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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明棠清荷(三)

    徐千嶼發現,  提籃圣女的話似乎有鼓舞人心的力量。眾人原本只是小聲議論,自陸呦一張口,突然就變得群情激昂,  你一言我一語指責起她來,  吵得她腦袋發懵。
    混亂之中,她甚至被加了點分。
    系統:“可能你演得太像了。若是真的趙明棠,也會這樣大鬧婚禮,  也會被人這樣罵吧。”
    徐千嶼:?
    可她本意并非破壞,出言攔路是看到那新郎仿有異狀,  讓他等等再離開,第二句就純屬看陸呦不爽了。
    徐千嶼忍住頭疼,揚聲道:“昨夜,我聽到姐姐在哭,  怕是有什么誤會,  想問問清楚。”
    眾人聽得有內情,  方靜下來。
    徐千嶼走到郭義面前:“郭大哥,  我問你,你是真心喜歡我姐姐嗎?”
    “喜歡啊。”郭義忙道,  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新娘。
    過了一會兒,他鼻中探出一小段極為纖細的昆蟲觸須樣的東西,又迅速收回去。
    徐千嶼死死盯著他的臉,  又問:“那你喜歡我嗎?”
    這是什么問題?!周圍人又有些議論。不過郭義既是博學公子,小姨子問出不妥當的問題,  完全可以用場面話將話題引到親情上,順便夸趙明棠兩句。
    郭義薄唇一動,  似是想這樣做,  但眼珠卻控制不住地一轉,  膠著在徐千嶼臉上離不開了,又露出渴盼神色,半晌,竟然古怪地一笑:“喜……喜歡啊。”
    那觸須一閃而過。徐千嶼終于看清了,脊背一陣惡寒。郭義身體里有蟲樣的東西在爬動,這東西不是妖魔,便是蠱蟲一類,已經干擾到他的日常行為了。
    所以那日在酒樓,才會急不可耐,對趙清荷動手動腳嗎?
    “你剛才還看了提籃圣女半天。”徐千嶼面無表情地看向陸呦,“你也喜歡她嗎?”
    “喜……”
    陸呦萬萬沒想到引火上身,眼看郭義貪婪的眼神滑向自己,連忙道:“住口,住口。我身為圣女,豈是你可以胡亂玷污的?”
    趙夫人亦圓場道:“阿義開什么玩笑呢,你喜歡清荷那么久,不是說非我們家清荷不娶嗎。”
    郭義張著嘴巴,面部肌肉微微痙攣,似乎在蠱蟲的作用和圣女的命令之間左右為難,最后終是不甘地閉上了嘴。
    徐千嶼涼涼道:“郭大哥誰都喜歡,叫我如何成人之美呢。”
    四周又響起些不滿的聲音,不過是議論郭義太不像話。平日浪蕩些也就罷了,新娘在場還這樣犯渾。趙明棠身為娘家人,好好地責難他一下是應該的。
    喧鬧中,提籃圣女清了清嗓子道:“千里姻緣一線牽,都到了談婚論嫁這一步,總是不易的。”
    不過這次附和的聲音小了許多,沒有像方才那般群情激憤。
    系統:“我知道了,圣女雖說一呼百應,但也不能出錯,剛才那一下是折損了圣女的威望,所以削減了她的力量。”
    徐千嶼暗暗出神,只覺奇怪。陸呦在強勢的人面前一貫可憐畏縮,這次卻兩次主動開口。剛在郭義那里吃了虧,還要開口勸和,就算是為了扮演好圣女的角色,也不應這樣冒險。
    徐千嶼目光掃過眾人,又落在地上堆疊的箱子上。
    陸呦也是來做任務的,自己能感應到鎮魂鎖在附近,她一定也可以。而且她自帶系統,恐怕知道的信息比尋常弟子更多。
    難不成,她這般急著推進婚禮,是為了鎮魂鎖?
    提籃圣女:“我知道二小姐一貫與大小姐不和,今日畢竟是大小姐的大喜日子,一生只有一次,二小姐也不想叫姐姐在這樣重要的日子留下遺憾吧。”
    這話引導性太強,趙明棠悍名在外,如此一來,又讓鄰里想到她從前的種種不懂事,疑心她是故意來攪合趙清荷的婚禮了。
    徐千嶼抓起桌上一把糖果子,冷笑一聲:“我們姐妹兩個再吵,到底是血脈相連,我對姐姐的感情再淡,總比你一個外人深。她出嫁這般大事,我多問幾句怎么了?”
    提籃圣女說話自帶回聲,趙明棠說話也是理所當然,擲地有聲,并不輸氣勢。
    鄉鄰叫她一震,倒也點頭贊同:姐妹之間有些矛盾爭吵實屬正常。倒也有嫡庶子女之間勢如水火的,可是趙家這兩個一母同胞,血濃于水,又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哪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這樣看來,趙明棠并沒有傳說中那么面目可憎,雖任性刁蠻,卻還是重情重義的。
    說罷,徐千嶼轉身問新娘:“姐姐,你愿意嫁入郭家嗎?”
    雖說師姐昨夜拒絕她插手,但自己昨夜里被人點了香,也不知道這師姐有沒有再遇什么刁難,故而再次詢問。
    這陌生地方,好不容易見一個同門,也該相互關照些。
    新娘若仍舊點頭,她便叫她接了這把糖果子,放她上彩車,權當剛才是考驗新郎的一個小插曲。她們南陵迎親時,娘家姊妹還要攔轎呢。如此一來,也不算敗壞了趙明棠的名聲。
    雖說她發現新郎被蟲附身,看起來很棘手,但那是師姐的任務了,她不便干涉。剛才那三問新郎,便算作她對同門的提醒,希望她能留個心眼吧。
    然而,此問之后,卻是一片寂靜。
    半晌,那蓋著紅蓋頭的新娘,輕輕地搖了搖頭!
    眾人一片嘩然。徐千嶼也驚了:“你不愿意嫁入郭家?”
    她點了點頭。
    趙夫人急了,小聲道:“清荷,清荷……不要任性。”
    提籃圣女試圖說話,但聲音完全淹沒在鼎沸人聲中,其中有急性子者開口:“新娘如何想的,倒是說一句話啊。”
    “是啊,點頭搖頭是怎么回事,什么情況,說說清楚,我們大家給你做主!”
    然而新娘立在那里,寂寂無聲。
    這般情況,仍不開口,那只能是一種原因:她說不了話。
    媒人見勢不好,忍不住從人群中走出,一手攬新娘,一手攬趙夫人,推進了內室,不顧趙夫人眼色,掀開蓋頭一看,大吃一驚。趙清荷垂著眸,嘴被布條層層纏住,寬袖之下,胳膊被綁了兩根木樁。不能說話,不能屈肘。
    對沈溯微來說,去不去郭家,他都有辦法觀察行走。但趙清荷只是走了,并非死了,她若以后還鄉,莫名添了樁婚事,于她名節不便。所以原本在他打算中,這親也是結不成的。
    徐千嶼先一步發難,他便順勢為之了。
    媒人道:“這這,婚姻大事,講求個你情我愿,夫人,這算怎么回事。”
    趙夫人忙央求:“她樂意的,她就是鬧脾氣!你聽我說,其中有些誤會。”
    “那你把她勸好了,叫她親自說。”
    媒人拉扯不住,掀簾走出去,強笑道:“諸位,阿義,真是抱歉。新娘不太舒服,這婚禮啊,我看還是推后幾日吧。”
    眾人紛紛議論中,郭義的笑僵在臉上,似后知后覺地明白,新娘今日是帶不回去了,十分失落,便一揮手:“走,把彩禮抬走。”又伸著脖子沖內室道:“清荷,你休息休息,我幾日后再來啊。”
    趙夫人忙追出來,抓住郭義:“再考慮考慮啊,別走啊。”
    賓客唏噓不已,紛紛散去。隨著小廝將那些堆積如山的箱子搬走,徐千嶼看到提示光印慢慢散去了,又見陸呦不去追散去的賓客,而是站在原地,面露不甘。
    鎮魂鎖看來不在賓客身上,而在郭義的彩禮中。
    “趙明棠!叫你不要鬧事,不要鬧事。”身后的趙福坤陡然發難,徐千嶼一扭頭,看到一張盛怒的臉,趙福坤揚起手欲扇,“你,我真是,我打死你!”
    徐千嶼看了他一眼,忽然沖門外喊道:“郭大哥!”
    被趙夫人拉扯住的郭義,和一小部分賓客被她喊回了廳堂:“還有什么事啊?”
    徐千嶼盯著他半晌,冷不丁道:“姐姐若不嫁你,我嫁給你如何?”
    “……”眾人被這轉折驚得失語。
    徐千嶼瞄了一眼趙夫人和趙福坤的神色,聽得此等荒謬言論,他二人對視一眼,只是吃驚,卻無震怒,甚至神色中還有些絕處逢生的意味,竟沒有出言阻攔。
    “你剛才不是說喜歡我嗎。姐姐不喜歡你,我喜歡你啊。”徐千嶼道,“你要愿意,我可以現在就坐轎跟你走。”
    系統:!!不是,你真的打算嫁給他?
    徐千嶼:看他蠱蟲附身,很聽話的樣子,我哄他把彩禮給我,應該也不難。等我拿了鎮魂鎖,便斬了他體內妖邪,還他一個自由身。那我豈不是立刻榜首了。
    這什么水月花境,也太便宜她了。
    陸呦自帶系統,能看出趙明棠也是蓬萊弟子,但不知是誰,聽得她劍走偏鋒,又看郭義盯著趙明棠,喉嚨饑渴地動了動,眼看就要心念不定,出口喝道:“郭公子,婚約在身,你怎能見異思遷,負了你的未婚妻呢?”
    幸而她身份是圣女,只要口吐公義之言,便有清定人心的功效。
    郭義瞬間被她影響,張開的嘴又閉上了。
    幾乎是同時,徐千嶼背后傳來一少年聲音:“趙明棠。”
    隨即涼氣貼近,一個黑衣少年扣住她手腕,將她一拉:“別亂說了,跟我走。”
    “你誰啊?”徐千嶼轉頭看他,這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穿著寒酸,面容生得蒼白清秀,一雙眼仁黑得有些發青,看著她時,微微抿唇,含著隱忍的怒意。
    徐千嶼來此處兩日,已經完全進入了趙家霸主的角色,此時趙家父母都沒開口,這少年先來拉拉扯扯不放,手勁大得驚人,掙脫不開,徐千嶼心里一怒,一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那少年皮開肉綻,直直跌了出去,被圍上來的家丁們驚呼著接住。
    徐千嶼看了一眼鞭子,驚了。
    如若不是她剛才見了血,都要懷疑這人是碰瓷的程度。她今日所持鞭,不是趙明棠打人的那條帶倒鉤的馬鞭,而是打神鞭。法器是不傷凡人的,何況她控制了力道,頂多將他掃出去,不會將他打傷。
    她聽到家丁問他“薛公子怎么樣”,原來這是趙明棠那可憐的養弟薛泠。此時他坐在地上,面色分外慘白,一雙眼睛還是執拗地看著她,倒是傲骨不屈。
    法器只傷修士和魔。難不成薛泠也是她同門?
    小小一個趙家,放了三個弟子,不會太分布不均了嗎。
    提籃圣女開口了,其實她早想開口,只是她每次說話太過麻煩。那童女要把蓮花舉起來,童男要撒一把花瓣,現下兩個孩子有些累,動作慢了,所以等她說出話,變成薛泠的謝妄真已經白白挨了一鞭:“趙明棠,你三心二意,不守婦道……”
    “誤傷他了是我不對。”徐千嶼打斷她道,“關婦道什么事?”
    提籃圣女:“地上坐的那個,不是你未婚夫婿?你怎能當著他的面說要嫁給別人,又對他非打即罵?趙夫人,二小姐應當面壁反思幾日,不然難以服眾。”
    徐千嶼大吃一驚,回頭看向趙家夫婦,他們的臉色告訴她確有此事。趙夫人似難以啟齒,忙解釋道:“沒成婚,還沒成婚呢。”又板起臉道,“明棠,你太過分了!圣女教訓的是,非得把你關起來,你才長教訓!”
    真是荒唐了!
    徐千嶼想,薛泠不是養弟,而是她的未婚夫婿。這么重要的人物,竟在那信中毫未提及,以至于她全然不知。
    被打得措手不及才是對的。陸呦心想。
    因這角色并非法陣安排,完全是魔王捏造。也就是說,原本水月花境中根本沒有薛泠這個人,是魔王之力干擾了他人的記憶,憑空多出了這么個人。
    故而趙明棠也不可能在信中知曉。
    原本她還介意謝妄真怎么捏造成了其他弟子的未婚夫婿,現在看來,這樣安排大有用處:待三日后趙清荷完成婚禮,彩禮送進趙家,謝妄真便能借機將鎮魂鎖拿給她,她必得魁首。
    在此之前,她要想辦法將趙明棠關起來,不能讓她影響到謝妄真。
    “誰敢碰我?”徐千嶼瞪了要拉她關禁閉的丫鬟們一眼,已經拿著鞭子走到薛泠眼前,一把抬起他的下頜。
    少年的下頜薄而纖細,脖子上能看出細細青色血管,這張面孔秀美中含著邪氣,眉眼之間,還有些像她那位曾經的戀人。
    徐千嶼想,薛泠身為二小姐的未婚夫婿,穿著如此寒酸,被人口中輕賤,又被二小姐非打即罵,卻默默忍受。要么他虧欠二小姐什么,故而不敢反抗。要么他暗戀二小姐,所以被這樣對待,也甘之如飴。
    雖然是弟子,但也不得不做符合角色性格的事,眼下她只能對不起這位同門了。
    “當著圣女的面,你說一說。”徐千嶼俯身,捏著他的下顎,用最兇惡的表情對他道,“我可曾打過你?”
    少年沉默半晌,竟然垂眸,似笑非笑:“沒有。”
    陸呦大吃一驚,不知道謝妄真為何這樣說:“可你來醫館時,身上遍處是傷。”
    薛泠:“都是我自己撞傷的,不關小姐的事。”
    徐千嶼頓了頓,又問:“我和你,可有關系?”
    這次薛泠抬起眼看她,那眼神有些冷,也有些探究。
    徐千嶼掐緊他的下頜,狠狠盯著他。
    趙明棠不如趙清荷柔婉漂亮,這是大伙公認的事。但此時此刻,一身紅衣的趙明棠卻顯出些格外的美麗,只是這美麗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她的雙目斜飛,目光明亮如刀,眼下一點淚痣,是撞不碎對方絕不退讓的霸道和鋒利:“說話呀。”
    薛泠道:“沒有關系。”
    他微微勾唇:“只是我單戀小姐罷了。”
    陸呦整個人僵在原地。理智告訴她,謝妄真這般言語定然有他的道理。但是,但是,她見那二人一站一跪,臉貼得很近,有些難以言說的曖昧之態……她不能再亂想了,還是回去醫館等吧。
    她失魂落魄地跨出了門檻,身邊的女童一步三回頭,還絆了一下。
    “郭大哥聽到了嗎?”徐千嶼沖郭義爭取道,“三日后娶姐姐還是娶我,你再好好想想!”
    賓客們面面相覷,看了一場大戲,都當沒聽見,散得飛快。
    徐千嶼丟開薛泠,覺得這位兄弟演技過于浮夸,還帶畫蛇添足的:“娘,我可以不關禁閉了嗎。”
    她赫然發現,趙清荷不知道何時從內室走了出來,就站在趙夫人背后,仿佛正看著她,如一抹紅色幽影。
    “不用不用,哎呀,你這么難為他干什么。”趙夫人忙叫人扶薛泠起來,眼睛卻看向徐千嶼,“明棠,你真的想嫁給郭義啊?”
    “說什么呢。”趙福坤以眼色示意趙夫人,薛泠還在場呢。雖然這孩子從小寄養在家,微如草芥,但也不好太過明目張膽地欺負人,“把薛公子帶下去休息吧。”
    圣女都走了,徐千嶼忙將薛泠拉起來,準備到室內跟他好好溝通一番,順便賠禮道歉。
    系統:那個郭義見個女人就流口水,這三天……你不擔心鎮魂鎖啊?
    徐千嶼嘴角一扯:這就要感謝提籃圣女了。
    圣女只能說公義之言,行純潔之事,自是不能親自動手騙取,也不好唆使他人。
    圣女還金口玉言,呵斥郭義不能背叛未婚妻,恐怕他不敢碰別的女人,估計三日后,轎子還是會抬到他們趙家來。
    她還好奇呢,陸呦把鎮魂鎖送到趙家,要怎么取走?
    “清荷,別怪娘狠心。”趙夫人將扭著頭的趙清荷的神喚回來,揭掉蓋頭,松開他身上繩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往今來都是如此。郭家家境殷實,你嫁給他過不了苦日子的。”
    “娘,我不跑了。”沈溯微看著她道,“可以不綁著我嗎。”
    趙夫人面上雖閃過不忍,但神色仍然忌憚,使了個眼色,旁邊又有人上來將他捆住:“郭公子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喝了花酒,胡言亂語,可是他從前是指名道姓非你不可的。你這孩子太倔強了,正如今日,我不能信你。”
    趙福坤吸了一口煙桿,也嘆氣道:“清荷啊,你雖是個女兒,我們也錦衣玉食將你養這么大,現在正是你回報之時。羊羔方跪乳,看在爹娘這么多年養育之恩份上,你總不舍得看著我們趙家斷子絕孫吧。”
    沈溯微垂眸細思。
    斷子絕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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