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自稍遠的地方傳來，蕓生扶住梁茉雅的身子瑟縮在角落里，她緊閉雙眼時腦中放不下的竟不再是年幼的孩子······不，她不能死！強烈的希冀令她生出意料之外的力氣，她拖著梁茉雅艱難地朝側前方撲倒，直線墜地的疼痛清晰而緩慢的蔓延開，只是沒有預料中那樣疼。
    蕓生強撐著最后一點意識仰頭回望，卻是那槍手魁梧的身影在黑暗中轟然倒去。她歡欣的松了口氣，一定是景云他們！
    “景云······”
    李景云搶先上前扶起蕓生，“我來晚了。”怪自己太輕敵，這事兒要讓秦嘯川知道，非打自己兩槍不可。
    蕓生晃動的視線里擠滿了黑沉沉的人影，她似乎認出了楚昊軒，旋即道：“······快叫大夫，四少奶奶中了扶桑迷藥······”她聲氣漸弱，借助李景云的手站起身，只是還不待楚昊軒回應，蕓生腳上一軟頭輕腳重地暈了過去。
    曹正坤難得慌了神：“扶桑······這偏遠驛站怎么會有扶桑人？！”他低語暗呼，一旁的潘克勤臉色亦是直轉急下。
    潘克勤端著燈上前查看一片狼藉中躺著的兩人，一男一女，衣著打扮皆西化，男的面生，這女的······倒在金陵時有些印象。“四少！這女子好像是宏北勇野身邊的人！”
    楚昊軒眉宇沉了沉，唇線緊抿間就著潘克勤手里的燈俯身查看了幾眼，“宏北勇野的養女——美芮子。”楚昊軒側目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丫頭和梁茉雅，一瞬明了。沒想到千防萬防躲過了大哥和三哥，老狐貍還沒現身，卻在自己人手上栽了跟斗。“潘克勤，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去把賀啟山給我找來。”他說這話時，語氣波瀾不驚，可他極少在旁人面前直呼賀軍長大名。事態儼然失控。
    李景云佯作充耳不聞，只怒不可遏道：“還愣著干什么，叫店家去給我請大夫，請不回來我砸了他的店！”方進屋便有手下殷切地點了一盞燈，李景云攔腰抱起蕓生，冰冷的視線掃過地上的梁茉雅，方對上楚昊軒陰鷙一笑：“既是四少的家眷，今夜遇襲一事便請四少酌情處理，我李某人等四少一個交代。”
    楚昊軒身形頓了頓，還是側身讓李景云離去。李景云回了屋，才見自己的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他眼下才信了那句“強龍”難壓地頭蛇，鞭長莫及······自己的過錯更大；眼下吳世權不知所蹤，若不恫嚇一番楚昊軒，只怕他轉念動了別的心思。
    “這里怎么會有扶桑人？”李景云緊鎖眉頭。
    “打聽過了，說是來收購皮貨的扶桑商販，上頭靠著扶桑商會，在上海一帶生意很是吃香。”
    李景云聽罷卻一迭聲冷笑：“呵，我竟是頭一次聽說收皮貨的收到這倒南不北的地方來了。”他給蕓生流血的傷口應急灑了些金創藥，紗布系結的時候又滲出些細密的血珠，他下意識停了動作卻見蕓生臉色發白的躺在床上竟連眉頭也未皺一下。“要的大夫請到了嗎？！”
    他正問，手下已經將店家請來，一見門口兇神惡煞的一列人馬，旋即搪塞賠笑：“公子稍安勿躁，已經差人去了，等等就回，等等就回······”
    “在你們地盤兒上出了這種事，人都是死的嗎？”李景云回身坐下，他壓低聲拷問，那店家卻半晌才湊出個解釋：“許是夜下后廚鍋爐房忙供應熱水，鍋爐柴火聲太大······聽差耳朵不靈，這才沒緊著上頭的動靜······”
    李景云見他半句不提扶桑人，存心是要遮掩什么。他穩了片刻方又掏出槍來，槍管余溫未盡，他目光卻異常冰冷。
    “那我就幫掌柜的試試，看是不是這里的伙計耳朵都不太靈——”
    “景云！”
    李景云一愣，手上動作微頓卻并沒有收槍。蕓生冷汗涔涔地倚在床柱邊，隔著半透的床簾費力又道：“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李景云默了兩秒，還是渡步到床邊。那店家本嚇得要死，這會兒沒槍抵著腦門兒，竟下意識好奇地望向床簾里的那個女人。
    “梁茉雅的客房被提前放置了迷香，跟這家店的人脫不了干系。”李景云本想叫她不必操心此事。
    蕓生打斷他：“這里不是天津，你洪青幫的法子說不定也不管用了——幸好梁小姐沒事，咱們還能給四少一個交代。那些扶桑人是奔著四少夫人去的，我不過歪打誤著······既然事關楚家，四少定會處理此事，咱們就別打草驚蛇了。”
    李景云聽她這樣一說，只得悻悻揮了揮手。
    店家還直愣愣站在房門口，往前向那位小姐賠禮也不是，往后退下也不是，正犯難之際，大夫終于到了。
    “公子，讓郎中先給小姐瞧瞧吧，鎮上遠近聞名的妙手！······藥費便由小店承擔。”店家見蕓生已開口說得，狠狠松了口氣，連帶著話音也洪亮了些。
    李景云的手下領著郎中正要邁進屋，蕓生臉色卻駭然一怔，忙攔著就要掛起另一邊床簾的李景云。
    “景云······我沒事！還是梁小姐更為要緊，她中的迷香比我嚴重，你趕緊把郎中給人送去！”
    李景云停下手上動作回頭：“腿上的傷得看看，我瞧你臉色也不大好······再讓郎中給你把把脈。”
    蕓生松了松嘴角，笑說：“不過皮外傷，還不至于傷筋動骨，等我一覺醒來保證就沒事了。”她說著，虛掩著嘴打了個哈欠，纖白的雙手如兩尾靈活的魚，悄無聲息地便鉆進了被窩。
    李景云以為她困極，他上藥時查看過腿傷，倒真不是很嚴重。梁茉雅那邊也不能拖著，他抿了抿唇，揮手讓人將郎中送去。
    “你好好休息，四少那邊有我周旋。我今晚派人給你守門，我人也在隔壁客房，你就放心大膽地睡。”
    蕓生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不成想沒一會兒竟真沉沉睡去。
    李景云出了房門正要回屋，卻被一道人影擋住去路。
    “郎中不是請到四少那屋里去了嗎？”李景云停下動作，也不肯讓道。
    地方安保局的人將美芮子和那個被李景云擊斃的男人一并抬去了警司，楚昊軒花了些錢打理，案頭便輕易記錄成死者因感情糾葛誤殺彼此······那行扶桑商人已人去房空，他們咬定不認識這些扶桑人，又死無對證，搖身一變只成了險些受波及的無辜住客。
    “郎中給她瞧了嗎？”待他處理完那些雜碎的事情之后，店家差人清掃屋子時才見角落地毯上竟有血污。郎中替梁茉雅和丫頭都瞧過了，她們都沒有外傷。“讓我進去看一眼，我就走。”
    李景云挑了挑眉：“她嘛——就不勞四少掛心了，四少還是顧好自個兒家里那位少奶奶吧······可別再來禍害我妹妹了。”李景云背過手仰頭別過目光，“人被四少奶奶約去吃個晚飯，只怕連茶都沒喝上一口，倒險些成了她的替死鬼。”
    楚昊軒臉色霎時一黑，他從來沒有這樣揣測不定的時候，他竟不知是這人刻意說這些來激自己避嫌，還是她因此受了很重的傷······
    “她已經睡下了。”
    楚昊軒就要硬闖，李景云倒大方地退開了一步，只是話音剛落，楚昊軒卻暗自滑下了欲要推門的手。
    李景云從小在市井中摸爬滾打長大，這些道貌岸然的貴胄子弟與他們這些人最大的不同便在于此。
    楚昊軒還未走到梁茉雅的客房門口，遠遠便見守在門外躊躇的潘克勤。
    “怎么了？”楚昊軒厲聲發問。
    潘克勤見他臉色十分不悅，忙道：“四少放心。郎中說了，那香只是普通迷香，四少奶奶并無大礙。再等半個鐘頭，四少奶奶也就醒了。”
    哪知楚昊軒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卻說：“潘次長回來的這樣快，賀啟山人呢？！”
    潘克勤這才回到正題，壓低聲道：“我把這個鎮轉了一圈，正要出鎮去，剛走到鎮門口便撞見一個神色慌張的士兵。像是從邊境軍營里偷跑出來的，好在夜色沉，沒叫人尾隨。”潘克勤跟進屋內，這才掏出衣兜里捂熱的東西。“那士兵是大少爺軍營的，他冒死趕來送信······是受賀軍長所托。”
    楚昊軒這才省過來，這里哪里會有什么扶桑商隊，那些人都是美芮子的掩護，他已經在宏北勇野那里暴露了行蹤，曾家的狐貍不會現身了。賀啟山離開驛站后許是有所察覺，這才沒敢來匯合，便趁機去聯絡成光他們。
    “賀軍長潛去了邊境軍營，大少爺已暗中投靠扶桑，正聯合扶桑人調兵開戰——”
    楚昊軒揚手燒了信紙，眉目森寒：“我父親肯定出事了。”他最擔心的事，還是沿著失控的軌跡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