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人聊得很是盡興,宋三爺攙扶著宋老夫人走過來，場面頓時變得安靜。</br> 宋老夫人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握住了宋廣淵的手,雙目含淚道：“廣淵，你終于回來了！你再不回來……”</br> 宋廣淵：“母親,我不是前年才回來嗎？”</br> 宋老夫人：“我這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啊。”</br> 宋廣淵不贊同地看向宋三爺：“三弟，既然母親身體不好,你為何要帶她出來吹風？”</br> 宋三老爺笑說：“母親許久未見你,心里想念，畢竟是一家人，血濃于水,我這攔也攔不住啊。”</br> 宋廣淵巡視了一圈,問道：“既然你們都來了，二娘呢？”</br> 宋老夫人陰陽怪氣道：“這該問問你的三娘才是。”</br> 宋初昭說：“我不知道啊。”</br> 賀菀以為她在嗆聲,便道：“好好說話。”</br> “我真不知道啊。”宋初昭說,“我最近都住在外祖父家里,他們又沒告訴我發生了什么。”</br> 她說這話的時候，不忘用余光窺覷賀菀的臉色,見母親沒有露出異樣的神色來,暗中松了口氣。</br> 賀菀說：“爹娘年紀也大了,年輕時還受過傷,你可別給他們添麻煩。”</br> 宋初昭捏著自己的手委屈道：“我真沒有。你怎么老說我是麻煩呀？”</br> 顧夫人忙說：“你可不要訓她,昭昭好得很,又聰慧又懂事，一個人在京城還吃了不少苦頭。你是她親娘，該心疼她才對。”</br> 賀菀了解宋初昭得很，說：“我看你是怕我訓你偷跑，所以先賣起可憐了。”</br> 顧夫人：“怎么還有偷跑的事呀？”</br> 賀菀點著宋初昭的額頭道：“你自己問問她。自作聰明，險些栽了跟頭。”</br> 宋初昭說：“我本意也是好的嘛。我已經知錯了。”</br> 宋老夫人聽她提及此事臉色不佳，說：“多日不著家，連自己二姐病了也不知道，還說得如此坦然。”</br> 賀菀沒說話，顧夫人不悅，用力咳嗽了兩聲。宋老夫人不敢與她犟嘴，</br> 宋廣淵無奈道：“母親。賀將軍只昭昭一個外孫女，她多年未歸，前去探望，也是合情合理。因著年紀還小，疏漏了宋家這邊的事，您就莫同她計較了吧。”</br> 宋廣淵本來是想問問宋老夫人的身體如何，但覺得這般情況，問了也只能得到一個答復——被昭昭給氣的。他就干脆不問了。</br> 宋老夫人等了許久，見自己兒子始終悶聲不響，很是氣憤。</br> 這木頭，怎么就養了這么個木訥的兒子？！</br> 好在這時，一金吾衛騎馬飛馳向城門的方向，眾人一看，便曉得應該是宮里來的人。</br> 金吾衛在馬上抱拳，說道：“陛下口諭，說宋將軍與宋夫人連日趕路，舟車勞頓，不必急著去宮中述職。暫且回家休息片刻，擇日入宮便可。”</br> 宋廣淵簡單回禮：“謝陛下^體恤。”</br> 那軍爺策著韁繩，笑道：“下官身上還有要務，先走了。宋將軍若有什么吩咐，可找我金吾衛的將士幫忙。”</br> 宋廣淵：“有勞了！”</br> 軍爺的馬在原地踏了兩步，尚未離去，他說：“方才下官路過賀府，聽聞賀公本想來城門接宋夫人，豈料氣血上涌，一時暈了過去。如今正在家中躺著休息，或許病得嚴重。”</br> 宋初昭心里道，這外祖父的病還是來得這么，恰如其分啊！她出門時，這老爺子還能一跳三尺高來著。</br> 她又瞥一眼母親，發現賀菀一點也不擔心，就明白外祖父原來是個多年慣犯。</br> 宋廣淵忙道：“岳父竟然病了？稍后便去探望，多謝將士告知。”</br> 那將士滿意離開，留下面如黑炭的宋老夫人一行人。</br> 顧夫人忍笑道：“宋將軍，若不介意，我想先陪著賀菀妹妹走一段，我有好多體己話想與她說。”</br> 宋將軍點了點頭。顧夫人立即拉著賀菀往賀府的方向走，不忘帶上宋初昭。</br> 宋老夫人急說：“我來城門親自接你，你、你你卻要先去看望那家人？”</br> 宋廣淵好笑，他最清楚自己母親的品性，會親自來城門迎接，已委實稀奇。面上卻裝出一副愁苦的模樣道：“母親，賀將軍已經病重臥榻，他即是我的岳父，又于我有知遇之恩，我若不去探望，有失禮數。我剛回京城，哪能叫人落下話柄？母親大度，委屈母親了。”</br> 說完又朝著宋三爺道：“三弟，你先將母親帶回去，把你外袍脫下給母親蓋著吧，免得母親吹風著涼。下次切忌如此莽撞。”</br> 宋老夫人身體一軟，倚靠著宋三爺，虛弱咳嗽道：“母親也病了。母親已病了好些時日，只是你不知道罷了。而且你縱然不顧念我，也要顧念一下詩聞啊。”</br> 宋廣淵面露為難，片刻后似終于想到了辦法，說：“賀將軍聽著，病得更重些。母親，賀將軍在京城人脈廣，想來認識不少名醫。待我去看過賀將軍，請他借位先生給我，來府中替您看病，也算是一舉兩得，您看如何？”</br> 宋老夫人要怎么看？她看自己要被親生兒子氣死。</br> 宋廣淵轉頭對著宋三爺，就不必再裝什么好臉色，擺出長兄的氣勢說：“三弟，你還愣著做什么？莫非要母親在外頭干站著受累？還不快送人回去？我很快回來，有話待我回家再說。”</br> 宋三老爺萬沒想到自己能被大哥堵得無話可說。這男人以前向來沉悶，不會說話，對著母親也從不忤逆，他就猜想或許是賀菀事先挑唆過大哥，心下一陣抑郁。默默挨了一通罵后，只能認栽，作勢要扶宋老夫人回去。</br> 宋老夫人起了脾氣，嘴里不斷喃喃道：“怎么能這個樣子？我可是你親娘啊。”</br> 宋廣淵對宋詩聞還是關心的，畢竟那是他親女兒。</br> 他快到京城時，頻頻派人來京中打聽，順便傳遞消息，可是幾次回饋，都沒聽說宋二娘生病了。他為保穩妥，囑咐手下士兵，去請幾位有名的大夫，到宋府問診。他先隨賀菀，去拜見賀公。若真有事，他再趕回來。</br> 顧家人都走了，但顧國公沒走，他還等在原地。本是想在宋廣淵推脫不掉的時候，順道將人帶走，結果對方不需他幫忙。</br> 兩位中年男人極為含蓄地點了點頭，算作招呼，而后并肩朝著前方走去。</br> 宋廣淵說：“今日回京，不想國公竟然前來相迎。宋某實在惶恐。”</br> 顧國公道：“都是親家，談何如此生疏？是拙荊一直念著要見一見尊夫人，閑著無事，便來等了。”</br> 宋廣淵：“國公家那二位公子，前幾年回京時我沒來得及招呼，如今一看，竟已這般大了。一文一武，出類拔萃，皆是人中龍鳳啊。”</br> 顧國公捧場道：“宋將軍家兩位千金，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br> 宋廣淵嘆道：“說來，我正愁心此事。昭昭的婚事，如今已有了著落，我也可以安心。只是我家二娘，如今還不知該如何安排。對了。你家四郎婚配了嗎？”</br> 顧國公沉吟片刻，嚴肅說：“我家四郎年歲是已不小，可他平日行為放肆，沒有約束，我也管不了他，先任由他逍遙一陣。如今逼他娶親，怕是要害了人家姑娘。”</br> 宋廣淵：“……”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顧國公好像很害怕這個話題的樣子。</br> 前邊，賀菀與顧夫人說了宋初昭回京的前因后果。提起來又很氣，狠狠白了宋初昭一眼。</br> 宋初昭心虛，主動落到二人后頭，以免叫她娘看了礙眼。</br> 顧風簡也退了下來，在她身邊走著，與她小聲地說話。</br> 上次讓冽水幫忙修的葫蘆玉飾已經修好了，只是因為碎的地方太過不巧，最后進行修補的時候，做了大幅改動。冽水往里加了幾塊上好的玉，重新切割打磨，將它們連成了一串小小的、可人的玉葫蘆，一只只肥肥胖胖、憨態可掬，比之前的還要可愛。</br> 宋初昭接過，驚喜道：“哇，這也太喜人了吧！冽水師姐好厲害！”</br> 顧風簡說：“師姐手藝好。我跟她說，你很喜歡這東西，她就用心修了。”</br> 宋初昭頓了頓，不好意思道：“我說實話你別生氣，其實我之前沒有很喜歡很喜歡它。”</br> “我知道。”顧風簡說，“可是你也沒告訴我，你有什么很喜歡的東西。只夸過這個。”</br> 宋初昭舉起手里的玉葫蘆，笑道：“現在我很喜歡的就是它啦！以后我一定常帶在身邊！”</br> 顧風簡笑說：“你喜歡就好。”</br> 顧夫人挽著賀菀，聽完她的敘述，哭笑不得道：“原來如此，我就說，怎么只有昭昭一個人回來，怕是信里寫得不仔細，你二人沒看明白。其中竟然還有這般隱情。那宋老夫人究竟在些想什么？搞得我顧家里外不是人。”</br> 賀菀說：“當是怕我阻攔。以為將軍回來了，就能將此事定下。”</br> “她自己是那種性子，便以為你也刁蠻。”顧夫人說，“放眼京城也沒幾個像她這樣的人啊。她防人不如多防防自己。”</br> 賀菀回頭看了一眼宋初昭，說：“我原先還擔心她與宋家人處不習慣，原來是去賀府住了。這樣倒好。”</br> 顧夫人：“你以為是平平安安搬出來的呀？是傅將軍親自帶兵去把人領出來的。”</br> 賀菀從未在宋家住過，只一次放宋初昭回來，留了不好的印象，現下聽著，怎么覺得宋家跟個魔窟似的。</br> 賀菀問：“她在宋家出了什么事？還有方才他們說，宋二娘又怎么了？”</br> “你可別提宋二娘了，這回昭昭真是冤得慌。五郎當時也在場，都同我說仔細了。”顧夫人嘆說，“那宋二娘以為昭昭是個鬼，想找道士驅邪，都找到五郎的師姐那里去了，結果把自己給嚇病了。”</br> 賀菀瞠目結舌道：“什么？昭昭是鬼？”</br> 顧夫人：“是啊！不知道宋老夫人究竟都教了宋二娘些什么，還能生出這樣荒誕的想法，你說好笑不好笑？”</br> 賀菀簡直笑不出來。</br> “你們宋家，也是一團麻亂。宋將軍此次回來，他若插得進手，真該管管。不過妹妹，你可千萬別管此事。”顧夫人小聲說，“你這次回來打算住多久？宋老夫人可不是好相與的人，你要做好打算。”</br> 賀菀失神了會兒，說道：“不會太久。”</br> 顧夫人嘆道：“我倒是希望你能住久一點，你不知道，自你離開以后，我就再沒遇到像你這樣同我聊得來的人了。可你留下若受了委屈，我又為你覺得不值當。”</br> 賀菀說：“還是要住一段時日的。”</br> “那就好。”顧夫人說，“你可以往賀公府里多走動，也可以來我家里小住一段時日。我要好好和你商量一下兩個孩子的婚事。”</br> 賀菀輕笑。</br> 顧四郎覺得自己好尷尬。往前走吧，他母親瞪他，讓他不要偷聽。</br> 往后走吧，他五弟瞪他，讓他不要橫插進二人中間來。</br> 于是他只能跟個小可憐似的，遠遠墜在四人后面，看著他們兩兩成對，親親密密。還看見他五弟悄悄往人家宋姑娘手里塞東西。</br> 實不相瞞，他有弟弟這么久了，還沒收到過來自弟弟的禮物。他這哥哥做得好難過。</br> 好在后面他父親趕上來了，顧四郎便停下腳步，掛著笑臉等待，想做顧國公的小跟班。豈料顧國公看見他也是一瞪眼，兇狠地示意他走開。</br> 顧四郎：“？？”</br> 我還是不是你們顧家的孩子了？</br> 終于，賀府快到了。</br> 顧夫人不想打擾他們一家團聚，在前一個路口時，先行與賀菀分別。</br> 宋初昭發覺賀菀有點緊張，遂上前挽住了母親的手，朝她一笑，帶著她一起過去。</br> 賀菀感受到來自宋初昭的鼓勵，才發覺自己的女兒真的是已經長大了，也握住了對方的手。</br> 守在門口的奴仆見到賀菀出現，眼睛一紅，手足無措地叫道：“姑娘！”</br> 他這一聲姑娘，叫的是賀菀。可是，賀菀已經不是姑娘了。</br> 賀府一直沒有年輕的小輩，奴仆們也擔心會叫賀公觸景生情，十幾年來就沒改稱呼，只管賀公叫老爺。宋初昭回來以后，為了方便，順著叫姑娘。如今賀菀回來，才發現輩分亂了。</br> 奴仆馬上說：“我……我去叫老爺！幾位請進，都請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