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功還要繼續(xù)練, 徐千嶼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夢影筒。
許久不見,她原本想跟師叔分享一下自己進內(nèi)門的喜悅。誰知無真的幻影出現(xiàn),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將徐千嶼嚇得屏住呼吸:“師叔,師叔, 你怎么了!”
少年黝黑的瞳子抬起,古井無波地瞧她一眼, 又虛弱地合上眼。
徐千嶼在這一眼中看出一絲嫌棄,止住了驚疑。她默默從床上滑坐下來, 擺好了打坐姿勢, 只一雙眼睛還擔憂地盯著他。
好在片刻后, 幻影慢慢恢復充盈, 幻影場景中的書卷、柱子也依次現(xiàn)形。
“難道是因為我太久沒回來才這樣的嗎?”徐千嶼想著, 試著給無真的幻影注入一絲靈氣。
畫面變得更鮮活逼真了些, 連無真飄動的黑色衣擺上的刺繡都看得更加分明。
“你果然需要靈氣。”
徐千嶼語氣有些微妙。說需要靈氣都是委婉,幻影筒內(nèi)的無真,完全是靠吸收她的靈氣蘊養(yǎng), “難怪你從前不讓我關(guān)閉夢影筒。”
他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要飄在室內(nèi), 抓緊吸她的靈氣。
還逼她好好練內(nèi)功。
筑基弟子這點靈池, 是給重傷病人一天喂一粒米的功效,實在是不夠看。
由此一想, 徐千嶼又有些惱怒。難怪她先前筑基時怎么也無法升階,她一人吸收的靈氣要分給兩個人,怎么能夠用呢?
回應她的是脆生生的一書筒。徐千嶼閉了閉眼, 趕緊去摸發(fā)髻上的花, 躲遠了些。無真卻看了她一會兒, 開口:“第一節(jié)……”
徐千嶼奇怪:“第一節(jié)?”
她記得自己已經(jīng)聽到十四節(jié)了。
少年毫無停止之意:“從筑基到元嬰。”
徐千嶼大驚, 聽了一會兒,確認夢影筒內(nèi)的課程確實更新了,匆匆站了起來:“我上次那個‘從筑基到金丹’還沒聽完呢。”
為防弟子驕傲,仙宗內(nèi)只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徐千嶼元嬰初結(jié),她自己并不知曉。
塑靈池時她吃盡了課程不全的苦,此后學習都相當踏實,再也不冒進了。何況上一次結(jié)金丹的課程她已經(jīng)很吃力,少了一大截,叫她如何跟得上后面的進程?
無真:“第一節(jié),意識催化。”
“倒回去……”徐千嶼還在研究夢影筒,“能倒嗎?”
無真給了她一書筒。
徐千嶼坐了回去。
這一節(jié)她聽得云里霧里,但也無妨,無真給她布置了課業(yè)。課業(yè)并不難解,無非是叫她反復練習意識出竅。
無真只講了一節(jié)便休息了,看來還有些虛弱。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長老級別的修士,徐千嶼趁機發(fā)問。她拿了一頁紙箋,用手指在上面反復畫出漩渦狀,見無真瞥來,徐千嶼撿起筆,當著他的面在上面畫聚靈符,看著他燒了:“這個,你會么?你知道我為什么畫不出符文嗎?”
無真:“……”
過了許久,無真面前一筆一劃寫出四個金色大字:
“我是法修。”
討教劍招倒也就算了,符修的東西他怎么會懂?
寫完這四字,他耗費靈氣,幻影又淡去不少,嚇得徐千嶼連忙給他輸入靈氣:“我知道了。”
無真只剩一抹殘魂,被封印在昔日影像中,不知是否還能如常思考。同人交流實屬泄露天機,才會這樣耗費靈氣吧。
“這么耗靈氣的交流方式,還是用在關(guān)鍵信息上。”徐千嶼替他覺得浪費,“上次師叔寫‘無妄崖’,可是沒寫完?是什么東西,可以救你回來?”
無真垂眼,寫下金字:“浮草申崇”。
筆跡虛空淌下金墨,另起一橫,便已后繼無力。
少年扭過臉,似看著謝妄真所在的方向,旋即幻影消散,鉆回夢影筒內(nèi)。
徐千嶼將夢影筒掛在身上。
“浮草申屠……”系統(tǒng)默念兩遍,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徐千嶼忙道,“是什么?”
“這好像是陸呦種的靈草的名字。”
系統(tǒng)道:“我寫書時,設(shè)定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珍貴靈草,開白花,至潔至美,有安撫神魂、鎮(zhèn)痛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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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它只在自然生長,從來沒被人培養(yǎng)成功,陸呦是第一個,這才體現(xiàn)女主角的獨特之處嘛。”
謝妄真總是頭痛,陸呦常常培育此草煎茶,給他喝下。
徐千嶼道:“所以師叔叫我找這種靈草……可是他身體已經(jīng)沒了,如何服下呢?”
系統(tǒng)沉浸在興奮中:“我還知道怎么種!”
徐千嶼立刻起身,依照系統(tǒng)所說,從兵器庫尋來幾個舊陶罐,填上泥土,擺在窗邊。將普通的萱草花種子用靈水浸濕的手帕裹著,和桃杏花瓣、珍珠、琉璃珠一起埋進土壤里,再澆上些靈水。
“你確定這樣行么?”徐千嶼看著手上泥土,狐疑道,“我埋進去的是萱草花的種子,出來的理應是萱草花。”
“奇幻世界嘛。”系統(tǒng)咳道,“陸呦就是這么種出來的!只要心夠誠,念力夠強,每天許愿,它會變成你想要的東西。”
不過等一下……它現(xiàn)在有些記不清楚,它當初給這草編的名字是叫浮草申屠,還是叫浮草申崇了。不過名字如此相似,多半是它記錯了,就是同種。
徐千嶼抱臂立在窗邊,仍很懷疑。
她自小嬌養(yǎng),從未侍弄過花草。別說一根草,她連強壯的活人都不會照顧。她真能種出東西嗎?
這么想著,她又心虛地舉起廢舊法器改造成的水壺,往陶罐內(nèi)小心地添了點水。
這日晚上徐千嶼便開始練習無真留下的課業(yè)。
她拿衣裙兜了二十只蟬、甲蟲、螞蚱放在地上,念訣以木劍畫一個牢籠,將它們困在圈內(nèi),開始試圖攻占它們的意識。
她先前意識出竅,馴服火鴉,頂多算作和死物打交道。如今無真卻要她試著馴服活物,又不能傷害它們。
無真練習的目的大約就在此處。
他要將徐千嶼意識光球上突出的幾根小刺,分出千絲萬縷,強行催成神識。
弱小的昆蟲,不必“馴”,單面對她熾盛的意識光球猶如觸火,驚恐逃竄。徐千嶼練習許久,方摸索到訣竅。
她須得學會將意識分出絲縷部分,又需要精準地控制它的行動,溫柔接近,努力感受一只小蟲所想。
她的意識太靈活,又蕪雜難分,此舉需要全神貫注,不能有絲毫雜念。徐千嶼練習大舉進攻容易,按捺急躁、靜聽雨聲卻極難。如瞎子穿針,意識光球都有急得些顫抖。
在極靜中堅持片刻,堪堪感受到一種極為幽微的感受,她便從入定中彈出來,竟已經(jīng)耗光了靈池內(nèi)靈氣,不得不重新打坐。
不過這次打坐時,她倒覺得心中空靈,前所未有的輕松安寧,甚至能聽到幾尺之外,荷塘落雨脆脆響,一只蟾蜍,在葉下拂草而過。
徐千嶼雙目閉著。
一瞬間竟附身蟾蜍,有水露沾身的潮濕,草葉清香撲鼻的感受。
登時所有聲、色、氣旋轉(zhuǎn)倒轉(zhuǎn),將她圍在中間,仰頭看天廣地寬,萬物渺小。
昭月殿晚風習習,徐千嶼仍是汗?jié)褚陆蟆K犻_眼,耳邊有蚊蟲嗡嚶,半晌才回神。徐千嶼剛要趕它,蚊子晃了晃,說話了:“是我!”
原來是可云啊。
徐千嶼便要拍另一只。
系統(tǒng):“別打!這個也是我。”
徐千嶼疑惑:“你在干什么?”
系統(tǒng)道:“我看你如此認真,我也要努力修煉了!”
從花境中出來時,它把自己一分為二,化蟬搶鎮(zhèn)魂鎖,結(jié)果因為太不協(xié)調(diào)失手了,叫它耿耿于懷。
反正它閑著無聊,就練習把自己分在兩個蚊子身上,讓自己變得更加有用。
徐千嶼聞言,深受鼓舞,又爬起來去給陶罐澆了一次水。
深夜二人交流各自的心得。
系統(tǒng)化身三只蚊子,在空中排著隊橫著、豎著、斜著飛:“怎么樣?”
“還不錯。”徐千嶼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轉(zhuǎn)頭看向圈界內(nèi)的小蟲們。
她心念稍動,蟬便齊齊發(fā)出了鳴聲:“房契房契房契房契——”
瓢蟲也振翅,發(fā)出顫響:“地契、地契、地契。”
系統(tǒng):!!!你把蟲子煉得會說話了!
這是人干的事嗎?
徐千嶼十分滿意,將它們?nèi)珦炱饋恚抵统隽舜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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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徐冰來雙目微睜,從榻上一坐而起,側(cè)耳凝神,面露疑惑。
是他瘋了?
自徐千嶼走后,那聲音縈繞不去,怎么感覺樹上的蟲子都在喊房契和地契。
他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睡好了。
他聽了一會兒,自覺無趣,何必為這點小事庸人自擾。
他閉目以神識塑了一道屏障,將夏夜蟲鳴擋在閣子之外,繼續(xù)歇下了。
徐冰來躺在床上,須臾,他又坐了起來。
若說沒有房契,徐千嶼恐怕不依不饒。他忽然想到,反正徐千嶼也不知房契是真是假,他畫一份給她不就是了么?
反正她就是要這張紙,有了便安生。
如此一想,立刻捻訣點燈,把睡眼惺忪的童子招來:“來來,給我找一份人間的房契。”
童子:“……”
半夜,徐冰來滿意地對照兩份房契。
左右真假,不過是以法術(shù)將上面的文字略加修改。以徐千嶼的修為,不可能看出端倪。
吹干墨跡,徐冰來眼中笑意忽然一凝。
他到底在什么?徐千嶼不過一個筑基弟子,撒潑吵鬧,是她沒有規(guī)矩。他堂堂仙宗掌門,遇事竟然開始想著如何安撫她,難道怕了她不成?
他半夜竟然行此事,無聊,且荒唐。
徐冰來面色倨傲,手一捏便將那份抄繪的房契化為齏粉,一撩外袍,矜然躺下。
……
翌日,徐千嶼莫名被叫到掌門閣子內(nèi)。
她跪在簾外,看著手上的房契。
“這就是昭月殿的房契么?”徐千嶼平日里很少接觸房契,其實看不出來。不過在徐冰來聽來,這質(zhì)疑顯得相當刺耳。
“房契都給你了,你還有何不滿意的?”徐冰來在簾內(nèi)大發(fā)脾氣。實則是頭一次做這種偽造哄騙之事,用以掩蓋自己的心虛氣短。
可不發(fā)脾氣么?
垂手而立的小童心道,半夜里點燈折騰人兩次。這百年來,掌門少有這么糾結(jié)的時候。
徐千嶼將房契收了起來:“謝謝師尊。”
徐冰來剛松一口氣,徐千嶼又叫道:“師尊。有沒有什么法子,倘我不在,可以在旁人擅闖我的閣子時候,替我擋住她?”
徐冰來道:“都是內(nèi)門有名有姓的人了,誰會擅闖你的閣子?啊?誰敢?”
徐千嶼道:“萬一呢?”
“你胡攪蠻纏。”
徐千嶼不做聲了。她也就是試著問問,不答應便算了,有房契她已經(jīng)很滿意了。
徐冰來卻招招手叫她過去。
他原本對徐千嶼很不滿,但轉(zhuǎn)念一想,她這般在乎閣子,好像生怕誰踏入她的住所一般,可是同他一樣,怕吵?
他便是一聽到敲門聲都會太陽穴狂跳。
畢竟是他的血脈,遺傳了這般敏感的聽覺也是正常。他自身飽受折磨,便很能感同身受。
徐冰來言語緩和,給了她一道符紙,語氣難得憐惜:“拿去,把這個貼窗內(nèi)就不會了。”
徐千嶼不知此符何用,回去便貼在了昭月殿里。
沈溯微每日天明之時,原本會用紙鶴敲窗叫徐千嶼起床。
誰知今日紙鶴不斷飛撲而去,猛啄窗框百下,里面的人就是沒有一絲動靜。
沈溯微起手捻訣,紙鶴撞窗數(shù)下,昭月殿外流轉(zhuǎn)光芒,似有圓融之氣將閣子包裹,連窗也推不開。
沈溯微以為發(fā)生意外,持劍推門進屋。
他直接掀起床帳,卻見徐千嶼在里面睡得正熟,微微一怔。半晌,他彎腰,手指輕輕碰她的肩,有些不自然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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