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啊!你來啦!”</br> 大門推開,賀老爺與賀夫人幾乎是飛奔而來。</br> 兩位老人雖然頭上已有斑駁白發,身手卻依舊矯健。</br> 宋初昭正準備迎接他們,賀老爺直直沖向了顧風簡的位置,一把將他抱住。</br> 宋初昭愣了一下,顧風簡也是受寵若驚。</br> 他在家中并不習慣與人親近。即便是顧夫人與顧四郎,也不大同他有親密接觸,此刻的訝異與不自然相當真實。</br> 賀老爺內心激動,又想讓自己表現得鎮靜,笑得一臉慈祥,介紹道:“昭昭啊,我是你外祖父。”</br> 顧風簡輕笑,朝他行禮:“外祖父。”</br> 賀夫人期待地指著自己。</br> 顧風簡轉向她:“外祖母。”</br> 賀夫人點頭。</br> 賀老爺:“是是,她就是你外祖母。”</br> 兩邊人認真打量對方。</br> 賀老爺問:“你母親在外面過得好嗎?”</br> 顧風簡:“一切都好。”</br> “你在京城還住得習慣嗎?”</br> 顧風簡:“還習慣的。”</br> “有哪里不方便的地方,或是想要什么,都可以來找外祖父。你這幾日都做了什么呀?”</br> 顧風簡耐心地一一回答。</br> 宋初昭被冷落在旁,轉過視線,內心空虛地觀察賀府。</br>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真是嚇一跳。</br> 她以為門口的那幾段紅綢已經夠叫人奇怪的了,府里突然改變的裝飾,才最是驚人。</br> 她先前那次來的時候,正門去客廳的這段道路,是空曠寬敞的。與尋常的府邸差不多,色彩單調,大方簡潔。</br> 可是現在,路邊擺滿了花盆。栽著菊花或是月季,還有幾株叫不出名字的東西。隔個四五步,就放上一盆,顯然是新買的。將這條道路點綴上了不一樣的顏色。</br> 除此之外,兩側還多了幾塊樣式新奇的假山。前方的走廊上,掛上了幾盞色彩鮮艷的紙燈。</br> 一切多出的裝潢,都同原先的風格大不相同。</br> 一群身形高大的仆役,正排著隊,佝著腰,露著牙齒,笑呵呵地看著他們。</br> 宋初昭正要打哆嗦,被人捏住了衣服的后領。這感覺猶如闖禍后猝不及防被逮住。她緊張地扭過頭,看見了傅長鈞。</br> 傅長鈞說:“前兩日撞見你打架,這么巧,今日又遇上你了。”</br> 賀夫人終于從漫無邊際的慰問中抽身,擔心問道:“顧五郎打架?為何打架呀?”</br> 顧風簡忙說:“因為當時有人說我壞話,她氣不過。”</br> 賀老爺說:“那不是打得很好?”</br> 傅長鈞:“……”</br> 賀老爺鄭重打量起宋初昭。宋初昭挺直腰背,向他展示自己的風貌。</br> 賀老爺懷疑地說:“你同誰打?受傷了不曾?傷得重不重?”</br> 宋初昭:“……”你懷疑我的實力。</br> 傅長鈞說:“范二公子站著給他打,沒有還手。”</br> 賀老爺不解:“為何?”</br> 宋初昭:“……因為我以理服人。”</br> 賀夫人信了,拍著賀老爺說:“別忘人顧五郎是個讀書人,哪同你們這些武將一樣的?”</br> 賀老爺點頭說:“沒關系。”</br> 管事過去,小心將大門關上,賀老爺終于回過神來。</br> “怎么都在門口站著?說了好些話了。看看我這記性,趕緊往里面去!來,這邊來。”</br> 他走在最前面,與賀夫人手挽著手,借這動作掩飾他內心的不平靜。</br> “前邊有一個湖,里面放了些魚苗。你們若是想釣魚,可以過去的。”</br> 賀夫人推了他一把。</br> 賀老爺未察覺過來,繼續說:“后院還有馬,咱們賀府夠大,這圍著墻的一圈都給你清出來了。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騎馬。我聽你母親說,你騎馬很厲害。咱們府里還有一匹好馬,是你傅叔帶過來的。”</br> 賀夫人不高興,擰了賀老爺的一把,后者終于噤聲。</br> 她對這笨家伙真是無話可說了!</br> 先前明明說得好好的,等人過來,請到廳堂里聊一聊。聊到昭昭想走了,就請她去騎馬釣魚看個新鮮,這樣就能多留一段時間。</br> 這老賀分明沒聽進去,全在敷衍她!</br> 賀老爺舔了舔嘴唇,無辜地看了傅長鈞一眼。</br> 賀夫人問:“你們二人餓了不曾?早飯吃過了嗎?”</br> 顧風簡其實吃了一點才過來的,但怕二老覺得無所適從,便道:“正好有點餓了。”</br> 賀老爺喜道:“沒吃好啊!”</br> 說完覺得哪里不對味兒,又改口說:“還是要按時吃飯的。但是今日沒關系,我與你外祖母買了些糕點在家里。趕緊過去吃一點。”</br> 他這個一起,順帶了邊上當背景板的宋初昭。</br> 賀老爺對著自己外孫女很局促,但對待別的小輩,已經頗有經驗。</br> 他繞過去抓住宋初昭的手,開始像在門口一樣的長輩問詢。他問顧家的事一樣很上心,甚至有點嚴肅,畢竟那是未來的親家,他得好好把關。</br> 宋初昭挑了個機會,將禮物拿出來。</br> 賀老爺打開認真看了眼,又認真找了一番夸獎的詞,對她表示感謝。</br> 宋初昭嘿嘿笑著。</br> 聽母親說外祖父年輕時很是威嚴,在戰場呆過一段時間,身上帶了血氣。常年冷臉,不怒自威。名字都是個能治小兒夜啼的常用秘方。就算是她也很害怕。</br> 如今這尊武神對著一個小輩也能這樣客氣,顯然是給他外孫女面子。</br> ……雖然形式不大對,但本質就是在給她面子嘛。她心里高興。</br> 一行人在客廳里坐下,仆役開始端糕點上桌。</br> 宋初昭一看,這所謂的“一點”可真是謙虛。</br> 桌上滿滿當當,擺了得有二十來樣點心。甜的咸的酥的軟的都有。該是不知道他們喜歡什么,就干脆全買了過來。</br> 眾人圍著一張桌子而坐,賀老爺興奮得臉色都紅潤起來。</br> 傅長鈞沉默不語,只管作陪。</br> 宋初昭與他坐在一起,總覺得他在暗中向自己施壓,又沒有證據。想找個話題放松一下,便問道:“賀公,近日身體還好吧?聽說您前些日子患了咳嗽,如今大好了嗎?”</br> 賀老爺笑容突然凝滯,表情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宋初昭以為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頓時坐得不安穩。她反省了一下,覺得也沒有啊。</br> “咳。年紀大了,生病是常有的事。”賀老爺用余光偷看顧風簡那邊,暗示著說,“身體不如以前康健了,這次病得尤其重。糊涂的時候,眼前都是虛影,好像看見了菀菀與昭昭。前兩日聽說昭昭真要過來,我這心里高興,才好得快了。”</br> 宋初昭:“……”您現在才起來演,是不是晚了一點?!</br> 可嚇死她了!</br> 顧風簡還配合著道:“外祖父要注意休息。切記不要吹風。往后我有時間,常來看您,”</br> 賀老爺正要笑,嘴角弧度都翹了起來,被誰提醒,又給強行止住,恰好留在了一個苦笑的表情。他嘆著粗氣,點頭說:“好,多謝昭昭掛心了。外祖父一定注意休息。”</br> 顧風簡與宋初昭對視了一眼,眼神相當復雜。</br> 宋初昭認命了。用手指著糕點,示意他上。</br> 哄哄老人家開心吧,瞧可把他寂寞壞了。</br> 顧風簡就近捏起一塊,送過去道:“外祖父,吃些東西吧。”</br> “吃不下去了。”賀老爺硬朗的身體轉瞬間變得憔悴不堪,腰疼了,腿酸了,胃也不舒服了。</br> “唉,食欲不振,最近都沒有力氣。你吃就好了。吃吧吃吧。稍后外祖父去喝兩碗補藥就飽了。”</br> 宋初昭無奈地轉過身,無意間發現站在她身后的管事,正在同賀老爺用力點頭。</br> 宋初昭:“……”你們這戲是不是太過了一點?</br> 這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吶!</br> 顧風簡強忍著沒笑出來,順勢把那塊糕點自己吃了。</br> 賀老爺也發覺自己的演技大概影響了他二人的食欲,干咳一聲,問道:“昭昭,你在宋府過得還習慣嗎?宋家人待你如何?”</br> 顧風簡仔細擦了下手,重新抬起臉,表情也變了。</br> 他先是深深看了眼宋初昭,叫宋初昭有種身負重任的使命感。</br> 再是深深看了眼賀老爺,恰到好處的一個停頓,忍辱負重般的點頭說:“我過得很好。”</br> 賀老爺微表情讀取順利,果然不信,緊張道:“真的嗎?你可不要瞞著外祖父!”</br> 傅長鈞饒有興趣地看向宋初昭,等她接話。</br> 宋初昭拍了下胸口,嚴肅中帶著憂愁,說道:“昭昭,在賀公面前,你還是說實話吧。”</br> 顧風簡皺眉:“沒什么好說的,我一切都好。別叫外祖父替我擔心。”</br> 賀老爺:“顧家五郎,你來說!”</br> 宋初昭遲疑片刻,開口道:“宋老夫人是長輩,顧五身為晚輩,本不該置喙。只是昭昭……宋姑娘在宋府,確實稱不上好吧。”</br> 宋初昭試探著說:“母親原先擔心三姑娘不會照顧自己,身邊又沒有可信的丫鬟,便將貼身的婢女派過去幫忙。那婢女只去了一日,就哭哭啼啼地回來稟報,說三姑娘在宋府受人冷落,住的是角落的偏院。屋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些老舊的家具。”</br> “什么!”</br> 賀老爺抬手怒拍,桌子重重一響。</br> 外邊立著的管事瞬間站直,渾身繃緊。他瞪著眼睛,朝賀老爺示意。</br> 賀老爺低頭一看,發現桌上留下了一個可疑的掌形凹陷。</br> 他沉默了會兒,想裝作無事發生,將旁邊的盤子拖過來,擋在裂痕上面。</br> 賀老爺沉痛道:“外祖父好傷心,他們怎能這樣對你?”</br> 管事叫道:“老爺您可千萬不要動怒,您身體不好!”</br> ·</br> 此時,被金吾衛操練了兩天的宋三老爺,在仆人的攙扶中,虛弱地回到了宋府。</br> 他年紀大了,哪還受得了這般折騰?回來時手腳懼是軟的,癱在椅子上不想動彈。</br> 宋三老爺見到人,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三姑娘在哪里?你同她道過歉了沒有?事情都解釋明白了嗎?”</br> 宋三嬸低垂著頭,差點哭出來:“她人不見了!”</br> 宋三老爺:“怎么就不見了?”</br> “就是不見了!”</br> 宋三老爺腦子里的弦要斷掉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