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的云糕尖尖上捏著一個笑臉,雖然可愛,卻不及將它夾過來的人笑容分毫。
郁澧面色不改,可看著寧耀時,那平日深不見底的黑眸里,還是生出淺而不易察覺的波瀾。
從普通凡人成長為三界第一人,經歷過的風雨無數,郁澧早已能輕而易舉的看出一個人表情背后的真實意圖。
熱情表面下的計算,恭敬表面下的恐懼,還有那些無孔不入的,想要奪取他根骨的貪婪。
但他看不出來眼前人笑容背后的想法,仿佛這個人,真的只是想讓他吃下這一口甜食,睡上一個好覺。
郁澧喉頭有些發(fā)干,他將筷子放下,冷聲道:“我不愛吃甜食。”
“一口都不吃嗎?”寧耀盡力推銷,“可好吃了!甜而不膩,成功人士的選擇!適合你。”
郁澧垂眸看向被說成適合他的軟糯糕點,再次拒絕:“不。”
寧耀不喜歡強人所難,他把自己的筷子拿起,就要把郁澧碗里的云糕尖尖夾出來:“那好吧,為了不浪費,我拿去喂街邊的貓貓……”
其實哪里輪得上貓,客棧里盯著寧耀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他們垂涎欲滴,恨不得寧耀把東西夾到自己碗里。
那些視線黏在寧耀身上,有如實質。
寧耀沒能成功夾到糕點,因為剛剛還說自己不吃甜食的郁澧,不知為何突然皺著眉,將碗里的東西吃下。
郁澧吃完后將筷子放好,讓一切看起來仿佛無事發(fā)生。
寧耀:“……”
寧耀的視線和郁澧對上,他善解人意的率先將視線移開。
這個人真是口是心非,明明想吃還要說不喜歡,差一點他就真的信了!
哎,啥時候說要殺他也是不要的意思就好了。
郁澧不知寧耀在想些什么,他還能感覺得到那些人的目光放在寧耀身上的目光,讓人惡心至極。
“吃完便上去休息,”郁澧神色平常的說著話,跟隨他多年的佩劍卻察覺到主人的殺意,劍身微微發(fā)顫,“不要在外邊逗留。”
“啊,”寧耀一愣,“太陽才剛剛下山,不去外面街上逛一逛,消消食嗎?”
郁澧像是聽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寧小少爺,你是個修士。”
修者需要散步消食,聽起來就可笑。
寧耀自覺的閉了嘴,吃完晚飯后和郁澧去訂晚上睡覺的房間。
房間毫無疑問的訂了兩間,兩人房間相隔不遠,寧耀絲毫不懷疑,他前腳試圖逃跑,后腳就能被郁澧抓回來。
按照寧耀的生活習慣,睡覺前跟人告別時肯定得說個祝福,于是他對郁澧說道:“祝你做個好夢,今晚一定可以的!”
郁澧沒有回應這個祝福,他抱劍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只是說:“今天晚上,不管聽見什么聲音,都不要出門。”
“為什么?”寧耀疑惑。
郁澧低聲的笑。
太陽完全下山,最后半點余暉都已經消散在天空中。吝嗇的店家舍不得耗費大量燭火照明,于是整條走廊籠罩在曖/昧昏暗的燭光里。
郁澧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中,微勾的唇角陷下去一個弧度,光影轉動間,如同戴著一張詭異的微笑面具。
“因為……吾好夢中殺人。”
郁澧這模樣和恐怖片里的主角實在太過相似,再加上這能把小孩嚇出噩夢的臺詞,寧耀臉色一白,火速返回房間關上了門。
他這就去和被窩相親相愛,這輩子都不分開了!
房門被關上,但站在門外的郁澧沒有立刻離開。
吃飯時那些修士看向寧耀的目光還歷歷在目,郁澧抬起手,在寧耀房間門上用靈力畫了一個符咒。
這個符咒能夠阻擋任何想要半夜偷偷溜進寧耀房內的人,確保寧耀的安全。
這個符咒畫起來有些許生疏,因為郁澧自己不需要這個符咒,也從來不會操心的為其他人畫上這個符咒。
為什么要在意一個早晚要殺掉的人的安全?
也許是不想讓一座行走的靈石庫就這么消失,也許是想看看寧耀的力量能發(fā)展到什么地步,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那云糕的甜味仿佛還留在舌尖,他素來不愛甜,這次卻意外的感覺那道甜食不錯。
符咒的最后一個部分被完成,滲入木門內消失不見。郁澧收回手,轉身離開。
他在夢中假扮天道告訴那些人他的位置,并說他現如今進階失敗極為虛弱,恐怕自己有人迫不及待的要找上門來了。
接下來……是他的獵殺時間。
*
時間漸漸過去,月亮爬到屋頂。
寧耀把自己整個人裹在被子里,在床上滾來滾去,過了好一會兒后把腦袋從被子里露出來,整張臉都已經憋成紅色。
房間里被寧耀放著的夜明珠照得亮如白晝,寧耀感覺自己沒有那么害怕了,于是從床上坐起來。
寧耀下了床,掀開被子觀察床單,最后上手摸索,確定這就是一張正常床,里面沒有被放著暗器。
作為一個穿普通衣服都能被磨紅皮膚的人,寧耀沉重的嘆口氣,再次懷念起家里那張軟綿綿的大床。
這張床好硬,睡著好疼好難受,睡起來像被床打了一樣。
連大魔王郁澧都沒有打過他呢,就要被這張床毆打,真是沒有天理了。
作為一個現代人,寧耀其實很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穿越過來之后,睡不著的時候他就會叫手下找些好玩的東西過來。
現在沒有手下,睡覺也睡不著,寧耀只能委委屈屈的在椅子上坐下發(fā)呆。
發(fā)呆了一會兒,寧耀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今天大魔王居然沒有問他,索要每天都得上交的半箱寶石!
郁澧行事縝密,這種錯誤應該不會犯,除非……心里在想著其他東西。
果然是聽到傷心往事,所以太難過了吧。
寧耀沒有生出成功偷懶一天的慶幸,反而有些煩悶,想起系統給他看過的那本小說。
他看到的小說片段里,郁澧出生在一戶貧苦凡人家庭。郁澧從小便十分懂事,從六七歲起,就開始砍柴挑水,做飯照看弟妹,只要是自己能做的便會去做。
懂事的郁澧碰見云游的仙人,于是被收為徒弟,開始踏上修仙之路。
寧耀之前從來沒想過,這個故事里的信息會那么不完整。
真正的故事,可能是容貌極佳的郁澧被惡人看中,而郁家父母哪怕知道自己的孩子會遭遇什么,依然為了那一筆錢財,將自己聽話又懂事的孩子販賣。
如果郁澧不是主角,沒有那道骨,又是否還能順利逃出生天?
……不,不對。
寧耀雙手握緊,微微發(fā)抖。
就是因為郁澧是主角,才會經歷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壞事。
因為這是一篇虐主文。
這里和他曾經的世界,截然相反。
一股悲傷涌入胸腔內,寧耀很少會這么難過,連一向控制得很好的頭發(fā)都變成了代表憂郁的深藍色。
寧耀摸摸頭發(fā),把頭發(fā)重新變回黑色時,聽見了門外面的動靜。
此時夜深人靜,任何一點動靜都會被放大。雖然每個房間里都會貼著隔音符,但寧耀房間里的隔音符被上一任房客修煉時破壞,店家也沒有及時更換,讓寧耀聽見了外面細碎的腳步聲。
寧耀悄悄走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認真偷聽外面的動靜。
那些腳步聲很輕,作為修士,其實讓人完全聽不到腳步聲才是正常的,但這伙人顯然情況不同。
不止有腳步聲,還有各種摩擦聲以及悶哼的聲音,明顯外邊不止一個人。
寧耀眉頭一皺。
這是……在打架?
城池內禁止斗毆以及殺人,違者重罰,怎么會有人在這里打架?
更離譜的是竟然在大魔王的房門口打架,是白癡嗎?
那些人似乎也覺得這樣很傻,門外的動靜停下,寧耀聽見了壓低聲音的說話聲。
“夠了!那人虛弱的日子只有今晚,我們在這里爭斗到天明,白白給他喘息逃走的時間?”
“我也聽聞,那人狡猾至極,擅長逃跑偽裝,若不是這次進階失敗受傷,不會進城尋藥。”
“哼,那便等抓住那擁有道骨的小子,我等再一較高下!”
寧耀聽到這里,頓時心里咯噔一下。
郁澧受傷了,現在很虛弱,這些人是收到了消息,來抓郁澧的?
逃跑恢復人身自由的機會近在眼前,以后再也不用受到生命威脅,寧耀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書上明明沒有這段,是不是因為當初他往這座城池跑,讓郁澧也跟著過來了,才導致的這一次遭遇?
是他讓郁澧出事的嗎?
巨大的惶恐充斥著寧耀身體,他的胸膛急促起伏幾下,咬緊了牙。
不行。
郁澧不能死。
寧耀把手搭在房門上,鼓起勇氣,將房門推開。
*
第一個人出現在走廊里的瞬間,就被郁澧所察覺。
郁澧的房間里沒有燈光,有的只是一片黑暗。窗簾拉上,月光也被他拒絕在外。
黑暗不能阻礙郁澧的視野,他依然能清晰的感知到周圍一切。
嗜血長劍在敵人出現后激動的顫栗,又被郁澧按住。
整個走廊連同房間都被郁澧用靈力悄無聲息的包裹,這些人來了,他就能讓他們在這里悄無聲息的滅亡。
不過不用著急,等人來多些,他再動手。
“嘎吱——”
木門被推開的聲音突兀的響起,讓所有人一愣。
郁澧的神識掃過,看見了推門而出的寧耀。
寧耀換了睡覺的袍子,一身素白,烏黑長發(fā)也散著,更襯得一張小臉瑩白。
這就像是只會在夢中出現,存在于幻想中的妖精,忽然闖進了現實。
在靈力的籠罩下,郁澧知道得清清楚楚,寧耀出現時,在場所有人的呼吸與心跳都亂了一拍。
這小少爺這個時候出來做什么?
“你們……”寧耀開了口,他顯然很害怕,聲音緊繃,還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們在干什么呢?”
寧耀很快調整了狀態(tài),聲音變得更軟更柔和:“為什么各位都聚在我哥哥的房間門口呀,是找他有什么事嗎?”
眾人一愣,意外于這個發(fā)展。有腦子比較活絡的人,當即想到了類似于利用這位弟弟,脅迫那位道骨擁有者跟他們走的計劃。
可這個計劃還沒能在腦海中完全成型,那突然出現的美人忽然沖著他們笑了笑。
于是尚未成型的計劃被徹底打散,遺忘在角落里,再也想不起來。
“我的哥哥只是一個普通修士,他才剛剛筑基下山出門派,是有什么地方不小心得罪到各位了嗎?”
“他身體不好,各位如果實在消不了氣,別去找他,來找我好不好?”
美人素白的手虛虛搭在自己天鵝般曲線優(yōu)美的脖頸上,那是一個脆弱的姿態(tài),足以激起所有人心底的征服欲和保護欲。
想看這細長的脖頸揚起,發(fā)出些更私密的,更美妙動聽的聲音。
不久之前還人人都趨之若鶩的道骨擁有者就在不遠處,他們卻像是中了蠱,想朝著另一個方向前進。
終于,靜止的人群當中,有人朝著寧耀邁出了第一步。
這個動作叫醒了其他所有僵硬不動的人,下一秒,所有人都爭先恐后的朝著寧耀站著的方向走去。他們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個宛如從夢境中走出來的妖精。
寧耀沒打算讓這些人碰,正要后退,就見到了大量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黑色物質。
黑色物質包裹住除了寧耀以外的所有人,在轉瞬之間,那幾個人形變小,消失不見。
黑色物質散去,之前那些站在走廊上的人,卻是全部消失了。
不、不見了!
寧耀緊張的絞著手指,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噠。”
一聲門響,寧耀抬眼看去,就見郁澧面色陰沉,手中握著一把劍,從門后走了出來。
郁澧的長劍劍身上包裹著和剛剛相同的黑色物質,寧耀反應過來,剛剛那幾個找茬的人,全被郁澧給殺了。biqubu.net
不留一絲痕跡,仿佛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
“你、你沒有事嗎?”寧耀呆呆的問。
說話間,郁澧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
郁澧的臉色是寧耀從未見過的陰沉,他比寧耀要高出大半個頭,走得近了,寧耀還得仰起頭來看他。
寧耀后知后覺道:“我是不是做錯了事,破壞了你的計劃?”
郁澧還是沒有說話。他的壓迫感太強,讓寧耀不適應的想要往后退。可郁澧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讓他動彈不得。
“你出來做什么?”郁澧的聲音很沉。
“他們來找你麻煩嘛,我以為你出事了,就打算幫幫你……”寧耀的肩膀被郁澧捏的生疼,他本來就怕痛,加上心里的委屈,眼眶就開始紅了起來。
“幫我,你有沒有想過,你成為他們的目標之后會怎么樣?”
“我不會讓他們碰到我的,我會引導他們互相打起來,然后趁亂跑走,去找妖獸或者靈植幫忙。”寧耀解釋。
郁澧的問題都得到了解答,可還有一句,最重要也是最想問的,為什么要幫他卡在嘴邊,怎么也說不出口。
而寧耀終于忍不住了,含著的眼淚啪啪的開始往下掉。
郁澧生平第一次,對著一個正在哭泣的人產生了無措的情緒。
“別哭了。”郁澧胡亂地用衣袖給寧耀擦了擦臉,這個能夜止小兒啼哭的男人盡量放軟了語氣,千百年來第一次嘗試著柔和的說話,“是我的錯,沒提前跟你說明白,回去睡覺吧。”
“你衣服好粗糙,擦得我臉好痛,”寧耀哭得更厲害了,“我肩膀也被你捏的好痛,誰跟你說眼淚要擦掉的,你知不知道等它滴下來會變成什么啊嗚嗚,好浪費。”
郁澧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而寧耀雖然哭得一塌糊涂,該記得的事還是記得,哽咽的說道:“這里也有半箱寶石的量了,是被你擦掉的,明天你記得不能找我要,不能說我沒有完成任務。”
“不要了。”郁澧僵硬道,“那你現在想干什么,吃東西?睡覺?還是出去玩?”
寧耀被哄過后情緒好轉,止住哭泣,想起房間里的床,又發(fā)愁道:“想睡覺,可是這里的床太硬,睡著疼。”
郁澧沉默片刻,從儲物戒里拿出一匹潔白蓬松的布料,進入寧耀的房間,鋪在寧耀認為太硬的床上。
這是他在魔界時,下邊的魔族送上來的貢品。說是數千年才能織成一匹,柔軟如云,只要鋪到一個平面上就能變成一張柔軟的床,能方便魔王與魔后在任何場地任何時間共赴云雨。
上輩子的郁澧只覺得這東西可笑,隨意扔在儲物戒的角落,現在卻是慶幸曾經有過這個貢品。
鋪好床后,寧耀伸手摸了摸,眼睛亮了起來:“好舒服!”
寧耀解決了睡覺問題,亮晶晶的眼神從床鋪轉移到郁澧的臉上,開心道:“你怎么什么東西都有啊,好厲害。”
明明是一個普通而友善的一個笑,郁澧卻招架不住的移開了視線:“送給你了。”
寧耀當場決定原諒郁澧之前的不跟他通氣,他笑容滿面的將郁澧送到門口,然后把門一關,飛速撲向自己的床。
房門之外,郁澧卻是靜靜地站了許久。
終于要轉身回自己房間的那一刻,郁澧抿了抿唇。
那塊晚餐時所吃的云糕,真的很甜。
也真的讓他遇見了一場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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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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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