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冬隨顧風簡出了大廳,一路到無人的回廊,小步追上前,問道:“姑娘,三夫人為何如此害怕傅將軍?一聽您提,臉色都變了。”</br> “她兒子和丈夫都在金吾衛任職,自然是害怕的。”顧風簡邁的步伐很大,習慣了這樣走路,淡淡道,“傅將軍念及到底是一門親戚,平日里未少對他們關照。得了賀家的好,卻還如此不識抬舉,哪有那么便宜的事?”</br> “原來如此!”</br> 弄清了緣由,春冬反而越感不平。她想起宋三嬸方才的態度,知道對方平日里肯定也是這般囂張,頓時覺得姑娘太過委屈。</br> 春冬還摸不準新主子的脾氣,試探著問道:“那姑娘,我們要去拜訪傅將軍嗎?”</br> 顧風簡唇角輕翹:“自然是要去的。我本不欲與她計較,偏偏她要提醒我。”還是在他如此無聊的時候。</br> 宋初昭多年不回京城,又無人提點,怕是根本不知道京城暗處的這些利益盤結。宋家人就是仗著這個,才一面拿著好處,一面對她欺壓。當她只是一深閨小姐,無知單純,不懂反抗,可以任意拿捏。</br> 恰好,京中各部官員私下的關系親疏,顧風簡還是清楚的。這些事情……可以多做做!</br> 春冬立即高興道:“那奴婢去備幾份禮,姑娘何時想去,奴婢就同你去!”</br> 顧風簡:“不急。”</br> 二人轉了幾條路,位置越走越偏僻,等最后回到宋初昭那殘破小院的時候,春冬的臉已經快掛不住笑了。</br> 她站在門口,望著久未打理的院落,尤其是屋檐下一口不知道擺了多少年的渾濁老水缸,傻眼道:“姑娘,您回來后就一直住在這種地方?”</br> 顧風簡“嗯”了一聲,顧自推門走進屋中。</br> 春冬在院外轉了兩圈,忍了忍,又輕聲跟上去。</br> 她視線在各角落處觀察了一遍,發現屋子里頭的東西都十分老舊,且配置不齊。只有一些常備的家具。上手一摸,沒有灰塵,倒是打掃得挺干凈。</br> 她卻不知道,這屋子是前幾天顧風簡剛逼著妙兒打掃過的。如果讓她看見原先的模樣,怕是要氣到發飆。</br> 春冬見:“姑娘又為何受宋家這門氣呢?”</br> 她觀今日這場鬧劇,宋老夫人分明對宋初昭積怨已久。或許那些傳出去的風聲,也有她們的授意。</br> 若非親眼看見,春冬真不敢相信。到底是一家人,竟會這樣狠毒。</br> 也不知道宋三娘平日在府里過的都是些什么日子。</br> 顧風簡摔下手中書冊,在桌后坐下,說:“到底是族中長輩。”</br> 春冬嘟囔道:“姑娘真是好心。”</br> 她今日見識到了,覺得宋三娘不是沒手段整治他人,只是自己好脾氣,忍著而已。偏偏宋家人得寸進尺,逼人至此。</br> 顧風簡點頭:“嗯。”他也覺得自己是。</br> 妙兒敲了敲門,不敢進來。她低著頭,小聲詢問是否有需要伺候的地方。</br> 顧風簡頭也不抬道:“不用。”</br> 春冬聽他語氣,便明白他不大喜歡妙兒,走過去擋在門口說:“三姑娘現下無事,不需要人伺候。你若有空,將院子里的落葉和角落的臟東西打掃一下吧。”</br> 她不說還好,一說打掃,妙兒整張臉都白了。哆嗦了一下,轉身跑開。</br> 春冬一臉莫名其妙,隨口說道:“這宋府的丫鬟是什么毛病?叫她們打掃個院子而已,竟這般不情愿。”</br> 顧風簡再次贊同點頭。</br> 春冬嘆道:“太委屈姑娘您了!”</br> ·</br> 春冬去隔壁的屋子將自己的東西放下,又隨意收拾一下,便到了晚飯的時間。</br> 顧風簡不想再去同宋家人一起吃飯,就讓春冬去后廚端些飯菜過來,在院里解決。春冬應下,也不大樂意再看見那些人的嘴臉,歡快地跑出去。</br> 她收拾出一個餐盒,疊了四層高,估算著能多盛幾道菜,美美地提著過去。</br> 宋府下人不少,庖廚也是大的。春冬到的時候,里面正忙得熱火朝天。</br> 幾位婢女進進出出,端著剛煮好的湯水往外走。</br> 春冬心下奇怪。已是要開飯了,怎么沒人去她院中告知一聲?再來晚些豈非錯過?</br> 難道宋府平日里還不給三娘飯吃的嗎?</br> 宋初昭畢竟是大家閨秀,是個主子,總不可能對著一個丫鬟抱怨,而且還是外府的、新認識的丫鬟。</br> 春冬這次來,就是為了看看宋三娘過得好不好,自然時時注意日常小事。</br> 她一面觀察,一面細思,剛剛走進大門,便被人攔住了。</br> 對方應該也是宋府的婢女,但衣著比其他人要光鮮許多。款式、布料,都好看一點,頭上還戴有發飾,該是最受寵的幾位婢女。</br> 她對著春冬笑道:“沒見過妹妹,是府里新來的丫鬟嗎?”</br> 春冬說:“是三姑娘房中的人,來端些飯菜。”</br> 春冬朝側面移了一步,誰想對方也移了一步,故意擋著她的去路。</br> 那婢女說:“宋府的主子們一向是一起吃飯的。三姑娘獨自留在屋中用飯,不大合規矩。還是請你家姑娘去飯廳吃飯吧。”</br> 春冬臉色不佳,但出口的語氣還是平和的:“姑娘初來京城,多的是不習慣的地方。今日心里不高興,想獨自呆著,不叫家中長輩擔心。談不上什么規矩不規矩。莫非你們宋府的規矩比宮廷里還要嚴苛?”</br> 婢女說:“姑娘是有哪里不高興?是因為與家中長輩一同吃飯,所以不樂意了?”</br> 見她不客氣,春冬也陰陽怪氣地跟她嗆起來:“這姑娘為何不高興,是因為見了誰不高興,哪是我們奴婢能問的?她不想去吃,那就不去了。若是擔心我們姑娘,就叫你主子親自去我姑娘房里問清楚的好。我嘴笨,怕傳錯了話。”</br> 她說完再不理會對方,用肩膀一撞,越了過去。</br> “今晚的飯菜,給三姑娘盛些出來,我端到姑娘院里去。”</br> 春冬把餐盒在灶臺邊上放下,對里面正在炒菜的廚子示意。</br> 結果這院里的人忙里忙外,就是無人對她搭理。</br> 先前那婢女笑了一聲,高傲地走出門氣。</br> 春冬被激怒,就近拽了一個家伙,問道:“她是誰啊!”</br> 對方愣了下,回說:“那是二姑娘的婢女。”</br> 春冬在顧府不是個受氣的主,平日里都是她訓斥不聽話的奴才居多。顧夫人叫她過來,也和她說了,讓她放開手腳,不必拘束。</br> 她干脆兇悍道:“飯菜,快給我端來!”</br> 那奴才瞪著眼睛,完全想不明白,怎么前一刻還客客氣氣、笑得香甜的女人,瞬間就變得如此潑辣。好似一個土匪。</br> 不久,有人端著幾個盤子出來,往春冬帶來的餐盒里裝。</br> 春冬低頭一看,笑了。</br> 一盤盤全是綠的。</br> 真綠也就罷了,那菜葉奄黃,分明是不新鮮。</br> 她松開手,同時將端菜過來的那人用力推開。</br> “呀!”春冬把里面的盤子拿出來,重重拍在灶臺之上,大聲道,“我以為這宋府是大戶人家,總不至于苛待了自家人才是。宋老夫人生活質樸,平日只吃這些清湯寡菜,奴婢倒是敬佩,可是我們家公子特意請我過來幫忙照料三娘,我總不忍心看姑娘每日吃些殘羹冷炙的。”</br> 廚房眾人神色各異。有畏懼、有冷漠、有諷刺,也有擔憂,極其復雜。</br> 春冬對他們看也不看,只將空的餐盒收起來,作勢要往外面走。她走得速度很慢,一步一停頓的,說話的語速倒是很快。</br> “如今姑娘可是半個國公府的人,身份尊貴得很!宋府心疼這些花銷,我們顧府可不心疼的。既然如此,我還是將這事告訴我們顧夫人,往后就請顧府每日送些熱飯熱菜來好了。想不到我們勞苦功高的宋將軍啊,自己在邊關吃苦受累,這女兒回了京城,也過得這般清苦!當做楷模,叫天下人學習才是!”</br> 她還未走出后廚的大門,就被人拉住了。</br> “且慢!這位姐姐且慢!”</br> 那庖廚的管事急急忙忙沖出來,賠著笑臉道,“這些下人是真不會做事,這些飯菜,是我叫他們拿去丟掉的剩菜,他們竟誤會要去端給三姑娘!若不是姐姐提醒,可真是要鬧笑話了!老夫人最疼愛小輩,怎會叫姑娘吃這樣的東西呢!”</br> “原來是這樣啊?”春冬夸張笑了兩聲,“那不知我們姑娘的飯菜在哪里呢?”</br> 那管事連聲應道:“且稍候,馬上好,我們馬上好!您在這邊小坐一會兒,我這就給您準備!”</br> 春冬在門邊上尋了把椅子坐下,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管事,看他將宋初昭的飯菜盛出來,裝到餐盒里去,手上還指指點點。</br> “那塊肉,好像燉得還不錯。”</br> “那魚肉,自然是中間的地方才好吃。尾巴上的肉,是主子吃的嗎?”</br> “姑娘精貴,得多喝點湯。那小一盅怎么夠啊?”</br> “我姑娘就愛吃菜,菜多一些。”</br> “……”</br> 等春冬再次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份沉甸甸的餐盒。</br> 她腳步走得穩健又飛快,心中嗤笑:還對付不了那幫狗眼看人低的家伙?</br> 她拐了彎,回到偏院,見院子的籬笆外,站著方才與她嗆聲的那個婢女。</br> 二人看見對方,白眼俱是要翻到天上去。</br> 春冬扯著她衣袖往旁邊一推,沒好氣道:“擋著人家院門做什么?見了人也不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條狗呢。”</br> 對方氣急:“你——”</br> 春冬冷艷扭頭,快步走向顧風簡的居所。</br> 她才靠近門口,便聽見里面有兩人的對話聲。</br> 一個是陌生的女子,對方氣急敗壞地指責道:“你是與顧五郎定的親事,你早就知道,故意不說,是等著來看我笑話的嗎?所幸這事還沒傳出去,否則你要二姐以后如何自處?”</br> 顧風簡的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只是嘲諷的意味十足:“只問別人是不是在看你笑話,怎么不問問自己,做了多少活該可笑的事?”</br> 宋詩聞:“三妹!二姐待你不薄啊,你怎能這樣對我!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只想和和氣氣的。若叫父親知道了,不是讓他傷心嗎?”</br> 顧風簡道:“我回京才多久,倒是好奇,你送了我多少厚禮。這屋中的東西你盡管點。想要的就拿走,我叫^春冬去買件新的。”</br> 春冬笑了出來,拍了兩下門,高聲道:“姑娘,該吃飯了!”</br> 里面的談話聲停了下,宋詩聞黑著臉走出來。</br> “原來二姑娘在呀?”春冬擺出驚喜的表情,邀請道,“后廚的廚子心疼我們姑娘,將好東西都塞到這里來了。不如二姑娘留下一起吃飯吧!”</br> 宋詩聞冷冰冰地留下一個“不必”,帶著火氣不甘離開。</br> 春冬也不理她,將東西提進去,順手關門,說道:“姑娘,快來吃飯。”</br> 她一盤盤把東西擺出來,還在數落道:“這宋府的下人可真可笑,竟想將昨日的剩菜端給姑娘吃。姑娘您可是宋將軍嫡親的女兒,也虧得他們敢做這樣的事!”</br> 顧風簡提著衣擺在桌邊坐下,春冬把筷子遞到他的手上,笑道:“姑娘,趁熱吃吧。”</br> 宋初昭是學武的,平日里消耗得多,吃得也多,胃已經習慣了。顧風簡穿來了之后,飯量跟著大了不少。如果沒吃飽,就覺得餓得難受。一頓兩三碗飯都是正常。</br> 春冬不知情。她端來了起碼兩人份的飯菜,以為憑宋初昭的身形,怎么都能剩下一半。</br> 結果盤子越來越空,連湯都喝了大半,顧風簡還是沒有停下碗筷的意思。</br> 春冬臉上的表情越發僵硬,再不能淡定。</br> 那審視的目光太過明顯,顧風簡無法忽視,最后還是偏過頭,問了一句:“怎么了?”</br> 春冬斟酌著,小心問道:“姑娘,平日里,這宋府的飯菜如何?”</br> 顧風簡細細咀嚼著嘴里的東西,等咽下了才說:“不如何。”</br> 春冬明白了。心里道:吃不上飯。</br> 當真可恨!看把他們昭昭餓成什么樣了!</br> 一個嬌軟小美人,吃得比他們五公子的飯量還要多兩倍!</br> 春冬勸道:“姑娘,吃不下就算了,當心將身體給撐壞了。”</br> 顧風簡也差不多吃飽了,順勢放下碗筷道:“哦。”</br> 春冬叫他這模樣弄得越發心疼。</br> 多乖巧的姑娘啊,怎么就那么苦?</br> 春冬趕緊把桌子收拾好,都清空了,讓妙兒拿去洗。</br> 她再次回到屋里的時候,顧風簡已經在桌案后面坐著了。他問:“你明日要回顧府嗎?”</br> 春冬沉默了一下,心說她怎么知道自己要回去告狀的?不是要阻止自己吧?</br> 顧風簡將幾本書翻出來,拿在手里說:“你回去的時候,去找五公子,替我借幾本書來。”</br> 春冬暗暗松了口氣:“是。請問姑娘想看什么書?”</br> “閔公的那幾本書。”顧風簡把幾本書的名字報了。如果可以,他是很想把整間書房都搬過來的,可惜不合適。</br> “先這樣吧。”顧風簡遺憾道,“先替我拿這五本。”</br> 春冬遲疑了下,小心勸道:“閔公的那幾本書,公子平日很寶貴,不喜歡假借于人的。”</br> 顧風簡將手中的話本推過去,笑道:“那就用這幾本書和她換。”</br> 這不正是那什么伏妖傳嗎?他們五公子怕是這輩子都沒看過這種東西吧?</br> 春冬手指又抖了一下,委婉道:“公子一向……不大喜歡看這些話本的。姑娘如果想送他禮物,不是書也沒關系的。”</br> 顧風簡心說宋初昭現在應該想看得很。</br> 這些書都是新的,恐怕她剛買來,就放這兒積灰了,還沒來得及欣賞。</br> 顧風簡堅持道:“你給她就是了。她會答應的。”</br> 春冬不大信,心緒復雜地接到手里。琢磨了一陣,又想,莫非這是一種試探?</br> 用五公子最喜歡的書,來看看他是否對自己上心。</br> 三姑娘的心思可真是……太委婉了!</br> 春冬說:“姑娘,我要將宋府仆人欺負你的事,告訴五公子!”</br> 顧風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說:“她知道的。”</br> 春冬激動:“五公子知道啊?他何時……哦。”</br> 她嘻嘻笑了起來:“那奴婢明白了。”</br> 顧風簡:“……”那你可太聰慧了。</br> 第二日大早,春冬帶著顧風簡的那幾本書,匆匆回了顧府。</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