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人回到山頂時,宋詩聞也被找到了。侍衛領著她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形容憔悴,看著似比宋初昭等人還要狼狽。</br> 宋初昭與她畢竟沒有大仇,又是一家姐妹,見她這樣,本著關心的態度,上前慰問。</br> 哪知宋詩聞反應激烈,急急從袖中掏了個東西出來,甩到她的身上。</br> 宋初昭抬手輕巧接住,發現是個熟悉的玩意兒——一個黃符小包。</br> “你給我這個做什么?”宋初昭從腰間和袖子里摸出許多一模一樣的東西,展示給她看說,“我多得很,你要送我嗎?”</br> 宋詩聞張著嘴巴,目露驚駭,無法回答。</br> 宋初昭說:“你先起來。”</br> 宋二娘連忙避開她的手,嚇得面如死灰。</br> 宋初昭也不知該說什么好,見對方不配合,干脆與她呈斜對角的站立。</br> 顧風簡本就不喜歡宋詩聞,看宋初昭得了個冷臉,就更不關心了。催促著宋初昭快去把濕衣服換下。</br> 冽水這里只整理出了一個爐灶,要洗熱水澡,得先燒水。而空著能用的鍋只剩下一個,他們得輪替著來。</br> 唐知柔自覺排到后面。</br> 宋初昭一離開視線,宋詩聞立即鎮定了許多,冽水將她帶到旁邊的空屋里,讓小童給她端了碗熱湯過來。</br> 宋詩聞坐在木椅上,用手捧著陶碗,淺淺喝下一口。大約是屋里安靜,氛圍放松,她漸漸緩過神來,眼睛里也有了點神采。</br> 唐知柔坐在她邊上,問道:“宋二娘,你怎么回事?當時跑那么快做什么?大家都去尋你了。”</br> 宋詩聞放下手里的東西,前傾著身體,小心問道:“道長,聽聞你道行高深,請你如實告訴我,我身邊究竟有沒有什么臟東西?”</br> “沒有你想的那種臟東西。”冽水說,“這世上多半的鬼怪,都不過是心里有鬼。宋二娘,你魔怔了。”</br> 宋詩聞:“不是我,是宋三娘!她真的變了,變得與以前不一樣。除不是換了個人,哪能一夜間有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br> 冽水沉默片刻,對著一旁侍衛道:“她有病。”</br> 唐知柔擦著臉上的泥漬,問:“什么病?”</br> “心病。”冽水說,“送她去看大夫吧,我這里幫不了她。”</br> 宋詩聞跑過去,抓住她的袖子苦求:“我不要!有病的不是我,是我妹妹!她不尋常,她真的不尋常啊!道長你再試試,不定只是她的藏得深。你做個法事吧。道長,你也不希望她害顧五郎是不是?”</br> 顧風簡低垂著視線,沉默不語。</br> 唐知柔憂慮道:“我看她才像是中了邪的樣子,宋二娘以前不是這樣的。先生,她真的沒事嗎?自進了林子之后,她就變得格外古怪。不如你真替她做場法事?”</br> 冽水用力抽回自己的袖子,搖頭道:“你該冷靜,宋二娘。你眼底發紅,血絲遍布,可見是因為思慮過重,心事深沉,所以沒休息好。你越是如此,便會越加不安。別再想宋三娘的事,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br> 宋詩聞這段時間,的確一直在自己嚇自己。</br> 每到入夜,她就開始回憶宋初昭的各種細節,想到無法入眠,到后來有些畫面連自己也辨不清是真是假。</br> 她本就因為宋老夫人生病的事,忍受了太大的壓力。宋家那幾位長輩,對她并不體恤,無意中說出的話總是萬分傷人,而宋老夫人還不停地與她數落宋初昭的壞處。</br> 宋詩聞在外聽著宋初昭的贊譽,回家聽著宋老夫人的詆毀,其中落差,不知如何是好。又因文酒宴的事,唐知柔主動與她疏遠,之后京中其余姑娘也對她變了臉色,在暗中看她笑話。</br> 宋詩聞靜下來一想,也覺得可笑,自己竟然一個能親近信賴的朋友都沒有,何其失敗?</br> 這個念頭一起,她便覺得自己寂寥可憐。</br> 唯有想到宋初昭被換了魂,原該低她一等,才能有片刻喘息。</br> 先前爬山時,她一直緊繃著精神,隨后受了那幫姑娘的叫聲影響,以致于情緒極度敏感。</br> 她本就不是什么心志堅強的人,許久打擊,早已被消磨至崩潰邊緣。</br> 冽水對著侍衛叮囑道:“送她回家吧。讓大夫給她開些精心凝神的藥,再讓她好好睡一覺。不要再在她面前提什么鬼神之說。這種事情,越說越容易深陷其中,最好早早撇清。”</br> 唐知柔聽得愣愣點頭,讓那侍衛原樣轉告宋老夫人。</br> ·</br> 等宋初昭洗完澡出來,宋詩聞已經離開山頂,顧風簡也換好了衣服,坐在客廳里等她。</br> 趁著唐知柔進去沐浴的功夫,三人圍坐在一起,吃了碗面。</br> 面是冽水身邊的小童煮的,湯底清亮,但味道鮮美,用昨晚上一直吊的老湯燉煮,回味無窮。</br> 宋初昭吃得心滿意足,感覺滋味美得很。</br> 從她穿到顧風簡身上起,就沒吃過多少油膩的東西。一是顧風簡的身體需要保養,二是口中寡淡,品不出什么滋味來。</br> 這回總算過足了癮。</br> 冽水放下筷子,問道:“你二人身上,可有不適?”</br> 宋初昭搖頭說:“沒有。”</br> 她方才沐浴的時候檢查過了,肚子上的肌肉略有變軟,腰圍也稍稍粗了一點,不過皮膚白了不少。除此之外,沒別的不同。</br> 不過因為許久沒回自己的身體,當她托著自己臉的時候,覺得手心里那軟軟的肉,比以往更加舒服。還有點陌生。</br> 顧風簡的臉部輪廓分明硬朗,捏起來只感覺硬硬的。</br> 宋初昭思緒一歪,眼神不自覺飄到了顧風簡那邊,仔細一看,發現對方舉著筷子,從容不迫地夾起面條,但是耳朵卻有點發紅。</br> 宋初昭問:“顧五郎,你是不是著涼了?先前把衣服借給我,不會被山風吹凍著了吧?”</br> 顧風簡咳了一聲,說:“許是。但應該無礙。”</br> 冽水無情拆臺:“哦,他挺好。不會有人著涼是只紅耳朵的。”</br> 顧風簡:“……”這面吃不下了。</br> 冽水按著手邊的面具,說:“先前聽說你在京城過得不好。師弟妹,你借著他的身份,是否受過苛責?”</br> 宋初昭說:“沒有,反倒交了幾位朋友。雖然他們麻煩了些,但還挺有意思。倒是顧五郎代我在家里蹲了許久,想必煩悶不已吧?”</br> 顧風簡覺得冽水那平靜的面孔下正有一肚子壞水在洶涌,簡要答道:“一切挺好。”</br> 宋初昭問:“遇到這種事,你心里不會覺得不痛快嗎?”</br> 豈料顧風簡竟然道:“不會。”</br> 宋初昭好奇道:“為何?”</br> 顧風簡看向她,輕笑道:“因為是你。”</br> 宋初昭被她笑得心跳險些失速,想了想,又鎮靜下來,點頭說:“確實,天底下少有我這么像男人的姑娘了。換了個人,不定會毀你的聲譽。但如今是我,你盡可放心,保叫其他人看不出半點端倪來!”</br> 可不是?短短時間里,吵架打人的事都做遍了。</br> 顧風簡無奈,笑了笑,又問:“那你呢?”</br> 宋初昭有些慚愧。</br> 天知道她這段時間在外逍遙快活得很,狐朋狗友揮手即來,行事恣意瀟灑不拘,往日被人唾棄詰問的舉動如今卻受盡吹捧,滿身禁錮都被卸了大半。</br> 她覺得做男人真是太好了!</br> 但想到顧風簡替她過了那么一段慘淡的生活,若自己還在他面前炫耀,實在說不過去。于是宋初昭含蓄地說:“可以忍受得住。”</br> 顧風簡忍笑:“真是辛苦你了。”</br> “哪里!”宋初昭揮手。其實可以再辛苦辛苦!</br> 冽水聽他二人一番虛偽對話,覺得還挺有趣味。可惜沒持續多久,唐知柔換好衣服出來了。</br> 幾人已經在山上耽擱了太久,宋初昭得早些回賀府,免得外祖父擔心。唐知柔也沒了游玩的心情,想回家反思反思。</br> 有了前車之鑒,冽水決定親自送他們下山。</br> 其余姑娘已經離開,但馬車還停了一輛在山底等候。</br> 宋初昭率先上去,唐知柔就跟在她屁股后頭。</br> 因為馬車有些高度,宋初昭習慣性地伸出手,想拉后面的人一把。唐知柔也順勢將手遞上去。</br> 二人雙手即將交握時,后方的顧風簡悠悠盯住她們。</br> 宋初昭腦袋一熱,方向一轉,改而提著唐知柔的衣領往上一扯,把人粗暴拎了上來。</br> 唐知柔:“??”</br> 她呆坐在木板上,有點懵。</br> 宋初昭拍了拍胸口,又朝顧風簡伸出手。</br> 顧風簡也被她的舉動愣了下,而后眼神帶笑,說道:“不許丟我。”</br> 宋初昭應允:“我拉你上來。”</br> 兩人都沒疑惑為什么是女孩子拉男孩子上來,反正宋初昭握住了他的手,后者也欣然爬上了馬車,然后讓人起雞皮疙瘩地說了句“多謝”與“不客氣”。</br> 目睹一切的唐知柔:“……”</br> 她又做錯了什么?</br> 她要有小脾氣了。</br> 冽水跟著上前一步,朝顧風簡頷首:“師弟,慢走。”</br> 顧風簡回禮。</br> 冽水又說:“師弟妹,慢走。”</br> 宋初昭聽這稱呼還是有些尷尬,提醒說:“……你可以叫我宋三娘。”</br> 冽水才不。</br> 她扭過頭看向唐知柔。</br> 唐知柔已經自己作好道別的準備,正要回應,冽水猝不及防地冒出一句:“以后不要來了。”</br> 唐知柔:“……”</br> 宋初昭對這小可憐深表同情,解釋說:“她的意思應該是,以后不要帶太多人來。尤其是不要帶怕鬼的人來。如果你自己也怕鬼……最好就不要來。”</br> 唐知柔抹了把臉,堅強道:“倒也不用安慰我。”她知道自己這回丟夠人了。</br> 冽水揮揮手:“去吧。”</br> 黃土上留下兩道車轍,馬車顛簸著朝城門靠近。</br> 半個時辰后,車輛停在唐知柔的家門口,然后又往回繞了大半圈,才在賀府停下。</br> 宋初昭準備下去,掀開門簾后,不知為何回頭看了眼顧風簡。</br> 顧風簡笑道:“好好享受賀公的疼愛。他喜歡你的緊。”</br> 宋初昭也笑,說:“顧國公你很關心你,只是不善言辭。望你回去后能與他好好說話,消除嫌隙。我走了。”</br> 說完身手靈活地跳了下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