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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畫65

    朱懷鏡看看手表,時間差不多到中午了,就邀李明溪去外面隨便吃了點飯,再開了車,兩人一道去卜老那里。
    卜老見兩位去了,很是高興,招呼他倆進(jìn)去坐坐。朱懷鏡說:“坐就不坐了,您老正忙哩。”李明溪把畫打開,卜老一看,見自己也在畫中,笑道:“我是神游啊。”可他仔細(xì)一看,微微皺眉問:“你們是去了且坐亭?”朱懷鏡發(fā)現(xiàn)卜老神色不好,覺得有些蹊蹺,問:“怎么?卜老……那地方……”卜老略作沉吟,笑道:“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們真不知道那地方?”朱懷鏡和李明溪相互望望,茫然搖頭。卜老說:“兩位不是荊都本地人,也難怪。途經(jīng)且坐亭的那條路原是一條古官道,很有些歷史了。那官道通南達(dá)北,且坐亭邊原來還有客棧,很熱鬧的。到了清嘉慶年間,出了一樁怪事。一天夜里,有位客人敲門投店。店老板開門一看,門口站著個人臟兮兮的像個叫花子,就喊小二轟人家出去。那客人說我衣兜里有錢,為什么不讓我投宿?店老板哪肯信,嘲笑說,你說你長了一身虱我還相信,你說你有錢鬼才信!客人也不惱,只說,好吧,這個地方今后不會有人來了。店老板哪里在意這叫花子的話。就在第二天,且坐亭南邊一里多地方的一線天合攏了,把官道堵死了。出了這等怪事,驚動了官府,忙征集民工開挖。結(jié)果更加奇怪的事來了,白天挖開的地方,晚上又合攏了。官府猜想這肯定是神仙作怪,也害怕起來,不敢再派民工去挖了。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從這里經(jīng)過。我倒是不太相信有這種怪事,只怕多半是傳說。不過一線天是真的合攏了,我猜想原因要么是地震,要么是泥石流,要么是山體滑坡,肯定不會是什么神力。聽說那附近老百姓卻很相信這事,死也不敢去那地方。說是哪年有幾個年輕人不相信那地方就是去不得,便一起去那里。結(jié)果回來以后,每天晚上都噩夢不斷,總夢見自己讓很多蛇纏著,有人竟然就這么長病不起,懨懨地就死了。只有一個人晚上沒有做噩夢,別人就說他頭上有團(tuán)火,要成大人物的。那人后來果然就發(fā)達(dá)了,大富大貴。都是民間傳說,信不得,信不得。”
    李明溪早神情惶惶的了,說:“真的,我夜里總夢見蛇,很多很多蛇……”
    “真的?”卜老大吃一驚。
    因為李明溪平白無故地把他老人家也畫進(jìn)且坐亭里去了,朱懷鏡怕卜老心里想著不好受,便笑著打圓場:“哪里,你信他!他很長時間就是這樣子了,一天到晚跟見了鬼似的,望著什么怕什么。”
    卜老關(guān)心起李明溪來,說:“明溪,你得去看看醫(yī)生。”
    李明溪搖搖頭,不知表達(dá)著什么意思。卜老有生意要接,朱懷鏡同李明溪就告辭了。朱懷鏡駕車送李明溪回去。李明溪一路上木頭木腦,一言不發(fā),眼神直勾勾的一片茫然。
    下午上班,朱懷鏡打了曾俚電話,問他這一段好不好。自從那天從且坐亭回來,兩人一直沒聯(lián)系過。曾俚聲音低沉,說話沒有底氣,說:“一天到晚跟病人樣的。晚上睡不好,老是做噩夢,奇怪的是總夢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蹲在且坐亭里,眼前有很多蛇爬來爬去。”朱懷鏡聽了幾乎倒抽一口氣,但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平淡地安慰了曾俚幾句。他不想在李明溪、玉琴和曾俚三人之間點破這樁怪事,免得真的生什么意外。朱懷鏡一個人坐在辦公室,假裝翻著手頭的文件,心里卻在想這怪事,越想越覺得奇怪。又想著卜老講的那個掌故,就想自己正好也是回來之后沒有做噩夢的人,是不是也是頭上有團(tuán)火,注定要發(fā)達(dá)的?早些年外地那位高人也說他此生必定大有作為,難道真會應(yīng)驗?朱懷鏡暫時忘記了他來荊都最初幾年的落魄,也忘了玉琴和兩位朋友的不祥,沉醉在美好的向往里了。
    最近一些日子,報紙上經(jīng)常登載一些反對偽科學(xué)的文章,朱懷鏡很留意看。不少科學(xué)家拍案而起,痛斥種種封建迷信和裝神弄鬼的特異功能。那些曾經(jīng)被炒得神乎其神的高人,什么張寶勝、張宏寶、海燈法師、嚴(yán)新等,紛紛曝了光。原來大家被愚弄了。朱懷鏡嗅到了某種味兒,暗自想,袁小奇的西洋鏡只怕也會被人拆穿的。真的那樣,那些有頭有臉的人面子往哪里擺?看著那些報紙,朱懷鏡總會想著這些問題,內(nèi)心有種莫名其妙的興奮,似乎幸災(zāi)樂禍。可冷靜一想,朱懷鏡又為自己的興奮感到奇怪。袁小奇到底是他的朋友,而且袁小奇同皮市長過從甚密。
    荊山寺的鐘鼓樓終于竣工了,那沉寂已久的晨鐘暮鼓又在荊山寺回蕩起來,讓上山的游人多了幾分興奮。圓真大師專程下山,找到方明遠(yuǎn),想請皮市長撥冗光臨,視察一下鐘鼓樓。當(dāng)時皮市長正在開會,沒時間接見圓真。方明遠(yuǎn)很客氣地請圓真坐了一會兒,說說閑話,再客氣地送他到樓下。卻見圓真是開自己寺里的桑塔納來的。原來,也是因為皮市長的關(guān)心,荊山寺最近購置了這輛小車。等皮市長散會出來,方明遠(yuǎn)便把圓真下山的事匯報了。皮市長說:“最近太忙,有時間去看看也行。你告訴圓真,**對宗教事務(wù)是關(guān)心的,他有什么困難,反映就是了。只是最近去不了荊山寺。”方明遠(yuǎn)便給圓真掛了電話,轉(zhuǎn)達(dá)了皮市長的指示。圓真自然感激不盡。事后方明遠(yuǎn)同朱懷鏡閑扯時說到圓真下山請皮市長的事,兩人覺得很好玩的。一市之長,諸事繁雜,千頭萬緒,哪有時間上荊山寺視察你那鐘鼓樓?這圓真也像政界的頭頭腦腦,有事沒事喜歡找領(lǐng)導(dǎo)匯報匯報。如今荊山寺香火鼎盛,寺院每年都還搞些建設(shè),廟宇被修葺如新。圓真自己也有頭有臉,經(jīng)常出入市**和市政協(xié)機(jī)關(guān),為**建言獻(xiàn)策。荊山寺開山一千五百多年,從來還沒有一位住持如此風(fēng)光過,說明匯報同沒匯報就是不一樣。
    這天晚上,朱懷鏡正好在家,瞿林來了。香妹問瞿林吃晚飯了沒有,瞿林說吃過了。朱懷鏡請瞿林坐,還遞了支煙給他。朱懷鏡平時很少給瞿林遞煙的。瞿林抽了幾口煙,剛想說話,卻被煙嗆了,咳了起來,額上的青筋頓時暴露出來。想必是有些緊張。待他咳嗽平息了,就微喘著說:“這次鐘鼓樓沒賺什么錢,今天結(jié)了賬,只得十來萬。”
    聽他說到這里,朱懷鏡跑去將客廳通往兒子房間的門關(guān)了,說:“只有這么大的工程,能賺這么多,不錯了。你先做做這些小工程,學(xué)學(xué)經(jīng)驗。”
    瞿林忙說:“是的是的。姐夫事事為我著想,我知道。我能在這里做些事,全是姐夫關(guān)照。這是五萬塊錢,姐姐姐夫拿著吧。”
    盡管瞿林說話注意繞了彎子,但還是說得太直露了,朱懷鏡聽著太刺耳了,說:“瞿林,你這樣就太見外了。我早就說過,我和你姐姐幫你,并不是圖你給什么好處。都是一家人嘛。”
    香妹也說:“一家人,不要這樣。”
    瞿林說:“我就是想著是一家人,就不分你我了。我能賺一點,就讓姐姐姐夫也分享一點。我知道姐夫做人太正派,沒有其他收入。這錢不多,放在那里,有事也可以應(yīng)急。”
    朱懷鏡說:“你硬是霸蠻,就給你姐姐吧。她總是說我這里應(yīng)酬,那里應(yīng)酬,錢只有出的沒有進(jìn)的。”
    瞿林硬是把錢塞進(jìn)香妹手里,然后說:“我知道你們平時開支也大。姐夫有些應(yīng)酬也是為了我。再說,我來荊都這么久,在這**大院里見的聽的也多了。正是俗話說的,沒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跑。現(xiàn)在就靠玩得活……”
    朱懷鏡見瞿林越說越放肆,面呈得意之色,似乎有些教導(dǎo)別人的意思了,就打斷了他的話。但畢竟剛收過別人的錢,語氣還是很客氣:“你知道這些道理就好。我同你說過,今后畢竟是要靠你自己去闖的。你要學(xué)會同別人溝通感情,交朋友。平時說說話,談?wù)勑牡呐笥旬?dāng)然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但生意上的朋友,還是要講究個禮尚往來。”這樣,說話的氣氛很自然地就成了朱懷鏡教導(dǎo)瞿林了。當(dāng)然是很客氣的。今天朱懷鏡同瞿林說了很多話,還同他拉了家常,交代他賺了錢,要好好孝敬老人。朱懷鏡越說越像一位很關(guān)切很仁愛的兄長了。瞿林也有些感動了,因為這位當(dāng)著大官的表姐夫從來沒有對他這么親熱過。香妹當(dāng)然也很高興。她覺得馬上就把錢送進(jìn)去藏起來不太好,擺在明處又礙眼,突然來個客人看著也不妥,就把一疊票子放在屁股后面坐著。朱懷鏡同瞿林說話時,暗自算了賬,香妹手里存折上已有二十一萬塊錢,加上今天這五萬就是二十六萬了。這還不算他手頭的私房錢。朱懷鏡不免有些得意了,暗自琢磨著一種有錢人的感覺。香妹一直是個幸福感很強(qiáng)的女人,能干的丈夫,聰明的兒子,一天天優(yōu)裕起來的生活,這一切都讓她感覺著自己做女人的成功。也許是因為屁股下面那疊票子有著奇特的功效吧,香妹今晚的臉色特別紅潤,朱懷鏡心里升騰起了那種久違了的沖動。可是瞿林沒有馬上就走的意思。朱懷鏡便問起網(wǎng)球場工程的情況。瞿林說工程差不多了,只等著同黃達(dá)洪結(jié)賬了。朱懷鏡私下?lián)脑∑娴氖抡f不定哪天就露了餡了,想問問網(wǎng)球場的工程款是否全部到位了。可他才收了人家的票子,不便提及同票子有關(guān)的話,就有意避開,只用兄長的口吻說:“做事要善始善終,來不得半點馬虎。特別是快完工了,更是大意不得。質(zhì)量上不要留紕漏,免得讓人抓了把柄。這個這個……好好干吧,把這事真正當(dāng)成一份事業(yè)來干,會有出息的。”朱懷鏡這話的韻味就像領(lǐng)導(dǎo)作報告的結(jié)束語,瞿林自然而然地站了起來。朱懷鏡也站起來,說:“不再坐一會兒?”瞿林說:“不早了,姐姐姐夫休息吧。”朱懷鏡便說:“好吧,好好干。”瞿林本不該多說什么了,最多點點頭就行了,可他在開門時卻支吾著說:“那個……這個……網(wǎng)球場……結(jié)了賬結(jié)了賬再說……”朱懷鏡萬萬沒想到瞿林會這么蠢,情急之中竟亂了方寸,說:“不……不……這個……好吧,好吧,休息吧。”他點著頭,手卻搖著。
    關(guān)了門,朱懷鏡望著香妹哭笑不得。香妹說:“這個四毛,說話辦事是真的不老練。”朱懷鏡笑道:“這是你自己看見的,不是我編的吧?什么話他都要說出來,又要說透,而且不分時機(jī),不分地點,不分對象,讓你難堪。”香妹說:“我們不計較他吧。鄉(xiāng)下人,沒見識。不過這也說明他實在,肚子里沒有彎彎兒。”香妹到底是做表姐的,還想護(hù)著瞿林的面子。朱懷鏡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剛才陡然涌起的沖動早沒有了。
    網(wǎng)球場加緊施工的時候,袁小奇在策劃著怎樣把這事兒弄得影響大一些,不能讓一百萬元票子不聲不響就花了。老干所平時本來就不引人注意,劉所長也很樂意把這事弄得熱鬧些,因為這網(wǎng)球場畢竟可以算作他的政績。于是,黃達(dá)洪受袁小奇之命,早早地就同劉所長磋商,還多次征求朱懷鏡、方明遠(yuǎn)、陳雁等幾位的高見,拿了好幾套方案。大家認(rèn)為最佳方案是請皮市長參加剪彩儀式,屆時舉行荊都市首屆老干網(wǎng)球賽,并請皮市長同袁小奇進(jìn)行一場表演賽。陳雁跑去一說,皮市長欣然同意了。
    過了些日子,網(wǎng)球場終于竣工了。于是,卜定佳期,袁小奇專程回了荊都。朱懷鏡被作為嘉賓邀請了,可事不湊巧,那些天他正好隨司馬副市長一道下基層調(diào)查研究去了,沒能出席剪彩儀式。他只是在下面賓館看電視時,看到荊都新聞里播了這條消息。皮市長和袁小奇同時出現(xiàn)在熒屏上,共同為網(wǎng)球場剪了彩,接下來兩人便進(jìn)行網(wǎng)球表演賽。新聞節(jié)目的鏡頭當(dāng)然不會很長,但袁小奇能以這種方式同皮市長一塊兒亮相,已經(jīng)很不錯了。司馬副市長的秘書小江和朱懷鏡同住一個房間,他看了這條新聞,神秘地笑笑,說袁小奇是個謎。小江只是這么隱晦地說了一句,沒有下文了。朱懷鏡佯裝糊涂,含含糊糊地哦了聲。他猜想小江是話中有話,只是不便明說。小江敢這么說,說不定是聽司馬副市長說過什么。關(guān)于司馬副市長同皮市長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朱懷鏡經(jīng)常聽見。盡管人們議論這種事情的時候非常含糊,也并沒有提到什么具體細(xì)節(jié),但已是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兩位領(lǐng)導(dǎo)是面和心不和。朱懷鏡早就感覺到自己正一天天陷入尷尬境地。皮市長很賞識他,可他的工作職責(zé)卻是為司馬副市長服務(wù)。他必須學(xué)會走平衡木。
    過后幾天,朱懷鏡還沒有回機(jī)關(guān),又在另一地的賓館,從服務(wù)小姐送來的《荊都日報》上看到一篇報道:《悠悠桑梓情,拳拳赤子心——袁小奇,一個平凡人的故事》。袁小奇怎么一下子就是平凡人了?看了標(biāo)題,朱懷鏡就猜到這則報道是精心策劃的。文章的作者是新面孔,朱懷鏡不認(rèn)識這人。一個神力無比的人,這會兒卻是平凡人了。朱懷鏡讀完這篇報道,見里面只字不提袁小奇的神秘功法,只把他刻畫成一位滿懷愛心、樂善好施的大善人,簡直是個活菩薩。這一段,報刊上對偽科學(xué)的聲討文章仍是不斷,而且出面撰文的多是些學(xué)界宿儒。
    那天朱懷鏡回到荊都正是下午六點多鐘。他心里掛著玉琴,想馬上跑去看看她,可他心里像裝著別的什么事似的,還是回家去了。香妹見他回來了,很是高興,忙接過他的包,為他倒水洗臉。香妹告訴他說:“瞿林前天晚上來過,送了六萬塊錢來。他說本來賺了近二十萬,刮油水的多了,他到手的就沒多少了。黃達(dá)洪他給了五萬,是黃達(dá)洪開口要的。老干所劉所長也伸手了,他給了他一萬。黃達(dá)洪說陳雁為這個項目出了力,也應(yīng)表示一下,他說給了她兩萬。”朱懷鏡抬起一張濕漉漉的臉,沒好氣地說:“你就不該收他的錢。我早就說過,我們不是為了圖他送個幾萬塊錢才幫他的。”香妹不知道朱懷鏡發(fā)的是什么火,望著他不說話。朱懷鏡便又埋下頭去洗臉。他是怪瞿林不該把給誰送了多少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多難聽!江湖上跑的人,事情做了就做了,嘴上還說什么?
    吃過晚飯,朱懷鏡想今晚就不出去了,好好陪一會兒香妹。這么想著,他心里暗自歉歉的。兒子去自己房間做作業(yè)去了,他兩口子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手抓在一起捏了一會兒。香妹臉上泛著紅暈,很像一個幸福的女人。只要朱懷鏡呆在家里,能感覺到他的存在,能呼吸到他的氣息,她就知足了。香妹說:“你這幾天不在家,柳潔來家里玩過幾次。”“是嗎?”朱懷鏡隨口問道。香妹說:“我起先以為她沒有事,只是來玩玩。后來就聽出些意思了。她是想讓我給她介紹男朋友。我答應(yīng)試試,看看我們那里有沒有合適的小伙子。”朱懷鏡警覺起來,說:“做媒的事往往費力不討好,你不要管這閑事。”香妹說:“有好小伙子的話為什么不成全人家呢?”朱懷鏡不好明說,只道:“反正你不要管人家的事。她現(xiàn)在是柳家的女兒了,柳子風(fēng)自己會有安排的。我們?nèi)嚭停炊缓谩!?br/>     兩口子正拉著家常,電話響了。朱懷鏡去接了,是張?zhí)炱妫芭杜叮瑥垥洠愫媚愫茫∧阍谌粲羞€是在荊都?”
    張?zhí)炱嬲f:“在荊都,剛到的,住在荊園。你晚上不出去嗎?我想來看看你。”
    朱懷鏡忙說:“哪里哪里,還是我過來看你吧。你住在哪間房?”
    “還是我到你家里來吧。”張?zhí)炱嬲f得很懇切。
    朱懷鏡不好再推脫,只好說在家恭候。香妹聽說張?zhí)炱嬉獊恚ζ鹕硎帐翱蛷d,拿出水果擺上。張?zhí)炱娈吘挂咽堑匚睍洠谷簧祥T來拜訪,朱懷鏡心里難免有些得意,覺得自己很有面子。朱懷鏡感覺有股氣從喉頭咕嚕咕嚕往下鉆,直躥肛門。這股氣在肛門邊一堵,他便想上廁所了。朱懷鏡總是這樣,一激動就屎急尿慌。他只好扯了紙,去蹲廁所。從荊園賓館來這里沒有多遠(yuǎn),驅(qū)車一會兒就到,朱懷鏡擔(dān)心張?zhí)炱骜R上就到了,自己卻蹲在廁所里,會很難為情的。可越是這么想著心里就越急,半天也拉不干凈。這時,聽得外面張?zhí)炱鎭砹恕V鞈宴R只好草草了事,凈手出來。卻只見張?zhí)炱嬉粋€人坐在沙發(fā)里。朱懷鏡正要問,張?zhí)炱婵闯隽怂囊蓱],說:“我讓他們在下面等著。”朱懷鏡知道他說的是他的秘書和司機(jī),就說:“怎么不叫他們上來呢?”張?zhí)炱鎿u搖手說:“沒關(guān)系的。”張?zhí)炱娼舆^香妹遞過的茶,喝了口,問了些客氣話,就玩笑著對香妹說:“小陳,我同懷鏡去里面說話,對不起啊。”朱懷鏡不知張?zhí)炱嬗惺裁创笫乱f,只好請他去了書房。坐了下來,朱懷鏡笑著問:“張書記有什么好事?”張?zhí)炱鎳@了一聲,說:“懷鏡,出了點小麻煩。”張?zhí)炱婧莺莸匚鵁煟瑵鉂獾臒熿F將他那張平日里很有涵養(yǎng)的臉襯托得有些陰沉。他這表情不像是出了小麻煩。朱懷鏡沒有問下去,也默默地吸著煙,望著張?zhí)炱妫人旅娴脑挕?br/>     張?zhí)炱嫖藭簾煟啪従徴f道:“這幾年,為了跑項目,我們花了些活動經(jīng)費。特別是高陽水電站,跑市里和北京不下二十次。誰都清楚,現(xiàn)在事情不好辦,不花些活動經(jīng)費是辦不好的。還好,高陽水電站明年總算可以動工了。但是,麻煩也來了。有些經(jīng)費財政上不好處理,我讓國稅局想點辦法,就只一兩萬塊錢。我是交代國稅局局長龍文辦的。龍文卻把這事交給了城關(guān)稅務(wù)所的所長向吉富。沒想到向吉富想的辦法是收稅時大頭小尾,侵吞稅款。這狗東西竟借機(jī)為自己撈了兩百多萬,說都是縣里拿去跑項目去了。這事終于被捅出來了。真查起來,就會查到我的頭上。”
    朱懷鏡聽了,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事,便說:“到你手里就一兩萬塊錢,又是用做縣里跑項目的活動經(jīng)費,我想沒關(guān)系的。你是廉潔慣了,對自己要求嚴(yán)啊!”
    張?zhí)炱孑p松不起來,仍是嘆氣喧天:“話是這么說。我自己雖沒沾一分一文,但我剛到地委副書記位置上,就讓人來查經(jīng)濟(jì)問題,也不太好。何況侵吞稅款,性質(zhì)嚴(yán)重。”
    “那么你的意思……”朱懷鏡試探道。
    張?zhí)炱嬲f:“我知道龍文一直對你很尊重,只有你的話他聽得進(jìn)去。”
    朱懷鏡這才知道張?zhí)炱娴囊鈭D。他原來還以為張?zhí)炱媸菍iT登門來看望他的,卻是自作多情了。他想這事不好辦。向吉富真侵吞那么多稅款的話,必死無疑。人命關(guān)天,不可能草草結(jié)案,必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這就難免不帶出張?zhí)炱妗eX雖不多,也沒進(jìn)張?zhí)炱嫠饺搜滞潭惪罘峭瑑簯颉8膳碌氖且坏┯酗L(fēng)聲說張?zhí)炱鏍可孢@個案子,一夜之間,各種稀奇古怪的說法就會在烏縣風(fēng)行起來。流言就像瘟疫,很快會在若有地區(qū)乃至整個荊都市流傳開來。市里領(lǐng)導(dǎo)也長著耳朵,自然也會聽到關(guān)于張?zhí)炱娴膫餮浴.?dāng)官不可能不得罪人,那些平日里對張?zhí)炱嬗幸庖姷模f不定就借機(jī)落井下石,索性再舉報他些事情。于是傳言就越來越像那么回事了,說不定就有哪位領(lǐng)導(dǎo)批示立案查一查張?zhí)炱娴膯栴}。張?zhí)炱鏇]什么問題還好說,真有什么問題,這一查麻煩就大了。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何況有些事情平日看著沒什么大不了的,真往桌面上一擺就說不過去了。即便是龍文的嘴巴堵住了,向吉富的嘴巴可是長在他自己的腦袋上。一個反正是死路一條的人,誰能保證他不瘋狗一樣亂咬一氣?朱懷鏡想了想,問:“張書記,辦這事你同向吉富碰過面嗎?還有哪些人知道這事?”
    張?zhí)炱嬲f:“我只同龍文講過,請他想辦法支持一下。沒想到他是這么想辦法的,更沒想到他找的是向吉富這樣的渾蛋。別的人可能還不清楚這事,我也沒同縣里其他領(lǐng)導(dǎo)通氣。烏縣班子你清楚,有個別人喜歡弄手腳,所以當(dāng)時我想通了氣反而不好。”
    朱懷鏡笑道:“既然這樣,我說,你就連那一兩萬塊錢都不要認(rèn)賬。”
    “這樣行嗎?”張?zhí)炱嬉苫蟮馈?br/>     朱懷鏡說道:“向吉富反正是死路一條,不在于多你這一兩萬塊錢的罪。他如此膽大包天,罪該萬死,咎由自取。你是為縣里辦事,沒有什么值得自責(zé)的。風(fēng)氣如此,大勢所趨,不是哪一個人想改變就能改變的。我建議,你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讓向吉富那小子一個人去死吧。”
    張?zhí)炱鎲枺骸褒埼闹纼?nèi)幕,他那里怎么辦?”
    朱懷鏡說:“我盡快找龍文,做他的工作。相信他還是會給我面子的。”
    張?zhí)炱骈L長地舒了口氣,說:“那就拜托你了,懷鏡!我真的很感謝你懷鏡,我有好幾樁麻煩都是你幫忙擺平的。”
    朱懷鏡笑道:“這話說到哪里去了?要說,我還得向你道歉哩!”
    “這話怎么說?”張?zhí)炱娓械郊{悶。
    朱懷鏡笑道:“給你惹麻煩的都是我的朋友啊!”
    張?zhí)炱婀笮Γ溃骸澳氵@是開玩笑了!”
    今晚兩人說的這些事兒,完全是私房話的氣氛。這種氣氛最能讓人把關(guān)系拉近,說些掏心的話。張?zhí)炱嫱鞈宴R平日在面子上本來就不錯,自從上次朱懷鏡幫張?zhí)炱鏀[平了翻車的事,兩人距離更近了。今晚兩人卻是更加親密了,說了很多知心話,多是感嘆官場風(fēng)氣。張?zhí)炱嫠坪醭歉箝_,說了許多在他平時絕對不會說的話:“懷鏡,你在市里工作,接觸的層次高,知道的事情更多。我們到上面辦事,哪一處不要打點?而且越到上面越不得了。有的人開口要錢連彎子都不繞,就連我們送禮的人聽著都難為情,只覺得臉上發(fā)熱。有回我給北京一位領(lǐng)導(dǎo)的秘書送了四萬,他客氣話都不說一句,還冷冷地說,給我?guī)讞l煙錢,我就拿了。聽那口氣,他媽的還嫌少!我被弄得面紅耳赤,那小子卻沒事似的同我打官腔,我真佩服他們這些人能修煉到這一步。那小子把京片子說得字正腔圓,就像嘴巴里銜著個豬卵子,說,首長對你們很關(guān)心,你是烏縣嗎?對對,他老人家知道荊都有那么個地方。懷鏡你看,他媽的我當(dāng)時也是個縣委書記,好歹也管著百把萬人,可到了那幫王八蛋眼里,簡直就是個上訪的老百姓!”
    朱懷鏡笑道:“是啊,北京人嘛,見的大官太多了。不是有順口溜說嗎?到北京才知道自己官小,到深圳才知道自己錢少,到海南才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何況那些領(lǐng)導(dǎo)秘書?上面領(lǐng)導(dǎo)秘書我沒打過交道,下面是領(lǐng)導(dǎo)有多大,秘書有多大,有些秘書比領(lǐng)導(dǎo)架子還大些。正是俗話說的,閻王好說,小鬼難纏。”
    張?zhí)炱嬲f:“懷鏡這話有道理。但我也見過大鬼小鬼都難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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