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至寶不是鎮魂鎖?”徐千嶼未聽完樓主的話,直接站了起來。
“稍安勿躁。”柳易安算是服了這對姐妹,“先坐下, 我們慢慢相商。”
“你當真沒有拿過鎮魂鎖?”
柳易安:“我只是取回尺素劍, 至于什么鎮魂鎖,連影子都沒有看見過。”
徐千嶼心道奇了,好端端的鎮魂鎖會跑到哪里去呢?
“那你拿劍時, 可有見到旁人碰我的彩禮?”
“人是沒見到。不過我取劍之時,烏云蔽日。”柳易安搖著扇,微微一笑,“有沒有妖魔鬼怪就不一定了。”
徐千嶼蹙著眉,到手的鴨子飛了,無論如何令人不快。
唯一能安慰到她的,是陸呦也沒得到鎮魂鎖。
柳易安見趙明棠垂著腦袋,噘著嘴,神情低落,此時方現出些少女嬌氣, 清了清嗓子道:“有什么好生氣的,你都贏了, 我自當依言, 把我們芳華樓的寶貝拿來任你挑選。”
說罷他拍拍手,小童們魚貫而入, 擺了五六個托盤, 上面擺滿珍奇寶物。
徐千嶼看都不看:“我要尺素劍。”
柳易安笑容一凝:“你說啥。”
他招攬客人,正是為此劍今日展出。把尺素劍給她, 他繞了一圈, 辛辛苦苦攔車拿劍圖什么?
“這不行, 你另選一樣吧。”
徐千嶼抬頭道:“樓主說芳華樓內寶物,從不外售?”
“是啊。”
“此劍既然不外售,贈給我又有什么關系?又不影響你掙錢。”
徐千嶼到底是富商千金,迅速代入樓主的視角,扯著簾櫳分析起來,“既然不賣,這把劍展出有何用,還不是為了以展出之名攬客。攬這么多客,如何換成銀兩?茶坊地方有限,人多了坐不下還是沒用,你終究是得賣貨。既然劍不賣,總有東西是外售的。先前,樓主說要將喙鳳蝶做成首飾,這首飾可是外售的?”
柳易安點點頭:“說得沒錯,繼續。”
徐千嶼詭秘一笑:“倘若我告訴外面那些凡人,芳華樓出售之物,都是妖魔殘肢,會不會影響樓主的客源?”
柳易安心中稍驚。趙明棠分明是在詐他,但她猜得卻很準:芳華樓所售的首飾、擺件之類,大多都是凈化過的妖魔之物,故而會有凡品難以企及的綺艷奪目,此乃芳華樓立身之本。
他與蓬萊仙宗的生意也是如此,他拿金銀換取成色好的出秋獵物,拿來加工成飾品。雖說這些東西已經祛除魔氣,對凡人無害,但近些年凡人十分畏懼妖魔,倘若揭破,多少晦氣。
柳易安道:“那把劍輾轉百位無名劍客之手,飲飽仇人血,大兇大煞,你這般稚嫩的小姑娘,光圖它鋒利,卻壓不住它。”
“都是做生意的,我還有很多方法吸引客人。若是有贈劍之情,那就不一樣了。”徐千嶼卻不接他話茬。
“……”
“樓主先展劍吧。”徐千嶼拍拍裙子站起來,驕矜道,“我還有點事辦,等我回來拿劍。”
柳易安“哼”了一聲,重重將杯子擱在桌上。
這廂陸呦攔住一名小童,見托盤里的“至寶”是一把銀色的劍,并不是什么鎮魂鎖,也感到深受欺騙:“怎么會?”
法印確實提示,鎮魂鎖現在不在樓內。
既然芳華樓樓主沒有拿鎮魂鎖,難道,謝妄真看錯了,鎮魂鎖還在趙明棠的彩禮中?
不對,倘若如此,趙明棠何必一路追來,和她對打一架?
她忽而想到一種可能,不禁汗濕后背。
謝妄真說他失手——他是真的失手,還是鎮魂鎖實際已被他所得,他卻誆騙了她?調虎離山,就是為了甩掉她,令他能跑走。
陸呦跌跌撞撞,開始在樓內找尋,口中呼喚。
人來人往,衣香鬢影,到處都沒有那少年的身影。
鎮魂鎖可以鎮住魔氣。謝妄真在花境內身份泄露,有鎮魂鎖傍身,無論蓬萊,還是她,都難以追蹤他的形跡。
她站在人群中,感到茫然。魔王的軌跡一直追隨她,伴她身側。她甚至不知道他自己一個人待著時,喜歡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故而都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謝妄真能去哪兒呢?難道還有什么事情,變得比她更重要?
提籃圣女如幽魂徘徊回二樓,撞見兩個小童相互撕扯,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旁邊圍觀了好些人。其中一個小童一見她,便捂著臉跑到她身邊,委屈道:“圣女,您終于來了!”
陸呦還沒說話,又見著了不想看見的人。
一身紅衣的趙明棠將另一名小童拉到身側,按住他肩膀,她一雙眼睛微微上挑,略含上揚的笑意:“圣女,把賬清一清吧。”
“你說什么?”
徐千嶼:“你我比試之前,你不是也委托這小童代你下注了嗎?”
提籃圣女的面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事是系統告訴徐千嶼的。她說陸呦作為爽文女主,凡帶賭性質的活動,都會下注,掙些外快。
陸呦知道自己有系統,必勝無疑,便托小童押自己勝,這對于穿書任務人來說,是埋下一個爽點。到時,不僅讓押自己勝的少部分人,自己也能賺上一筆。
周圍的人道:“還有這種事?”
陸呦虛弱道:“是又如何?”
“不巧,我也委托這小童下注了。”徐千嶼笑道,“我押自己贏。”
便有好事者問道:“圣女買了多少注?”
陸呦道:“十注。”
“趙二小姐呢?”
“一千注。”
“一千注?!”所有人都一臉復雜地看向徐千嶼,也不知天下怎么會有對自己如此自信之人,這要是輸了,得賠多少錢啊?
徐千嶼面不改色。她打之前,并不確定自己會贏,押一千注,純粹是為了給自己打氣。就算是輸了,她亦賠得起,她先前在人間埋的從家帶來的金銀,有一箱在這附近。
陸呦面色慘白,她確實讓小童找個下注多的對賭,結果他果然找了趙明棠的小童,一千注!
一注十兩銀子,一萬兩銀子,她如何賠得起?
提籃圣女將下唇咬得嫣紅,眼圈泛紅,有人便道:“趙二小姐,圣女在醫館救死負傷,從不亂收費,還常出義診,本就沒有多少錢,比不得你家開鋪子沾染銅臭,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欺人太甚了。”
看來商人在九州各處,都不受人尊敬。
“好啊,既然圣女愿賭不服輸,我便也不要這一萬兩銀子了。”徐千嶼抱臂,一揚下巴,“就把你身邊那個童女,賠給我做丫鬟吧。”
眾所周知,圣女說話時,總有童男拋灑花瓣,童女手舉蓮花。這還是第一次,所有視線集中到提籃圣女右手邊的童女身上。
這童女身著蓮花衣,頭梳著雙丫髻,頭上還翹著一撮毛,眼睛圓溜溜的,生得玉雪可愛。
此時她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徐千嶼一對翹起的螺髻半天,然后忽然轉過身,撲通給提籃圣女跪下,磕了兩個頭,隨后小腿一蹬,托著蓮花跑到了徐千嶼身側。
眾人心道,你也叛變得太快了吧!
童女跑過去后,大伙忽而聽到她發出稚嫩的聲音:“圣、圣女,對不起,我、我從此以后就是小姐的丫鬟了。”
提籃圣女:“……”
在此之前,大家是從未聽過提籃圣女身邊的童男女開口說話,不由得發出驚嘆。
童女轉過臉,圣女身邊剩下的童男巴巴地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了艷羨的神色:他也想走。
陸呦強忍眼淚,這一對靈童是拱衛提籃圣女的左膀右臂,現在被趙明棠拆掉了一半,這讓她如何能容忍,她深吸一口氣,帶著剩下的童男道:“走罷。”
徐千嶼塞給那個幫她下注的小童兩把糖果子,懷抱著尺素劍,滿載而歸地離開芳華樓,鬢邊紅綾隨風而飄,身旁童女邁著小短腿跟著她。
童女——虞楚手捧蓮花,便跑便仰頭呼吸著自由的空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氣場太弱,一進花境,竟變作圣女身邊的靈童,負責在圣女說話時舉蓮花。
她婚禮初見趙明棠,便覺得她頤指氣使的樣子很像小姐,今日更是從發型確認,這就是小姐。幸而小姐也認出了她,還幫她擺脫了被人支配的命運。
千嶼就是最好的!
但徐千嶼走著走著,忽然低頭問:“這么多天了,你吃了多少點心?”
虞楚一陣顫抖,這是她們進花境前定下的暗語,吃了多少點心,便是問她得了多少分。
她恐懼地低下腦袋,將蓮花抬了抬,給她看清花瓣上的五點露珠。
徐千嶼沉郁地一嘆:“沒用的東西。”
她都已經有三百分了,虞楚才得了五分!
虞楚很是委屈,她已經盡力了。在提籃圣女身邊,她連說話的功能都沒有。就這五分,還是趁圣女睡著了,爬窗出去殺怪得的。
一架馬車停在樓外,趙清荷修長手指掀開簾子,二人一起上了馬車。沈溯微看見這童女頭頂的虞楚二字,知道她和徐千嶼一向交好。徐千嶼大約是認出了她,故而專門帶她在身邊,不動聲色,沒有點破。
徐千嶼和沈溯微坐在一側,虞楚坐在另一側。
徐千嶼一上車便沒有骨頭似的靠在了車上,眼睛也閉上了,顯得很是困倦:“姐姐,你送我回郭家。我得看看郭義如何了。”
沈溯微沒想到她第一句交代是這樣的話,默了片刻,垂眼道:“好。”
車行起來,他卻暫未同馬夫交代。
他素來沉默,虞楚揪著蓮花瓣,不敢說話;徐千嶼一直閉目不言,車里便顯出格外的寂靜,只能聽到車軸吱呀聲。
系統道:“小千,恭喜你第一次破除錦鯉魔咒,打敗陸呦!”
徐千嶼罕見地沒有應聲。
系統:“還沒問你,你是用什么辦法破除系統的作用的?”
徐千嶼:“沒有破除。就是硬打的。”
這時馬車微晃,徐千嶼蹙眉,沈溯微敏銳回頭,她的身子已經虛靠上來,手挽著他的手臂,頭枕著他的肩:“姐姐,馬車好晃。”
馬車是略微停頓一下,但絕對稱不上晃。他微微側頭,任她枕著。
徐千嶼眉尖未松,臉色又白一分:“姐姐,我暈車了。”
“唔。”
沈溯微猛然扣住她肩膀,沒讓她翻下去。徐千嶼身子在顫,懷里還緊緊抱著那把劍。
她吐出來的是血。
沈溯微嗅到血氣,僵在原地,半晌復看手背上一點殷紅。也不知是手抖,還是幻象又出現,眼前這一小塊血對他沖擊力極強,紅鋪天蓋地涌進視野,令人有些恍惚。
今日升階,本就虛弱,還強行打斗。徐千嶼打斗時內耗過大,恐傷到了自己的靈池。
“小姐,小姐!”虞楚跳下座位,擔心得叫起來。
徐千嶼嘗到滿口腥甜,隨即感覺師姐捏她肩膀的力道極重,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然后她自己嚇昏過去,沒了意識。
客棧小小一間房內,擠了四個人。
手捧蓮花的女童坐在椅上,兩腳懸空,兩眼擔憂地往紗帳里看。
牽著狗籠的阮竹清則是伸著腦袋,面色復雜地往紗帳的方向探頭。邪靈多日未曾進食,吠叫撞動籠子。阮竹清一張符紙拍上去:“噓,安靜點。”
徐千嶼躺在被子里,被吵鬧得半夢半醒,沈溯微坐在她床邊,垂眸看著她,自懷里取出匣子,將一枚仙丹放進她口中。
徐千嶼吞了仙丹,便覺體內翻涌浪潮的平復許多,一股溫暖的靈氣隨她周身流轉,可惜只有一點,便喃喃道:“還要。”
她昏著時,那股泠泠的蠻霸之氣低微,說話輕輕的,便有一點撒嬌的意味。
沈溯微垂眸又取了一枚,喂給她。
徐千嶼又吞了,猶覺不夠,咂咂嘴:“還要。”
阮竹清眼看沈溯微竟還要取,忍不住道:“差不多了啊,還要還要,你將仙丹當糖豆吃呢?”
他感受到了一種沖破太陽穴的妒忌。他的神仙姐姐穿得如天仙一般,不僅親自抱趙明棠回來,還衣不解帶,就在旁邊守著她。他吐血時怎么沒有這般待遇呢。
尤其是仙丹,眾弟子中,唯有醫修、藥修進花境會帶三顆仙丹,他們不是攻擊型修士,沒有法器,這三顆仙丹便是他們得分唯一的依仗,一般用于關鍵時刻輔助他人。
這下徐千嶼聞得人言,緩緩轉醒,睜開了眼睛。筑基修士無病無災,即便是靈池受了損傷,得第一顆仙丹將養,也能很快復原。
她聞到一股極淡的松雪氣味,當下還以為是師兄在身邊。一轉頭,是安靜看著她的師姐,她見到師姐手中匣子只剩下一枚仙丹,心中一沉:難道師姐是醫修?
三顆仙丹,給她吃了兩顆。她心里先是轟然一聲,隨即有些坐立難安:“姐姐。”
沈溯微按住她肩膀,沒叫她坐起來。
徐千嶼歉疚地望著他道:“我,我還你。”
“不必你還。”沈溯微將匣子收回,又轉眸看她,眼睛黑白分明,“我問你要一樣東西。”
“你說。”徐千嶼松了口氣,心想,師姐待她恩重如山,倘她能得到的,都會盡量拿來給師姐。
但下一刻,她面色一變,因沈溯微隔著薄衾,摁上她手上抱著的尺素寶劍:“我要這把劍。”
“不行。”她道。
沈溯微見她神情決絕,有股霸道之氣,看著她的眼睛輕道:“你我這樣的情分,也不行么?”
愛劍之人,無人不喜歡這樣的寶劍。徐千嶼迷戀它,他很能理解。但他想起師尊的話,他說:徐千嶼性太剛烈,只有木劍能將她包容。金鐵之劍,越是鋒利,越是與她兩敗俱傷。
今日看來,此話不假。
只是用凡劍打斗,便傷了靈池。尺素劍再好,她不能用。
徐千嶼見師姐談及情分,心中微動,但還是道:“不行。”
沈溯微輕道:“那把丹吐出來還給我。”
二人甚少對抗,沈溯微更是鮮少咄咄逼人,此話甚重,幾乎相互生分。
徐千嶼眼睛目中似含著些委屈,半晌,她道:“姐姐,你要別的都行。這劍,我要送人的。”
沈溯微一怔。
既是送人,也便罷了。但不知道是誰,令徐千嶼在花境中如此掛心,昏迷緊攥著劍亦不肯放手。他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略覺無趣,也不想再追問下去。
“這樣吧。”徐千嶼卻已擎開劍,裁下自己窄窄一段緋紅裙擺,將他手腕拿過來,繞上兩圈,系了個結,“我欠你恩情,以此為證,出去以后,必當報答,可以嗎?”
沈溯微默然將手收回,紅綾掩于袖中。
這之后,徐千嶼又在客棧住了一日。
她覺得,師姐好像沒有生她的氣了,因為待她恢復如常,也沒再提劍的事情。
師姐同她大致講了趙家的事,徐千嶼也看見了弟弟的全貌——那個邪靈。那物在籠中發出呼嚕嚕的低吼聲。
籠子是小月看管,徐千嶼抬頭便見翹著蘭花指,撫摸著頭發的小月。她看了他一會兒,道:“我總覺得,你像我一位故友。”
阮竹清此時才注意到她一對發髻,嘴巴微張,恍然大悟:“我也覺得,你像我一位故友。”
一個小小的影子擠進來:“其實我覺得你們兩個……”
阮竹清低頭,看向童女怯怯的粉臉,烏黑的眼睛,和頭上的一根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你也仿佛有些面熟……”
故友們一塊吃了頓飯,席間徐千嶼又看向小月,正看見他兩手忙著剝蟹鉗,脖子一梗,向后瀟灑地一甩頭發。
她斷定此人肯定不是女子,十有八九是阮竹清。
徐千嶼思維跳脫,她戳著米飯,忽然想到:那姐姐會不會也不是女子呢?
師姐待她,始終保持距離,沒有尋常師姐妹無話不談的親密,也有些瞬間,氣質有種說不上的矛盾。但她側頭看向師姐,她走路時步搖都不會拍動發髻,吃飯時舉止優雅,幾不發出聲音。
若不是女子,想做到這一點,會不會太難。
“看我做什么。”沈溯微道,“不是想回郭府么?待吃過飯,送你回郭府去。”
“哦。”徐千嶼將頭扭回。
這日是個極晴的天,街上人來人往,兩面店招酒氣熠熠生輝,來往攤鋪主吆喝無數,有賣吹糖人的、賣糖葫蘆、賣云片糕的。徐千嶼和師姐并肩走著,徐千嶼的視線,便隨著這些攤位飄來飄去。
“想吃?”沈溯微伸出手,捧一把銅錢,“去買。”
徐千嶼也不同他客氣,往師姐手上一薅,將錢搜刮干凈,便跑開了。
過了許久她才回來,手上捏了一大把紅的綠的,見沈溯微視線先落在這些糖上,再落到她面上,不由微赧:“我是不是買太多了……”
“但我都買了雙份。”徐千嶼側頭道,“姐姐,你看吹糖人的‘八仙過海’,‘九色鹿’,還有這個糖蝴蝶,還有這個蜘蛛……你先吃哪個。”
沈溯微:“糖葫蘆。”
徐千嶼便分了一串糖葫蘆給了師姐。
沈溯微接過來,單看了一看,順手插入境中。
徐千嶼也不知道師姐怎么吃得這樣快,她理了個簽子的功夫,師姐手上便干干凈凈了。
“你拿著這么多可是不方便?”沈溯微伸手,“你將我的那一份都給我吧。”
徐千嶼便立在樹蔭下,仔細地將師姐那份分出來。
“這個飴糖人是不一樣的。”徐千嶼認真解釋道,“因為飴糖人只有一對一對賣的,你要雄孔雀還是雌孔雀?”
沈溯微忽而一笑:“雌的。”
“好。”徐千嶼很是高興,雄孔雀會開屏,她正想要雄的。
剛剛分完,二人迎著日頭還沒走出兩步,忽而頭頂一暗,天上俯沖下來一只翅展有半人長的金雕。
變故發生得太快,徐千嶼只是看到它一對森然的金色豎瞳。
“姐姐!”她手上糖散落一地,一把扶住趙清荷,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鳥喙洞穿腹部,血流一地。
“沒事。”她冰涼的手將徐千嶼握一下,面如金紙,卻似覺察不到疼似的,一雙眼清明地看著她,“身份而已。”
沈溯微方才一抬眼看見那只鳥,它在天上便沖他眨了一下右眼,沖下來時,張開尖利的喙,口中發聲:‘沈師兄,是我,換男身了!’
沈溯微:“……”
他便沒有躲。
只是見徐千嶼的眼神,倒是沉甸甸的,叫他觸火似的避開眼,見她東西都沒有吃到嘴里,心含愧疚。
徐千嶼眼看著師姐身體變得透明,隨后湮滅,眼圈一熱。
在境中身死,的確不等于真的死去,只是會被傳送回去。她和師姐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已有了感情,本打算回去以后也想交的。結果還沒有深度接觸,驟然分離,她受不了。
沈溯微已經站在了蓬萊的水下陣中。
想到徐千嶼仿若被拋下的眼神,不知為何,心口細細縷縷的絞痛,竟有些失魂落魄。
“沈師兄。”靈珠急急跑來,雙手合十,“您快點進去吧,那個——師妹太狠了,我妹妹快撐不住了!”
沈溯微神色一凝,再度站入陣中。
重回花境,仍是那正午時分,晴朗碧空。
聲嘶力竭的鳥鳴忽遠忽近地傳來,沈溯微看到一個嬌小的紅影手持利劍,漫天追著金雕,凌厲劍氣,將它的羽毛割得零零落落,漫天飛舞:“你還我姐姐!”
金雕一見到他,凄厲地啼鳴一聲,如乳燕投林般展翅向他飛來。
沈溯微反手抽劍,與它錯身而過。
日暈之下,徐千嶼的劍被人迎頭擋住。
那人自空中躍下,雪衫道袍飄起,頭戴木簪,別無粉飾,頭發和眼眸都極黑,眼睫極長,半覆下來,有種淡漠之氣。
在花境中加入原本沒有的身份,便是這點不好。
眉眼之間,同原身總有幾分相似。
這男人一把三尺的桃木劍,劍勢快得驚人,三五下便將徐千嶼壓了回去。
徐千嶼倒退幾步,落在地上,仰頭端詳著他,冷冷道:“你是誰?”
“郭恒。”那人也收了劍,抖展衣衫,經過她身旁,沒有迎視她,只撂下話道,“弟妹,你當叫我一聲兄長。”
他說著,彎腰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華貴馬車,車夫都見禮道:“大公子。”
沈溯微應一聲,掀起車簾,回眸道:“明棠,上來罷,我們回郭府。”
徐千嶼站定片刻,默然上了車。
“哥哥。”馬車內昏暗狹窄,車軸吱呀中,徐千嶼忽然脆生開口。
沈溯微一滯,輕道:“叫‘兄長’。”
語氣微冷,既似提醒,又像斥責。
“哥哥。”她似壓著火氣,偏生挑釁,“你云游回來了?你在哪里修道,未聽郭義提起。”
沈溯微道:“山下白云觀。”
“原來是白云觀啊。”徐千嶼側眼看過來,“你若不說,我還以為是你是從蓬萊仙宗來的呢。”
沈溯微余光瞥見她眼睛極亮,灼似星火,便知不好。
徐千嶼將他認出來了。
正是因為認出他是內門師兄沈溯微,方才沒有繼續對打下去,服帖地跟他上車。但他阻止她殺雕,姐姐“死亡”的這份仇,又遷怒到了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