一縮,這里只有一個他,他是熟悉的。
可是她不能。
寶鸞雙手緊握成小拳頭,告訴自己不要靠過去,是哥哥,不是情郎,這是不道德的。
她已經失去一個哥哥,不想再失去第二個。
淚水不知不覺濕了面龐,寶鸞鼓起腮幫子,長睫盈淚:“有,你就欺負我,出了長安,你就不看重我了。”
班哥不慌不忙取出巾帕,替她拭淚:“傻小善,我怎會欺負你,怎會不看重你。”
寶鸞質問他:“那你現在這是作甚?”
班哥輕輕捧起她的臉,巴掌大的美人面一只手就能包住,紅紅的眼,更顯水靈靈鮮艷動人。他撫著她的臉頰,手指在她耳后柔柔摩挲:“別哭,沒什么好哭的,這種事,再正常不過。”
一吻,靠了過來。
呼吸聲粗重,落在寶鸞面上。
隔著手背,他又做了那晚在月下做的事,那時沖動不知克制還需哄騙,如今沖動不需克制無需哄騙,卻仍是守了禮數。
是心愛的人,所以不能褻瀆。
他定晴凝神,見她眼淚止住,烏亮的眸子忽閃著,似呆了一般,面頰緋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親親。”班哥低頭,從袖中撈過寶鸞柔若無骨的手腕,雪白細膩的手執到唇邊,他啄一啄,柔聲道:“不要怕,我不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磨得久了點,更晚了抱歉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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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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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