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昭不懂顧四郎啊,顯然他的對手也不是很懂他。</br> 那青年瞪了宋初昭會兒,又扭頭去瞪顧四郎。</br> “你將他帶來做什么?他這身手,是能比試的嗎?”</br> 邊上的文人們不滿了,叫嚷道:“五公子才名在外,你辱沒的是我等儒生,他看不過眼,自然可以出來正言!”</br> “不錯,五公子的才學(xué),想必諸位都能信服,再合適不過了!”</br> 對面的人道:“可我們今日比的是射箭!”</br> “倒是想與你們比別的,你們會嗎?”</br> “一班四體不勤的廢物,也就嘴上功夫了得些了!”那人握緊了手中拳頭,示威道,“我們還想同你們比點實在的,你們敢嗎?”</br> “范崇青,休得放肆!”</br> 范崇青指著他道:“有本事你站出來說話!光躲在人群后頭嚷嚷算什么!”</br> 眼見雙方就要打起來,顧四郎視若罔聞,他攬過宋初昭的肩往里帶,笑道:“五弟,你先在邊上坐著,稍后再出手。且看我是如何教訓(xùn)這幫不要臉面的家伙!”</br> 見他二人靠近,一眾文人當(dāng)即對顧五郎表示了極大的歡迎。連罵人的大事都暫時停下,瞬間變臉,燦爛笑道:</br> “五公子,久仰大名!”</br> “素聞顧家五公子驚才風(fēng)逸,清雋篤學(xu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br> “早便想與五公子結(jié)交,不想今日便得了這個機會。幸會。”</br> 宋初昭從未經(jīng)歷過被人這般奉承的場面,尤其還是被一幫年輕文人。</br> 只因她是個女人,自幼學(xué)武,又常年在軍營里廝混,為世俗所不齒。那幫文人,不叨叨得她耳朵生繭已是不錯了,要他們說幾句好話,簡直比登天還難。</br> 宋初昭按下心中的飄飄然,朝眾人一一作揖回禮。</br> 不想她這番舉動,又引來眾人再次夸贊。</br> “五公子真是謙虛!”</br> “平易近人!與那傳聞截然不同!”</br> “傳言本就不可盡信!”</br> “五公子真乃當(dāng)世清流也!”</br> 宋初昭都要不好意思了。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是打個嗝兒,這群人也能變著花兒夸她打得響亮。</br> 她不住點頭。</br> 原來書讀得多,馬屁才能拍得響亮。不像她的小弟們,翻來覆去就是一句“厲害!”,變成花兒也就是“真特娘的厲害!”,再變一下,頂多就是“你特娘的可真特娘的厲害!”。</br> 她這邊混得其樂融融,武將那邊的幾人則看得牙酸眼紅。他們不住咋舌作聲,對這幫人的虛偽行徑表示不屑。</br> 范崇青身邊的人靠近了他,按下他手中的長弓,在他耳邊道:“范大哥,這顧四好生陰險,看來他今日,是想耍賴到底了。”</br> 范崇青眉毛一跳:“又如何?我還怕了他的陰險不成?他若敢出爾反爾,我便將他掛到馬后拖行游街!”</br> 小弟:“你猜他為何要把五公子拉過來?”</br> 范崇青:“五公子又如何?”</br> 那位小弟頓了下,片刻后道:“五公子不如何,但是大哥,真鬧起來了,你敢打他嗎?”</br> 范崇青挺胸道:“我自然是敢的!”只是說出口的語氣,不如前面那些話那么有底氣。</br> 顧五郎才名在外,成熟穩(wěn)重,深受長輩喜愛。</br> 聽話、乖巧、懂事、篤學(xué),偏偏還體弱,諸多要點加在他身上。任何人與他起了沖突,那必然都是對方的錯。</br> 他們早早吃過類似的苦,曉得一旦對上顧風(fēng)簡,那是半點勝算也無。不定輕飄飄打他一拳,自己就要被父親揍得躺上半個月。顧四郎將他五弟叫過來……確實是無恥之極!</br> 范崇青恨得牙癢癢,那邊顧風(fēng)蔚已經(jīng)脫了外衣,拿著弓箭走過來。</br> “范崇青,我先來與你比試一場!”顧風(fēng)蔚將袖子挽上去,“既是說好的事情,可不得反悔!我要你到時,哭著向我求饒!”</br> 范崇青抬手一揚,哂笑道:“待你贏了再說吧!靶場在那邊,牽馬來!”</br> 二人說完,便領(lǐng)著一群小弟往里面走去,一同前往靶場附近的空地。</br> 不多時,遠處有人牽著兩匹馬過來,將韁繩交到他們手上。</br> 宋初昭也想上前看看,無奈被一群人扯著衣袖留了下來。他們叫宋初昭坐在看臺邊,圍觀即可。</br> 場上二人意氣風(fēng)發(fā)地策馬奔馳,在靶場前方轉(zhuǎn)著圈兒估算距離,熟悉路線。正面對上的時候,便互相開口嗆聲。話說得不算難聽,語氣里挑釁十足。</br> 宋初昭問:“為何比的是騎射?”</br> 她身邊的人搖著扇子無比諷刺道:“他們那幫莽夫,與他們沒什么好比的。也就騎射,還算在六藝之中,能與他們勉強比比。”</br> 宋初昭聽得心情很復(fù)雜。</br> 她心說,你別看我長這樣,其實我是對面的人。我也是個莽夫。</br> 眾人見她表情發(fā)冷,誤會了她,安慰笑道:“五公子不必擔(dān)心,顧兄騎射乃是一絕,不是那么容易輸?shù)摹!?lt;/br> “四公子文武雙全,既然接下挑戰(zhàn),自然有所準備。范崇青等人,雖勇猛卻不知進退,縱然贏了,我們也有說辭可以反悔。”</br> 宋初昭聽得皺眉。</br> “此非君子所為。”宋初昭說,“你們是否瞧不起習(xí)武之人?”</br> 幾人道:</br> “五公子你有所不知,他們也沒多瞧得起我們。”</br> “此番是他們先不依不饒,四公子才會應(yīng)戰(zhàn)。你聽那范崇青先前說的話,如何能忍?”</br> “他們那邊不知在如何編排我們。我們所為,也不過是為了不落下風(fēng)罷了。”</br> “我便直說了,他們這群莽夫,平日里仗著身材高大,刻意欺辱我等!我就是瞧不起他們!此番還想欺負黃啟成,豈能容他們?yōu)樗麨椋 ?lt;/br> 宋初昭幾番欲言,想到對方未必會聽,又忍了下去。</br> 此時范、顧二人回到起始的位置,準備開始比試。眾人紛紛起身,為他們高喊助威。</br> 前方共豎有二十個靶子,一字排列。又有二十多支箭距離不等地插在地上,就看誰的馬更快,能先將箭矢搶到。</br> 中靶數(shù)最多者,即可獲勝。</br> 旁邊銅鑼聲一響,二人立即夾緊馬腹朝前挺進。</br> 第一支箭被范崇青先行搶到,顧風(fēng)蔚并未停留,從側(cè)面越過了他,彎腰去搶第二支。</br> 二人身手都十分了得,箭矢脫手,急急朝著靶心而去。未停留多久,又繼續(xù)去爭搶下面的箭矢。</br> 場面相當(dāng)火熱,幾乎不分上下。</br> 宋初昭也站了起來,沒想到顧四郎的武藝竟然如此超群。</br> “四公子!四公子上啊!”</br> “范大哥!拿下那黃毛小兒!”</br> 場邊針對性似乎更加強烈一點。</br> 飛箭一一射去。在空中留下數(shù)道殘影。</br> 統(tǒng)共只有二十支箭,比試轉(zhuǎn)眼結(jié)束。</br> 眾人照著記憶中的箭矢上前查看情況,最后環(huán)數(shù)清點下來,顧風(fēng)蔚竟然輸了一環(huán)。</br> 然而一環(huán)也是一環(huán),輸了便是輸了。</br> 范崇青那邊的人起身高呼,宋初昭這邊則是一片低迷。</br> 眾人再次站在空地中間,連表面的平和也維持不住,俱是一副撕破臉的模樣。</br> 范崇青翻身下馬,振臂喝道:“還有誰,自覺能勝過我?”</br> 顧風(fēng)蔚冷冷看著他。</br> 范崇青目光從對面掃過,見無人出聲,大笑道:“哈哈,你們輸了!顧風(fēng)蔚,愿賭服輸!你先給爺爺求個繞,再把黃啟成交出來,我便放過你!”</br> 顧四郎摸摸耳朵,敷衍地朝手指吹了口氣:“我要是不呢?”</br> “你想耍賴?”范崇青臉黑了下去,冷笑道,“既然如此,大家就用拳頭比個明白!你也別怪我們不客氣!”</br> 顧四郎挑了挑眉,回頭朝宋初昭使眼色。他求助地擠眉弄眼,想讓宋初昭給他出氣。</br> 他的本意是,叫自己五弟來幫他罵人,或是狡辯兩句。</br> 他那五弟滿肚子墨水,罵人的時候文雅又陰損,毒得人死去活來。定然能夠扭轉(zhuǎn)黑白,氣得范崇青說不出話。</br> 宋初昭本不欲摻和他們文武之間的一堆破事兒,顧四郎走近了她,附在她耳邊道:“黃啟成先前叫他們套著腦袋打過一頓,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好,他們還不依不饒地要教訓(xùn)他。若再將人交過去,怕是要出事。五弟,你替我把人留下,也當(dāng)行個好事了。”</br> 宋初昭問:“黃啟成又是誰?他們?yōu)楹我蛩俊?lt;/br> “說來話長。”顧四郎說,“文武兩派本就不和,互相看不過眼也不是什么奇事。他或許有錯,可那范崇青死纏爛打,也著實過分。”</br> 宋初昭:“比試若是贏了,有什么好處?”</br> 顧四郎笑說:“對面的人,得聽我一個要求。”</br> 宋初昭:“好處給我。”</br> 顧四郎連聲應(yīng)道:“好好好!可你也得先贏了他們呀。”</br> 范崇青不滿道:“你二人嘀咕些什么呢?顧五郎,你好歹聲名在外,可別同他沆瀣一氣,專行茍且之事。”</br> 宋初昭點了下頭,抬手抓住顧四郎的長弓。</br> 顧四郎不解,手指收緊了下,但是沒有拗過她,還是叫她將東西拿走。</br> 眾人都等著看她下一步作為。</br> 莫非是揮著弓直接打爆對面那人的狗頭?</br> 若能打得準,也是可以的!畢竟對方不敢與他動手。</br> 范崇青看她出手也是緊張了下,戒備地與她拉開距離。</br> 卻見宋初昭站著未動,試著拉了拉弓。那緊繃的弓弦并未曲出滿意的弧度,宋初昭知道,這不是她能用的弓。</br> 她把東西還了回去,默默走到旁邊,從存放著武器的筐里,挑挑揀揀,選了相對合適的一把。</br> 范崇青那邊的人面面相覷,甚至忘記了嘲笑。</br> 宋初昭選好弓,又去取了幾支箭,面向靶場。</br> 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她拉開長弓,架勢十足地射出一箭。</br> 那萬眾矚目的第一箭——直接脫靶了。射在靶子的正前面,還有半米左右的距離。</br> 范崇青愣了下,隨即捧腹大笑。</br> 轟然的笑聲在人群之中爆發(fā)。</br> “我還真以為你會射箭,好箭術(shù)啊!顧五郎!”</br> “不愧是顧五!”</br> 顧四郎聽得不爽:“你們住嘴!五弟,你在做什么呢?”</br> 宋初昭不為所動,從地上撿起第二支箭。再次引弓待發(fā),射了出去。</br> 第二箭飛得高了一些,也遠了一些。眾人目光追著黑色的長線劃過一道弧度,就見它直接從靶子上方擦了過去。</br> 還未止住笑意的范崇青再次噴笑,武派人員皆是前仰后倒。笑得文派眾人簡直無地自容。</br> 顧四郎說:“人皆是有所能有所不能,我五弟嘲笑你們不會寫文作詩了嗎?”</br> “可我也沒拿著我的詩作在你們面前瞎顯擺啊!”范崇青笑得口水都要流出來,緩了緩,指著宋初昭道,“你叫你五弟來是逗樂的吧?確實是很有趣!比你有趣多了!”</br> 顧四郎上前揪住他的衣領(lǐng):“你再說他一句壞話,范崇青,我便與你沒完!”</br> 范崇青兇狠地推開他,咬牙道:“我現(xiàn)在就與你沒完!”</br> 宋初昭確認完了顧風(fēng)簡的臂力,收好弓,走回來,對著范崇青道:“我自知沒有力氣,所以只跟你比準頭。還同方才一樣的比試,應(yīng)該可以。”</br> “你確定你要跟我比準頭?!”范崇青指著遠處脫靶射在地上的竹箭,似是聽見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真不是我要嘲笑你,顧五郎,你瘋了吧?”</br> 宋初昭自然沒有瘋,她十分冷靜地走到馬前,腳下一蹬,跨坐上去。</br> 顧風(fēng)蔚想攔,叫她一手揮開。</br> 宋初昭并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在馬背上夾緊雙腿,朝著范崇青示意道:“來。”</br> 范崇青見她神色認真,不似玩笑,也漸漸收起了笑容,不善地瞪著她,諷刺一笑。</br> 宋初昭說:“我若輸了,替你作證。人當(dāng)言而有信,你說得不錯。”</br> 顧四郎急道:“五弟!你鬧什么呢?你是哪邊的人?快下來,騎馬不好玩兒。”</br> 文派眾人也是滿目茫然。</br> 宋初昭因為騎馬而拔高了身形,她視線低垂,高抬著下巴,踱步到方才比試的起點位置,等著范崇青過來。</br> 范崇青直勾勾地看著她:“你確定?”</br> “確定。”</br> “不悔?”</br> 宋初昭緩緩搖頭:“不悔。”</br> “好!”范崇青道,“你倒是比他們爽快一些!我就與你比上一回。”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