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來了個牙疼患者,成人形前,他是個東北虎。</br> 昆西設備雖然齊全,但沒有口腔科醫生,只有常年合作的知情人類牙醫。</br> 東北虎運氣很不錯,那個牙醫今天恰巧有空,報銷路費的前提下,愿意跑一趟給東北虎看牙。</br> 這位牙醫是老經驗了,來了二話不說先檢查。</br> “我發現這些小妖怪們,很神奇的一點是,人形狀態后,有一定概率長智齒。”拍好照后,牙醫指著那顆冒頭的智齒。</br> “你看,這如果允許寫論文,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番。”</br> 東北虎也很懂,他是個本科學校,專門教授動物科學的老師:“雖然不能發人類的核心期刊,但你可以發在我們妖的核心期刊上。”</br> “有嗎?我都不知道!”牙醫興趣盎然,看起來是真的想發點東西。</br> “有,特殊醫療也需要論文支撐的,只不過基本沒什么有價值的文章,人才也少。”東北虎道,“而且因為約定的問題,我們也不能把這些東西做得太系統,太完美。”</br> 海吹紗好奇道:“什么約定?發文章還有約定嗎?”</br> “當然有約定。”東北虎扳著指頭說道,“教育醫療法律,妖鬼的這三個行業,不能做得太系統太好。教育醫療吧,其實就算我們想做好,也沒那個能力。但法律……也就是執法司法行政這一大塊,能做好我們也不能太認真。”</br> “……沒聽懂。”海吹紗還在迷糊。</br> “這么說明吧。”東北虎圍上小圍脖,舉了個例子,“如果你是國家政治要員,然后你知道國家有一部分非人類,他們的模仿人類政府機構這一套非常嫻熟,并且法律制度相當完善,執法力度也強,你會覺得欣慰安全,還是懼怕呢?”</br> 牙醫:“那肯定是害怕了,暴力執法部門這么牛,也有自己成系統的法律和響應機制的話,這都能建國了,下一步恐怕連訓練有素的軍隊都能擁有了……”</br> 海吹紗明白了。</br> 她向東北虎提問:“我之前一直嫌棄啟明的妖鬼綜合辦服務效率極低,在那里工作的小妖小鬼們個個都在糊弄怠工,沒幾個認真工作的,這是不是故意的?”</br> “從政治層面上看,肯定有這方面原因。”東北虎道,“但啟明,我覺得它本身也干不好工作。”</br> 東北虎躺下,語氣變緊張了:“不是每一個城市都有妖鬼綜合辦的,而且……綜合辦都做什么業務?妖怪們要身份證,綜合辦處理,妖怪們打架斗毆,綜合辦也要處理,妖怪們在外租房在外開銀行卡,還是綜合辦處理……也就是說,它職能劃分根本不清晰,反正只要是妖鬼的事,它都得處理,但都不能處理得太好。”</br> 牙醫戴上了手套,坐在了手術床旁:“要開始了啊!”</br> 東北虎閉上眼睛,用更緊張的語氣搶著說:“所以叫綜合辦,不叫妖鬼政府。只要不是太重大的,馬馬虎虎糊弄就行,也不必太成體系,要沒有威脅,又不給人類社會添麻煩……綜合辦干活有原則的,知道中央那個特殊案件調查處嗎?你看它名字,你在看它的機構從屬,它根本利益是為了誰?為了國家安全。”</br> 海吹紗這下是全明白了:“原來如此。”</br> “首要職能就是辦理涉及妖鬼犯罪的,危害國家安全的案子。其余的……不管,也不能管。管太多,和人類政府社會法制之間的平衡,就要打破了。”</br> 牙醫:“說完啦?”</br> 東北虎:“嗚嗚嗚。”</br> 他終于吐露了真實想法:“海醫生能不能別離開?”</br> “為什么?”海吹紗道,“你上次胳膊脫臼找我,也是這么說的。”</br> 東北虎:“誒?海醫生不知道嗎?”</br> 東北虎抓緊時間說話,不給牙醫拔牙的機會。</br> “你有安魂效果,你知道我們為什么都來昆西醫院治療?要說拔顆牙而已,我們也可以去牙醫診所拔對吧?”東北虎變得十分健談。</br> “去別的地方醫治,我們妖如果怕了,虛弱了,緊張了,是有很大可能會突然爆出妖身的。但只要海醫生在身邊,我們就不會在治療過程中,突然不受控制的爆出妖身。只有海醫生有的,以前大海醫生,大喬醫生也都有……可惜現在只有海醫生了。”</br> 牙醫:“嗯嗯嗯,知道了,說好了沒?”</br> 東北虎:“嗷~”</br> 海吹紗在旁邊陪著,等東北虎拔完牙,牙醫建議,三天留院觀察。</br> “我也是這么想的。”東北虎捂著一邊的腮幫子說,“要是回家,麻藥勁下去了,我怕疼得我暴露原形。”</br> 早有經驗的海吹紗開了一張住院單給他。</br> 東北虎道:“又是一大筆錢,唰的一下就沒了,唉!”</br> 他接過住院單:“要是以后,整個昆西醫院都能安魂就好了,那樣海醫生也自由。”</br> 他拉開門,被門口等海吹紗的夷光嚇得又是一嗓子:“嗷!”</br> 夷光尾巴也是一直,繼而滿臉疑惑,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哪里嚇人了。</br> 夷光大傷初醒,臉雪白,頭發又雜亂,碎發遮眼,渾身散發著血腥味,又因是咒傷開裂的第二天,為了不弄臟其他衣服,他穿的還是之前那件染上海吹紗血的貴重羊毛衫。</br> 乍一看,像從重案現場逃離的犯人,的確嚇人。</br> “嚇死我了。”東北虎道,“你誰啊?站這么近,都要貼門上了。”</br> 跟在后面的海吹紗不禁心道,難道夷光是在等她?</br> 夷光連連后退,而東北虎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轉頭問:“是海醫生的病人吧?”</br> 海吹紗點了點頭,笑得很微妙。</br> 送走牙醫,海吹紗才轉身問夷光:“有事?”</br> 夷光:“沒事。”</br> 就是想跟著。</br> 海吹紗:“我發現你每次特殊日子后的第二天,就會特別粘人。”</br> 夷光的尾巴輕飄飄搖擺著,半晌,他偏過臉去,低聲說道:“不要這么講。”</br> “不要怎樣講?”海吹紗笑,“我前陣子補了動物世界。”</br> “嗯。”</br> “說狐貍就是犬科。”</br> “嗯。”</br> “而且確實怕寂寞。”</br> “真的嗎?”夷光不敢看她了。</br> “我下午休息。”海吹紗說,“你是打算跟著一起到值班室休息,還是回房間養著?”</br> 夷光尾巴撓了撓頭,顫顫巍巍小心翼翼,用尾巴尖指了指海吹紗。</br> “那就跟過來。”海吹紗滿意了。</br> 可沒過多久,她回過味兒來:“夷光,你是因為魂魄在我身上,所以才這么粘嗎?”</br> 夷光點了點頭:“應該。”</br> 海吹紗表情失落了幾分。</br> 夷光追上前,盯著她的表情看,好久之后,又道:“也不是……”</br> 他豁出去了,道:“比起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我更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想跟你一起做。”</br> 海吹紗撇了撇嘴。</br> “真的……因為沒有補魂前,我就如此跟著你了,你不記得了嗎?能想起的,你想一想。”</br> 其實海吹紗知道,但她道:“以前哪有現在跟得近,沒聽到那個虎大哥說嗎?你要都貼門上了。”</br> 夷光微紅了臉,說:“那是因為想聽他在跟你說什么。”</br> 到了值班室,狐貍很自覺地蜷在床上,抱著柔軟的枕頭,乖乖看海吹紗寫病歷。</br> 休息間隙,她揉揉干澀的眼睛,會再給特案處的師副處打個電話。</br> 仍然關機。</br> 海吹紗轉頭看夷光,恰好撞見他直直盯著她看的目光。</br> “你就一直看著?”</br> “嗯。”</br> “那還不如回你病房看書,多沒意思。”</br> “一個人待著,疼。”他說了實話,“還冷,你在,暖和點,也沒那么疼。”</br> 海吹紗聽了,抓住椅子,直接挪到了床邊,問他:“這么說我不僅有安魂作用,還能鎮痛?”</br> “嗯,我說過,你的魂魄很強大。”</br> “……可那不都是繼承自你的力量嗎?”海吹紗道,“你自己的治愈能力,不能自愈自己?”</br> 夷光疲倦的笑了笑:“嗯。但是你可以治愈我。”</br> 微妙且短暫的沉默后,海吹紗道:“感謝我。”</br> “你想要我怎么感謝?”</br> 海吹紗指著他的尾巴,“給我抱。”</br> 夷光笑了笑,嘴上說不給,背過身,尾巴乖乖放在了海吹紗手中。</br> 海吹紗摸著他的尾巴,說道:“這可真是個好東西啊……就是有點想念其他兩條了。”</br> 夷光輕輕拍了拍手,低聲喚道:“昭公主。”</br> 側邊空氣中,抽出了一把長刀。</br> “一條在這里。”夷光向后一倒,倒在海吹紗雙手中,彎起嘴角一笑,把刀放在海吹紗手中,空出手來,輕輕點在她眉心,“一條在這里,它們都在呢。”</br> 海吹紗垂頭,愣愣看著他的這張臉。</br> 依然清澈似水的眼神,漂亮的眼睛,漂亮的狐貍精。</br> 海吹紗捧著夷光的臉,忍不住低聲道:“好漂亮。”</br> 好漂亮的存在,閃閃發光又不刺目,溫暖平和的美。</br> 只是這片極致寧靜的美,卻被電話震動打碎。</br> 海吹紗匆忙站起,接聽電話。</br> 令她失望的是,那端并不是特案處的師副處。</br> “海吹紗,對吧。”電話那頭的人,聲音聽起來很急促,風塵仆仆的,他自我介紹道,“我是白敏敏,你應該知道我是誰。”</br> “白敏敏?!”</br> 王浣的那份資料是資料,白敏敏極其可能是狐仙廟案知情妖。當然,他也是通緝犯,白敏敏。</br> “你想知道的,我會告訴你,但作為條件,給我五十萬,我要現金。”</br> “……現金?”</br> “對,你不是想知道有關夷光的一切嗎?我這里有證明他清白的證據,五十萬,只要錢到位,東西我會給你……”</br> 夷光突然跳起,抓著昭公主輕盈躍出門,落地無聲。</br> 海吹紗追過去。</br> 電話那端,白敏敏道了一聲:“不好!”</br> 海吹紗心猛地一突,難道白敏敏現在就在醫院?</br> 果然,夷光奔向后院施工地方向,中途踢飛了拖鞋。</br> 海吹紗緊追在后,見夷光在后門處停下,雙手一拍,唇齒間出現一張紙符。</br> 他咬著紙符,道聲:“昭公主,開陣!”</br> 霎時,后院花壇旁的掩體后,地面亮出幽藍暗光,昭公主飛出,扎向那處的地面。</br> 海吹紗的電話里,白敏敏叫道:“我投降!!我只有一個請求,別報警!!”</br> 夷光還維持著合掌的姿勢,咬著紙符轉頭道:“把他帶進醫院吧。”</br> 海吹紗:“我?”</br> 夷光道:“我不能從醫院出去,這是規定,而且……”</br> 夷光在褲腿上蹭了蹭腳,委委屈屈道:“我沒穿鞋。”</br> 海吹紗把電話塞給夷光,慢慢下臺階朝亮光方向走去。</br> 夷光道:“別怕,他現在是原形狀態,而且受傷了。”</br> 繞過花壇,海吹紗看到了一只巴掌大的,灰白色刺猬。</br> 夷光的長刀就懸在這只刺猬的身上,離他僅兩寸距離,浮動著。</br> “白敏敏?”</br> 刺猬只好道:“是我。”</br> 海吹紗抱起它,而昭公主也乖巧的飄回她手中,跟她回醫院。</br> 夷光已經找回了他的拖鞋,站在后門口,搓著雙手,哈著氣。</br> 毛衫袖子被他扯得很長,他微微彎著背,可憐兮兮的,半點沒有剛剛威風漂亮的影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