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晨。</br> 夷光端著電腦跑來給海吹紗看:“這個!”</br> 海吹紗揉了揉眼睛,以為是他相中了什么衣服,嘴里說著買買買,轉過電腦屏幕。</br> 并不是購物車頁面,而是昆侖西院人事部給他發的電子offer,讓他即日上崗。</br> 夷光:“正式的!”</br> 海吹紗笑了笑,手指點了幾下,打印機吐出了這張聘請函。</br> “拿來。”海吹紗拉開抽屜,拿出醫院的章,哈了口氣,在這章就職書上印了個色彩飽滿的章。</br> 夷光被她這一套行云流水的瀟灑動作震撼,雙眼亮晶晶,語氣滿含著欽佩:“海醫生,你真好!”</br> “拿去收藏吧。”海吹紗站起身,雙手遞上這份聘請函,道,“以后就是同事了。”</br> 夷光歡天喜地抱著這張“聘書”回病房刨坑收藏了。</br> 海吹紗感嘆:“我可真是寵夫小天才。”</br> 西院安保處的工作人員和東院的安保人員是統一的制服,深藍色保安服,多見于小區無業,銀行醫院學校等地,沒什么特色,尤其被老大爺們穿上,更是普通。</br> 但狐貍很開心,到東院倉庫取來制服后,當場換上外衣,抱著裝備箱子笑瞇瞇回西院。</br> 走的是東西兩院唯一的連接道,夷光順手還加固了原有的單向通道結界,并把那千年老字號的牌子,也用口訣清洗了。</br> 安保處副領隊是只禿鷹,人形身高一米九五,肌肉緊實,雙眼含銳利刀光。但帶著夷光正式參觀介紹昆侖西院時,氣場被無形壓制,看起來比往日柔和了許多。</br> “咱們是輪班制,三班倒,白班早八到晚八,夜班是晚八到早八,一次白班休一天,一次夜班休兩天,特殊情況需要全員到崗。”鷹副正經介紹完,壓低聲音問,“聽說你跟海醫生有了?怎么有的?”</br> 果然,自古以來,萬物生靈就沒有不八卦的。</br> 夷光才不會告訴他怎么來的,糊弄道:“她厲害,她讓我有的。”</br> 鷹副差點驚出翅膀飛上天。</br> “乖乖……”鷹副欽佩道,“不愧是最后的血脈,海醫生牛批!”</br> “平時我們都做些什么呢?”夷光把話題拽回來。</br> “就在西院巡視,每一層都要巡視,重點是防范外來誤入人員,有人類入住就醫或者有交流會,我們就要站崗監視。如果有外來入侵者饞醫院里病人的妖力了,我們就需要打硬仗,把他們給擋在門外。”</br> 說完,鷹副又道:“那你能生嗎?你修女身了?”</br> 鷹副端詳著夷光的臉,又道:“不知道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女身的樣子。”</br> “沒有啊,我沒修過女身。”夷光又問,“還有其他工作要求嗎?”</br> “有的,給醫生護士們幫個忙也算工作內容。”</br> “一般是什么樣的忙?”</br> “取快遞。”鷹副表情一言難盡,“快遞不能送到醫院內,所以一般是送到東院的收發室,我們每天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東院把寄給西院醫護們的快遞拿回來,再按照名字發到人手中。”</br> 夷光:“明白了。”</br> 鷹副:“其實,咱們醫院平時也沒什么好安保的,主要工作就是……取快遞。”</br> 于是,夷光上崗后,接到的第一個工作任務,也是取快遞。</br> 他推著空車子去,拉著堆滿的車子回。之后畫個符,把尾巴當口袋使用,拖著尾巴一層層送快遞。</br> 等碰到海吹紗時,快遞送的差不多了,而他衣服口袋里,已經裝滿了糖和水果。</br> “別動,站住,我看。”海吹紗定住他,退了幾步從頭到腳把他看了三遍,笑道,“這衣服,你穿還蠻帥的。”</br> 帽子下拖著一頭長發,人又長得高,看起來仿佛跟其他人不是一個次元的。</br> 夷光:“你的。”</br> 他把海吹紗的快遞交給她。</br> 海吹紗:“拆開吧,給你買的。”</br> 夷光拆開,是個嬰兒背袋,附贈一個奶瓶。</br> 海吹紗笑得前仰后合,送他了一記飛吻,忙工作去了。</br> 夷光看著示意圖,把背袋穿戴好,比劃了一下抱娃姿勢,笑了一聲,收了起來。</br> 剩下的幾個快件,都是五樓新轉來的夫婦買的。</br> 他們住在梅承的病房隔壁,也是重癥監護。</br> 夷光輕輕敲門,彭侯張翼親自開門,輕聲細語請他進去。</br> 夷光放出尾巴,把他的快件一箱箱搬出來。</br> 張翼道:“實在是麻煩你了,謝謝,辛苦了。”</br> 他泡了茶,請夷光喝。</br> 夷光看了眼病床上昏睡的女人,愣道:“她有多大了?”</br> “八十七歲了。”張翼說,“她自己打算得好,要轉到西院來看看咱們的日子,就是在生命的最后,看點新奇。可她運氣不太好,路上就昏迷了,昨晚剛剛退燒,算是脫離了危險。”</br> 張翼已經習慣了輕聲細語講話,雖然用詞普通,但莫名聽起來文縐縐的。</br> 夷光走到病床前,抬起手,問張翼:“可以嗎?”</br> 張翼點了點頭:“昨天護士就說了,你也能看病,只是我不太好意思麻煩你。”</br> 夷光把手放在老人的額頭上,低聲說了句:“叨擾了。”</br> 很快,他抬起手,對張翼搖了搖頭。</br> 張翼對這個診斷結果并不驚訝,平靜接受了,微笑著說:“人總是會離去的,生老病死,沒有人避得開。”</br> “沒記錯的話。”夷光說,“彭侯的壽命,自然狀態下,平均下來是六百多年。”</br> “是啊。”張翼點頭。</br> “我看你……也就一百來歲的樣子。”夷光說,“還很年輕。”</br> 彭侯是一種古老的大妖,《山海經》中有記載的那種。張翼的原形就是一只彭侯,他在妖屬地長大,出生得晚,至今不到二百歲。</br> 張翼涵養極好的樣子,點頭道:“是啊,我一百整那年,遇到的她,算起來,有六十七年了。”</br> 彭侯今年,也才一百六十七歲。</br> “妖一旦修成人形,除非妖力喪失,原身衰老,否則,不會自然老去。”夷光問道,“你現在的這副樣子,是自己有意的嗎?”</br> 張翼道:“你也愛上了人,是嗎?”</br> 夷光坐了下來,接過了他遞來的那杯溫茶。</br> 張翼語氣溫吞道:“你如何看妖和人的愛情?”</br> 夷光想了好久,搖頭道:“我不知,現在想來,但憑緣分,順其自然。”</br> “你試著,養過寵物嗎?”張翼說道,“我和她,養過一只狗,兩只貓,狗在一個下雨天走丟了,或許死在了外面。一只貓誤食了老鼠藥,死在了家里。說起來,這幾十年里,只有一只貓,我完整的看著它從出生到自然的老去,去世。”</br> “幾十年前,我和我妻子剛剛認識時,我以為,我和她,應該就是人類和自己的寵物,壽命不對等的情況下,要的不過就是陪伴。”張翼慢慢喝了口茶,捧著杯子,望著病床上的老人。</br> “再后來,我以為,陪伴就已經是愛了。就像我送走自己養的老貓,終有一天,我送走老去的她,這樣也算愛她了一生。”</br> 夷光問:“現在呢?”</br> “現在,我心中只剩下懼怕。”張翼說,“最近幾年,我會頻繁想起曾經的往事,她年輕時候的事,看著她衰老,看著她走向衰亡。我問遍了所有的朋友,到底死,是去了哪里。生命結束后,到底還有沒有重逢……等得不到答案后,我無比恐懼。”</br> “就是在那時,我忽然醒悟。原來,愛就是這樣啊……”他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慢慢說道,“懼怕沒有她的日子,懼怕和她道別后,再也無法和她重逢。”</br> “此生緣盡,就是圓滿。”夷光道。</br> “你能這么說,是因為你知道,她還年輕,你們還有時間不去想離別。”</br> 夷光垂眼,他思索了好久,決定不把海吹紗生命已經停留在人間,從此與他同生共死的事告訴張翼。</br> “那你……有打算以后嗎?”夷光問。</br> 張翼沒有回答,眼中亦沒有迷茫。</br> 沉默了好久后,張翼開口道:“我跟她,一同走過了六十七年,經歷了許多,有時回頭看,覺得我倆這一生很長,有時又覺,不過是眨眼一瞬。”</br>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張翼說,“明明百年時間,作為彭侯存在,做人只是短短六十七年,可如果讓我照鏡子,看到自己的原形,我一定會覺得無比陌生,甚至會被自己嚇到。”</br> 夷光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br> “已經……回不來了嗎?”夷光輕聲嘆息。</br> 張翼笑著說:“她用六十七年,詮釋了對我的愛。我想,我也應該用我的方法,詮釋對她的愛。”</br> 三日過后,張翼的妻子蘇醒了。</br> 八十七歲的高齡老人瘦小一片,薄薄的放在輪椅上,由張翼推著,在欄桿處看醫院里走來走去的小妖們。</br> 老人笑著說:“和人一樣啊。”</br> 張翼就說:“嗯,和人是一樣的。”</br> 夷光來給老人送快件,老人架上老花鏡,端詳著夷光。</br> “我年輕時,頭發也跟他似的,又黑又多,到腰那里,像瀑布。”</br> 張翼就說:“是啊,后來隊里勞動生產,你就把頭發絞了,到耳朵這里。”</br> 老人說:“我能摸摸嗎,你的頭發?”</br> 夷光點了點頭,彎下腰。</br> 老人枯瘦的手,輕輕撫摸著他垂下的黑發。</br> “老了,頭發都不稀罕這副身子了。”老人笑著說,“又是牙齒,又是頭發,全都嫌我這個老婆子,先走了。”</br> 她把手擱在腿上,看向自己的丈夫。</br> “老張啊,真想看看呢。”</br> 張翼問:“想看什么?”</br> “你年輕時的樣子。”她說,“都三十年了吧,從那天早上,我照鏡子,說自己老了的時候,你也不再年輕了。”</br> “真懷念啊……年輕。”老人笑得和藹。</br> 張翼輕輕笑:“哎,三十年了,老了老了,回不去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