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昭悄悄溜出國公府。</br> 這幾天她已經摸清了府里的各道小門以及護院的巡衛情況,對她來說沒有任何難度。</br> 順利出了府邸，一路輕盈小跑。</br> 等宋初昭跑到半路，忽然想起顧風簡已經從那里搬走的事情。</br> 她站在凜冽的秋風中,蕭瑟地打了兩個噴嚏。</br> 顧風簡這身體太羸弱了。</br> 真的太羸弱了,竟然懼怕這小小的寒風！</br> 昭昭愿意為他多跑一段路,好好鍛煉他的身體！</br> 宋初昭轉了個方向,沒有遲疑，反向去往國公府。只是這一次的腳步稍顯沉重，帶著對未知的一點點苦惱。</br> 賀府她只去過一次，且去的時候只逛了正門到客廳的那一小段路,然后就被趕走了,連午飯都沒混上。</br> 她哪里知道顧風簡住在什么地方？</br> 宋初昭在墻外徘徊張望,丈量著兩側距離，猜測顧風簡所住的院落位置。</br> 賀府的外墻沒有做過防盜措施,頂部砌得平坦，利于攀爬。</br> 想來也不會有人蠢笨到來賀府偷東西，畢竟里邊守著的全是練家子。</br> 不過這倒是方便了宋初昭。</br> 她熟練地爬上高墻，不敢將頭露得太明顯,只鬼祟地朝府邸深處凝望。</br> 一般的家宅里，都不會種過于高大繁茂的樹,因為樹上面容易藏賊。所以只要選好位置,立在墻頭,就可以視野開闊地看見不少事情。</br> 宋初昭的理智中有那么隱隱的一絲疑惑：她回的明明是自己外祖父家,為何要弄得這般猥瑣？</br> 她圍著賀府外圍,接連換了兩堵墻，切了三個地點，終于發現一個院子比較特殊。</br> 院里擺設的東西過于密集，都是嶄新的。且主屋的窗戶里透著燈光。</br> 賀老爺與賀夫人是老年人，一般睡得較早。這個時候還不睡的，多半就是顧風簡了。</br> 這顧五郎啊，大半夜的不睡覺……那禿的可是她的頭！</br> 她一定要和顧五郎認真講講這件事。</br> 宋初昭翻身過墻，輕巧落地，沿著小路，躡手躡腳地朝顧風簡的院子靠近。</br> ·</br> 雖然已經夜深，但顧風簡還沒睡，正在看書。</br> 窗戶的映著剪影上，只有他一個人。</br> 春冬今日異常興奮。她回來的時候大戲已經錯過了，是從別人的嘴里知道的消息。但是當時高^潮的尾調還在，她借口要整理自己的東西，在宋府留了一會兒。</br> 她觀賞了路人指指點點，往宋府門口投擲垃圾、宋二姑娘哭哭啼啼，慫恿老夫人將事情甩脫出去、宋老夫人意欲二度暈厥，激情唾罵傅將軍，以及宋三老爺緊閉房間悄悄收拾包袱準備跑路的混亂畫面。</br> 她被這一派愁云慘淡，即將分崩離析的宋府逗得直樂，然后才顛顛地跑來賀府。</br> 當時賀府的人正在整理那三板車的東西。</br> 賀老爺看見成堆的破舊家具，吹胡子瞪眼，直接叫人全部丟到外邊去。中午因為這個氣得沒胃口，還少吃了一碗飯。</br> 之后為了補償自己少吃的那碗飯，賀老爺讓管事帶著銀子出去采買各種新東西。</br> 他不管那些東西賀府有沒有，總歸是要新，要貴，要大！買來后拉著在大街上繞個幾圈，讓所有人知道，他們家三姑娘，那是個有人疼的主，不要隨便欺負。</br> 除卻給自己外孫女準備日常用品以外，還順道給春冬也買了一套。</br> 于是春冬就這樣穿上了新衣服，住上了新房間，睡上了新床鋪。</br> 她整個人都洋溢在嶄新的喜悅里，走路帶風，眉眼帶笑，恨不得再回顧府同自己的小姐妹們炫耀一通。</br> 加上賀府里是男性的仆役打手較多，丫鬟要么是跟著賀夫人多年的老人，要么是招進來干粗活的老婆子，如她這般年輕又好看的，幾乎沒有。</br> 她才來這里半天，就被各個懂得憐香惜玉的壯漢們那一聲聲“漂亮妹妹”、“小春冬”給叫得暈頭轉向，臉頰緋紅，覺得賀府實在是太好了！</br> 賀府的確是非常好——對著靠墻的那一排保存完善的書冊，顧風簡如是想。</br> 房間整理好后，賀老爺隨夫人一起過來查看。大概是受了宋府太大的刺激，賀老爺看得直搖頭，依舊覺得不滿意。</br> 不夠！不夠富貴！不夠奢華！</br> 他們昭昭必須要有排面！</br> 于是賀老爺把自己書房里存著積灰的那些寶貝兒，什么硯臺，什么鎮紙，什么古董，什么御賜的書畫，全部都搬進了這個房間。</br> 好在這個房間夠大，是打通了隔壁的屋子，連起來的。否則都放不下那么多東西。</br> 顧風簡本來還想拒絕，覺得賀老爺這隔輩親，親得有點太過興師動眾。等他上前打開書畫一看，話全部咽了下去。再抄過幾本孤本一瞧……</br> 好。</br> 非常好。</br> 宋初昭就應該值得這個排面。</br> 隔輩不親何時親？她在宋府可受了太多委屈了。</br> 顧風簡決定替宋初昭翻閱整理一下這些書冊，便一直從傍晚看到了現在。</br> 春冬今日在三座府邸之間跑了一整天，又亢奮了許久，到晚上已經很累。她撐著陪顧風簡熬了半宿。勸了他好幾次，最后見他實在沒有要去睡的打算，才去隔壁休息一會兒。</br> 顧風簡并不需要人陪，他看得不知疲憊。只是正入神的時候，聽見窗戶外面傳來了熟悉的敲擊聲。</br> 那敲擊聲鍥而不舍地響了六七下，才叫顧風簡注意到。他驚訝地抬起頭，循聲走去。</br> 院落里的草地上，正站著一個黑影，那黑影見他出來，高興地晃了晃。</br> 這是什么時辰了？</br> 顧風簡揉了揉有些發花的眼睛，覺得可能都快過子時了。</br> 宋初昭朝他招手，小聲說話的語氣好像是在蠱惑：“我有話和你說，你過來。你過來呀~”</br> 顧風簡放下書本，朝她走去。</br> 結果宋初昭轉身就跑。</br> 顧風簡：“……？？”</br> 他雖然不明所以，還是追了過去。</br> 就見宋初昭一路蹦跶，逃到賀府邊緣處，借著墻邊的障礙物，飛速攀登上墻頭，然后盤腿坐下。</br> 她松了口氣，滿意道：“好，就在這里說吧。”</br> 顧風簡：“……”</br> 他其實有許多想說的形容詞，可是礙于身份不便說出口，只意味深長地問道：“這賀府的墻，你也敢爬？”</br> 宋初昭內心是有些虛的，但是不能顯露出來。她左右仔仔細細看了一圈，確認周圍二十米內都沒有人煙，才放心地小聲道：“實不相瞞，我爬過的墻不計其數，賀府這般的，算馬馬虎虎。”</br> 這也值得她驕傲？顧風簡啞然失笑。</br> 偏偏她說這話的時候強裝認真，神采奕奕，臉上似帶著層光。只叫人覺得她可愛，不好說她胡鬧。</br> 顧風簡看她坐在那狹窄的墻頭，覺得危險。尤其她的肢體語言豐富，總是喜歡亂動。便勸道：“不如你進來說話？”</br> “不不不。”宋初昭連聲拒絕，“我若進了院子，到時候來不及跑，不成甕中捉鱉了嗎？這位置挺好，如果有人來了，我直接跳下去，他們就抓不到我。”</br> 顧風簡：“……”</br> 宋初昭謙虛一笑。</br> 我亦無它，唯手熟爾。</br> 顧風簡哭笑不得，只能繼續仰著頭，同她說話。</br> “你為何非要等到這大半夜的來？路上那么黑，你也不害怕？”</br> 宋初昭剛因為見到顧風簡而忘掉的郁悶，叫他一提，又涌了上來。她氣得拍腿道：“就是這大半夜的！你爹來我屋中將我搖醒，我才睡不著了！”</br> 顧風簡：“我爹？”</br> “你且等等，讓我想想，他都說了些什么。”宋初昭捧著腦袋開始搜索，“他說了好多啊，可我光記得他嚇我了。”</br> 顧風簡愕然道：“他和你說了很多？”</br> 宋初昭點頭：“很多！”</br> 顧風簡心里想，顧國公明明是個冷漠寡言的人，連罵人都是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哪里會話多？</br> 墻上那人又開始說話。</br> “哦，他讓我念書！”宋初昭痛心疾首，恨不能泣，拍著身下的土墻訴道，“他非要讓我答應他去考春闈，耿耿于懷我最近沒有讀書，還非要送我新書！連我同四郎出去他都曉得。可是我有什么辦法，我一點也不喜歡看書！顧五郎，你怎么會有這么一個喜好？難道我往后只能蹲在書房里了嗎？”</br> 她親娘都沒這么逼過她，顧國公的軟刀子可太狠了！</br> 宋初昭因為激動，說得有些混亂，然而中心意思是十分明確的。</br> 顧風簡也沉默了。他不知該從哪里開始評價，良久后，困惑問道：“你說的……真是我爹？”</br> 宋初昭篤定：“就是你爹！”</br> 顧風簡依舊懷疑：“……你認清楚了嗎？”</br> 宋初昭氣道：“我認得很清楚！”</br> 顧風簡遲疑：他竟能這般好？還要主動送自己書？</br> 宋初昭說：“他竟能這般狠心！可以刀刀戳我心口。哦，對了，你有什么想買的書，現在寫下來給我，明日我好讓他去買。”</br> ·</br> 在這個萬物躁動的夜晚，同樣睡不著的，還有賀老爺。</br> 他睡得淺，半夢半醒中，聽見了門外不斷徘徊的腳步聲。多年習慣叫他陡然蘇醒，警戒地坐了下來。</br> 賀夫人跟著被他吵醒，氣道：“你做什么！”</br> 賀老爺說：“門外有人！”</br> 外頭的人聽他已經醒來，出聲道：“老爺，是我。”</br> 賀老爺罵：“鬼曉得你是哪個鬼！”</br> 外頭寂靜了下，隨后管事無辜開口：“老爺，是我，何管事。”</br> 賀老爺斥道：“你在外頭裝神弄鬼的做什么？有事直稟，無事退下！”</br> 何管事也顧不上委婉了，說：“老爺，顧家五郎又來了。”</br> “來了就請進……”賀老爺皺眉，說到一半終于察覺出不對，整個人精神起來，“這大半夜的，他怎么進來的？”</br> 管事難以啟齒：“爬墻進來的。”</br> 旁邊賀夫人茫然道：“啊？”</br> 賀老爺已經一個箭步沖下床，高舉右臂，橫眉豎目，喝道：“拿我刀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