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是暖色的壁燈,室外就是燈籠。她本就坐在臨窗的位置,能看到和視線齊平的一串燈籠,而此時,眼前人擋住了那一道風(fēng)景。
中元鬼節(jié)前后一日,周家夜不滅燈。
接連三夜,徹夜通明。
這樣的地方,像是能阻斷時光。
分不清何朝何代,分不清姓甚名誰。
“我想送你一些東西,你想要什么?”他聲音略低。
光線作祟,還是深夜的時間作祟,他濃郁的書卷氣息被掩去不少,大半張臉背著光,竟然讓她覺得好熟悉。其實(shí)除了清澈眸色,已再無任何相同之處。
“怎么忽然想送我東西?”
“不太清楚。”他微微笑起來。
“不太清楚?”
“我是說,不太清楚原因?!?br/>
她忍俊不禁,輕飄著聲音,揶揄他:“你想送我東西,可你不知道原因?”
“可能是本能?!?br/>
“本能?”
他似乎在措詞,略停頓片刻:“一個男人,對喜歡的女人的……本能行為?!?br/>
時宜動了動身子,輕聲說:“你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吧?!蹦切┐嬖诘亩际峭馕铮浑S來,死不攜去,她不在乎他送的是什么。
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她穿的是睡衣,領(lǐng)口有些低,身子稍許挪動,便已是一方春色。他斜坐在臥榻邊,貼著她一側(cè)的腰,短暫的安靜中,他的視線,從她的臉移到胸前,再到腰間的弧線。時宜被看得有些昏沉,在這讓人心浮氣躁的寂靜里,動了動手指,起先只是想分散這燥熱的不適感,最后卻是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他的臉。
不知道他是想要,還是只是想看。
她看不透他的想法。
“送玉吧,你習(xí)慣戴什么?”他終于抬起眼,去看她的眼睛。
“為什么是玉?”她想想,明白過來,“倒也是,你們家比較傳統(tǒng)?!?br/>
他笑了聲,伸手從她睡裙領(lǐng)口進(jìn)入,直接滑到后背,一只手臂就把睡裙剝落了大半:“看過《說文解字》沒有?”
“看過一些,記得不太清楚了……”
內(nèi)衣被解開,纏繞在手臂上。
他俯身上來:“‘玉乃石之美者’,”他低聲說,“送你,很合適。”
她的胸口貼上他的襯衫,和布料貼合著,有些摩擦的不適感。兩個人的身體在臥榻上,頗顯擁擠,她受不住出聲時,恰好聽到窗外的院子里連穗和連容說話,女孩子交談的聲音嘎然而止的瞬間,她的嘴唇也被他堵住了。
樓下的兩個女孩子,馬上就猜到樓上的事情。
所有聲音都退散去。
只有陣陣蟬鳴,節(jié)奏催動,耳鬢廝磨。
“時有美人,宜家宜室。”他在她耳邊,解讀她的名字。
時宜。
時有美人,宜家宜室。
她的名字,他如此以為。
次日清晨,時宜醒來,周生辰已經(jīng)不在。
她獨(dú)自在小廳堂里,慢悠悠吃著早餐。連穗和連容,都小心翼翼陪著。前幾日早餐時她還會和她們兩個女孩子閑聊,可是因?yàn)樽蛞埂行┎缓靡馑?,沒太和她們多說什么話。等她放下調(diào)羹,連穗收拾桌上的碗碟,終于打破尷尬:“今日是中元節(jié),會放燈?!?br/>
“這里會放燈?”她倒是從未在中元放水燈,只有在上元燈節(jié)見過一兩次陸燈。
“會的,”連容笑起來,“每年都有?!?br/>
人為陽,鬼為陰,陸為陽,水為陰。
水燈和陸燈,都是風(fēng)景??上г谏虾D欠N太過繁華的都市,這些習(xí)俗都不在了,她記得每年鬼節(jié)時,最多會把當(dāng)天的錄音提前結(jié)束,大家各自念叨句“鬼節(jié)啊,早點(diǎn)兒回家,不要在外邊瞎跑了”,如此而已。
“剛才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到了,”連穗想到什么,“二少奶奶懷孕了,不會去放燈。”
放燈照冥。
是忌諱有身子的女子去,免得影響了胎兒。
時宜忽然想起上次自己來,那個突然隕命的女人,有些不舒服。可是好像所有人都把這種事看得極淡,包括連穗她們提起佟佳人懷孕的事,也只是完全敘述的語氣,毫無喜悅。她本來想追問兩句,最后就只嗯了一聲。
她記得周生辰的那句話:
這個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間,人很多,也很雜。
所以,還是少問少說的好。
晚上他意外沒回來,晚飯也是留她在這個小院里吃的。
她知道,他母親是和周文川夫妻一同抵達(dá),應(yīng)該是怕母親給自己什么難堪,他才如此安排。幸好還有個周文幸,總能在恰當(dāng)?shù)臅r候出現(xiàn),讓她能安下心。她在時宜晚飯后趕到,特意陪她去放燈。
“我媽媽今晚不會去放燈,”周文幸一笑,就露出顆虎牙,“你不用太緊張?!?br/>
她嗯了聲:“她身體不舒服?”
“可能吧,不太清楚,晚飯時候看著還可以,”周文幸想了想,“可能就是不想去?!?br/>
兩人說著話,手里的燈已經(jīng)放到水面上。
水面上有風(fēng),飄著的荷花燈忽明忽滅,影影疊疊。
岸邊都是周家的人,老少都有,三五個湊在一處,隨便說著話。
起初時宜并不想坐船,但文幸堅(jiān)持,她就沒再說什么。
文幸坐在船邊上,說到高興了,忍不住低聲笑:“有一年鬼月我去新加坡,看到有露天的演唱會,明星在上邊唱,有座椅卻沒人坐……我啊,就很開心地跑過去坐了……”她邊說邊笑,忍不住咳嗽起來,“后來被我同學(xué)拉起來,才知道,那是給鬼坐的地方?!?br/>
看上去是開心的,卻不知道為什么,咳嗽的越來越厲害。
時宜輕拍她后背:“風(fēng)大,要不要回岸邊?”
“嗯,好?!蔽男业哪樁加行┌琢?,吃力地呼吸著,輕輕按著自己的胸口。
她摸了摸文幸的手腕。
心跳的好快,也很弱。
她不懂,只覺得很不好。而且看文幸的臉色,更確認(rèn)了這種想法。
“麻煩,回岸邊吧?!睍r宜回頭,看撐船的人。
那個人很快應(yīng)聲,開始調(diào)轉(zhuǎn)船頭,向來時的地方去。
“嫂子,我頭昏,坐在這里。”文幸聲音發(fā)澀。
時宜忙伸手,想要扶她換到里處去坐,船卻忽然晃了幾下,她站不穩(wěn),猛向一側(cè)倒去。重心偏移的剎那,只來得及松開文幸,就驟然跌入了河水里。
沒頂?shù)谋鶝?,還有黑暗。
她不會水,連喝了好幾口,早已沒頂。
這一瞬間就好像過了幾個小時,所有光影都在水面上,無孔不入的水,還有下沉和黑暗。她在無知覺前,只是拼命讓自己閉氣……
直到,意識漸離漸遠(yuǎn)。
……
身邊再沒有水。而她,半跪靠在竹椅旁,真實(shí)地碰觸到竹椅的扶手。
棱節(jié)分明。
身前的人倚靠在書房的竹椅上,有陽光從窗外照進(jìn)來,斑駁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中,他眸色清澈如水,抬起頭來。
看的是自己。
那雙眼睛里,有自己的清晰倒影。
她想要伸出手,去摸他的臉,到中途卻又不敢再靠近……
“時宜?”
古舊的畫面很快就消散了。
她頭疼欲裂,腹部也是疼的厲害。
從艷陽高照到黑暗中,很吃力地清醒過來,視線朦朧中看到了周生辰。
他襯衫前襟是濕的,整個人都跪在她面前,雙手撐在地面,去叫她的名字:“時宜?!?br/>
“嗯……”她用盡力氣,想回答他。
“醒了就好,”他的聲音有些緊,也有些啞,“不要說話?!?br/>
她很聽話,重新閉上了眼睛。
很快又開始意識模糊,好像有人在給她吸氧。
有人在說話,似乎是“急性缺血缺氧”什么的,她想聽清已經(jīng)很難,只是知道他在自己身邊。剛才那片刻的幻覺,太美好,也真實(shí)的可怕。在那些幼時對過去的記憶里,她始終都是個旁觀者,只有這一次她身臨其境……心臨其境。
甚至在昏睡前,有些奢望,可不可以再有這樣的幻覺。
哪怕是一次也好。
再清醒天已經(jīng)是天亮。
她睜開眼,視線朦朧了會兒,漸恢復(fù)清明??慈展?,應(yīng)該快要接近正午。
“醒了?”周生辰的聲音問她。
她牽扯起嘴角,有些疲累地嗯了一聲,尋聲偏過頭去,看到他就靠在床邊上。身上的淺藍(lán)色襯衫,還是昨晚換上的那件,雙眸漆黑,安靜地看著她。
他低聲說:“昨晚,是文幸把你救上來,現(xiàn)在還睡著。我離開一會兒,十分鐘就回來?!?br/>
文幸?
那樣的身體,還跳到那么冰的水里救自己?
時宜蹙眉,心忽然跳的有些急:“她怎么樣……”
“她水性很好,就是受涼了,”周生辰說,“你可能還要嚴(yán)重些,需要做些后續(xù)的治療。”
“她身體不好……”她沒繼續(xù)說,因?yàn)橹乐苌绞前参孔约?,文幸的身體狀態(tài)并不樂觀,“你去吧,我覺得好多了。”
周生辰很快喚來人,卻并不是連穗,而是陌生的女孩子。
大概低聲叮囑兩句,很嚴(yán)肅的語氣。女孩子安靜地點(diǎn)頭,表示自己都記住了,他這才離開房間。時宜也就趁著這段時間,又閉目養(yǎng)神休息了會兒。Xιèωèи.CoM
再聽到門響,卻是周文幸和周生辰一起進(jìn)來。
文幸讓周生辰放心,說自己會陪一會兒大嫂,讓周生辰放心離開。待到房間里只有時宜和她,還有那個陪在一側(cè)的小女孩,文幸才在床邊坐下來,輕聲說:“嫂子,你嚇?biāo)牢伊恕W蛲碚娴膰標(biāo)牢伊恕!彼y得畫了淡妝,卻還是顯得氣色不好。
“對不起,”她去握文幸的手,忘記手背上的針頭,刺痛了一下,只得又收回來,“我應(yīng)該小心一些,害得你跳下去救我?!?br/>
“幸好我水性好,”周文幸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上岸時,你心跳都停了……”
她有些意外,沒料到會這么嚴(yán)重。
“我們都被嚇壞了,哥哥臉是白的,搶救的時候,什么也不說,就知道在你身邊叫你名字……都怪我,非要坐什么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