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心一進(jìn)來,便看到林雪清在太后邊上立著。她只當(dāng)沒看到,徑自往太后那里見了禮,待起了以后,雪清本欲與她對著行禮,誰料緋心眼兒一翻,直接就湊到太后另一頭去了。
太后沒忽略這個小小的表情,一時抿了唇暗笑。以往貴妃是斷不會往啟元殿去的,當(dāng)初這規(guī)矩還是她向皇上請的旨。而且初進(jìn)宮的時候,也正是因為她不懂得討好皇上,三年都沒建樹讓太后漸漸對她失了耐心。而且貴妃這個人,最會做表面工夫,不管內(nèi)心多煩多恨,至少面上都不會讓人過不去。但此時這兩件,簡直與她以前大相徑庭!
“這兩天你老早早地往哀家這邊來,回宮以后也不見你四處逛了,忙叨什么呢?”星華指了指椅子讓她坐下,帶著淡淡的笑。
雪清垂眼立著,剛才緋心給她來了難看,她也沒半點表示出不滿,只不錯眼,只聽著緋心怎么編排!
緋心看了一眼林雪清,往星華跟著一湊,攏著手小小聲說:“臣妾去找皇上了!”
星華一看她,眼中已經(jīng)帶出笑意來:“哀家并不是不讓你與皇上親近,但總這么著,外頭瞧著不大好看。你也該顧著點自家的體面!”
雪清有點不敢相信,她竟這樣直接說出來,而且還是臉很是得意洋洋的表情,弄得雪清一陣陣地拱火!以前她總擺個山崩海嘯都不變色的德行就很讓人不順眼,但現(xiàn)在這副樣子更讓人覺得反感到家!
“臣妾換了裝去的,沒人瞧得出。”緋心又小聲說,“扮太監(jiān)!”
“你,你這孩子!”星華瞅了她半晌,突然笑出聲來,“扮那個干什么?還怕人笑話你不成?”
“呵呵,其實也不是。臣妾是扮著好玩!皇上看了高興嘛!”緋心有點不好意思,臉帶出幾分紅暈來。
星華看她最近越發(fā)地晶瑩剔透了,加上她那個表情又帶了點子嫵媚出來。一時掃了一眼林雪清,見她面無表情,倒不像以前那般外露了。
星華輕輕一笑:“扮兩回也罷了,皇上事忙,你也少去得好。”緋心倒招得痛快,讓星華心里也比較受用,索性就直接說了。
“不去了,臣妾不往那邊去了,來陪太后說說話!”緋心點點頭,應(yīng)下了,“快中秋了,皇上昨天跟臣妾說,要臣妾多來陪伴您!”
星華聽了,心里一暖,點點頭道:“皇上最近忙得要命,哀家也心疼得很。你去照應(yīng)看看,其實也是對的。不然他總顧不得飲食,奴才們也不敢勸,怕再傷了身體也不好。”
一邊說著,一邊又跟雪清說了說中秋自己想添什么玩藝之類的,與她們兩人閑話一陣便讓她們各自去了!
皇上最近為了新政的事一直很勞累,所以今年的中秋大宴,太后特別令各府將后宮的宴席搞得格外熱鬧,試圖讓皇上可以輕松一下。除了傳統(tǒng)的奔月等歌舞,更添了雜耍小戲等諸多民間把式,瀲艷殿靠著中都園和興華樓,彩燈搖曳,菊花怒綻,園里殿里一片紛繁,殿中蓮花寶盞輝煌琉彩,紅毯金柱,席列兩旁一直展到殿外。
所有妃嬪都列席參加,因最近皇上幾乎少來后宮,所以這次眾人都格外地雀躍,妃嬪無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明媚嬌艷。各式戲耍比往年更加熱烈,瀲艷殿上花團(tuán)蝶舞,美不勝收!
云曦照例是應(yīng)付了臣工以后才過來的。
德妃坐在太后和皇上下首左側(cè),貴妃坐在右側(cè)下首。但位置稍近了階臺些!關(guān)于這樣的擺置,林雪清很是不滿,雙妃平階,但緋心的席明顯更近丹陛,就是取了貴在德前這個排序。
緋心今天一身紅色綴金繡的翟衣,只在領(lǐng)口袖口稍作花飾調(diào)整,整體一看與后服基本沒什么大區(qū)別!雪清一身紫色琉金點紅花的寬袖錦袍,作掐腰挖領(lǐng)的別致取巧。雖然都是宮裝的大擺寬袖,滿彩流光,但細(xì)節(jié)上更精巧些,生是要從衣著上壓倒群芳。
如今皇上因新政事忙,已經(jīng)久不來后宮,更因三月底那樁舊案,讓皇上對雪清越發(fā)冷淡。雪清自從與父親一敘之后,的確產(chǎn)生了危機(jī)感,所以安心要在今日一掃晦氣!
緋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種逐芳爭艷的場面她是見過無數(shù)。每次她都是旁觀者,最關(guān)心的無非是如何不丟了體面。至于別人怎么爭芳,她再是看不慣也從不理會,至多就是在心里鄙視一下罷了!
但是今天,她往席間一坐就開始有點氣悶氣短,說不出的躁得慌。待皇上一進(jìn)來的時候,眼前群芳飛花亂舞,云曦臉上又帶著那種習(xí)慣的懶洋洋的笑容,她心里就越發(fā)地不是滋味起來。一有這種想法她自己都有點鄙視自己,還道為了他什么都能忍呢,這種小場面又算得什么?一想這個,那份忠肝義膽又拱起來,但總歸不若以往那般坦然。
今天照例各宮都弄些禮物或者親自排演個戲曲歌舞來湊個趣。等一眾戲耍散了以后,各宮都踴躍了起來,今天一列席就能看出來,從衣著打扮上都十分地妖饒。以前皇上就比較中意那大膽奔放的,華美人在的時候,曾經(jīng)跳過蛇姬舞,腰擺得都快斷了去。
當(dāng)時緋心也在場,看得面紅如血就差自己抱頭鼠竄了。如今她一直養(yǎng)在掬慧宮諸事不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真姿態(tài)做得久了入了戲,還是真的帶出了她的真性來。眼見殿內(nèi)美女如云,霎時開始慌煩。
現(xiàn)在德妃和靜華夫人協(xié)理后宮,德妃現(xiàn)在收斂了喜怒,處處也迎合星華。而且皇上現(xiàn)在忙得炸了毛,根本沒空理會后宮的人。星華一早就吩咐各宮別都傻坐著,還跟從前宴上一樣就好!這下半宴場已經(jīng)就是各宮的表演時間,一時各宮的禮也都呈上來,時新花巧的荷包香袋,詩詞歌賦之類的應(yīng)有盡有,除此以外各宮也都攜藝登場,靜華夫人很是收斂,只起了一段小手舞,那吳美人一來就不一樣了,跳了新巧的弦絲舞,中間腰身全都露著,蝶袖飛展之間格外動人。
緋心瞧著各式的禮品,再一看吳美人的舞,覺得那慌煩更盛,躁火又竄上來似的!倒不是因為她醋勁太大,而是她今天有點郁悶,本來她是想自己釀酒的,但沒釀成功,幾個月的工夫打了水漂。她一向精益求精,實在又不想隨便弄一壇子過來湊數(shù),只得空手過來傻坐著。以往她是沒勁頭爭風(fēng),如今有了爭風(fēng)的意思,老天也不給她這機(jī)會,搞得她覺得十分地?zé)o趣!加上云曦進(jìn)來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云曦又嫌她沒情趣,還是也記得當(dāng)初她許諾酒的事,反正就不答理她。打從進(jìn)殿往上頭一座,不是跟太后閑話就是懶洋洋地看著殿中的歌舞,生拿她是透明的一樣!
一晾著她,緋心有點如坐針氈,偷瞄他幾眼,見他有說有笑,好像還有點跟殿里起舞的吳美人眉來眼去的。緋心本來就很懊惱此時無禮可現(xiàn),如今再見他拋媚眼兒,那心里的火噌噌地竄啊,手握著酒杯都打戰(zhàn)。有點賭氣似的什么生冷的都往嘴里塞,一會子繡靈瞧她吃得太過分,過來給她添酒,她盯著杯里的果酒生是不喝,扔下了換個蕉脂杯要喝燒酒!常福也不敢勸,只倒了小半鐘打發(fā)她。她這邊還不樂意了,自己拎了壺就差讓人拿大海碗過來借酒澆愁了!
吳美人起舞過半的時候,林雪清已經(jīng)向殿上福身,悄悄打側(cè)殿門出去。緋心就知道她必也是有準(zhǔn)備的,越發(fā)地覺得自己是無能的。其實早先緋心也準(zhǔn)備了,當(dāng)時除了想抱一壇子自釀過來,還想壯了膽也獻(xiàn)個藝。但苦練了數(shù)月,臨來的時候還是膽怯了,如今見眾人這樣,越發(fā)地自愧起來!
一會吳美人舞罷,隨著一排青衣太監(jiān)有節(jié)奏的彈指聲,殿外已經(jīng)響起樂曲,一行九個舞姬白衣點綴紅花,移步如蓮波。擁著雪清宛如天仙自月宮而下!她一身雪白紗衣,袖口綴著晶瑩水晶串,額前掛雪晶圍,更顯明眸皓齒!緋心愣愣地看著,再瞧云曦,見他也有點看呆般的表情,心中突然有點疼痛起來,嫉妒原來是這樣的滋味,她真是明白了呢!
緋心看著看著眼就有些潮,看著那飛旋的舞步,掠成大團(tuán)的云朵。她微微地持著酒杯,彎著手肘正要飲。突然她手臂一抖,一杯酒沒倒嘴里,竟全倒臉上了。她七晃八搖地恍蕩眼,邊上的常福一把扶住低聲道:“娘娘?”
緋心離階比較近,這邊小福子一撐她開口,星華便回頭看她。方才就見她一杯又一杯地猛灌,星華就料她得醉過去。最近緋心來她這里老大吃大喝,所以這次還特地吩咐配席的奴才,沒往她席上擺太多容易上頭的酒,只是特別弄了許多精致的果品給她。結(jié)果打一開席,她嘴就沒閑著,吃了又喝喝了又吃,讓星華越看越想樂,果然這會子要倒!
云曦一見,低聲道:“母后,兒臣送她回去,省得一會子撒起酒瘋來,擾了母后的興致!”說著,也不待星華交代,已經(jīng)直了身往她這邊來。殿上坐著諸妃一見皇上起身,也忙跟著要起。星華伸手止住,讓樂者接著起樂便是!但林雪清的舞步,霎時開始紛亂無章起來!
緋心睨歪著眼,其實她也沒醉,只是覺得沒臉。剛就著常福一扶,就有點借坡下驢的意思,想趁機(jī)走人,但沒想到人影一晃,云曦已經(jīng)躥過來了。緋心讓他一拽胳膊,不得不站起身來,一抬眼,便見他正瞪著她!緋心嚇得差點裝不下去,剛要站直了說話。便聽他低語:“你敢醒過來試試!”
緋心一聽,馬上索性連眼都閉了,砰一下人往前倒裝昏,她想了想還是不要往后倒了,萬一他不扶她豈不是很丟人?
云曦咬牙切齒,早應(yīng)過他的要親自釀酒。但這個無膽匪類到了宴上就開始犯憷,今天空手來了就罷了,還大吃大喝一副跟她沒關(guān)系的死相!
本來他都想好了,她要是敢往后倒他就伸手揪她胸口讓她現(xiàn)眼!但這算計精太乖滑,生往前倒,氣得云曦想把她往常福身上推,但咬了半天牙還是沒下手。他挾著她往后一閃,過了屏圍就是側(cè)面的穿廊角殿,直接從角殿出去上了輦往回走。
緋心閉著眼裝暈,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檀味道,突然那陌明的躁煩全晃成一團(tuán)煙,再晃晃竟是散了。她伸手揪著他的衣服,微微睜開半只眼,見他支著肘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忙又閉上眼,不敢再看他。忽然感覺頭頂一沉,他的手掌撫壓上去,卻沒動也沒開口。緋心不由得又睜眼,抬眼間正看他沖著她笑,笑得風(fēng)情萬種卻陰風(fēng)陣陣!
一時間,她的臉越發(fā)紅燙起來,其實在不知不覺之中,她已經(jīng)不是演繹性格大變,她是真的有了變化!那些她以前完全沒有,不知也不會帶出的情緒,此時竟涌出許多來!不然,只是演,太后如何能輕易瞞過。其實已經(jīng)不是演,是她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jīng)成了真!
“臣妾也準(zhǔn)備了。”緋心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她再不愿意讓他誤會,再不想有半點的誤會,“那酒,釀得實在不好!”
“朕知道你不肯拿來,必不是你沒做而是沒做到你要的標(biāo)準(zhǔn)!”云曦?fù)嶂拿佳郏瑖@一口,他其實是了解的。只不過剛剛,他也有些撒性子罷了!原來這男女之間,難控的小性兒總是要鉆來鉆去地擾人哪!
他撫著她的頭,突然又說:“但禮物這東西,只講究心思,并不一定要求優(yōu)劣!送的人與收的人皆是有心便罷了!”
她認(rèn)真地看著他,她又學(xué)會了一樣!
一進(jìn)了掬慧宮內(nèi)殿,云曦便被緋心摁到后殿花廳的大座上坐著。一時不明就里地看著她,她抿著唇一笑:“臣妾準(zhǔn)備的這樣,本來不好意思拿出來。臣妾這些年,實在是技藝生疏了,所以……不過皇上說得對,所以皇上稍候片刻!”一邊說著一邊帶著繡靈出去準(zhǔn)備。
云曦一聽,不由得心里亂跳一陣。見她笑著退出去,一時低語:“不是酒嗎?”方才在瀲艷殿的時候,見她往那一坐什么也不亮出來,他對此其實也習(xí)慣了。但他記得幾個月前她曾應(yīng)過他,自然是心里有點想頭的。八月初那幾天,緋心過來瞧了他幾日。有她在,他的飲食也著實地正常了一陣,她親見了他的忙碌,心里也很是心疼。洗手親做羹湯,服侍得十分妥帖,那幾日也格外地乖順,再不動輒揪著法禮讓他磨牙。
他一邊心里十分地受用,一邊又不想她這般來往引人閑話。如今也真是怪了,以前她拘著禮他就非把她往溝里帶。如今她放開了手腳,他又不落忍了,而且老怕她又招惹什么是非讓她難做。
他是自己不想裝了,其實他知道,他便是再裝著跟那幫女人虛情假意,她也定會體諒也肯定忍待住。她待在后宮也能安全些!但他就是不想讓她忍,一想她忍得難受他就跟著難受!
但這樣下去,也總不是長久。世上有哪一對是像他們這樣累死累活的?只想一處守著也得顧前顧后煩惱無休!一時間越發(fā)有些期待起來,一會子聽得外頭有蕭管的聲音,蕭音低咽,加上曲調(diào)又有點悲涼的味道。聽著心里倒起了酸楚一般。
這大節(jié)下的,弄這個曲子來奏。云曦心里正暗嗔著,忽然眼微一凝,隨之清脆鈴聲響在耳畔。一道碧波旋起而來,眼瞅竟是兩片大荷葉,將執(zhí)葉的人兜得嚴(yán)嚴(yán)實實,旋移而來,只見執(zhí)葉的纖手和一對赤著的雪白的足。手腕上,足踝上系著小鈴,踏步之間,鈴音細(xì)碎霎時將蕭的低悲化成柔柔之曲。奏曲的一時在殿門外,突然又起了琵琶之音,兩音交纏忽緩忽急,而挾葉而來的人便這般踏著奏點一直旋過中間屏擋,嘩嘩掠過晶簾進(jìn)了云曦眼底!荷葉突然一分又合,只見葉影離合之間,有一道碧綠挾白的人影在中。不待人看清,突然大葉片一下讓人甩開,同時那葉中所藏的人,盡現(xiàn)無余。
云曦已經(jīng)目瞪口呆,沒有長絳沒有絹絲沒有蝶衣。緋心身后背了一個小竹簍,長發(fā)如今挽了一個特別高的渦旋髻,活像頂了一個福壽螺,老天,他竟想起這東西來!她系著綠流蘇帶,盤繞而上,有如覆葉。身上是一件碧綠的衣衫,短打的,上身是一件小褂,露出半截小臂,裙擺圍到膝,下面全是碎碎的流蘇擺至若隱若現(xiàn),一抖之間若隱若現(xiàn)。裙像是布頭拼的一樣。但貼了孔雀毛,藍(lán)綠相間又帶芳華。腰間墜著毛球,打出交叉十字網(wǎng),一甩起來,有黑有白,變成柔柔光波。
這身行頭哪來的現(xiàn)成?必是她花費了時日才弄得的。云曦看著她,一時眼眸越發(fā)凝深起來,她總是這樣,一門心思準(zhǔn)備完了,最后不肯亮出來。白白地勞累一場!今天是他過來瞧了,那么以往的數(shù)年,她曾也多少次想努力討好過,最后都是因她一時的氣短功虧一簣了!真真是磨得人心痛的小東西!
她踮起左足曲折向上,抖出鈴音與蕭音相合。微捻手指,雙目隨指而游,身體浮晃之間,有如足踏輕波。彎腰掬捧,身搖晃蕩。忽然一旋一拉,揚指拈起。曲臂環(huán)繞,一頓一展,腰間微移。蕭與琵琶急急而奏,她捻手舒展,翻葉而開。踏足擰腰,動如脫兔。身形纖柔,足尖急旋之時,有如翻騰綠浪。
他眼生狂熱,情濤翻涌。她舞姿當(dāng)然談不上多么高超,但更重要的在于,她眉眼間的投入,大眼靈活生動,追著指尖而去,一展一收,面中浮喜意,雙眼生柔情。金殿紅毯,雕梁畫柱。但云曦眼里,已經(jīng)回到平州東灣!
“綠萍紅菱水里生,浮波戲弄清風(fēng)。烏盆荷帽相陪奉,并連花連朋……”云曦看著她,她的眼追著她的手,揚起而帶笑意。她當(dāng)時便是如此,撈起便滿臉的笑。笑容如此時一般,燦爛明媚得讓他窒息!
蕭聲悠揚,琵琶如雨,竟帶出雨季清芬。鈴音清脆,叮當(dāng)作響之間,有如聽到悅耳的笑聲。歌舞他所見何其多,看得多了,自然也了解當(dāng)中的妙意。無論何種藝術(shù),若有了魂魄,便是勾人。而這當(dāng)中的魂魄,唯有他看得懂!
緋心此時已經(jīng)忘記了那些教條禮法,酒意涌了滿身滿心,讓她的舞步越發(fā)地輕盈和自由,從而舒展了她柔軟的肢體,完全沉醉在那青山碧水之中。搖曳的烏盆,擁擠的人群,喧攘著嘻笑的真誠!
宮中沒有紅菱,但她指尖已經(jīng)虛化出形。這里沒有破舊的烏盆,但她足下所踩的紅毯,已經(jīng)成那搖蕩不穩(wěn)卻又潺潺不息的小河溝。
她拘在樂正府足足十六年不曾出門過一步,唯那一次,真正融進(jìn)田園風(fēng)光。這幾個月來,其實演繹到是其次。忠心完滿之后,無法餮足的,竟是她漫漫情懷!如今她滿心滿眼,都是那坡田,滿眼的青翠嫣紅,踩著盆水中穿梭的女子。她有什么資格看不起那些人,她們不過是生在貧寒的家庭,靠自己的雙手換取生活的必需品。
一切都要靠自己爭取,她知道這個道理,一直也這樣做。但卻一直不肯也不敢去爭取一樣,就是他的心!以往她總覺得,男人的心是最不可控制而游移不定的,與其求那不得一見的寵愛,不如用能力換取一方立足之地。但這一次,是他用他的真心給了她第二次機(jī)會,可以繼續(xù)站在這里。他可以繼續(xù)與別的女人親昵,本來這就是合理又合法的。這與他對她的承諾并不沖突,她必須體諒也該體諒!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愿意再這樣做,他不做的原因是他不想再用自己的真心當(dāng)做交易品。接受她忠誠的同時,也給了她承諾。她為了這個承諾而奮斗又有什么放不開?
她心中想著那情景,她入宮學(xué)過鼓上舞,苦苦學(xué)了一年多,但后來都荒廢了。這幾個月她重新開始拉筋順體,雖然很疼很疼,但她能忍。她最不缺的就是忍耐力和堅持。
她從來都不怕爭斗,以前不愿意做是因為她不敢也不認(rèn)為是有用的,但現(xiàn)在她只希望在忙碌的朝堂之外,他可以放松一切的身心得到快慰!是他給了她那不一樣的經(jīng)歷,他們永遠(yuǎn)相輔相成,在這宮里相依為命!
云曦一直在盯著她看,他想哭,更想抱她。當(dāng)幾個月以前,她貼過來輕輕說要釀一壇酒的時候,已經(jīng)想給他更大的驚喜。她總會給他驚喜,就算此時她需要偽裝來擺脫在太后心里根深蒂固的壞印象。不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他,她時時刻刻都會把他放在她之上!以她慎密的處事態(tài)度,必能想到全都去做。他能體會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他要的回報,她加倍地給了他!
一曲終了,緋心面紅如血,其實就算只在云曦面前展示,她還是心跳如狂,擂鼓般的讓她四肢都開始發(fā)麻。但她就是這樣,其實骨子里真的跟云曦一樣,兩人都極端地好斗!他時常要她挑戰(zhàn)極限,如今她給自己設(shè)的這個難關(guān),同樣也是極限!
這時殿外奏樂的幾個奴才才敢進(jìn)來,跪在緋心身后。再后面是常福和繡靈,常福還捧著一件大氅準(zhǔn)備一會子給緋心披上!緋心覺得腳下就像是踩在棉花團(tuán)里一樣,臉灼得直痛,不知是剛才飲的酒此時上了頭,還是她轉(zhuǎn)圈轉(zhuǎn)得太多有點子發(fā)暈。恍恍間見他站起來向著她伸手,她剛想過去迎,結(jié)果竟覺得眼前天旋地轉(zhuǎn)起來!
云曦一把抱住她,突然間緋心覺得胸口一頂,一股熱意一下頂?shù)胶眍^,混帶了一股酒氣竟讓她有些反胃。云曦了發(fā)現(xiàn)她的反常,忙拍著她的背:“哪里不舒服了?頭疼嗎?”
緋心聽得心里暖洋洋的,看著他今天穿著暗金的龍袍,盤飛耀目得讓人沉醉。她微微抬眼,正看到他的眼眸,像是也變成深紫色一般的動人。她微微地笑了笑,強抑住那種反胃。剛要開口,突然那股勁頭又涌上來,她掙扎著要推他,他一見立時把她整個打橫撈過來:“讓馮意昌過來!”
太后聽了太監(jiān)的奏報,登時眉花眼笑起來:“怪道最近一直貪嘴了,剛才才幾杯又醉了。哀家還想呢,這緋心如今性子不同,但總歸不是那沒大體的,原真是有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樂彎了眼,扶著莫成勇便離了瀲艷殿,乘著輦往掬慧宮來。貴妃如今這樣是處處都合她的心,唯就是肚子一直沒動靜讓她有些失望。去年緋心也是勞累了,結(jié)果好容易得一個孩子還沒保住。為此星華想起來還感嘆了幾次。但現(xiàn)在,馬上連這點子失望也沒了,這中秋節(jié)過得真是大快人心!
緋心和云曦對望著,兩人一時誰都沒說話。有了!真的有了!云曦真是又激動又后怕!剛才緋心喝了好幾杯,又赤著足跳了一段舞。他一時連抱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她是個易碎的精瓷一般!又把馮意昌一通怒罵,見天請脈,居然有喜也不知?馮意昌有苦難言,這喜脈什么時候顯真不是他能說得算的。月信推了不見得是有了,必要待喜脈顯出來才作得準(zhǔn)。不然說錯了,回來皇上空歡喜一場不一樣要他的頭?但總歸是因云曦有點子欣喜若狂,不知道該怎么撒好了,所以罵兩句也就沒下文,馮意昌就只聽著便罷!云曦廝摩著她的手,剛才她跳那舞他已經(jīng)想哭了,如今聽了這個越發(fā)地有些眼底沖撞。
一時星華領(lǐng)著人過來看,一見兩人便不由地嗔著:“哎呀,也是哀家不仔細(xì)。總見她怪怪地這么吃也沒往這邊想!真真是……”一邊說著,一邊坐在床邊瞅著緋心笑。
看得緋心抿著唇眼淚在眶里亂轉(zhuǎn)生憋著不掉,上月沒來,但沒來也不一定就是有了,況且喜脈也不是當(dāng)時就顯的!太醫(yī)不敢確定,她自家也沒覺得哪里不爽快。加上最近補大發(fā)了,一直躁氣連天的。所以她還以為是補藥吃得多了也是有可能的。以往她是對這些生冷果品也沒個興趣,如今也是因著躁吃多了些,誰料真是有了!她這肚子打從去年拿了那個胎以后,養(yǎng)了大半年,結(jié)果又是八月,還是中秋呢!
去年她懷了,太后并不高興。愛鉆營的貴妃懷了,越爬越高定是要拉扶自己家里越發(fā)地猖狂!但今年不一樣的,太后很高興,那表情比他們兩個還高興。倒真是為皇上開心,讓緋心也覺得十分地快樂!
宣平十七年的中秋,皇上與太后終于放下心里的介蒂,盡情享受母子的溫情!而她,帶給自己與云曦最大的驚喜,她的腹中,再度有了生命的消息!
星華又說了許多好生保養(yǎng)的話,然后叮囑她好生歇著,這才放著兩人獨處,自己扶著莫成勇去了!
云曦把人打發(fā)了才問馮意昌:“這個可能保得?再拿個什么話墊底可不能夠了!”這事云曦可一點沒忘呢。
“這個穩(wěn)當(dāng),喜脈雖是初顯,但比較穩(wěn)順。皇上和娘娘放心吧。如今娘娘虛寒也清得差不多,宮海滿暖,可以養(yǎng)得胎。”馮意昌一聽忙跪下道,“微臣回去配幾副保劑,娘娘每隔七日服一劑,少勞多樂,適當(dāng)進(jìn)補。微臣自會仔細(xì)!”
“這話可是你講的,別到時再拿她的虛寒作文章!”云曦垂眼瞅著他。
“微臣自是明白的。”馮意昌忙磕頭。
一時馮太醫(yī)去了,云曦看著緋心,輕輕嘆了一聲摟過她來:“你聽到了,少勞多樂,最近不要想太多事了!你的心一向分成八瓣我自是明白的。你這些天如此放肆,一來為了太后,一來為了我,一來又是為了……”
“你放心,只消這肚子爭氣,我自是穩(wěn)得住的。”緋心靠在他懷里,“我不背這惡名,也不讓你背。這會兒這法子你定要依我,不要管了!”
云曦垂著眼睛,手指勾著她的手指,半晌低語:“登基之前,朕在大行皇帝靈前守祭。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緋心深吸了口氣,明白他的意思。當(dāng)時他只是一個不到七歲的孩子,已經(jīng)戒備至此。那時隨時都會有人害他,陰謀隨時變成陽謀。龍袍加身之前,駐心宮以外的地方,全是危險!當(dāng)時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前都要依錦泰例于大行皇帝靈前只身守祭一日一夜。他小小孩童,已深明各中利害!孩子最是忍不得饑餓,但他生是忍過來。
“如今你不理事,身處后宮之中,就跟當(dāng)時的先恩殿一樣!”云曦親吻她的脖頸。
“不理事不代表就任人宰割,你不信我嗎?你只顧好朝堂便罷,待得新政推起,我還你一個干干凈凈的后宮!”緋心低聲道,“我想什么都瞞不過你,這回我決不只顧一頭。你不要管,隨我的意思吧?好不好?”
“我太了解你了,哪有不信的道理!你我都不是為了普渡眾生才托生到這世上的,何苦行這種好事?后宮自古就是如此,哪個是可憐的?哪個又不可憐?”云曦哼了一聲。
“當(dāng)人無情的時候,對誰也是無情的。當(dāng)人有情了,自然也體會得多些。”緋心笑笑,“我踏進(jìn)宮門的時候,就不在乎血腥滿手。進(jìn)到這里,便沒有是非只有成敗!但既然體會得多了,便隨性一次又何妨?你放心好了,當(dāng)下新政初起,你半分也錯眼不得。日后你成萬古名君,我就能跟著你沾光了!”
“傻樣兒。”他輕笑,“我這會子是關(guān)心則亂,這種心情擋不了,由它去吧!”
她的淚掉了下來,關(guān)心則亂啊!是啊,無關(guān)智慧,無關(guān)能力,就是關(guān)心則亂!
“我想要個女兒。”緋心輕輕說,伸手摸自己的小腹。
“再要一個兒子。”他笑,半睡半醒般的醺然,“你給我生一對子女,像連花連朋一樣,唧唧喳喳的多有意思!”
貴妃再度懷孕的消息很快傳開,皇上龍顏大悅,破例中秋過后,于八月十六再度賜宴群臣。新政推行一個月,地方上動蕩頗多。最近這一個來月群臣也跟著早來晚散十分地疲憊!如今傳來貴妃有孕的消息,群臣也跟著高興了一把!
朝堂一向以后宮風(fēng)向為動,貴妃打從去年五月跟著南巡,途中曾經(jīng)救駕有功。緊著回來的時候,又接收了皇長子,加儀加號離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遙。后因操勞后宮諸事,因累而流產(chǎn),復(fù)又重病不起。如此賢德已經(jīng)傳遍天下!
五月貴妃身體轉(zhuǎn)安之時,已經(jīng)有臣工上奏,道如今中宮空虛,帝無后而伴,一直是為憾事。貴妃德慧端賢,識禮守規(guī),堪稱后宮典范,當(dāng)母儀天下,統(tǒng)率后宮,為萬民之敬仰!當(dāng)時皇上道曾應(yīng)允太后,言無子不立。貴妃雖然賢德,但一直無出,所以壓而不立。至八月中秋又傳來貴妃懷孕之喜后,奏請立貴妃為后的折子便漸多了起來,連太后在后宮也有所耳聞!
而后宮又最是會跟風(fēng)跑的地方,貴妃從去年開始已經(jīng)如日中天。當(dāng)中雖然病了數(shù)月,引發(fā)臆癡之癥以致性情有異,但榮寵不衰。所以雖然貴妃現(xiàn)在不再過問三司六尚的瑣事,但實際上緋心以往的關(guān)系網(wǎng)只密不疏,攀附者越發(fā)地多起來。
但緋心如今不再動用這些關(guān)系網(wǎng)去控制后宮,而是用這些人得知一些七拐八角的小道消息。常福和繡靈知道她舉凡做事必有原因,加上最近因太后對貴妃日日撤防,與貴妃的關(guān)系日益好轉(zhuǎn)。加上八月中秋之時,貴妃懷了身孕,連太后都特別督謹(jǐn)后宮各部,讓不許惹貴妃有半點不快。不管掬慧宮要什么,必要頭一起地關(guān)照!這話等于給掬慧宮又添了一把火,以致連常福繡靈也有些膽壯起來,借著貴妃孕期要的東西多,漸漸也開始活動,為緋心收集一些各方面的情報!
后宮因貴妃有喜,也頻頻來賀,當(dāng)初舉報司掌局有功的鄭奉媛等人也漸漸開始大著膽子過來走動。鄭奉媛當(dāng)時之所以冒這樣的險來依附緋心,是因她地位太低又不受寵,加上入宮已經(jīng)數(shù)年,怕被移出恒永禁宮扔到別苑死活不知。而且她父親病死,母親孤苦無依,她索性把心一橫,只求攀附貴妃而生。但后來貴妃突然陪著圣駕南巡了,著實讓鄭奉媛害怕了很久,一來怕司府的奴才報復(fù),二來怕與貴妃不合的德妃打擊。實際上,貴妃陪駕南巡的時候,德妃就想借機(jī)把她們幾個趕走,以防貴妃回來栽培她們幾個上位親近皇上。
但司掌局的人懼怕貴妃回來打擊,便一直陽奉陰違壓而不執(zhí)行。但鄭奉媛,辛奉媛這幾個人的日子也的確不是很好過。
后宮里,無依無勢的主子,比奴才還不如這話不是假的。況且舉報司掌局這種事,最是得罪人的,鄭奉媛最怕的就是兔死狗烹,貴妃利用完自己便一腳蹬開!
但好在貴妃回來之后沒忘記她的好,還吩咐人給毓景宮添了東西以表示對鄭等人的在意。這樣一來奴才們便不敢對她們怎么樣,但哪知貴妃又病了,一下后宮的事又落到德妃的手上。她們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老怕來人讓她們移宮。
加上前一陣太后也不讓她們往掬慧宮來探看,直到五月貴妃才漸好。但性子又變了好多,這下這幾個人也不知道什么情況,也不敢隨便過來走動了,只是照例每日請安,貴妃有時見見有時不見,實在讓她們沒一日不提心吊膽。不過從八月貴妃又懷了孕以后,待人越發(fā)地和順起來。她們幾個雖然位低,但貴妃也時常見見,不時還問生活備置等事,如此就算皇上沒寵幸過,位價也低,明年大選又在即。但司掌局那邊也不敢讓她們移宮!
林雪清得知緋心懷孕以后氣得病了一場,以前沒忍過這種氣,見哪個受寵她就明著去爭搶。但如今她得裝著表面一團(tuán)平靜不動如山,實在是忍得她五內(nèi)俱焚。皇上如今也不知是真忙假忙,反正一個月也不往后宮兩三趟。來了不是去壽春宮就是去掬慧宮,別人休想見他半面!雖說現(xiàn)在由她掌宮,但她攏了半天還是攏不來幾個人。如今眾人都如蠅逐臭,一邊倒地往掬慧宮去!
她突然明白,有時就算使錢也不一定能得人心。她不知緋心當(dāng)初是怎么辦到的,越發(fā)覺得在這宮里難熬得要命!原來處在夾縫里是這樣地艱難,如今她沒體會過的,沒感受過的,甚至連想都沒想過的艱難霎時全涌了上來,她又豈會不病?
八月一過,天氣漸漸轉(zhuǎn)涼,五月的時候掬慧宮人員變動極大。常安和繡彩都死了,新來的掌事太監(jiān)和宮女都是乾元宮的,照應(yīng)得也算妥帖。八月中秋的時候她又懷了胎,太后怕不妥當(dāng),便想再調(diào)幾個待得久的奴才來伺候她。太后讓她自己選,她便挑了一個溫成方,帶了他底下幾個人過來伺候。
宮中奴才的名字也是有一定的規(guī)律的,中間帶個成字的,基本上都是入宮二十年甚至往上的,因分配的工作不同,有混得好的如汪成海,莫成勇;有混得次的如梁成觀,孫成遠(yuǎn);也有混得一般的,像溫成方就是一個。
其實混得差不見得是說誰的命不好或者本事差,有些往往是極精明的。根本不愿意對著主子拋頭顱灑熱血地盡力,省得將來禍連己身。就圖個日子過得去就可以了,一般是非也都不管不參與。
像溫成方就是其中一個,隨著排班當(dāng)值,輪到哪宮就去哪宮。若是他覺得哪宮不妥有危險,就索性裝病或者弄得真病真?zhèn)幌吗B(yǎng)好久不管事。
緋心管事那會子,他一直在上馭司當(dāng)差,也就是專管養(yǎng)皇上馬匹還有一些皇家養(yǎng)的寵物珍獸的司局,做個不大不小的掌事。后來又調(diào)到了上珍閣,專管一些皇家儲珍墨寶之類的。他在上珍閣的時候倒是與緋心見過幾回,緋心就覺得這人很懂得規(guī)矩,做事也非常有分寸。曾有心想招攬他,但他并不是特別熱衷,緋心也不愿意強迫他,索性便罷了。
太后對這人有印象,知道他是最不愿意惹事,而且比較懂規(guī)矩。見緋心指名要他,覺得如今緋心真是大有不同。以往緋心選的人,無不是功利進(jìn)取想往上攀爬的,這種人用起來危險,但比較容易操縱。但像溫成方這樣的,雖然穩(wěn)當(dāng),但不喜歡鉆營取勝,倒很難與之建立生死利益關(guān)系。一時太后感嘆間,也便同意了!于是溫成方便往掬慧宮來,做了掌事太監(jiān)。另又把自己身邊的一個宮女調(diào)去做掌事宮女!
緋心之所以這會子把他弄來,就是因為現(xiàn)在她不理事。雖然現(xiàn)在各宮都趨附于她,但她保不住那些心懷叵測的,溫成方當(dāng)年不為她所用,自然也不愿意為任何人所用。這個時機(jī)這個階段,用這樣的人來分派工作其實是最穩(wěn)當(dāng)?shù)模?br/>
溫成方當(dāng)然不傻,太后懿旨已經(jīng)下了。他自然就挑了幾個自己一貫用的小太監(jiān)過來派活,只管把掬慧宮整理得妥當(dāng)些,省得給自己惹麻煩!
緋心把汪成方調(diào)來當(dāng)了掌事以后,便將常福撒出去搜集一些她以前不屑也不想知道的小道消息,她如今這樣做不是為了控制后宮,培養(yǎng)女人陪伴皇上以給自己筑防,而是為了與他之間的承諾!
如今她的個性正符合了太后的要求,那么過往的貪圖便不再成為太后的心理障礙。這是最重要的一點,緋心看得很清楚。所以,她除了表現(xiàn)天真無邪,一天天地對皇上表現(xiàn)出親昵之外,并未對其他事表現(xiàn)出任何的關(guān)注。那么在太后眼里,她就是絕對安全的,即使皇上對她表現(xiàn)出過分的寵愛,太后也能容忍。
只有看透人心,謀算才能步步為營。不然,就算演繹再逼真,也不如投其所好更讓人容易接受。
雖然是表演,但她還是過著非常快活的日子。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去愛慕,不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她一直非常羨慕那些不加粉飾真情流露的人,如今,她也可以做到如此!虛偽的舞臺上,也有她的真情在。真與假,她從來都不分,因她心中自明!
中秋過后,進(jìn)入九月的時候,天氣一天天地轉(zhuǎn)涼。雖花朵沒有了夏時的紛繁燦爛,但一些樹亦開始展現(xiàn)別樣的繽紛。梧桐有如孩兒面,銀杏展開流光扇,丹楓點點如艷霞。配以菊花、秋海棠、木芙蓉、寒蘭,令宮中秋景絕無蕭意。
此時正是剛罷了午膳,宮里這會子也都沒什么事。緋心正坐在掬慧宮彩芳殿里,云曦偶得了閑,便回來瞧她。此時坐在她對面的凳上,拿了一支炭筆在幫她畫眉。她半揚著臉,雙手扶著膝老老實實地坐著。曾經(jīng)她很講究端雅,加上她又總是拘板條理,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無形之中打扮得總比實際年齡要長些。如今她衣服都是選那鮮麗色彩又都走時新花樣,頭發(fā)也梳得格外地嬌俏。兩般一比,她越發(fā)地顯得幼嫩了起來。
“細(xì)碾青溪一抹,輕蹙券煙雙蛾。誰道舊蕊難賞,更有新賦幾多。”云曦看著她的樣子,梳了一個時新的包花髻,耳后、雙鬢、頸后都編了細(xì)細(xì)長長的小辮子一直垂下。以小珠墜角定發(fā),髻上還扣了一個花圍子。她本來生得有些小媚眼,如今著妝再不肯繪眼尾,讓那眼中的蔥蘢柔媚顯出十分來。如今半垂著眼睛揚著臉,更讓云曦有點心癢癢的,不由得便隨口縐了幾句。
緋心聽出這詩里的意思,一時心里一陣暖融,眼角睨著想瞅四周。云曦伸手托住她的臉:“別動,歪了。”
“好了吧?拿鏡子來照照。”緋心看他慢工夫出細(xì)活,心里也癢起來。難得他今天得了閑,如此這般靜靜地坐著,他幫她畫眉,讓她有種晨妝慵偎的體貼感覺。雖然此時是中午了,而且為了讓他畫得盡情,她還特地去把妝洗了。
“你急什么,還差一點點。”云曦笑著扳住她的臉,“一會子點朵花出來吧?”
“別。”緋心微努了嘴說,“別點。”以前她總點花形,妝盒里各式的花貼多得很,但如今卻覺得,這般天然的更好看些。怪了,她不是假做轉(zhuǎn)性,是真的有些轉(zhuǎn)了性了呢!
“不用那些,我直接給你點上。”他說著笑眼彎彎,畫眉上了癮,生要拿她的臉作樂子。
“還是不要了。”緋心說著就要縮頭,他摁著不讓。
緋心怔怔地看著他的表情,突然道:“當(dāng)初那幅御筆……”當(dāng)初雪清拿來的畫,后來太后因雪清假傳圣旨的事,之后越瞧越氣,氣得給扯成兩半,緋心心疼了好久。
“你也不信那是我畫的?”云曦笑著,換了胭脂真的開始在她額間點花形。
“連太后也不知你會繪人像?”緋心喃喃的,后頭有汪成海守著她很清楚,所以這才小聲問起來。
“嗯,倒不是故意要瞞。登基以后,受帝業(yè)帝德之教,至于其他都不是重要的。什么琴棋書畫詩酒花,不過怡情雅性而已。學(xué)繪畫是因太后平日愛繪個山水,為了討她老人家高興,便閑來學(xué)習(xí)。每有習(xí)作不過都是山水,其實我繪人像更好些,但不愿意讓人知道罷了。若不當(dāng)皇帝,做個畫匠也好!”他輕輕地笑,“也沒什么愛不愛的,不過現(xiàn)在倒是愛一樣!”
她也笑起來:“那你何時再幫我繪一幅?”
他瞧著她的樣子,輕啄她的唇,突然戲笑著:“那你表現(xiàn)得好些,我就畫。”
她的臉霎時紅了,兩人正鬧著,一時聽后頭有人輕聲說話,云曦轉(zhuǎn)過頭來,正看到汪成海躬著身往這邊走。
“皇上,剛?cè)R音宮的打發(fā)人來說,說凝香閣的主子不大好了。”汪成海輕聲回著。
云曦一聽,開口問:“太后知道嗎?”
“壽春宮那邊已經(jīng)打發(fā)人去瞧了。”汪成海回著。
凝香閣是和嬪住的地方,和嬪一向身子不大好,打從入了夏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前一陣她懷孕的時候,和嬪就沒過來。德妃本來是打算把她遷往瑞映臺休養(yǎng),是緋心向太后請旨,便許和嬪在宮里先養(yǎng)一陣再說。九月初的時候,云曦已經(jīng)召了和嬪父親孫東海攜眷入京,如今人也快到了!
兩人對看了一眼,云曦放了手中的筆道:“朕去瞧瞧她。”他頓了一下復(fù)又笑,“貴妃也跟朕一道去吧?雖懷著胎,走動走動也對身子有好處!”
緋心笑了笑,由著他拽起,兩人一道往外去。凝香閣與當(dāng)初靈嬪住的駐芳閣相對而立,宮房的格局也差不多。凝香閣的總管領(lǐng)著一眾太監(jiān)宮女出來迎駕,進(jìn)了殿,緋心便聞到一股藥味。和嬪在宮里也算是老實的,父親是成康州總鎮(zhèn),有個大伯本是宣律院官員,膝下有兩個兒子,都在地方為任。和嬪入宮前兩年一直住在京里大伯家,但去年大伯死了以后,伯母便投奔了兒子離開了京城。和嬪少了京中的依靠,與娘家又離得太遠(yuǎn),如今身子也越發(fā)不好。
凝香閣外,總管太監(jiān)和掌宮宮女領(lǐng)著一眾太監(jiān)宮女在外接駕,和嬪扎掙不起也出不來。云曦帶著緋心一進(jìn)去,便一股子藥味撲面而來。寢殿里一排的窗都是閉得極嚴(yán),又下著幔子,大中午明明陽光燦爛的,結(jié)果一進(jìn)了這里倒是詭陰森森的勁頭!
和嬪正在床上擁著被靠著,見皇上和貴妃進(jìn)來,忙掙扎要下地跪倒。云曦忙示意奴才扶住,和嬪面色慘白,微喘著道:“臣妾如今病得如此,不敢,不敢再……”
“行了行了,自家這樣還管什么禮矩。”云曦皺了皺眉,緋心回眼看了下道:“你們先下去吧!”奴才們聽了便都躬身退下,汪成海臨走連門也閉了。
待他們一走,和嬪眼中突然涌出淚來,一時也帶出光彩。撐起身要下地磕頭,緋心手快一把扶住:“如今病得這么著,還動什么?”
“臣妾謝謝皇上與貴妃的恩典,臣妾萬死也難報還!”她說著哭了起來。
云曦微蹙了眉低語著:“那倒也不必,朕是看中你爹是個人才,如今正好借機(jī)讓他過來。至于你,朕從來不可憐人!”
和嬪點頭道:“臣妾明白,若非貴妃從中周旋,臣妾萬難……”
“不必多說了,謝大人不日便上京,到時本宮再來安排你!”緋心站在床畔,看了一眼云曦,他拉住緋心的手。為了家聲而進(jìn)入皇宮的女人有多少?苦苦掙扎在這里的更是許多?他不愛也從不可憐她們。長門冷寂終生難見君王的太多太多,不能在這里生存就在這里死亡。他和緋心之間再容不下別人,他不想一邊說著真心一邊又對別人虛情假意。他只想當(dāng)一個人的好丈夫,至于別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負(fù)一個也是負(fù),負(fù)一百個也一樣。只要有一個說他好就行了!
但緋心給了她們另外的出路,愿意留下榮華一世,還是愿意出去再尋天地!和嬪是第一個,她身體一向不好,這樣病死出去最容易。而云曦也可以趁機(jī)召謝東海進(jìn)京,緋心的第一個目標(biāo),與他不謀而合!
他從未問過她要怎么做,她也從未說過。他最近一直專心朝堂,而她依舊在后宮巧妙周旋,但他們總能明白彼此!
出了凝香閣的時候,兩人沒坐輦,慢慢地沿著宮道往回走。他牽著她的手,一如當(dāng)初在江都,在平州。兩邊高聳的宮墻隔開塵世的喧囂,他們在這里漫步,一如在那繁華人擠人擁的街道。
“你如何知道她是愿意出去的?”云曦看她微微笑著的樣子,帶出溫柔的媚色。
“每每宴上,諸妃向皇上邀寵。雖然她也參與其中,但總是心不在焉。”緋心老實交代,“看人不看表面,她心不在紅墻,所以來了以后一直病弱!”
“也就是你愿意冒這風(fēng)險。”他輕哼,會識人,了解每人的弱點而逐個擊破。如此斗爭才變得其樂無窮!
“臣妾不過是個女人,不能助皇上于朝堂。但臣妾可以代皇上向太后盡孝,代皇上照管皇子與公主。還有,就是安全無害地……拆了皇上的后宮!”緋心說著笑了起來,聲音柔柔細(xì)細(xì)地拐著彎,像是又開始帶南腔一般的撓得他心癢癢。
他也笑了,一把抱起她來:“拆吧,拆完了以后,咱們就去更多有趣的地方……”
她臉漲得血紅,一把伸手捂住他的嘴。他挑著眉毛笑,他們就是一樣的,她不承認(rèn)也不行!
九月中旬,和嬪之父謝東海帶著家眷進(jìn)京面圣,皇上開天恩,準(zhǔn)其妻進(jìn)內(nèi)宮得見其女一面。和嬪入宮以后,身體一向不好。至今年開始逐漸更差,德妃掌宮,不知體恤更欲將其遷往瑞映臺。幸而貴妃求情,得以留在宮中靜養(yǎng)。
和嬪的母親入宮之后,也聽說此事。拜見過太后,又特地轉(zhuǎn)道往掬慧宮去了一趟,表示了一下心意。
謝東海是守邊大將,女兒當(dāng)初入宮之前與他的屬下一個親校情愫暗生。他是武將,家里不像文臣那般理得很是嚴(yán)矩,有時女兒也在前堂出入。卻不曾想竟生出這樣的事!后來為了管束女兒,將她送到大哥家去。兩年多前便入了宮!為此他心里也覺得有負(fù)朝廷,沒想到皇上竟還如此,召他進(jìn)京可讓妻子見女兒一面。
他一直想調(diào)任京城,苦于無人可薦,本想借著女兒進(jìn)宮大哥可以幫上忙。誰知大哥身體不濟(jì),去年便沒了。大嫂去投奔了兒子,京里也無人可幫得這個忙。倒不是說他不心疼女兒,只是女大不中留,進(jìn)了宮門便是皇上的人。得寵不得寵也不是他一個當(dāng)?shù)哪茏笥业摹W怨排硕歼@般過,他女兒能封個五嬪之一,皇上還能這般體恤已經(jīng)算是天恩浩蕩了。
進(jìn)宮見過皇上之后,謝東海便趁機(jī)自薦,皇上本有此意,不然哪里要他過來?如今兵司院初建,楚凈河為院首,左含青為副院,正需要一些武將人才。曾經(jīng)在阮氏壓迫下不得志的,還有一些新秀都是可用之人。
謝東海守邊八年,在當(dāng)?shù)氐拿曇膊诲e。聽說領(lǐng)兵也頗有心得,最重要的是,他有雄心壯志,有一份想求功名的意愿。不想當(dāng)將軍的兵不是好兵,功利場上,沒有名利心是不行的。而且這人生性比較涼薄,沒什么牽掛,有時這種個性正是可以用得的。
十月,和嬪沒了,因得是癆咳,太后覺得穩(wěn)妥些還是化了比較好。圣上以妃禮入葬和嬪骨灰,同時恩恤和嬪全家。十月中旬,謝東海接旨調(diào)職,進(jìn)入直隸總巡府為總鎮(zhèn)。
五嬪在宮里的地位不算低,所以她的喪事也省事不得。雪清八月的時候因為緋心得孕病了一場,九月稍好些出來,緊著十月又料理了和嬪的喪事,這邊還沒消停歇一口氣,馬上太后的千秋就到了!霎時讓她腳不沾地,忙得不能安枕!
關(guān)于這些,緋心最是清楚。宮里的規(guī)矩比外頭家宅里的那可多了去了,宮里貴婦有多少?太后壽春宮那邊連著幾個太妃,老太妃的宮院,全是先帝的舊人。
前兩年薨過一位老太妃,正好是趕在萬壽節(jié)的當(dāng)口。因著是興成王的生母,興成王是皇上的親叔叔,又領(lǐng)著宗堂的職。緋心那會子才十八九歲,但宮里各宮房的人口包括身份連枝是全得記得清清楚楚,內(nèi)府那邊按例布排好了,最后要她下令,她若是稍有差錯最后全是她的不是。
不光是這種白事她得上心,宮里嫁公主,郡主,包括往北方烏淪合親的排場,以及各位王爺生母尚存在宮里的壽禮,她盯得不緊奴才們就陽奉陰違,若是皇上太后不過問也罷了,萬一這兩位哪天抽冷子想起來翻查翻查,可不就揪了她的錯去?她生是扛起這么大的一個后宮,領(lǐng)事這幾年真是沒出過什么差錯。說她這幾年是鞠躬盡瘁,勞碌操心真是一點都不過分。
居安府下司掌行執(zhí),內(nèi)宮里三司六尚,奴才大大小小近萬人,不比哪家哪門瑣碎?上有太后皇上,下有各總管掌事,作為統(tǒng)領(lǐng)內(nèi)宮的皇后也好,貴妃也好,豈只是掛個名便了事的?緋心在家的時候,跟著大娘苦學(xué)了八年的持家之道。如此進(jìn)了宮以后還覺得當(dāng)中的精妙可謂連個皮毛都不沾,更何況林雪清,在家不過琴棋書畫,精攻詩詞歌賦。她學(xué)的這些,做個寵妃那是夠了。要是讓她理事,真真是煩破她的頭!
緋心隨著云曦南巡是五月到十一月,這半年宮里最重要的主子不在,工夫已經(jīng)減少了許多。但今年不同,特別是至了下半年,可謂煩瑣一日更盛一日。
雪清理事這幾個月,一方面她很迎合太后。但另一方面,她對緋心以前重用的奴才是一個都看不上。對以往跟掬慧宮有點子恩怨的反倒是大力提拔,沒幾個月的工夫,已經(jīng)將內(nèi)府的人員調(diào)配置換了大半!但她壓根沒看明白緋心以往培養(yǎng)人的方法,緋心是愛使錢套些消息,但緋心在做事上是很公私分明的,她是先看對方的能力,從而再決定要不要進(jìn)一步地與之建立利益關(guān)系。也就是說,與她建立較親近的關(guān)系從而得到提拔的人,絕不可能是廢物。
這幾個月,緋心知道內(nèi)府的人員有變動。但她并不過問,也從不與太后談?wù)撨@些。加上她現(xiàn)在有了身孕,保胎是她頭一件大事。她每日除了與太后說說笑笑以外,就只管過自己的保胎日子。不時也在宮里各處走走,尋找下一個目標(biāo)。
她的計劃是用一種比較溫和的方法來減少后宮的怨婦,如果愿意離開她也愿意為其提供方便。和嬪是第一個,她的地位比較高,緋心也用了幾個月的時間謀算周全。下一個,緋心準(zhǔn)備從那些完全不受寵甚至根本沒得到過寵幸的女人下手。以前緋心是愿意給這些女人一個親近皇上的機(jī)會的,但現(xiàn)在,她只愿意給她們一個出宮再謀他途的機(jī)會,這是她能做的最寬厚的行為。
她每日各宮游逛,一些邊邊角角也沒放過,從而也收集到很多奴才的反饋,林雪清越發(fā)不得人心!雪清挾制奴才的手段基本上是從她母親那里學(xué)得的,但她用錯了地方。她母親可以在家里一手遮天,是因為有她父親的認(rèn)可。但宮里的奴才,你可以打罵甚至可以殺,但絕對不能任性。
如今十月金秋,天氣十分地涼爽,但緋心的孕期反應(yīng)最近有點大起來。司膳那邊天天給緋心起小灶,送了許多補品過來問候巴結(jié)。有些緋心根本也不吃,但從不駁奴才的臉面。這兩天她口淡,突然又想吃櫻桃。但櫻桃這東西夏天才有,宮里如今也沒有鮮的,但也見天地弄一些腌儲的櫻桃來做吃的,今天她正在中都園的荷花池邊上喂魚,以往她沒這個閑情怡性的玩這個些。如今倒真覺得,宮里是好玩的地方有很多,只是從前沒注意到罷了!
她正喂得起興,那邊司膳的大總管已經(jīng)親自領(lǐng)著幾個太監(jiān),巴巴地端個小座爐過來,道新做得一道櫻桃糯米糍。如今貴妃吃不得腥膻,特地包著荷葉蘭芽蒸得很是清透,送到掬慧宮得知娘娘不在,忙著便尋過來讓嘗個新鮮!
緋心如今也沒什么胃口,但眼瞅崔成廣一臉的討好笑容,心里已經(jīng)明白個八九。崔成廣當(dāng)初是她一手提拔當(dāng)了司膳的大總管,雪清理事以后就很想把他換下去。但這幾年他做事比較規(guī)矩,加上司膳下頭光各級廚房就得有五六十,他管這些事一般也不往各宮里去交涉,拿不著他什么錯處!雪清這幾個月,已經(jīng)換了司寢,司服的幾個頭目。崔成廣眼瞅她的手要往這里伸,心里很害怕。就時常地來巴結(jié)緋心,希望她能保住他現(xiàn)下的位置!
如今雪清暗換人手,太后豈有不知的?但太后明顯睜眼不管,擺明要讓雪清自生自滅。皇上現(xiàn)在沒空理后宮的事,內(nèi)府大總管汪成海忙著跟著皇上現(xiàn)在顧不得許多。剛?cè)ツ晡逶拢赏舫珊V概傻男氯嗡菊凭执罂偣茉奢x,這個人處事方式就跟溫成方一樣。人精一樣的只想求安,汪成海當(dāng)時讓他上位基本上就讓他先當(dāng)個傀儡,當(dāng)初緋心是準(zhǔn)備等自己回來再找機(jī)會讓常福替了他。但后來因緋心出了事,再出來的時候緋心已經(jīng)不理事了。袁成輝完全不管林雪清如何安排,她想罷何人全由著她。如此一來,下面各司掌就沒有不害怕的。
“公公有心了,如今公公顧著各宮的膳食,還要特別為本宮操心,實是勞累了。”緋心懶洋洋地坐在軟椅上,把手里的魚食撒盡。看了一眼常福端來的東西,淡淡笑著,“先放著吧!”常福一聽,點點頭交給邊上的太監(jiān)。轉(zhuǎn)頭見崔成廣還戳著不動,彎了眼過去道:“崔總管那邊也事忙,怎么今天倒是有興致起來?”
緋心眼只瞅著池塘,并不往他那里看。常福一打趣,崔成廣訕訕地笑著小聲道:“再忙也不如常公公啊,那幾眼爐子哪里比得掬慧宮的繁勞?不如公公再幫著問問娘娘,最近可還有可心的東西,趕著讓奴才們送來。”
“你怎么這么沒眼力見?沒聽主子道不想吃嗎?最近主子沒胃口,你一身煙火氣的別老往主子身邊湊!有什么事,回你家主子不得了?”常福把他一拽,壓低聲音說。崔成廣不在各宮里任職,常福口里的“主子”當(dāng)然是那內(nèi)府最大的頭頭汪成海了。
“瞧你說的,汪總管貴人事忙,哪有工夫見奴才?袁總管又不理事,你可憐可憐吧?”崔成廣一臉苦瓜相,“你替著美言兩句也就是了。當(dāng)初娘娘提拔,奴才哪有一日敢忘的。但如今萊音宮的掌權(quán),生是拿奴才的命當(dāng)玩藝呢!”
“你怎么這樣蠢的?如今主子不愿意管事,你還非來找事?這樣不會看人臉色的?白在這宮里混這樣久了。”常福低聲道,“你做得好好的,她掀你的盤子便是她的錯。你底下幾十個房庫,如今你摞了挑子,下月可就是千秋宴了!非讓我說得這般你才明白?”
崔成廣一聽有點恍然大悟,一拍腦袋道:“是了,都是最近壓得太緊,怕得沒了邊!混了小二十年,這不前兩年才有了點起色嘛!”
“別混扯這個,屁大點子事還過來腆著言三四?”常福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當(dāng)初娘娘還夸你有手藝懂籌謀,你真是負(fù)了娘娘的好話!”
崔成廣一聽,忙訕笑著彎著腰,輕聲道:“那奴才先去了?”
常福撩著拂塵讓他去,他遠(yuǎn)遠(yuǎn)地磕了頭便領(lǐng)著人退下了。一會子常福湊過去,緋心睨了他一眼。繡靈看著常福道:“崔成廣這幾天總借著送東西往這邊湊,讓人瞅見了不大好看。這會子主子要辦要緊事,別讓他動輒添這個煩堵。”
“是呢,剛奴才打發(fā)他了。”常福湊在緋心邊上輕聲道,“萊音宮那位最近一直換人,崔成廣在宮里混了許多年也不得志,可容易得了司膳總管,這才沒領(lǐng)幾年總管的俸,心里怕了。”
“當(dāng)初本宮就知道,他是有心鉆攀苦無門路。不過本宮是瞧他的確是有手藝的,又有點子不開眼喜歡掏點油水。司膳那里,每年光摳這些個山珍過手的銀兩就比他領(lǐng)的高出幾倍去不止。他豈是因那點俸不愿意放呢!”緋心輕輕笑了笑,“但他相中的廚子可都是好的。這換總管不打緊,但總管一換,底下的人員哪有不變的?如今千秋在即,牽一發(fā)動全身呢!”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光適用于朝堂。
“還是娘娘高明,從來都知如何用人。哪是那萊音宮能學(xué)得會的?”常福一勁地拍馬屁,但也沒誤了正事,“奴才剛已經(jīng)提點他了,不讓他再四處活動。壽春宮都瞅著不管,到時宴上出了岔事,追到上頭哪個跑得了?”
緋心閉著眼不言語,最近她是懶得再管這些。閑下來過幾天清閑日子也是好的,林雪清這樣鬧下去,事情只會越來越多。
過了一會子,她輕聲道:“后宮總這樣也不好,總該各府執(zhí)事都有規(guī)矩才像個樣子!回來靜華夫人過來問安的時候,你點點她。她既是附了來,不肯出頭可不成!”
“娘娘放心,奴才知道如何做。”常福掬了身子道,“娘娘要不要用些東西,那小爐還旺著呢。”
“也吃不下什么,賞你吧。”緋心說著,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接著享受她的秋日氣爽。
和嬪死了之后,緊著沒過一個來月,太后千秋之后,又有一個張美人沒了。這張美人與緋心是同年入的宮,父親是個太守。打從入宮以后也不受寵,開始是住在福慶宮。結(jié)果到宣平十五年,新一批妃嬪受封之后,內(nèi)府便將她移宮到翎歌殿,那里基本上常年都沒人去,跟冷宮沒什么區(qū)別,很是孤清。
對于后宮的女人,有些是因家世顯赫而得到關(guān)注,有些是因風(fēng)華絕代而得到寵愛,但還有很多,基本上兩邊都不靠,卻因采選之制而不得不入宮。曾有詩人嘆:椒房姻脂殿,階為枯骨砌。館遙奉恩路,墻是香魂累。宮中的女人,有幾個可以得到垂注。又有多少,死在紅墻之內(nèi)無人為其流淚!
張美人沒了以后,雪清就覺得有點古怪了。緋心如今跟個勾魂使者一樣,她前一陣就往凝香閣走動過幾回,結(jié)果和嬪死了。后來她又總是逛后園子,結(jié)果倚著后園子里的張美人又死了!和嬪死了不意外,和嬪早病病歪歪的。結(jié)果雪清按規(guī)矩要把她移宮,緋心就開始往太后那里捅冷箭,搞得她兩頭不是人!
但這個張美人可身體一直沒什么毛病,雖然跟緋心同年進(jìn)的宮,不過一向沒什么交情。在宮里根本就像個活死人一樣的,但前一陣突然總往掬慧宮去請安問候,如今竟也死了!
張美人死的時候,正好是千秋節(jié)這會子。事情非常多,這種事也不好煩著太后給她添堵。加上太后千秋宴搞得不太合太后的心思,她也有點暗悔不該在十月的時候罷任了崔成廣。節(jié)上的菜色太后十分不喜,有些甚至看都不看直接撤了!如此弄得雪清很是不痛快。
這會子又因張美人沒了,不敢再觸太后的霉頭,便讓內(nèi)府依著規(guī)矩把棺槨移往妃園陵那邊擺著去了,雪清如今可用的人并不算多。加上母親不能進(jìn)宮以后也沒什么消息遞送了,但好在她還在掌宮。這事內(nèi)府要向她通報請旨,然后按例向張家知會來領(lǐng)撫恤。
雪清細(xì)細(xì)地看了看張美人死前的一些備案包括脈案,也沒瞧出什么端倪,于是借著打發(fā)內(nèi)府辦張美人的喪事的時候,順便讓自己宮里的總管太監(jiān)陪著出去往妃園陵那邊瞧瞧。妃園陵在萬壽山帝陵周圍,按制都留好位。結(jié)果回來報,張美人的家人往那邊去拜祭,回去的時候好像也不怎么悲傷的樣子。
這下雪清有點想明白過來,那樂正緋心如今在宮里性情大變,肆無忌憚地向皇上賣好。獨寵猶有不足,還想一個兩個把后宮的女人都轟走!
但這事實在沒法向太后報,張美人在宮里微不足道,是死是活太后根本不在意。況且現(xiàn)在又沒半點證據(jù),根本拿她沒有辦法!
雪清越想越是氣,生生絞得心口疼痛不已。想想以前的風(fēng)光,母親時常來了還能給她帶點小吃過來。如今守在這里孤清無人過問,白白整日操勞也得不著半點好處!皇上根本見不著人影,只由那個女人在后宮興風(fēng)作浪!以往都說德妃不容人,但也沒像這貴妃這般,生把人往外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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