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已過,天寒地凍間,坊市寂靜無聲。</br> 他合起被凍麻的手,搓了搓,往掌縫間吐出口氣。</br> 書院那邊終于有了動靜,“吱呀”一聲,朱紅木門被人推開,教書先生沉著臉從里面走出來。</br> 溫素雪立刻打起精神看過去。</br> 他的任務就是觀察教書先生的動向。</br> 只見先生在門口站定,鐵青著臉喚來掃雪童子,說了幾句,臉色愈發不妙。他揮揮手,示意書童先行離開,自個兒摸著胡子怒火攻心往回走,不料走到一半,正好和溫素雪對上視線!</br> 溫素雪心中一跳,想也不想,拉低大氅的兜帽,轉身就跑。</br> 隆冬的寒氣嗆得人喉嚨緊澀,溫素雪身體一向不太好,跑到小竹林時,臉蛋都憋紅了。</br> 他彎腰咳嗽一陣。</br> “溫溫,你沒事吧?”有個稚嫩的聲音驚呼。</br> 溫素雪抬起頭,一眼看見孩子群中的棠鵲,嫩綠襦裙宛如銀裝素裹中一株萌發新芽的青柳,散發出親切的生機。</br> 溫素雪搖了搖頭。</br> 棠鵲這才笑起來,奔到他面前,拉著他往里面走:“你來得正好,我剛堆了一個小兔子,你快看看!……對了,你可去過書院了?夫子那邊如何?有沒有叫人來找我們?”</br> 她的聲音把其他孩子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溫素雪摘下兜帽,耳尖透紅。</br> 半日沒得到回應,棠鵲回過頭,瞧見被她牽著的男孩嘴角微微抿起——這是溫素雪不太高興的表現。</br> “怎么了?”棠鵲一歪頭。</br> 溫素雪余光掃著其他孩子的身影,嘴角愈抿愈緊。</br> 視線游移間不經意掃過他和棠鵲交握著的兩只小手,他微微一頓,再抬眼看見棠鵲困惑的表情,不悅頓時散了一大半。</br> 唉。</br> 溫素雪在心里嘆了口氣,原本想要質問她為何要帶其他人來他們的“秘密地點”,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說了好多次,不許叫我溫溫。”</br> 棠鵲彎著眼睛對他笑了笑。</br> 一個很好看的笑,杏臉桃腮,目光盈盈。少女鼻尖被凍得有些發紅,怪可憐的。</br> “……”</br> 溫素雪僅剩的不高興也煙消云散。</br> 微風迭起,雪后初晴的天空綿遠澄碧。</br> 溫素雪和棠鵲用雪堆了一個又一個兔子。</br> “我覺得溫溫就像兔子一樣。”棠鵲說。</br> 溫素雪沒吭聲,只是安靜地在她每一只兔子邊,堆起另一只兔子,親密無間。</br> 臨別時,溫素雪忘了他的大氅,還是棠鵲追上來還給他。</br> 她低頭輕巧地幫他系好大氅的繩帶,呼吸時翕動的鼻翼仿佛透明。</br> 溫素雪臉紅得滴血,謝謝都忘了說,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問:“上元節的集市,我們一起去好不好?”</br> “好啊。”棠鵲一口答應。</br> “那說定了。”溫素雪攏了攏大氅襟口,“上元節,我在小竹林等你。”</br> 他的念念不舍溢于言表,走一步還要回頭三次,直到棠鵲徹底消失在他視野中。</br> 后來呢。</br> 后來的故事情節仿佛走馬觀花。</br> 溫素雪和棠鵲在小竹林堆小兔子的時候,啾啾正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足有她膝蓋深的積雪,越過山谷密林,出發前往柘陽城。</br> 她在十歲這一年的春節,認祖歸宗回到棠家。</br> 而棠鵲在十歲這一年的春節,被告知她并非棠家的親女兒。</br> 不知道她生于何時誕于何處雙親何人,仿佛是個野孩子,這叫從小就被寵著長大的棠鵲怎么接受。</br> 有如晴天霹靂,棠鵲哭了整整三天,然后一改平日的軟糯乖巧,咬牙告訴爹娘,她愿意割舍一切自行離府,從此不再以棠家大小姐自居,爹娘恩情,她日后定當做牛做馬報還。</br> 這可是被大家寵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呀。</br> 看她一夜長大,明明哭得腫脹卻故作堅強的眸子,爹娘哪兒舍得同她割舍關系。</br> “我們曾經是一家人,以后也是。”</br> 娘含著眼淚將她抱進懷里,揉著她腦袋。爹又張開雙臂抱了抱依偎著的的母女二人。</br> 啾啾則像個看不懂氣氛的弱智,被排擠在外。</br> 等他們一家三口抱頭痛哭完,才想起旁邊還杵了一根啾啾。</br> “……也罷,既然回了我棠家,你便叫棠鳩吧。”爹說。</br> 所以棠鵲依然是棠家大小姐,啾啾則是棠家走失的小小姐。兩個人平起平坐,不分高低。</br> 這個結果,啾啾毫無選擇權地接受了。</br> 棠鵲卻不怎么能接受,畢竟她深愛的親爹娘變成了養父母,這心理落差如何能夠承受。棠鵲一連哭了整個春節,后來好不容易不哭了,卻將自己鎖在屋里成日枯坐,委實可憐。</br> 就這樣,上元節那天,溫素雪一無所知地站在小竹林,從日上竿頭等到夜燈散盡。</br> 他生了病,棠鵲也不聞不問。</br> 棠鵲變了。</br> 以前那個聰慧親切又生機盎然的小姑娘,變得更堅韌,更成熟,也更冷漠。</br> 溫素雪不明白。</br> 這個新年唯一的異常是棠鵲流落在外多年的妹妹輾轉歸家了。這應該是一件好事。既然是好事,就不該是她冷落他的理由。</br> 思來想去,溫素雪只能當棠鵲察覺到了他對她的小心思,故意疏遠了他。</br> 再后來——</br> 溫素雪是個病弱的孩子,一向不得父母重視。那次生病,更是纏綿病榻數月。</br> 啾啾認識他后,對他總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因為她也不被爹娘重視。</br> “從今往后,手心手背都是肉。”</br> 她回家的時候,爹娘是這樣說的,但實際上他們心還是偏著棠鵲的。</br> 從啾啾回家時爹娘皺緊的眉頭,到后來她在書院學到“鳩占鵲巢”這個成語,再一聯想她和棠鵲的名字,她就明白這水端不平。</br> 所以她不喜歡“棠鳩”這個名字。她更愿意用啾啾來稱呼自己。</br> 既然他們取名不愿尊重她,那她也不愿尊重他們取的名字。</br> 作為難兄難弟,啾啾對溫素雪好,什么東西都分他一份,更是在他心魔纏身的時候,進他識海舍命相救。</br> 她以為他們像是共生的樹與藤。她只有溫素雪,溫素雪也只有她。</br> 她希望如此。</br> 更希望溫素雪不要和棠鵲</br> 牽扯上關系。</br> 然而直到剛才她才知道,原來溫素雪也曾心系棠鵲。</br> 她只是他們關系破裂后的撿漏者。</br> 啾啾抬臉環視一圈,四周細長的枝葉隨風顫動,地面厚厚的積雪上還留著幾只由雪堆積而成的小兔子,以及孩子們的足印。</br> 其他人都消失了,只有她一個人被留在了這片小竹林。</br> 她走過去,雪在腳下發出被擠壓時的咯吱聲,她站在小兔子前,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br> 片刻后,她伸出手,還沒碰到那雪做的兔子,又猛地收回來握住劍柄。</br> ——有人在盯她。</br> 她脊背一瞬間繃緊,寒氣順著脊梁骨爬上頭皮。</br> “棠鳩!”</br> 正僵持間,不知何處突然響起個聲音。</br> 啾啾轉過身,幾片飛雪從她面前掠過。</br> 她眨了眨眼。</br> 天地間轟然一聲巨響,冰雪、竹林、亭臺樓閣,突然齊齊折斷,一瞬間整個世界好像靜止,畫面全部崩壞爆裂,飛濺成了碎片。</br> ***</br> “棠鳩,棠鳩。”</br> 聲音愈來愈清晰,近在咫尺。</br> “——呀!”</br> 短促的驚呼讓棠鳩眉心跳了跳,努力抬起眼皮。</br> 黑色漸漸從眼眶四周褪去,視野由模糊變清晰的同時,倒掛的石筍也映入眼簾。</br> 微光苔蘚熒熒點點,照亮頭頂的巖石。</br> 啾啾撐著身子,慢慢坐起來。</br> “你醒了。”旁邊再次傳來聲響。</br> 啾啾側過臉,看見離她不遠處站了個人,身姿妙曼,正躊躇著歪頭看她。長發從她肩頭傾瀉,柔軟縹緲。</br> 棠鵲?</br> 啾啾從她身后看見了山洞口微弱的陽光,茫然了幾息,才問:“我們這是在哪兒?”</br> 棠鵲搖頭:“不知,我只是路上發現了這個山洞,想進來休息一會兒,沒想到剛進來就看見你倒在這里。”</br> “溫師弟與昆師弟呢?”</br> 少女依然搖頭,柔睫垂落的時候流露出幾分擔憂:“不知……我沒遇見他們。”</br> 啾啾不做聲。</br> 太初宗弟子會在入門一年后,被送進秘境試煉。因秘境中危機四伏,所以弟子們會被分為四人一組。</br> 啾啾與棠鵲、溫素雪、昆鷲一隊。</br> 她依稀記得進傳送陣時,背后師姐喊了聲“不好”,接著一陣刺眼的白光不由分說將他們推進了秘境。</br> 看樣子,他們被傳進來時就分開了。</br> 啾啾扶著巖壁慢慢站起來,頭還在疼,識海劇烈翻騰。</br> “你沒事吧?”</br> 棠鵲看起來很想扶她一把,但腳尖只稍稍邁出半步,就想起什么似的,倏地停下動作。</br> 啾啾這才發現棠鵲半邊身影擋住的后面,還站了個小男孩,正警惕地瞪著她。</br> “他是誰?”啾啾問。</br> 棠鵲下意識擋了一下。一瞬后又驚覺不妥,轉而牽起男孩的手,唇角漫出溫和的笑意:“我在路上遇到的一只青鸞,受了很重的傷,我就替他治療了一下。”</br> 啾啾點點頭,“噢”了一聲。</br> 棠鵲看看她,有片刻的失神。</br> 貓狗牛蛇常見,青鸞可不常見。</br> 他們平日上課用的教材《神奇靈獸在哪里》里面說了,青鸞都生在人煙罕至的地方,孕育需百年,破殼需百年,化形需百年。天下修士有緣瞧見根青鸞尾羽就算不錯了,她還平地撿了只化形的青鸞。</br> 啾啾一張臉波瀾不驚。</br> 棠鵲突然有些懊惱——她希望看到妹妹對她露出什么樣的表情?</br> 正想著,對方突然抬起頭,和她視線對上。眼睛漆黑,無風無浪。</br> 棠鵲耳朵瞬間紅了。</br> 片刻后,啾啾問:“已經標記過了?”</br> 棠鵲還在為自己剛才冒出的想法深感不恥,反應不太過來,也不太理解妹妹脫口而出的“標記”是什么意思,好半天,只估摸著小聲回答:“已經結契了。”</br> “嗯。”啾啾回應。</br> 這之后又沉默了好一陣子,啾啾劇烈的頭疼終于一點點緩過來。</br> 她收回一直扶著巖壁的手,拍了拍身上的泥灰:“走吧,不知道溫師弟和昆師弟現在怎么樣了,得快點找到他們才行。”</br> 棠鵲點頭。</br> 啾啾深吸幾口氣,往山洞外走。</br> 地上一圈隱約流動的紅光在棠鳩離開后黯淡破碎,隱沒于山洞濕潤的土壤——是個小而強悍的火系防御結界。</br> 棠鳩擅長機關陣法術,可她是木靈根,是綠色。這并非她布的結界。</br> 棠鵲用足尖蹍了碾剛才燙過她的法陣殘印,有些恍神。</br> “棠鵲?”山洞外傳來聲音。</br> 啾啾已經離開山洞。棠鵲這才驚醒似的應了聲“來了”,牽著小青鸞的手匆匆追上去。</br> “阿鳩,你之前為什么會倒在山洞里?你是不是遇到了……唔!”</br> 棠鵲突然睜大眼睛,聲音戛然而止,連驚呼都卡在喉嚨里。</br> 灰色的云層在頭頂翻滾堆積,巨木的樹葉遮天蔽日。</br> 啾啾一只手撥開的灌木枝葉后,是讓人觸目驚心的畫面。</br> 妖獸、修士、破碎的血肉,空中彌漫著腥臭。</br> “嘔——”</br> 尚未接受過修仙世界鞭打的煉氣期小修士哪兒受得了這些,棠鵲忍不住捂著嘴轉過身。</br> 啾啾從混沌的思緒中拽住了一根線頭,慢慢想起來。</br> 對了。</br> 她失去意識前,看見鐘棘師兄,在這里殺人。</br> 焦火山奇峰險峻,赤炎谷是山中難得平坦的地方,這里瘴氣濃厚,常年不見天日。m.</br> 可除夕日的赤炎谷,竟比藏雀山還要熱鬧。</br> 是除夕,也是開陣的黃道吉日。</br> 現在赤炎谷中站了不少人,各個氣度不凡,神情肅穆,站成一個圈,嚴陣以待得仿佛在召開首腦會議,為“不用什么事都投票”進行投票表決。</br> 也來了些弟子,人群中免不了會有小小的交談聲。</br> “那黑袍的便是掌門九玄真君?”</br> 這問話的多半是外門弟子,一年到頭進不了幾次主峰的人,也見不到什么門派高層。</br> 很快有人給了回復</br> 。</br> “不錯。聽說掌門已經三百多歲了,不過看起來還很年輕,就是頭發有點少。”</br> “我早說過修仙駐顏只能駐皮肉骨骼,不駐頭發,你們還不信。瞧瞧咱掌門。修仙越久頭發越少。他變強了,也變禿了。”</br> “多吃些黑芝麻可以有效防止脫發。我這里恰好有一點,也不貴,三百靈石一兩,防禿要趁早,歡迎師兄師弟們搶購。”</br> 茍七堪堪站在人后,個子太矮,只能踮著腳張望。</br> 背后談論聲還沒停。</br> “掌門身邊那滿臉刀疤,兇神惡煞,還翻白眼的真人又是誰?”</br> “還能是誰,韶慈真人,據說修為比掌門還高幾個臺階。”</br> “這就是他對掌門翻白眼的理由?”</br> “不,他是修煉秘法,導致瞳孔變小,看起來略有些嘲諷罷了。”</br> “啊這——不止是有些嘲諷吧。”</br> “我瞧著張馳師兄站在他旁邊,莫非他是張馳師兄的師尊?那旁邊的紅衣小師兄是——”</br> “是鐘棘。”</br> 提到鐘棘名字,嘰嘰呱呱的弟子群突然噤聲了。顯然這小魔頭的惡名從內門到外門無人不知,連提到都讓人膽寒,恨不得以“那個名字都不能說的人”來稱呼他。</br> 遙遙一看,那少年皺著眉,滿臉郁躁,似乎很討厭這種人多的場合,手指有意無意摩挲刀柄。</br> “……鐘師兄是不是想殺人?”</br> “大膽點,去掉是不是。他一定想殺人。”</br> 他們點名的人物茍七一個也沒能看到,在一堆大長腿中間,哪怕他蹦成一只兔子,也只能看見前面人烏黑的后腦勺。無奈之下,茍七只好拉著啾啾在人群中穿梭,想要找個絕佳的觀景臺。</br> “七七。”人群中突然傳來個聲音。</br> 循聲望去,兩人立刻看見了之前一直不見蹤影的寧溪,她身邊還站了三四個年輕人,約莫都是問世堂的弟子,其中最為年長的弟子推著架木質輪椅,輪椅上坐了個人,正對他們微微笑著招手。</br> 看起來是個三十余歲的男人,頭發羽白,從肩頭垂下兩綹。他皮膚是病態的蒼白,缺乏血色。睫毛長眉,都是白的。</br> “師父!”茍七驚喜了,忙不迭跑過去,綻放出一個赤忱的笑臉,要是他有尾巴,現在多半已經搖了起來。</br> ——不對,他本來就有尾巴。</br> 啾啾跟著走了過去。</br> 男人揉了揉茍七的腦袋,又抬眼看向啾啾,唇邊是秀氣的淺笑:“你便是棠鳩徒兒?”</br> 啾啾低頭行了個禮:“晚輩見過隕星真人。”</br> “不必多禮。”男人眉眼間都如玉如詩,又有些易碎的脆弱感。他聲音也是清潤的,伸手扶了下啾啾,剛要說話,卻驟然收回手,掩著嘴咳嗽起來。</br> 咳得不厲害,但很痛苦,額上浮現出細細的青筋,四周弟子無一不擔憂驚呼:“師父!”</br> 啾啾來太初宗上學前,就把門派里教師天團的資料全都看過一遍了。這位隕星真人乃是修真奇才,十一歲煉氣,十二歲筑基,十九歲結丹。他不愿修法,便修了劍,短短十年便修出劍氣,從此更是名聲大噪。</br> 可惜天妒英才,便真如他名字隕星一般,某年門派大較他突然從空中跌下,奄奄一息。</br> 掌門請了須彌禪師來把脈,只得到一句:“救不了。他身無肺腑,活不過兩百歲。”</br> 據說,是隕星真人幼年時身中奇毒,為了解毒,將肺腑獻給了魔神。別看他溫潤清高,卻心狠剛強,來這世間,只是為了強一把,爽一把。</br> 隕星真人一只手按住弟子們情急下朝他伸來的手:“無妨。”</br> 他邊咳邊搖頭,臉色更白,又對他們擺擺手。</br> 不等他恢復,四周各峰各堂弟子突然齊齊往后退了退,交談聲驟停,鴉雀無聲,像極了以前上自習課喋喋不休卻突然發現班主任站在后門的學生。</br> 瘴霧被山谷中的風吹著,一陣一陣,往人群中間穿插涌動。</br> 一團法光突然從中間散開,分散成五簇,分別浮在五芒星陣型的五個角上。被圍在中間的真人們也跟著散開,嚴陣以待,氣氛更加莊嚴肅穆,威壓隱約在這片山谷中滾動。</br> 這是不知道哪位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就像建樓開盤前先搞個風水儀式一樣,要開啟大前輩們留下的陣法洞府,也須得焚香沐浴凈衣正冠。還有人相信,這套流程走完后,能在陣法中開出些更好的寶貝。</br> 這種說法雖然薛定諤了一些,但啾啾認同,她以前打游戲抽卡前,也經常搞玄學。</br> “師弟,勞煩你開陣了。”</br> 一切做完,掌門退開一步,沉聲道。</br> 其余人也退了一步,還直直杵在前面不動的人就顯得格外扎眼——是個頭戴小冠,留著稀稀疏疏山羊胡的男人,也是所有人當中表情最不正經,看起來仿佛在打瞌睡的一個。</br> 這人是誰?</br> 不僅外門弟子,就連內門弟子都在互相交換眼色,滿臉茫然。這位師尊看起來不夠俊朗,些許潦草啊。</br> 男人撩起眼皮,嘟噥了一聲,慢慢走向陣眼。從他的口型來看,啾啾很懷疑他說的是“煩死了”。</br> 山谷愈發靜謐,只有瘴霧之上有渡鴉撲棱翅膀飛過,留下一陣“啊啊”的啼叫。</br> 男人走到陣眼中間,俯下身。四周人全都屏住呼吸,等著即將到來的風云異變,附近的執劍弟子們更是結好劍陣,防止靈氣變動時引來妖獸。</br> 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br> 然而,男人手還沒碰到陣眼中的東西,就縮了回來,直起身,背影懶散。</br> “師弟?”掌門壓低了聲音,皺起眉,“可是出了什么岔子?”</br> “岔子倒是沒有……”那男人嘀咕著,轉身環視了一圈,表情很像貧民窟里的小混混,總是不耐煩想偷懶的,“那個叫什么,棠……棠……棠什么……”m.w.com,請牢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