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聞魂不守舍地回到宋府時,管事正準備叫人套車去園林外接她。見她出現,稍顯驚訝，快步上前道：“二姑娘怎么今日回來得如此早？可是宴會上出了什么事？”</br> 宋詩聞軟聲說：“倒沒什么。只是我心中有事,在廳里坐著覺得透不過氣,就先回來了。”</br> 管事問：“那您見著三姑娘了嗎？”</br> 宋詩聞眉頭輕蹙，然后說：“見到了，與她解釋了經過，也同她說了祖母生病的事,可她似乎不大相信，對我還有怨言。是我的錯。”</br> 管事嘆了口氣：“那便沒有辦法了,二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我讓下人去燒幾桶熱水，姑娘先回去休息吧。”</br> 因為時間尚早，宋詩聞慣例去看一眼宋老夫人。</br> 往常這時候，宋老夫人正是難受，需要她陪伴在側。可今日,宋詩聞來了祖母的院落,卻發現里頭的燈已經暗了。</br> 負責服侍宋老夫人的老仆還候在外頭，見她站在院門口,邁著小碎步快速走來。</br> “二姑娘好。”那老仆說,“老夫人前兩日夜里都不能休息,今日可算是早早睡著了。二姑娘現在還是別進去了吧？您的孝心,老夫人自是明白。”</br> 宋詩聞叮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進去了。你記得好好照顧祖母。”</br> 那人點頭道：“是,老仆自當盡力。”</br> 宋老夫人原先是老當益壯的。她年輕時吃過苦,體格倒是練得很好，之后宋將軍仕途通暢，宋家跟著水漲船高，她便學著京中那些官員夫人，開始注重保養，補品一直沒有斷過，好幾年不曾生過病。</br> 可是這回，宋三老爺，以及她的其余幾位子女，到宋府來指責她、唬喝她，當真叫她寒心。她憤怒中又確實有點害怕，多半思慮之下，元氣大傷，短短幾日蒼老了許多，如草木被一場風雨打去了所有的生命力。</br> 之后她又在床上躺了數日，人便虛了，手腳能明顯感到發沉。是以雖然大夫說她已經痊愈，她卻執意認為自己還能繼續恢復，關在屋里調養生息，結果鬧得整日睡不好覺。</br> 宋老夫人面上不肯承認，其實心中早已察覺到自己的年老，心中惶恐不安。躺的越久，這臉色就越難看。</br> 宋詩聞先前一直認為，祖母這是心病，病因只是她太過怕死，可是有了今晚的猜測之后，她又荒誕地覺得，或許不是呢？</br> ……如果，真是被吸了精氣該怎么辦？外頭的故事里不都是這么說的嗎？宋家那么多事，可全是宋初昭回來之后才發生的。</br> 宋詩聞已經準備走了，半途又回過身，叫了一句：“方姨，你消息最是靈通，你知道哪里能找到驅邪的道士嗎？”</br> 老仆一時沒反應過來：“啊？”</br> 宋詩聞笑了下：“我是覺得，這段時日宋家發生了太多晦氣的事，或許該找位道長或者大師，來府里辦場法事。也是中秋快到了，順便能討個吉利。”</br> 老仆也笑：“姑娘不必擔心，老夫人往年都會去白云觀祈福，等過段時日，她身體好些了，便去找道長們求個平安。”</br> 宋詩聞見老仆聽不大明白，用力咬了下唇，強調說：“我想找個靈驗的，找個能叫我安心的道長。你去替我打聽一下吧。”</br> 老仆盯著她看了會兒，猶疑道：“姑娘，你也曉得，陛下最討厭這些鬼神之事。除卻必要的祭天，平時都鮮少接待道長。如今天下方士都老實著呢。”</br> 宋詩聞說：“方姨在說什么？我哪是那樣的人？我真只是想驅個邪，不是有什么陰損的念頭。”</br> 老仆面上仍有猶豫，兩手握在一起，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br> 宋詩聞見狀，催促道：“方姨想說什么？”</br> 老仆想了想，還是小聲道：“老仆知道姑娘沒別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前幾日聽到的一點風聲。姑娘聽了，若覺得只是我多嘴，那就忘了吧。”</br> 宋詩聞問：“什么風聲？”</br> 老仆走近一步，在她耳邊道：“姑娘您也知道，我是最信這些東西的，家里還供著三清像呢。我也是聽說，據說福東來的弟子，過段時日要到京城來了。”</br> 宋詩聞訝異道：“他不是個騙子嗎？”</br> “若只是個普通騙子，哪里能騙得了先帝那么多年？他確實是有點本事的人。或者說，是當時天下最有本事的一個術士。”老仆認真道，“姑娘生得晚，不知道。老仆年輕的時候，天下間莫不是福道長的傳聞，眾人將他傳得無所不能，連呼風喚雨也不在話下。如今雖已少有人提及，可有些事，確實是事實。朝中不少官員，都親眼見證過。所以，福東來伏誅之后，他指點過風水的亭子、別院、偏殿，依舊無人敢去挪動。連陛下也是如此。”</br> 宋詩聞聽得入神，又說：“可是他都死了，他的弟子……還能活著嗎？”</br> 老仆道：“說是他弟子，其實該是他女兒。福道……那福東來生性風流，風光時收了不少美人，可他并不喜歡孩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多少女人被他拋棄，下場凄慘，那位先生的母親也是如此。聽說她出生時身體羸弱，險些活不下來，但是極其聰慧。幼時曾歷過苦難，將死之際又被福東來發現了天賦，給被帶回家中。不知是命大還是命苦。”</br> 宋詩聞驚呼：“竟是如此？”</br> 老仆說起這些事情，滔滔不絕：“可不是！若不是她當初大義滅親，福東來也不會死得那么早。所以一切真是因緣際會啊，朝中官員因此未追究她的身份，放她離開了。據說她天生慧眼能通陰陽，如今在天下都很有名氣。不過眾人只知她的名諱，卻并不知她與福東來之間的關系。我也是因著老夫人的關系，才知道一點內情。”</br> 宋詩聞問：“那她現在在何處？”</br> 老仆道：“據說先生近兩年一直在天下游蕩。數日前，她身邊的小道童傳了風聲出來，說她要回京了。按照消息的時間來看，左右也就是最近吧。”</br> 宋詩聞急說：“那你能替我找她問一問嗎？我覺得……我今日去宴會的時候，覺得有人不大對勁，可真是將我嚇住了。不找人問個明白，我心里頭不安生。”</br> “她可不是什么人都見的。她給人看卦算命，只靠緣分。”老仆說，“姑娘若真是擔心，老奴就去找人問一問。聽說先生心地善良，真見著裝神弄鬼的事情，就不會袖手旁觀。”</br> 宋詩聞忙點頭：“好！”</br> ·</br> 宋初昭背著顧風簡走了一長段路，回家后差點虛脫。本以為第二天要腿腳酸疼，吃些苦頭，不想竟沒有大礙。</br> 可能是因為她近日的鍛煉起了成效，顧五郎的身體已不如她剛來時那般單薄。</br> 宋初昭察覺這事喜出望外。既然生龍活虎的，她就按捺不住地想去賀府看看顧風簡的狀況，順便同他炫耀一番自己的成效，好證明這段時日沒有荒廢。</br> 觀顧五郎昨日的態度，他似乎很在乎自己的體力行不行。</br> 聽說她要去，顧夫人大為支持，甚至比她還要上心，連番催促。且恨不得將家中的傷藥都給掏空了給她帶走。</br> 最后宋初昭只拿了一瓶外傷藥，揣進袖子里，忙不迭地跑了。生怕顧夫人追出來。</br> 照她看，顧風簡的傷，看著疼，但不算嚴重。上多了外藥，可能還好不快。</br> 宋初昭未帶仆從，一路歡欣地到了賀府門口。</br> 賀老爺聽說是她來拜訪，已經習慣，連刁難的心情都不大有，索性留在屋中不出來見人。</br> 賀老爺想，正門拜見，好過半夜翻墻不是？算了算了。</br> 顧風簡聞訊出來見人，宋初昭與他簡短地說了幾句話。</br> 宋初昭眉飛色舞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表示強壯，又小心查看了顧風簡的手臂，然后把藥瓶塞到對方的手里。</br> 顧風簡安靜地聽她講，猝不及防地，就聽對面的人說：“好，我走了。”</br> 顧風簡愣了下，說：“走了？”</br> “昂。”宋初昭說，“我只是來看一看吶。”</br> 她正要離開，顧風簡神色倏地嚴峻起來，說：“我有東西丟了。想是那日沒有注意，摔倒的時候，掉到了哪個地方。”</br> 宋初昭聽是因為自己，忙問：“是什么東西？”</br> 顧風簡：“葫蘆。”</br> 宋初昭半晌沒想起來，茫然道：“什么葫蘆？”</br> 顧風簡：“你送給我的那個葫蘆。”</br> 宋初昭驚了。她還給顧五郎送過東西嗎？葫蘆又是什么玩意兒？她要送，鐵定先送把刀啊。</br> 顧風簡的眼神漸漸變得危險，在他即將冷下臉的時候，宋初昭突然靈光一現，想起當初自己塞給顧風簡買東西吃的那個玉飾。連忙點頭說：“是！我給的！那塊玉對不對？”</br> 顧風簡臉色稍霽：“嗯。葫蘆丟了。”</br> 宋初昭說：“那我去幫你找找，應該還在。即便丟了，打掃的奴仆也應該有看到。”</br> 顧風簡走下臺階：“我也要去。”</br> 宋初昭想也不想，揮手說：“你不必去了，我去幫你找回來就是了。”</br> 顧風簡拽住了她的衣袖，定定地看著她。</br> 二人沉默。</br> 在對方長久的譴責目光中，宋初昭終于悟了。</br> “……哦。”宋初昭說，“我陪你一起去吧，得你自己，才能認得準東西。”</br> 顧風簡終于滿意點頭。</br> 賀家那位身材魁梧的管事，倚在門框上，冷笑地看著宋初昭，見狀怪聲怪氣地哼了兩聲。</br> 宋初昭：“……”或許你覺得我心機深沉，私下誆騙了你們姑娘。但其實我真的沒有。</br> 她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叫管事幫忙向賀老爺通報一聲，中午兩人可能就不回來吃了。</br> 管事冷艷地翻了個白眼，又對著顧風簡柔聲細語地叮囑說：“那三娘可要早點回來。您不回來，我們老爺都吃不下飯。他年紀大了，離不開人。”</br> 顧風簡笑著答道：“好。”</br> 宋初昭：“……”就覺得自己好冤。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