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秋的一天,寶鸞早上起來,心跳莫名快。
秋老虎余威未消,這樣半熱不熱的天氣最適合曬書。宮中曬籍,皇后主持,浩浩蕩蕩三天。今日是最后一天。
寶鸞照常穿戴梳洗,朝食用了兩口,忽然嫌膩,撂下筷子不再吃。
女官左勸右勸,口舌費盡,好不容易才勸得她勉強用一碗蓮粥。
結果這位吃完粥很不高興,一氣之下就說中午不吃了。
皇后少有使小性的時候,便是發脾氣,也只對著天子。
早上來這么一出,像小孩子吃飯鬧騰,當值女官恰是從前的傅姆,不嫌折騰,反而更加耐心溫柔。
她仍將皇后當公主。別人都喚“娘娘”,只她喚“殿下”。殿下長殿下短地喚,鞍前馬后,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寶鸞說:“告訴陛下,今日我忙得很,不想和他一起用膳。”語氣悶悶的,聽得人心頭一顫。
別人哪敢應這話,不要命了才去陛下面前傳這話。但女官敢。
在女官看來,公主千好萬好,公主既然不想,那就是不想。陛下怎么想?該他自己反省去。
班哥得了這話,莫名其妙。
哪里得罪她?又不待見他?
昨晚甜如蜜,吟了好幾遍她喜歡。難道今晨起床吵到她?
明明只親了一口就作罷。
三心二意議政事,辛辛苦苦熬到中午,打發完宰相們,迅疾如雷回御院。
果然無人候他。
頂著大太陽,繞了大半個宮閣殿宇,總算在一處不起眼的花園大樹下找到愛妻。
愛妻半倚玉幾床,一邊避暑消夏,一邊看不遠處宮人們攤開古籍曬書。
他悄悄走近,探出雙手,一下子遮住她眼:“猜猜?”
她嚇一跳,下口就咬,虎口處頓現兩道深深牙印。班哥痛得嘶一聲,掰開她牙齒:“嚇一嚇而已,發這么大脾氣。”
她哼一聲,咬人的反倒比被咬的更委屈:“誰叫你嚇我,活該。”
話雖這么說,腦袋卻湊過去,輕輕吹氣,心疼地親了親。
但還是沒問他痛不痛,只捂著胸口,說自己心都要被他嚇出來,下次再這樣,夜里趕下床。
班哥才不怕,趕下床又如何,重新爬回去便是。又不是沒趕過,哪次不是他勝利。
“中午用膳了嗎?”
“沒有。”
“就知道等不來我,你就不吃飯,真是淘氣。”
“誰等你?你來了,我也不吃。”
班哥低聲:“嫌我昨夜太過了?分明你自己說要我才……”
寶鸞一巴掌呼他肩膀,險些扇到臉,還好他往后躲了躲,不然顏面無存。
抓她小手,語重心長:“在外面呢。”要打回屋打。
寶鸞怔怔看著他,忽然推開,扭頭看別處:“宮里悶得慌,早上起來,看哪哪礙眼。”
班哥不接話這話:“你乖,外頭曬,我們先回去,擺上一桌消暑飲子,一口口喂你吃,好不好?”
寶鸞搖頭:“我什么都不想吃。”
班哥要抱她,她不肯,兩個人推搡,忽然她眼一閉,力氣全無,直直倒下。
班哥身形一滯,心跳近乎停止,兩眼發昏,差點也昏厥。心急如焚,抱著她一路狂奔,大喊:“御醫,御醫何在!”
片刻后,御醫視死如歸的臉上忽地笑容滿面,對幾乎瘋魔的天子報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寶鸞從夢中轉醒,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應該在花園,怎么一眨眼就回了御院?
視線朦朧,像隔了水霧,一個輪廓模糊不清,有什么滴在自己臉上,冰冰涼涼,一顆接一顆。
好一會,總算睜開眼,最熟悉的那張臉映入眼簾。原來不是幻覺,真有東西落臉上,不是水滴,是淚滴。
他臉上全是淚,肩膀顫動。許久沒見他這么哭過了,乍然一見,恍如隔世。
難道自己死了,不然他怎地這般哭法?
眼睛全睜開,剛要開口說話,看清他臉上神情,竟然在笑!
豈有此理!她都死了,他竟然笑得出!
又哭又笑,這是什么道理!
班哥情緒激動犯了癔癥,未能及時察覺床上人的動靜。宮人全都被趕走,因此無人提醒他,等他意識回籠,愛妻一雙眼氣鼓鼓瞪著,好似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班哥驚喜,顧不得擦淚,牙齒笑得露出來,柔情款款道:“你醒了。”
寶鸞不看他,轉過身自去傷心。
還沒清醒,沉浸在自己出事后他一邊哭一邊笑的情境中,心里要多氣有多氣。
怎么能笑,只能痛哭。
突然耳邊他呼熱氣,柔情似水:“小善,我們有孩子了。”
寶鸞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雜念全拋,目瞪口呆:“孩子?”
班哥覆上她肚子:“在這里,你我的孩兒。”
寶鸞后知后覺,喜悅來得晚,神思游離整整三天,這天猛然回過神
——大半夜的不睡覺,被窩里爬起來,晃醒熟睡的班哥,牽著他的手搭肚子上,亮晶晶的眼睛像吃了糖:“有娃娃了呢。”
班哥哭笑不得。他已經狂喜了三天,天下大赦喜宴都擺完,她這會兒子才剛進入狀態眼睛困得睜不開,強撐著與周公割席,把愛妻摟懷里,低聲哄:“大寶貝揣著小寶貝,該睡覺啦。”
寶鸞一點都不想睡,精神勃發,只想拉著班哥說話。
讓他將那日御醫診脈時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復述,聽了還要聽,聽夠幾十遍,雙手支下巴,開始猜想肚中娃娃的可愛模樣。
眼睛是大是小?眉毛像誰?頭發細不細軟?諸如此類,絮絮叨叨地說著,眼含笑意,整個人仿佛沐浴一層柔軟光澤。
班哥徹底沒了困意,索性正經坐起來和她聊話。兩人面對面,起先是她說的來勁,后來他更興奮,手舞足蹈,興致來時,想一出是一出,奔下床做畫。
依著他和她的模樣,畫上捏出一個粉雕玉琢的胖娃娃。
畫了一張又一張,胖娃娃模樣各異,大體差不了多少,怎么看怎么可愛,每一張都好看,一見就能讓人心生歡喜。
拿給她看,讓她挑。心想母親和孩子同心,她挑中的就當是孩子挑中的,說不定生出來真長那模樣。
說了許久的話,沒有動靜。探身一看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入夢,睡顏嬌憨喜人。
他臉上是墨,手上也是墨,畫散落一地,他神情呆滯一瞬,隨即無聲大笑起來。
親吻她面頰,呢喃:“小善,你為人母我為人父,我們定能做對好父母。”
孩子三個月的時候胎已坐穩。
寶鸞變得格外愛吃嗜睡。有時候一睡便是一天,醒了能吃下半頭羊。
夜晚睡覺,躺在床上總是不安分。動來動去,一雙小手不自覺往班哥身上探。
要親親要抱抱,要做歡愉的事兒。
班哥痛苦并快樂著。快樂的是她熱情主動,痛苦的是他能看不能吃。
心里煎熬,嘴上還得柔情蜜意地哄著,生怕她一撇嘴,又偷偷躲起來掉淚。
自從有孕后,她的眼淚說來就來。前一刻還歡快嬌笑,下一刻便成汪洋大海。
情緒起伏,陰晴不定,時常讓人措手不及。
班哥小心翼翼,真正將人當瓷娃娃一樣。擔心一不留神就磕著碰著,周全再周全,已做到極致。
即便如此,她依舊悶悶不樂。
孕期反應大,開始嘔吐。吃什么吐什么,不吃又餓的難受,吐了更難受。不過三四天功夫,人就消瘦了一圈。
辦法都使盡,仍是無法緩解。班哥急得團團轉,恨不得吃苦受罪的是自己。
寶鸞脾氣越來越大,笑容越來越少。這天晨起嘔吐,吐得昏天暗地。突然往地上一坐,崩潰大哭。
班哥整個人好似被油鍋煎,聽見她哭聲,心都要揉碎,跪下去扶她,反被她推倒。
“你走開!我不要看到你!”
“小善……”
“不準你叫我!”她哭得喘不上氣,邊哭邊干嘔,恨恨瞪他,“討厭你,我討厭你!”
班哥被她的目光剜去心肉,束手無策深深自厭,想靠近她不被允許,想安慰她適得其反。
從未這般茫然慌張,仿佛廢物,一無是處。
奏疏批復頻頻出錯,議事之時總是出神,為這個孩子,心神交悴。
問過一萬遍,有孕便會如此?御醫信誓旦旦,連宰相們都來安慰,婦人懷孕,多是如此。
還是質疑,惴惴不安。
寶鸞不肯見他,前幾天還纏著要摟要哄才肯閉眼睡的嬌人兒,如今翻臉不認人,看一眼都不行,更別提共枕。
只能夜里悄悄去探。
白日里過問數遍,皇后在做什么,皇后吃了什么,皇后睡了多久。隔半個時辰一問,仍不放心,安胎藥也親自煎熬。
長驅直入寢宮,輕手輕腳,堂堂天子,做賊一般。休室內尋到她人影,萬幸不是淚美人。
滿地狼藉,易碎風物早已收起,唯有錦幔帷簾供她折騰。一地輕紗,她赤腳搭在厚厚地衣上,倚在窗邊看月亮。
沒有眼淚,卻比有淚更令人心疼。
驀地她神情更為哀傷,不知想到什么,指尖撫上細白脖頸,眼睛呆呆望著一個方向,輕輕摩挲。
班哥順著看過去,那里什么都沒有,只除了一束隨風輕晃的長長珠簾。
他心頭大駭,身體寒得顫起來,大氣不敢出,悄悄離開,立馬吩咐人拆掉所有珠簾帷幔,凡是脖子能套進去的,全都拿走。
手抖得停不下,神情恍惚,好幾次快要發作,緊咬牙關死忍著,用刀刺自己,提醒要清醒。
“我不能瘋……不能瘋……我得照顧小善……我得照顧孩子……”
寶鸞今晚好多了。看看月亮賞賞夜色,月色宜人,人也神清氣爽。
心情一好,看人就順眼多了。
余光瞧見班哥,也不想著趕人了,任他看吧。
從來沒吃過這種苦,比西伐隨軍還要苦,身心從里到外的折磨。懷了孩子才發現,原來做人還能這么受苦。
吃苦了自然高興不起來,揣上孩子的驚奇和喜悅馬上煙消云散,每天吃了吐,吐了吃,整宿睡不好,人不人鬼不鬼,任誰都痛苦。
光顧著痛苦了,哪里有心思想別的。每天就想舒坦些,能好吃一頓,好睡一晚,燒香拜佛求神告爺爺。
不敢怨孩子,怕孩子知道不高興。第一次做人母親,不求樣樣周全,但求無功無過。
心里憋著怕憋病,只好拿孩子爹撒氣。
都怪他。
具體怪什么,她也說不上來。反正怪他就是了。
今夜見他來,靜悄悄地,傻站著不靠過來,也不知道開口喊一聲。真是個呆子。
脖子癢,很幽怨,小性子上來,嫌他不夠體貼,怎地還不過來給她撓癢癢?
玉器漆瓷全挪走,想摔摔東西都不行,小氣得要死,哼。
其實小氣的是她自己。明明有數不盡的金器在庫里任由摔砸,但舍不得,因為牢記他說的國庫尚未充盈。
等了一會,她自己上手撓癢癢,哀怨他這只應聲蟲不再靈驗,察言觀色的本領大不如前。
心里想,要是他開口喊她,她就勉強應一聲。
等了又等,沒等到他殷勤柔情,回頭一看,他竟走了。
氣啊!捧肚子告狀,凄凄切切:“看到了吧,他欺負我,等你出來,要替為娘報仇。”
第二日周圍多出許多人,伺候她的人本就多,這再多出一倍,黑壓壓全是人頭。
走到哪都有人跟,偶爾嘆口氣,人人草木皆兵,緊張兮兮。
“都退下。”今天還沒發脾氣,這就開始運氣準備了。
眾人為難,匍匐在地。沒一個走開的。
寶鸞冷笑:“看來我的話不管用了。”懶得廢話,直接讓人去叫班哥來。
班哥正上朝呢,得知寶鸞親自點名,毫不猶豫提前退朝,火速趕過去。
寶鸞歪在矮幾上,像座神佛養尊處優,聽見腳步聲,也不睜眼瞧,手搭膝蓋,指尖勾了勾。
班哥低下去,伏在她膝邊,柔聲問:“用過朝食了嗎?藥喝了嗎?早起吐了幾回?”
哪壺不提哪壺開,她最討厭的事,他一個不落全問了!
立時鼓起腮幫子:“走開走開。”
平時再不濟也要糾纏兩句多看兩眼才離開,今日卻一言不發讓他走就走!
“回來。”寶鸞更氣,他是不是嫌她煩了,動作如此麻利。
“誰準你說走就走?”哭腔帶上了。
已經看開,不掙扎了,放棄抵抗,堅決不跟著自己對著干。御醫說了,這都是正常反應。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發脾氣有什么好丟人的?等孩子生出來,她就好了。
擠擠眼睛,淚水多得是,隨取隨用:“傻愣著作甚,你給我過來。”
班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翼翼小心望她一眼,確認她不是說反話,這才靠過去。
寶鸞見他靠過來了也不知道替她擦淚,一雙手巴巴貼著腿,只會張著那雙黑亮的眼看她,什么都不做。
腦袋頂過去,頂一下他動一下,頂了好幾下,總算反應過來,開始摸她腦袋擦她眼淚。
動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目光注視,宮里最會來事的內侍都比不過他會看眼色。
眉頭一皺,立馬捏肩;小嘴一撅,立馬端茶;耳朵一豎,猶豫半瞬……試探輕喚:“小善?”
她斜一眼,并不滿意。
懷揣小心:“好小善,乖小善,今日辛苦了。”
這才點頭,指著外面成群的宮仆,道:“作甚調這么多人來?我不喜歡,讓她們都走。”
班哥耐心十足:“你是皇后,本就應該有這么多人伺候,人多才好,顯出你尊貴。”
寶鸞才不吃這套:“人一多,氣便濁了,你讓我終日吸濁氣?”摸肚子,打算他不應就喊肚子疼。
好在他及時認輸,免去她肚里孩子出馬之勞:“好,聽你的便是。”
但是有條件:“不讓她們跟,讓我時時跟著,可好?”語氣輕柔得不像話,當稚童一般哄。
寶鸞剛想挑刺他把自己當稚童,轉念想到她此時心境,自己都捉摸不透,和稚童有何差別。
還是老老實實返老還童罷,鬧脾氣:“才不讓你跟,看見你就來氣。”
班哥心里著急,面上卻不顯出來:“那要如何?”
皮球踢回來,獅子大開口:“我要出宮避寒。”
避寒。
自古只有出宮避暑,從未聽過出宮避寒的。
她振振有詞:“要回山上去,要見哥哥們。”
班哥沉默半晌,:“非出宮不可?”
當然不是。這不鬧脾氣嗎,自然得怎么任性怎么來了。揚起小臉,重重嗯一聲。
許久,他無可奈何的聲音緩緩落下:“好,都依你。”
寶鸞訝然,太陽打西邊出!
他吃錯藥了?
內心驚奇,面上云淡風輕,不當回事的樣子:“好了告訴我一聲,別讓我久等。”
這次他竟是認真的。
從說要出宮到真正出宮,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帝王與百官出行,浩浩蕩蕩大隊伍,準備起來只用了兩天時間!
哇,堪稱神奇!
上一次這么大的陣仗,還是七八年前,圣人攜百官出行,足足準備了一個月。
對比起來,光出行這一件事,圣人就望塵莫及,其他就更不用提了。班哥當政,方方面面碾壓圣人。
寶鸞再一次感嘆她那阿耶不是做皇帝的料,目光掠過身旁人,天生的帝王骨,他不當皇帝誰當?
想到他做這么多事,只是為了她一句話,不由自主往他身上貼:“你出京不要緊嗎?其實我自己去就行……”
他看書看了許久,書才翻過一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沒有馬上回應她。
耐著性子問了兩遍,還是沒反應。不高興了,原形畢露,立馬變身火-藥筒,呼哧哧火星撩電:“我走,不叨擾您了。”
班哥這才回過神:“什么?”
她大聲:“我礙您眼了,這就下車。”
這還了得,趕緊拽回來抱住,沒有章法地亂親她頭發,好言好語地哄著。
“你不嫌我礙眼就是萬幸,我哪敢嫌你?”
“哦,原來只是不敢,看來是想過。”
“便是想,也只會想——有美同車,顏如舜華,蓬蓽生輝,三生有幸。”
寶鸞動容,臉埋他衣間,聲音漸柔:“這么多人,百里家可住不下。”
便是住得下,也不會讓住。
他不以為然:“人是跟著我出來的,我總不會讓自己的臣子日日露宿荒野。”
寶鸞疑惑,百里本家勢力那片全是山啊,不露宿荒野,往哪里住?
數日后隊伍抵達,停在離百里家一日馬程之遠的岱山。
一座背山面水,富麗輝煌的行宮赫然入目,自峰巒半腰處拔地而起,好似青山綠野間橫出幾道大金盤,層層重疊,吞云吐霧。
殿臺樓榭,庭闕高閣,細看好似仙鶴展翅。重重密合的紅磚青瓦,內含千門萬戶,足以容納數萬人。
見者無不驚嘆,鬼斧神工,壯麗宏偉,這樣一座精妙絕倫的宮臺,便是天上飛仙也住得!
班哥對著他的飛仙說:“仙子,請——”
把寶鸞高興得,香吻一波波送上去,喜歡得不得了:“專門為我建的嗎?”
“你總喊著回山上,只好就近建行宮。以后要自覺,不能老住別人家。”
“喂——那亦是我家!”
“你家只一個。”他騰空抱起她,語氣霸道:“我在的地方才是家。”
看在這座行宮的份上,不和他爭論,攬緊他脖,指明方向:“去那邊看看。”
到處都看遍,嶄新的宮殿,處處藏巧思。仔細算下來,建成至少需兩年,大婚不久就動工才有可能趕在今時今日,送上這份巨大驚喜。
感動得眼淚嘩啦啦。就算不喜她回山,亦能為她就近建行宮。這份心思,何其珍貴。
夜里還在想:年年回山,從不知這山里藏了行宮,可見他耗了許多心思才能不讓她發現。
百里家那邊不可能不知情,他定事先知會過,才能讓哥哥們瞞住她。
這么多日日夜夜,他竟一句不露,要是她,早就迫不及待嚷給他。
寶鸞躺在奢麗的主殿休室里,火墻驅散寒意,室內溫暖如春。
今夜還是一個人睡。
夜里起夜頻繁,怕耽誤他政事。且感動哭一場,當他面無法盡情泄淚。所以最好還是一個人睡。
感動的淚水嘩嘩傾瀉,哭完一場,心情暢爽。寂靜的夜,很是想他,隨手翻出他一件衣袍當枕頭,整個人沉浸幸福之中。
得意,臭美,喜悅,滿足……快樂似小鳥。
啊,生活真美好。
同一片夜空下,百里家的大室內,百里暄正襟危坐,對面坐著他今晚的客人。
這位客人本該明天和他的小妹一起出現,此刻單獨出現在此,不知有何目的。biqubu.net
對于小妹自己選的這個丈夫,百里暄談不上喜歡,尤其在知道他千方百計將小妹那份和離書騙到手銷毀之后,對這個人更是沒有好感。
雖然他這幾年表現得可圈可點,但做哥哥的,怎么也不可能就此放心撒手不管。
做得再好,憑他姓李,光這一點,就足以讓百里家嚴守死防,隨時做好接回妹妹的準備。
百里暄主持百里族事多年,早已習慣喜怒不外露,面對不討人喜歡的心機妹婿,自當藏住心思:“深夜拜訪,有何要事?”
不等他答,終究掛念小妹,忍不住多問一句:“萬一小妹醒來找你,如何是好?”
班哥聲音沙啞:“……我們已分室而居。”
百里暄蹙眉,旋即想到小妹如今有孕,分室而居才是正理。
長眉舒展,總算覺得對面人順眼點了,剛要再問幾句,忽然聽見妹婿問:
——“大哥,百里家可有不傷身的墮胎法子?”
百里家來人時,寶鸞還沒睡醒,困意惺忪,被人從床上催起來。
穿衣梳洗,已經夠快,半個時辰做完一個時辰的事,殿外人聲聲催:“小妹,快點!”
下山接人的是百里昭。
寶鸞哈欠連連,本來好高興的,被這么三催四請,孕婦的脾氣上來,甩手不干了。
“還要怎么快,總不能蓬頭垢面就出門。”
百里昭聲音立時變小,雖然還能聽到模糊的催促聲,但不至于惹人心煩了。
全都打理好,臨走之際,命人去請班哥。
夫婦倆同歸娘家,這還是第一次呢。
百里昭打斷她:“不必,他已在山上。”
寶鸞詫異,早就在山上!
再一看,百里昭眼神奇怪,怎么看怎么不對勁。
不露聲色,路上套話:“哥,你怎么這么早就來了,天不亮就下山了吧。”
百里昭悶頭趕路:“嗯嗯。”
寶鸞故意喊累要歇歇,磨著不肯走:“百里十一,你有事瞞我,我可是你的小妹,你怎能昧著良心欺瞞我?”
百里昭本就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加上寶鸞耍賴撒嬌,一副他不說就不走的樣子,捂嘴的手立時拿開,倒豆子一樣——
“再不快些,你親親夫君就要被打死了!”
寶鸞大驚失色,這還了得!
及至入了娘家門,風風火火直撲長兄,急得眼淚直往下掉:“大哥,你……你為何打他?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告訴我一聲,我替你說他,作甚要動手?”
嚎啕哭起來:“嗚嗚,看在妹妹面子上,你也不該打他,打壞了他,妹妹以后怎么辦?肚子里的娃娃怎么辦?”
百里暄耐著性子等她哭完,沉聲開口:“他想墮了你肚里的孩子——”
未說完,寶鸞面色驚變,勃然大怒:“什么!這個畜生!竟然想害我的孩子!大哥,你打死他沒有!沒有接著打!”
不敢置信,怒不可遏:“他在哪?大哥,你快帶我去,匕首給我,我活割了他。”
很痛苦,很難過,整個人氣得要昏厥,理智早就拋到九霄云外,傷心淚珠落下來:“他怎么能這樣……”
百里暄:“小妹,你聽我把話說完。”
寶鸞哭噎:“……大哥,我心里痛,沒力氣聽。”
百里暄只好上手扶正她肩膀,正色問:“他說,因見你懷這個孩子太受罪,甚至一度想要輕生,所以才痛下決心想要拿掉它。他還向我索取一顆絕子丸,發誓此生再也不要孩子。小妹,你告訴我,你曾想輕生,是真的嗎?”
寶鸞啊一聲,目瞪口呆:“這這這……這都什么跟什么……”
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羞愧,小聲:“我最近確實脾氣不太好,總忍不住發火,哭起來……哭起來也挺嚇人的,有時候抱怨得多了些,但絕對不至于輕生。”
百里暄一聽,無需多言,此惑已解——
一個心思太多,想得太多,一個心思全無,沒心沒肺。
再觀小妹,比去年白胖不少,精神爍爍,一看就知日子舒心,沒有煩惱。
相比之下,他那妹婿形容消瘦,頹然無神,不知苦耗了多少個日夜才修煉成那副尊容。
若真陰差陽錯墮了胎,不必費刺客,這位尊貴的妹婿自己就能逼死他自己。
“去看看吧,順便替他上點藥。他孤身一人上山,什么人都沒帶。”
寶鸞羞慚不已。
回想前些天做的事,甚是難為情。
不知怎地就那樣了,自己也疑惑,怎會發作得那樣厲害?
難道不能忍忍,非要拿他撒氣?
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暗室,燭光緩緩照亮小室。寶鸞看清簡陋小室內的布置,哪里是給客人住的?分明是關犯人的地方。
更加無地自容,一顆心酸澀得四肢都輕顫。
他可是天子啊,是萬人之上的天下之主啊,怎能受這種委屈……
墻角處找到人,他渾身滾燙,已經燒得神志不清。
臉上青一道紫一道,狼狽不堪,眼下濕潤一片全是淚,哭著呢喃她名:“小善……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寶鸞鼻子一酸,抱住他大哭:“你沒有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該沖你發脾氣,不該罵你打你!你這個傻子!我沒有要輕生,我還要和你白頭偕老,要生好多娃娃,嗚嗚,你醒醒,嗚嗚,你睜眼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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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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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