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頭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郭寶煙緊張地攥住帕子，在來人開口前起身，邊朝門口走去邊打趣般抱怨問道：“妹妹怎么這么晚才來？我都等你半晌了，秀兒那個臭丫頭說是去外面迎你，也不知跑哪兒去了。”
    宋明德伸出去想要挑開簾子的手頓住了，沒見到人，光聽這聲音，身上都有些癢癢。
    表弟季昭告訴他，有姑娘想設局嫁進侯府當世子夫人，他看不上，問他有沒有興趣納個姨娘，有興趣就過來看看，如果人滿意就順手如了姑娘的愿，要是里面姑娘生的丑，掉頭走了便是。
    宋明德雖然住在滄州，家里沒有季昭家里有權有勢，但也有兩個叔叔，后院一堆女人整日算計來算計去，他對這些手段很是清楚，略加一想便明白了這位姑娘的算計。反正他閑著也沒事，走一趟湊湊熱鬧也好，如表弟所說，若是看了順眼，納回家當個姨娘添添樂子也好，況且敢打季昭主意的，出身應該也不會太差，畢竟一個小戶女就算設計了，季家只納妾不迎娶甚至干脆賴賬，女方家里也不敢鬧起來。
    仔細回想一番信里的內容，宋明德輕聲咳了咳，低聲道：“季某來遲了，寶珠你別生氣啊。”回首掃一眼岸邊，挑簾走了進去。
    郭寶煙嚇了一跳，飛快打量男人一眼，驚慌倒退：“你是誰？怎么知道寶珠的閨名？為何要來這里？”心里對男人相貌有七分滿意，沒法跟趙沉比，但也算得上高大俊朗了。
    宋明德也露出三分意外，詫異又驚艷地盯著對面的姑娘，“你……我是忠義侯府世子季昭，是寶珠約我過來的，你為何會在這里？”
    男人眼里的欣賞再明顯不過，郭寶煙心中大定，面上卻露出一副絕望神情，好半晌才道：“寶珠，寶珠，我沒想到妹妹竟然是這種人！她，她跟我說她很厭惡你，可她為何約世子出來還要把我也騙過來，我……”
    話未說完，身子忽的晃了一下，手扶額頭朝前跌了過去。
    宋明德當然不會讓美人摔在地上，及時將人接住，雙手勒緊那纖腰：“姑娘你怎么了？”
    “你別碰我！”郭寶煙憤怒地推他，手上卻輕飄飄沒有力氣，分明是被人下了藥。宋明德沒想到這姑娘為了嫁給季昭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不過美人在抱，他樂得撿這個便宜，假裝關心般把人往竹榻那邊扶，“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郭寶煙察覺到男人的意圖，暗道果然如母親所說，男人都是壞胚子。她故意讓男人占了兩下便宜，然后拔出簪子抵到喉頭，逼退男人后，撐著榻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哭著往船尾那邊走去：“妹妹如此陷害我，我不活了……”
    她裝得跟真的一樣，宋明德也樂意陪她玩，追上去保證道：“姑娘放心，之前我傾慕寶珠一心娶她為妻，如今才知她蛇蝎心腸，反倒連累姑娘受此屈辱。姑娘放心，季某這就送姑娘回府，明日定當親自登門提親！”一會兒他先要了人，回頭這姑娘還不得聽他的？既然喊郭寶珠為妹妹，應該也是郭府的姑娘了，可惜他對郭家情況不清楚，不知道眼前這位郭姑娘父親是何官職。
    郭寶煙只想誘男人對她上心，可沒打算在這船上失了身，躲開男人伸過來的手，她站在船邊哭著求道：“季世子，此事乃妹妹對我有恨，姐妹罅隙無意牽連了世子，還請世子悄然離開，那樣我便只是失足落水，死后也能留個清白名聲。”
    說完就朝河里跳了下去！
    既然男人動了心，八成會下水救她的，到時候母親安排的人在周圍一起哄，季昭就娶定她了。
    宋明德傻了眼。
    他聽說過幾次落水救人的戲碼，只是這大冬天的……
    算了，挨回凍賺個美妾，值了！
    宋明德緊跟著跳了下去，抓住郭寶煙往岸邊游。郭寶煙雖然料定男人多半會下水救她，此時也是真的怕，冷得渾身打顫，卻不忘假裝掙扎：“世子放開我，讓我死了算了！”
    “閉嘴！”宋明德低吼一聲，只想快點上岸。
    郭寶煙嗚嗚地哭，瞧見岸邊母親安排的丫鬟都已經到了，連忙求道：“世子救命之恩，寶煙沒齒難忘，只是關系到家丑，還請世子成全寶煙一次，稍后若有人問起你我怎會在一起，世子，世子就說剛巧從橋上經過的行嗎？否則真相傳出去，我的名聲完了，妹妹也……她只是貪玩不懂事而已……”
    郭寶珠躲在人群后，河邊又暗，并看不清落水的姑娘是誰，只是當郭二夫人許氏帶著丫鬟擠進看熱鬧的人群時，瞬間明白了。
    寫信的人是郭寶煙，她不知從哪聽說了她和季昭的事，想搶婚。
    郭寶珠有點不敢相信。
    她打小就不喜歡郭寶煙，兩人脾氣不合，說不到一處也玩不到一處，但也從來沒有鬧過太大的別扭，就是不喜歡理睬她而已。不想今晚郭寶煙居然演了這么一出戲，如果那人真是季昭，郭寶煙已經成功了。
    “寶珠，你得罪過她？”熱鬧已經看完，季昭牽著有些茫然的郭寶珠往另一邊行人較少的街上走，輕聲問她。他不認識郭二夫人，但方才人群里許氏帶來的丫鬟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嚷嚷，他便明白了。
    郭寶珠的手一直被他牽著，現在多少都習慣了，況且心思還留在郭寶煙身上，“沒有……”
    季昭冷笑：“那你可要小心了，你沒得罪她她都敢如此利用你還搶你的姻緣，方才在船上不定又說了什么鬼話誣陷你，這種小人，回去你立即跟你父兄說清楚，讓他們幫你出頭，給，這張紙條就是證據。不過你放心，她偷雞不成蝕把米，過兩日便要去滄州做小妾了。”
    郭寶珠腳步慢慢頓住，拿起手中紙條看了看，看不清，她先放到袖口，退后兩步打量季昭，“你表哥已經成親了？”
    季昭點頭，“是啊，他要是沒成親，我還不讓他來呢，敢用你的名義來設計我，這兩個罪名加起來，讓她做個妾都是便宜她！”傲慢痞氣十足。
    郭寶珠盯著他，一言不發。
    季昭得意地湊過去：“怎么樣寶珠，我幫你教訓了壞人，是不是很厲害？”
    “誰用你教訓，就算今晚你不出手，我也會給她好看！”郭寶煙自作自受，郭寶珠得知她要面對的下場，倒不是那么生氣了，只是沒想到季昭看著膽小無能，腦袋瓜倒是挺靈的，非但沒上當，還將計就計報復了小人。
    “她要跟你搶我，我怎么能不出手？”郭寶珠躲遠了，季昭便黏上去，熟練地抓住郭寶珠小手跑到巷子里，在郭寶珠打人之前飛快道：“寶珠，上次我提親時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意，今晚我好好跟你說，我真的喜歡你，你嫁給我好不好？你放心，只要你嫁給我，成親后我什么都聽你的，你打我罵我我都不還手！”
    “不嫁！”知道自己沒季昭力氣大，郭寶珠也不徒勞掙扎，靠著墻壁氣呼呼地道。
    “為何不嫁啊？”季昭側著靠在她身邊，盯著她眼睛問，“你看她都想搶我了，說明我還不算太差是不是？寶珠，你別故意氣我，我知道你也有點喜歡我了。”他低低地說著，雙手捧住郭寶珠的手，又摸又捏。
    郭寶珠臉上發熱，給他摸了幾下，然后趁季昭放松心神猛地抽回手，轉身朝巷子口跑去，跑出一段距離才回頭笑道：“我是有點喜歡你了，但你這么大還沒有一點本事，我看不上你。你不是在我姨兄底下當差嗎？等你什么時候建了功勞，我就答應嫁你！”
    季昭呆呆地站在原地，徹底回過味兒來后急著喊道：“我送你回府！”
    “不用，小心被我哥哥看到打斷你的腿！”
    姑娘歡快的聲音從人群里清晰地傳了過來。
    望竹軒。
    趙沉進來的時候，阿桔還在哄女兒，趙沉有些意外，撐在炕沿前看女兒：“怎么還沒睡？”
    燦燦攥住爹爹伸過來的手指頭，高興地踢了踢腿。
    阿桔苦笑：“我也不知道，吃飽了她也不睡，今兒個特別精神。怎么樣，找到寶珠了？”
    趙沉洗漱之后才進屋的，聞言先去熄了地上燈，只留頭頂的狐貍燈照亮，接過女兒邊哄邊道：“找到了，被他哥哥訓了一頓，愁眉苦臉的。阿桔，燈樓倒塌的事，你沒跟娘說吧？”
    阿桔搖搖頭，“沒有，說了也是白擔心……咱們跑得快沒事，聽說底下好像砸死了很多人，還有房子被燒著了。好好的日子出了這種事，真是……”因為事發時自己也身處其中，回想起來不免一陣陣后怕，也更同情那些沒能跑出來的。他們當中，會不會也有跟丈夫一起出來賞燈的娘子，而家里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女兒等著爹娘回家？
    看看乖巧可愛的女兒，阿桔紅著眼圈親了親她。
    趙沉沉默。
    “睡吧，把燦燦給我，我看她好像困了。”女兒打了個小哈欠，阿桔心中一軟，鉆進被窩后再把女兒接回懷里，“讓你抱了會兒就困了，肯定是之前沒看到爹爹就不想睡覺呢，咱們燦燦確實聰明，這么小就知道擔心爹爹了。”
    她聲音輕的不能再輕，燦燦眨了幾次眼睛，慢慢就睡著了。
    趙沉起身將頭頂的燈熄滅，躺回阿桔身邊，猶豫半晌，還是開了口：“阿桔，我猜，燈樓是有人故意弄倒的。”
    阿桔身體一僵，緊張地等待男人繼續說下去。
    趙沉抱緊她，下巴抵著她腦頂道：“還記得咱們往外跑時遇到的瑞王嗎？其實阿竹是他硬從我手里搶過去的，當時我起了疑心，但沒有太大把握，只當是巧合。后來子敬告訴我，燦燦滿月前阿竹寶珠他們去木雕鋪子買禮物，瑞王也去了，還刻意接近阿竹……”
    “你是說，今晚也是瑞王為了阿竹，故意弄倒燈樓的？”阿桔不敢相信，“瑞王為何……”
    “為了讓阿竹喜歡上他啊，一見鐘情，英雄救美。”趙沉冷笑，“阿桔你不懂，男人有很多手段讓女人喜歡上自己。瑞王見過的美人數不勝數，阿竹再美，都不值得他如此費心，皇子們也不是為了情.愛就沖動的人，除非他是想通過阿竹得到些什么。而瑞王納了阿竹，跟趙家就成了親戚，其中的好處你能猜到。但瑞王不敢直接說他想要阿竹，他怕皇上看出來他的動機，若他能讓阿竹喜歡上他，再慢慢誘導阿竹主動進了王府，事情就不一樣了。”
    阿桔渾身發冷。
    她信趙沉，也信自己的妹妹沒有美到讓一個王爺動了真心，她就是害怕妹妹犯傻。
    妹妹喜歡瑞王嗎？
    阿桔不知道，妹妹根本都沒有跟她這個姐姐提過木雕鋪子的事！
    “明天，明天是十五，后天我回趟家，我跟阿竹說清楚，不會讓她闖禍的。”阿桔強裝平靜地道，說完扭過頭，鉆進被子無聲哭了起來。
    妹妹如果動心，是她傻，可她替妹妹委屈，她才十三四歲，一點都不懂外面的復雜，更不說瑞王那種志在皇位的皇子皇孫。妹妹如果闖禍，會牽連到趙家，可如果不是趙家，堂堂瑞王也不會盯上她妹妹。
    “阿桔，你又多想了，我跟子敬沒有半點埋怨阿竹的意思。”趙沉將偷哭的人轉了回來，不悅地咬了她一口，“一到這種時候你就把我當外人。傻，我娶了你，那么無論是阿竹還是小九，我都當親生的弟弟妹妹看，都是一家人，你別胡思亂想行不行？”
    阿桔不說話。事情說破后，她都怕妹妹再也不敢出門見人了。趙沉跟郭子敬都是男人，哪里知道小姑娘的心思？
    趙沉無奈地嘆口氣，一邊替妻子擦淚一邊道：“不用你跟阿竹說，告訴你就是讓你以后跟阿竹一起出門時仔細留意些，只要咱們不再給瑞王遇到阿竹的機會，過陣子阿竹就會忘了他的。你是她姐，怎么引開她心思你最懂，我這個當姐夫的只管保護好你們。你放心，瑞王很快就沒心思討好阿竹了。”
    皇上年富力強，他沒想過太早在皇子里面站隊，但瑞王想欺負他妻子的妹妹，他也不介意給他找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