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滿暖氣的玻璃房內,白蕓生的心無端的驚起一絲漣漪,卻是當下沒有察覺的歡喜。
此時的秦嘯川見她好容易歡喜一回,他竟比她更歡喜。
他忍住了心中的洋洋得意,只笑道:“本來今日花匠給我說只開了幾盆花,剩下的還要些日子。可我等不及了,只一心想著先帶你來看看高興。往后,你要是想親手照料它們開花,這熟了路,再來也方便。”
這樣一說,她也沒辦法再不理他,只好道:“謝謝。”抬眼看著他炙熱的眼,又急急加了一句,“謝謝九哥,九哥費心了。”
她低頭去嗅花,卻沒瞧見一旁的他驟然冷了的眼,連臉色也突然變得深沉起來。
好半晌,秦嘯川理好心緒,才又一派笑意道:“我從蕭山給你帶了個小東西,求了三哥好久才運回來的。你可不要與別人說,尤其是六姐!”
她訝然:“為什么?”
秦嘯川想了想漫不經心道:“因為這小東西是個扁毛動物,母親對這些東西的毛過敏,你若告訴了六姐,那這小東西就要無家可歸了。”
無家可歸……寄人籬下,其實都差不多罷。
思及此,她點點頭道:“那好,我只把它當作我們的秘密,我誰也不說。”
她難得一本正經,話里的我們卻是同剛才她那曇花一笑又叫他開心起來。
秦嘯川從一個角落拎起一只鐵籠子,只見那鐵籠子罩著一塊花青色的毯子,他讓她去掀,她便聽話地拉住一角掀開。籠子中頓時露出一只通體雪白的小狐貍,才七個月大,鼻尖還泛著肉粉色,藍色水晶般的眼睛微瞇著,身子還在瑟瑟發抖,嘴里發出微弱的嗚咽聲。
“它好像有些冷。”她盯著那小狐貍半晌認真道。
秦嘯川卻是笑了,“它才不冷呢!屋子里開著暖氣,凍不著它。這小東西狡猾,它這樣是在裝病撒嬌,許是想要人哄抱了吧。”
她突的沒了興致,轉過頭神色肅然道:“我看才不是它狡猾!你就這樣將它捉了來,它許是想它母親了呢?你還是將它送回蕭山去吧,我看著難受。”
秦嘯川一怔,卻只笑道:“原來你心里,只以為我是這樣的人?”
他苦笑之后,繼而解釋:“這小狐貍是被我救下的!那日蕭山軍營的軍犬要放野,在一處雪松林里,我們看見有狼群的蹤跡便尋了過去。但當時它母親早被狼群給咬死了,我發現它的時候,它壓在它母親尸體一側已經快要奄奄一息了。”
待他說完,她面色一紅,羞愧難當,只低聲細語解釋道:“對不起,我只是,擔心它。”她只是因為自己也是個沒娘孩子,父親見背……她只是,只是也可憐它,也心疼它。
見他別過臉去,她又急急道歉:“對不起,九哥。我,我剛剛……”
明明冤枉了他,她怎么比他還要委屈,見她又要掉金豆子,他見好就收。
秦嘯川開了鐵籠子的鎖,將小狐貍抱了出來。只見那方才神色不振的小東西立馬就生龍活虎起來,它往他懷里蹭,直舔他放在它頭頂的手心。
那雪白蓬松的狐貍毛就像她在三江鎮的白府后院墻角折下來的一把把蒲公英,飄逸嬌柔的打緊,仿佛撓在心間,一陣疼惜。白蕓生正想去摸摸它,可那小東西轉過頭卻呲牙咧嘴起來,作勢要去咬她。
秦嘯川忙一聲低喝,它才不甘愿地縮回他懷里安靜起來。
見她嚇得不輕,他只好安慰道:“沒事!我剛救下它時,它也兇我。只是養過好些日子,馴服了它,取得了信任,它沒了危機感,才敢與我這樣親近的。你不要怕,往后我有空,每天都帶你來看它。等你同它熟了,它便不會兇你了。”
她失落的嗯了一聲。
只聽見秦嘯川又道:“我在蕭山還沒來得及給它起名字,要不這會兒你給它起個好名字吧。”
“作什么要我起,又不是我的小狐貍。”她剛才被嚇的不輕,此刻正同它置氣,就像個受了玩伴冷落的小孩子,氣鼓鼓地抿了抿嘴。
他一愣,突地一笑,她可不就是個才十六歲的小丫頭片子。
“小狐貍呀,快叫這個天仙姐姐給你起個好聽名字,叫你長大以后也好長成一只天仙似的狐貍。”秦嘯川本是玩笑她,竟沒想到懷里的小東西還真是應景的低低叫了兩聲。
白蕓生的眸光里笑意難掩,她咯咯笑起來,嬌小的身子也跟著微微顫動起來。她肩上烏黑的辮子輕輕擺動著,于是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這小狐貍叫的兩聲,逗笑了白蕓生,她只好接過起名字這個事兒。
思索了好半晌,她瞧了瞧小狐貍道:“你這小東西倒是機靈,那方才又作什么要咬人?狐貍……起個什么好呢?”狐貍,狐貍……離。她突然想到,往后就算她同它熟起來又怎樣,左右她還是要回家去的,左右她還是要與它分別的。
“叫你秋風好了。”她沒頭沒腦地說道。
秦嘯川笑問:“作什么叫它秋風?難道還要我再去給它也尋一個如意郎君,你再起個名叫做春雨,正好湊成一對兒?”
“只是怕分離那天太傷感,那咱們就只記住相遇那天的好時節便好,對不對?”她沒有直接回他的話,只是低頭看著小狐貍天真說道,只見那眸光溫柔,連唇角也抿著笑意。
秦嘯川心中一驚,面上卻是淡笑,挑眉道:“你才來多久,這就要回去了?看來大帥府這招待竟是這樣的不周。”
“我,只等秦伯伯回來,就要向二老辭行。我總歸是要回三江鎮的,我家還在那里呀。”她起身一面慌張地解釋,一面背過身去,躲開他的目光。
秦嘯川突然回想起來,他去蕭山之前,六姐將他叫到父親書房的那番談話,仿佛就有了底氣般,心中帶著篤定,語氣也歡快起來。
“行,那就等你定好日子,我就是再忙也得推了事,前去送你一程,也不枉你這些日子里叫我一聲九哥罷。”說完便不再搭理她也轉過身去,氣定神閑地逗弄秋風。
白蕓生抬頭看了看玻璃房外深沉如墨的夜空,身后的沉默卻是叫她不由的松了口氣。
此時的玻璃房外罩了一層薄紗般朦朧的水汽,滲透著清寒,凝結成細密的小水珠滾落在溫暖的玻璃墻壁上,橫七豎八的滑出紛繁交錯的軌道,遠遠看去,明明以背相向的兩個人的影子竟被這露汽模糊糾纏,于是成了一片,一體。
朦朦朧朧預示著,恍如隔世今生的種種。
“九哥……”她一陣恍神后低低喚他,還沒來得及說完,秦嘯川卻已是心中了然。
他起身一笑:“走吧,我送你回去。再晚了,礙了你休息,可就真成了我們招待不周了。”秦嘯川起身后,也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明明語氣輕松,帽檐下的臉色卻越發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