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舊事(六)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難道方才見到的是觀娘的女兒?不像, 年紀也對不上。徐千嶼心中有強烈的感覺,那就是撫養她長大的觀娘,但不知為何, 家中好像抹去了她徐千嶼存在的痕跡。
這房子和院落, 就連定制的玉兔月亮燈都是她熟悉的模樣, 但就是說不出哪里古怪,令最熟悉的地方有一種令人煩躁的陌生之感。
徐千嶼心中急切, 透過雕窗與樹木看向后院, 那里有人影閃動,稍稍側耳便聽到家丁問道:“小姐您看。”
小姐?
徐千嶼想到小冬。她離家時,叫小冬替她做家里的小姐,若家里有別的小姐,那只能是她。
可她聽見一道懶洋洋的女聲答道:“屋里的燈都換成陳記的走馬燈,院子外面掛上一百個,都貼上燈謎。人家出身仙宗,什么好東西沒見過,還擺闊便是班門弄斧。倒不妨弄得有趣一些。”
小冬不可能是這樣說話的腔調。
徐千嶼一道神識探出,掠過“小姐”挽在手中的縐紗披帛與刺繡裙頭, 正對上一張白凈又高傲冷淡的面孔。
水微微。
水微微梳著少女發髻,尚還不瘋, 摘下一朵花在鼻尖嗅聞,模樣有些陌生。
徐千嶼抽回神識, 隱有一個可怕的猜測。
他們方才踏入的這個水家,根本不是現在的水家,而是多年前的水家!
那現在的水家人哪里去了?徐千嶼正想出去,兩道冰針從身后射出,窗欞下翕動翅膀的兩只蝴蝶應聲碎成煙霧。沈溯微拽住她袖子:“我們在陣中。”
“你醒了。”徐千嶼返身給他調息, “你好些了嗎?”
方才調過一輪,但他經脈里靈氣逆流,她的靈氣一進去便被擊出來,沈溯微便不讓她碰了。
“此處暫時還安全。”若非如此,他剛才也不會進門。沈溯微睜開眼,眼瞳變得極黑極圓,“我這會對魔氣的感知下降,不大能感覺出來。”又過了一會,他啟唇道,“對不起。”
徐千嶼急了:“你干嘛要說對不起?”她發覺自己聲量太高,聲音馬上蔫下去,“師兄對不起,不是故意兇你。”
她自芥子金珠內取出一枚丹藥,塞進他嘴里。
沈溯微通身緊繃,半昏半醒,牙關抵著。徐千嶼喂不進去,急得俯身渡氣給他。
兩片唇剛一觸,他身上劍氣忽而化成無數藤蔓。徐千嶼被扯進懷里,不想壓著他,但是他的手壓在她的后腰上,如桎梏加身。
沈溯微感覺懷里的人先是緊繃,又怕誤傷他,放松溫軟地趴下來。他緩緩撫著她的后背,嗅著她身上氣味,心魔貪婪翻滾著的欲念,好似因此得到了安撫。
徐千嶼稍稍挪動,緩緩滑到一旁。隨后沈溯微境中掉出一只木盒,落在床上。徐千嶼打開一看,是她離家時觀娘給的點心。
沈溯微道:“現在吃了罷,存不了多久了。”又忽而想到什么,他道,“雪崖洞閉關時,我將你的箱奩留給你,不是不愿存,是我若入魘,冰雪境會變得更兇,這些東西也都存不住了。”
徐千嶼一把摟住他的脖頸:“我知道了。”
“為什么殺了那個雪妖,你會反噬這樣嚴重?”
沈溯微道:“世上有五種火焰,自陽到陰分別為凰火、離火、中正之君的三昧真火,隨后是深淵之火,你見無真用過;最后是青焰。青焰是世上極陰之火,粹生于水,若是使用,便主殺戮、毀滅,又叫‘地獄之火’。本是不能輕易使用的禁術,因為毀滅來的太輕易,便容易引修士入殺道。”
當日他就是這樣,在瞬息之間毀滅了親手養大的浮草申崇,毀滅了母親,又令上一刻還群魔亂舞的宮人,下一刻成了撲地的塵土。若不是徐冰來及時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那青焰便會在寂靜中無窮無盡地燃燒。
無數可怖的虛影和聲響如鬼火,被徐千嶼擔憂看著他的目光驅散,肆虐的魔氣又被強行壓制下去。
沈溯微按了按她的發髻。徐千嶼沒有太多出春的經驗。她一個人,應付不了這局面。
“你給我一個時辰。”他簡短交代完此句,便閉上眼睛。
徐千嶼見沈溯微如冰雕般沒了聲息,恐懼感攫住了她。她趴下去傾耳在他心口,直至聽見清晰穩定的心跳,心緒才慢慢平復。
“不要擾他,只是入定而已。”芥子金珠內傳來一道聲音,將徐千嶼嚇了一跳,“他將經脈凍結,控制魔氣。”
半晌鴉雀無聲,無真的聲音又道:“……我奪魔王的舍之后,很虛弱。”
徐千嶼道:“所以?”
“一直在夢影筒內,睡覺。封閉五感。別怕。”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徐千嶼表情復雜,復而面色沉郁,“師父,你是法修,你能看出這里是什么陣嗎?為何會呈現出過去的事情?”
“是幻境。”
“是假的嗎?”
“不是。”無真道,“要造全然虛假的幻境,需要大量靈氣。現在已經不是大混戰時代,沒有法修能做到。假的多半建立在真的基礎上。”
“什么意思?”
“此處還是普通宅院,只有少數的人和物是捏造的。里面的大多數人實際存在,只是他們被迷惑,都以為自己在過去,看到的彼此,也都是過去的面貌而已。法修分為十境,這種嚴密的迷幻境,只有九境后的法修能做到,我生前只有七境,抱歉。”
“那這些人,就是存在的人,會有危險嗎?”
“沈溯微判斷得不錯,目前看來不是什么殺局。只是所有人都在局中,猶如久夢不醒,長此以往,修士損耗靈力,凡人消耗精力。還是盡早破境為妙。”
徐千嶼心中暗恨,她想不出是誰,用她的家人做幻境。更不知道對方意欲何為。難道是針對她來的?若讓她知道,非得讓那人付出代價不可。
如今身在境中,只能冷靜下來,見機行事。
外面的家丁忙著掛燈籠。太陽西沉,夜幕初升。幻境偏生在這個時間點,想必有其寓意。
徐千嶼靜靜地看著云層中的一輪圓月。她預感中秋宴上,有什么事會發生。
她出生前的中秋……
無論如何,她會先守著師兄一個時辰。
這廂,花子媚和涂僵在你一句我一句地爭吵。
花子媚道:“我說蓬萊可當真不靠譜。來了四個人,沒了一個,丟了兩個,剩下那個又走了。剩下我們兩人,這還怎么組隊,不如散伙算了。”
涂僵雖然不喜云初,此時也不得不為他說句公道話:“你沒看見他不是自愿離開的嗎?那個老頭憑空出現,他被掐的臉都漲紅了。”
“老頭”指的是易長老。不久前易長老自虛空現身,得知云初將冰匙交給了徐冰來,罵了他一句混賬東西,又掐著他的脖子,將他帶走。
“既是隊友,你不應該擔心一下他的安全嗎?還有小鹿和徐千嶼,不去找找她們?”
“那也是蓬萊內部管理不善,關我何事。”花子媚令阿德收拾好東西,打定主意要分道揚鑣。涂僵并非什么義士,自己也抱起傀儡準備開溜,但看在徐千嶼借她披風的份上,還是預備在打道回府之前,最后找一找失蹤的這幾個人。
這一找,便叫她看見一個彷徨嬌小的白影,徘徊在他們的客棧外。涂僵定睛,喝道:“小鹿!”
豈料對方如驚弓之鳥,掉頭便跑。涂僵懷中傀儡“嗤”地拉出細線,追了上去,但夜色之中,無形風動,有一個像大鳥一般的黑影在遠方若隱若現。傀儡忽然似感知到極大的危險,猛然停住,被風吹得發出“咔咔”的輕響。
涂僵趕忙收線,但已經晚了,傀儡砰地炸開,涂僵受到重震,昏死倒地。
涂僵沒能看清那人影,陸呦離得近,卻看得分明。
身后的傀儡炸成碎屑,將她嚇得尖叫起來。再回頭,她看見月色下并不是什么展翅的鳥,而是一個女人。
她身著華麗繁復的長裙,端立在月下,月華照在她身上鮫紗上,反射出熒光,如出水洛神,又如從屏風中走出的仕女。
她提著一盞燈,向陸呦走來,皮膚被燈光照映得如雪白的凝脂。只是那燈中不是尋常所見五色燈芯,內里盈著一團紫色的光,一只蝶影困在其中撲扇翅膀。
“是你……”陸呦出身靈越仙宗,她認出來人,是靈越仙宗的長老,“洛水元君。”
洛水因溫柔美貌而得名,每當她乘車出現,總引得弟子好奇旁觀。但陸呦并不喜歡她。當年洛水元君生病,她沒有種出靈草,才被尹湘君趕出了靈越仙宗。算起來,兩個人是有齟齬的。
“你方才說什么?”洛水走到面前,柔和問道,“‘世界為何沒有重置’?”
陸呦抱緊雙臂看著她,不知為何感到身上發寒。
她確定謝妄真已被封印,因為她攻略魔王的面板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她原以為這樣自毀任務,會像上一次一般回到故事最初。可是醒來之后,什么都沒有改變,她身上仍然只剩下一個靈根,渾身的病痛和失靈的系統。
“魔王死了。”陸呦掛著淚珠,也不管眼前人聽不聽得懂,恍惚道,“本應該重置的……不該是這樣。”
洛水傾耳聽了一會兒,道:“你以為是你‘攻略魔王’失敗,才導致了世界的重置?”
“難道不是嗎?上一次便是如此!”
洛水憐憫地注視著她:“不是的,是你死了。”
“不可能。”陸呦如被驚雷砸到,“我當時好好地在魔宮等著成婚,魔宮之外層層魔兵把守,我怎么會死呢?”
洛水元君微笑:“當年,有人將所有人都殺死了。活的只有我,和謝妄真。”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