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無垠的荒原, 地平線上涌出成片小小的鵠人。
浩浩蕩蕩的隊伍如暗夜中的潮水一般淹沒大地。
大家坐在巨大化的寶葫蘆上往下看,看著那些小小的妖魔頂著個子的小包裹,推著小小的木車過境遷徙。
一群翎羽潔白的夜照族翩翩然從上空飛過, 幾個年輕的夜照族姑娘打鬧追逐著, 擦著葫蘆的邊緣掠過去。
蕭長歌看著那些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笑顏,看得愣住了。
“這些妖魔的戰斗力都十分低下, 只有繁殖能力強大。但漫長的歲月過去,他們還一直延續存活在魔靈界的大陸上。”
年叔看起來脾氣不好, 卻是一位好老師,沿途細細介紹魔靈界的總總風物,
“倒是很多曾經強大無雙的魔物, 因為繁衍的困難,反而漸漸消失不見了。”
程宴手持一本筆記本, 雙目放光, 一邊記錄,一邊連連點頭。
其他坐在葫蘆上的人一個個聽得認真,便連傷重起不了身的卓玉,也都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在仙靈界, 人類占據了大部分的生存空間,妖魔在那里已經十分罕見。這樣成群結隊的妖群,只能在明燈海蜃臺上看一看而已。
不久之后,抵達一片雪原。
巨大的轟鳴聲遠遠傳來,在皚皚白雪累砌的松林之中, 一只青色皮膚,獠牙突出的高大魔物,站立在連綿的雪松之中大聲嘶吼, 發狂肆虐,推倒成片成片披著白雪的銀松。
在他的周圍,十來個人類修士上下穿梭,各種強大術法陣符的光芒,在漫天揚起的飛雪中交錯閃爍。
這一行人顯然戰斗經驗十分豐富,配合調度默契,甚至還有一位英姿颯爽的女修,專門懸立在高處指揮。
“快快快!魔物要暴走了,開防御法陣,陣法師呢,吃|屎去了嗎!”
“傷員抬下來,醫修抓緊搶救。”
“我艸,鐵牛你在干嘛?早上沒吃飯?拖住魔物,別讓他跑出法陣范圍!”
這位負責指揮的姑娘顯然脾氣不好,一邊調度一邊破口大罵,但在她這樣風格的指揮下,戰斗倒是進行的有條不紊。
肌肉虬結青面獠牙的巨大妖魔穿著一件破舊的短衫,揮動著巨大的手臂,左右奔襲卻無濟于事,眼見著只要繼續消耗下去,拿下他不過是時間問題。
穆雪一行人遠遠停下來旁觀。
“他們看起來好厲害,身經百戰的樣子。”
“原來還可以這樣配合,左右拉著魔物來回跑。主戰的戰士少很多壓力啊。”
“聽說魔靈界這里,狩獵妖魔是家常便飯,甚至很多孩子從很小起就跟著父母上戰場了。”
“就快結束了吧,我看這魔物已經要不行了。”
眾人待在遠處,心情放松,七嘴八舌地看熱鬧,等著看這場精彩的狩獵輕輕松松結束。
變故只發生在一瞬之間,也不知道哪里出了細微的差錯,戰斗中的魔物突然發了狂,一把抓住了閃避不及的一位修士,塞入口中咔嚓咬成兩半。
另一位急著想要上前救援的戰士,被那魔物的大手一揮,只在雪地中留下一抹慘不忍睹的殷紅。
剛剛還有條不紊,輕松愉悅有如訓練場的戰斗轉瞬之間成了修羅場。
歸源宗的大部分弟子不僅沒有參與過真正的實戰,甚至連死人都不曾見過幾個,何況是死狀這般凄慘的情形,頓時個個面色煞白。
林尹當場扭過頭去就吐了。
余下的修士在魔物發狂,又失了主戰人員之后,卻絲毫沒有顯出慌亂,似乎極為習慣了一般,分頭四散撤離。由飛行速度最快且靈活的一人引走雙目血紅的妖魔。
負責指揮的那女修踩在飛行法器之上,如疾風一般掠過雪原,狂怒的巨魔穿著破舊的大褲衩,邁著赤腳,在雪原里飛奔,跟著她身后緊追不舍。
程宴使出法天象地,巨大的金身出現,雙臂交錯擋住了那只怒目圓瞪,紅發如火的妖魔。
飛遁中的女修立刻踩著法器一個急轉,翻手祭出一枚寶印,那四方形的寶印金光燦燦,從天而降,轟一下砸在魔物的頭頂。
這妖魔歷經長時間的戰斗,已近油盡燈枯之狀,這一下被法寶砸在天靈蓋上,當即被砸趴在雪地里。
女修手下一刻不停,接連操縱寶印狠砸了十余下,直至那妖魔的頭顱血肉模糊,不再動彈為止。
那女修落下地面,踩在巨大的妖魔尸身上,抽刀從那殘軀里一刀剔出了妖丹,收入懷中。同時她將妖魔一對突出嘴外的尖銳獠牙取下,捧到程宴的面前。沖著他抹了抹臉上的血,倒也不多說話,抱拳轉身離去。
程宴美滋滋地捧著那對染著紅白液體的獠牙回來,還端給丁蘭蘭等人看,“要嗎?煉器的好材料。”
丁蘭蘭看著那黏黏糊糊不知掛著什么的巨獸牙齒,臉色發青,勉強擺擺手,“你,你先收著,回頭我用傀儡和你換。”
歷經了這一出,夜色已經深沉,年叔領著他們進入了雪原中一處造型奇特的建筑之內。
這叫做里站,外設置防御和隱蔽的法陣,內有負責掃灑駐守的人員。是用來給在外狩獵的修士們集中休息的地方。
進入了里站之后,大廳內早早坐了不少戰場上剛剛退下來的戰士。他們有的興奮不已,喝著酒高談闊論。也有些渾身浴血,面色肅殺,郁郁不樂地坐在角落里。
穆雪一行人進入,除了個別抬起頭來看看,并沒有引來過多的關注。
他們找了張桌子坐下,點了不少沒吃過也沒見過的魔靈界特色菜肴。
幾個魁梧大漢,腳邊放軒轅戰斧,在左近的一張桌邊踩著凳子大碗喝酒。
“干了!哈哈,這一次若能活著回去。就去天香閣好好花銷花銷。”一男人摸著下巴的絡腮胡,搖晃腦袋,“師師生得艷冶,媚娘嫵媚多情,小魚最是體貼。我倒是不知該先找誰?”
他的同伴哈哈大笑,“這一票若是成了,三位姑娘一起包圓了也花費得起。”
在另一側的桌子四周,圍坐著一群披著鎧甲的女修,她們口里談論的話題,竟也和男人一般無二,
“弄玉館新來的蓮官人見過沒?纖腰一把,玉足堪憐,最主要還是清官人。”
“我不喜歡扭扭捏捏的新官人。還是秦小哥最合我胃口,人溫柔,活又好,百看不厭。”
坐在中間的歸源宗弟子們臉都聽紅了,丁蘭蘭悄悄拉了拉穆雪的衣袖,“她們還真敢說啊。”
埋頭吃飯的穆雪唔了一聲。
這在魔靈界是習以為常的事。
在這里人人過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就像剛剛被魔物拍死在雪山的兩個魔修一般,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著明日的太陽。
戰場上下來,胸中殺意未退,血氣蒸騰。這時候只有另一種原始的本能,最能紓解淤積于胸的情緒。
在這樣充斥著黃段子和拼酒劃拳聲的酒肆中,吃著不曾見過的異域小吃,歸源宗的年輕弟子們,悄悄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新奇感。
不多時,桌邊走過來了三位年輕的女修,個個姿容俊美,風骨颯爽,舉動風流。
為首的便是剛剛遇見過負責指揮戰斗的那位修士。
只見她端著酒碗敬程宴,“多謝大哥出手相助。我叫英子,這些都是方才一起戰斗的姐妹。”
程宴紅了臉,局促地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來,接了她的敬酒。
短發笑起來有一雙酒窩的英子上下打量程宴,目光逐漸變得熱烈而多情,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輕咬紅唇,語調溫柔,“哥哥不如去我們那桌坐坐。大家都想好好和你道個謝。”
程宴手足無措地連連擺手拒絕。
一左一右挨上來兩位青春年少的姑娘,挽著他的手臂,軟語溫言相邀。
她們剛剛經歷了殊死搏斗,她們剛剛失去了同伴,她們或許也沒有明日。她們想要和喜歡的人一度春宵。
程宴急忙掙脫,紅著臉道,“你們聽我說,我練得是金剛不壞法門,童子功,修成之前絕不能沾女色半點!”
三個女孩面面相覷,愣了半天,松開手,噗呲一聲笑了,“童子功?啊——噗呲。”
“哎呀,那真是抱歉,不打擾了,不打擾了,哈哈。”
直到她們走了回去,那邊的桌子周圍頓時爆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
“童子功?這年頭居然還有人修童子功,哈哈哈。”
“哎呀,真是笑死我了,這都是從哪里的深山古寺來的人?幾百年沒聽說有人修煉這個功法了吧?”
“那么大個的人了,竟然連……都沒嘗過嗎?真是可憐。”
“別笑了,人家還幫過我們呢,快忍住。”
女孩們轉過頭來,合并雙手和程宴道了個歉,“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笑你。我們只是……噗……太久沒聽說了。”
在仙靈界能修習童子功者,說明心志堅定,清心寡欲,是一種說出來引以為傲的事。誰知到了魔靈界,風俗一改,到了年紀卻沒有過伴侶足以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程宴面紅耳赤,借口去給養傷的卓玉送飯,早早離席走了。
穆雪吃著令人懷念的食物,聽見隔壁桌幾位女修正在討論弄玉館新入行的小館,“清純得很呢,摸摸小手就滿面羞紅,淚眼婆娑的。”
穆雪下意識看了岑千山一眼,想起剛剛自己不過是一個吻,就把他親得雙目失神的模樣。
此刻的他一身黑甲,勁腰長腿,氣勢凌厲。不過是那樣按著刀隨意坐了片刻,便已引來不少女子熱情的目光。
誰能想到他還那樣的青澀單純。禁不起半點撩撥。
本來以為時隔了百年,自己才遲遲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下手這樣的晚。他必然已經知道風月的滋味。卻想不到他還能把一切都完完整整的留給自己。
穆雪想到這里,不由心猿意馬了起來。這才知道,情之一事,沒有沾到滋味還好,一旦初嘗了,就免不了日思夜想,食髓知味。
進入里站提供的單人臥房,穆雪坐在床沿打坐運功。
大歡喜交互秘法果然是上古流傳的不二法門。她不過是和岑千山共修了一次胎息訣,此刻體內已覺神滿氣實,大有補益。
在黃庭之中,水虎慢悠悠溜達過來,匍匐在腿邊,化為人形。濕漉漉的長發黏在白皙的肌膚上,扶著她的膝蓋抬起那張臉來。
水虎乃穆雪自身腎氣所化,離龍乃心中之神具現。
穆雪若是獨自修行,便是取精于水虎,招神于靈關,使神氣相合,在體內形成一個小小的周天循環,最終得還丹大藥。
但若是和岑千山共修雙修之法,便可以他代水虎之位。
得其元陽之助造就坤元之體,同時哺他以真陰成就他乾元之身。正和陰陽運轉之道,乾坤相交,源源不絕,直奪天地造化之功。
到了那時,進益速度自然非自己一人慢悠悠體內小周天循環可比。
既然水虎火龍是自己神氣所化,黃庭之中又別無他人。穆雪左右看看,便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趴在膝蓋上那只“水虎”的腦袋。
指腹輕柔摸過他漂亮的眉眼,瑩白的耳垂,濕漉漉的后脖頸還有手感很好的肩頭。看他纖長的睫毛在手底輕輕眨動。呼吸都忍不住變了節奏。
他真是過于完美,讓人無時無刻都想要細細品味。
穆雪卻不知道此刻在另一間廂房中,正在打水洗臉的岑千山突然渾身僵硬。
他清晰地感覺到有一只手掌正在輕輕摸他的頭發。
他眨了眨眼,慌忙四處張望,沒有看見任何人,也看不見那只無形的手。
難道是因為過度迷戀師尊,而產生了這樣猥瑣的幻覺?
不,不是,這種感覺太真實了,直接從元神中傳來。
是在師尊的黃庭修行過之后,產生了什么奇妙的聯系嗎?
那看不見的手掌慢慢下移,緩緩愛|撫過他的眉眼,竟然還捏了捏他的耳垂。
岑千山一下漲紅了面孔,伸手扶住桌沿,濕漉漉的毛巾掉落在水盆里,濺起水來打濕了一身。
“主人?你怎么了?”一旁的小千機奇怪地問。
“沒事……唔……你先出去。”
主人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滿面飛霞,扶手撐住桌面才勉強站穩身形,還發出了這么奇怪的聲音。
小千機想要上前查看,岑千山一抬手,不容置疑地用靈力把它端出屋外,砰地關上了門。
已經,摸……摸到后脖頸了。
主人怎么那么奇怪?
千機吃了一個閉門羹,從懷里翻出一本密密的筆記,在上面加了一行小字。
人類陷入情網的時候,會變得奇奇怪怪,患得患失,做出許多和平常不一樣的舉動。即便是主人這樣的男人,也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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