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元荊開口, 只一個(gè)勁兒的哀求討?zhàn)垼Z言零碎。
    可又不像是胡言亂語, 倒是有條有理。
    “我這樣都是迫不得已….總不能一輩子呆在宮里…說出來又怕你再給我喝藥..”
    “我到底做了什么對不住你的，你要這樣狠心…”
    “即便是我起初對你差些, 可你也不至于這樣禍害我….”
    “我這輩子鐘情于你，何家以后怕是沒后了，你叫我斷子絕孫也便罷了，也不給我家留半點(diǎn)香火…”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你當(dāng)什么皇帝。”
    林昌實(shí)在看不下去，黑了臉，轉(zhuǎn)身而退。
    燈火趨于平穩(wěn), 陰陰影影, 看著雖是對影成雙，那人卻是暗自孤零。
    元荊輕側(cè)過臉，濃長眼睫下，淡影如墨,
    何晏趴在元荊腿上, 含混哼一聲，
    “…江懷瑾…說句話...”
    元荊道：“以后別再過來。”
    喜連一滯，微微側(cè)頭去看那跪在地上的人。
    何晏抱緊了元荊，安靜的依附在他腿邊，闔著眼，眼下少許清淺。
    默不作聲，像是睡著了。
    元荊神色平靜, 深深望一眼何晏，
    “你醉了，你饒不了我。”
    “況且，我也不想饒了你。”
    ***
    睜了眼，何晏頭痛欲裂。
    一邊的順順見他醒了，這才松了口氣，
    “主子，您可醒了。”
    何晏自床上坐起身，想著自己昨晚上像是去了一趟皇宮，可看著周遭的擺設(shè)，該是已經(jīng)回了府。
    坐著尋思半晌，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回來的。
    念及至此，何晏側(cè)頭去問順順，
    “我昨晚上可是自己走回來的？”
    順順正差下人去打溫水過來，聽見何晏問話，轉(zhuǎn)身恭敬道：“大人，你是給林大人扛回來的，晚上還吐了兩遭，這被褥都換了兩回了。”
    何晏眼底布一層血絲，“林昌呢？”
    順順道：“林大人今兒早晨來過一趟，見您沒起便自個(gè)兒早朝去了。”
    何晏不語，給下人伺候著更衣潔面，正想著出門，卻瞥見林昌一身大紅的朝服抬步入門。
    跟何晏打個(gè)照面，林昌竟直接笑開了，“起了？”
    何晏不去看他，“昨晚上有勞了。”
    林昌幾步上前，一撩官服，尋一處坐下，“你竟記得是我送你回來，我當(dāng)你早不省人事了呢…”
    何晏淡淡道：“順順說的。”
    林昌微微斜眼，“不記得也好，一想昨晚上你那光景，我都替你害臊。”
    何宴靜了半晌，一幅欲言又止的摸樣，“我昨晚怎么了？”
    林昌拍腿作勢，“你精蟲上腦，將那小皇上強(qiáng)了。”
    何宴冷哼一聲，“我當(dāng)什么是大不了的事….”
    林昌撇撇嘴，“你想什么呢，我話還沒說完，是強(qiáng)行下跪。”
    何晏面皮一僵，“他竟給我下跪？”
    林昌搖搖頭，“不，是你給他下跪。”
    何晏強(qiáng)笑一聲，“給他下跪？你當(dāng)我會(huì)信？”
    林昌道：“你若不信，回頭去問喜連，他一個(gè)奴才總不至于誑你。”
    后又到：“我認(rèn)識你這些年，還真頭一回見你這副摸樣，你求他的頭幾句話就我聽不下去，便去躲去外面，不多久就給喜連叫進(jìn)去，我起初還以為你能干出一番什么大事來，結(jié)果那樣快就睡在皇上腳邊了。”
    何晏恍若未聞，臉色一絲怒容也沒有，卻也讓人膽寒心驚。
    林昌斂了唇邊笑意，抬眼窺探著何晏的神色，
    “照你那么說，之前的事，就這么算了？”
    何晏定定的站著許久。
    開了口，心不在焉，“今天早朝皇上可有過去？”
    林昌見其不欲再說，便也不強(qiáng)求，“沒有，倒是下了一道圣旨，叫你去東南督軍。”
    何晏到：“好。”
    林昌看他一眼，“你不怕這其中有詐？”
    “能有何詐？京城外數(shù)萬精兵，內(nèi)里禁衛(wèi)軍也已為我掌控，加之朝廷上兵部吏部連同內(nèi)閣又都是自己人，他這一年積聚的實(shí)力薄弱，便是將我支走也難再翻盤。”
    林昌到：“我的意思，是怕你離京南下，途中恐生意外。”
    何晏搖搖頭道：“不會(huì)，你且想想，他明知道你領(lǐng)兵過來，還將臨城那兩萬人派去援軍，寧舍帝位不舍東南，所以說，沒人比他更想解決寇患，朝中無將，眼下也就我還能用，如此，他必定會(huì)在此事上保我萬全。”
    林昌自心里斟酌半晌，“可我今日聽付雪川說，皇上是在我抵達(dá)京城當(dāng)天下的密令，也就是，皇上知道時(shí)為時(shí)已晚，倘若皇上提前得了信兒，你我現(xiàn)在是在這里談笑風(fēng)生，還是午門侯展都還是未知。”
    何宴道：“寧月光鎮(zhèn)守東南要塞，倘若此一番失守，流賊定成離弦之箭，到時(shí)候大平半壁江山恐落入賊手，眼下卻是再無猶豫疑慮的時(shí)間，”
    林昌到：“北疆危局也是刻不容緩，我也不能在京城就留，到時(shí)候你我都自沙場搏命，京城空虛....”
    何宴一擺手，不欲再聽其說，“便是皇帝不下旨，我自請東南，至于京城，不是還有付雪川謹(jǐn)慎行事應(yīng)對萬變罷。”
    頓了頓，又道：“你手底下一共有多少兵？”
    林昌一愣，“..十萬。”
    何晏道：“說實(shí)話。”
    林昌垂了頭，“北疆八城，傭兵三十萬，前兩日剛下了軍餉募兵，可能數(shù)量還會(huì)多。”
    何晏道：“給我十萬。”
    林昌登時(shí)自椅子上蹦起來，“憑什么！沒有！”
    后又頗為恐懼的打量何晏，“這三十萬可是要守住我大平北疆的兵，平均到每個(gè)城池尚不足用，你說要十萬，那就是三座城池?zé)o兵可用，開什么玩笑！”
    何晏筆直靜立，看林昌發(fā)了狠的牢騷半晌。
    林昌言辭咄咄，“我此番帶了三萬人回已是冒了極大的風(fēng)險(xiǎn)，這還多虧你我命大，蠻夷平軍暫時(shí)相安無事。可又給你編作京師，三萬人有去無回，我這正愁如何補(bǔ)這么大的空缺，你竟還同我要人，我且告訴你，要人就我一個(gè)！多了沒有！”
    何晏望著林昌，“說完了？”
    林昌一歪頭，“還有許多，直到你走了也說不完。”
    何晏微微蹙眉，“你能守住，東南沒兵不行。”
    林昌置若罔聞，“恕難從命。”
    何晏道：“我官居督師，你不過是個(gè)總督。”
    林昌一回頭，“你….”
    何晏道：“我借我半月，我定如數(shù)奉還。”
    林昌尋思片刻，“半月長了些，七天如何？”
    何晏道：“半月，十萬人，就這樣定下，你著手調(diào)兵去罷。”
    林昌梗在喉嚨里一口血，“你這人，自來都只會(huì)給我添堵…”
    何晏道：“我知道你行。”
    林昌怒道：“那是你不知守城多難！逼著我空城計(jì)都唱了數(shù)十回，這一回怕是不能再奏效了！”
    何晏皮笑肉不笑，“你都唱了十回了，也不多這一回。”
    林昌眼角突跳，揮揮手，“罷了罷了，我給便是，少在這里拿我尋開心。”
    自捋了半晌心口后，繼續(xù)道：“你當(dāng)真只借七日？”
    何晏道：“是半月。”
    林昌道：“半月就能了東南戰(zhàn)事？”
    何晏道：“孫臏再世也不行。”
    林昌疑道：“那你這是…”
    何晏音色冷冽，“這十萬人是用來退賊百里，等穩(wěn)住局勢，我在想法子從當(dāng)?shù)啬急！?br/>     林昌很是好奇，“那也太快了些罷。”
    何晏眼底些許狡黠，“不必?fù)?dān)心，我自有辦法。”
    ***
    接連數(shù)日，元荊都未有早朝。
    如此，國家政務(wù)也便都成了奏章，源源不斷的朝宮里遞送。
    何晏許久未有進(jìn)宮，只在外頭將一切都打點(diǎn)妥當(dāng)。
    元荊也準(zhǔn)了調(diào)兵的折子，眼瞅著那十萬人就要到京城，出征在即，何晏卻也是不得不進(jìn)一次宮。
    且說這一日，何晏拿了請餉的奏章，進(jìn)了宮朝御書房而去。
    等到了御書房，何晏抬手，正欲推門而入，卻正巧里頭有人出來。
    喜連看何晏一眼，弓腰垂首，不假思索道：
    “大人，皇上已經(jīng)睡下了，有事改日再議。”
    何晏收了手，面無表情，“這樣早，睡在這里？”
    喜連表情極不自然，“大人有何吩咐，奴才定盡心傳告。”
    何晏道：“我要見他。”
    喜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望大人體諒。”
    四月夕照，落入狹長的眸子里，竟造出一股冷冰冰的溫情。
    目光越過喜連，何晏朝著那敞開的門板里瞧去。
    殿里黑漆漆的，還未點(diǎn)燈火。
    誰知道那里面的人，是不是一張臉又白的不像樣子。
    何晏輕嘆口氣，心底隱隱酸麻。
    “罷了，將這個(gè)交予皇上。”
    喜連聞言仰頭，竟早就緊張的眼眶泛紅，“多謝大人體諒。”
    何晏將請餉的奏章遞給喜連，“此番前去平寇，卻也需些響銀，皇上不必太過為難，能有便好，若是不夠，我自己想辦法。”
    喜連接過奏章，“奴才定一字不漏的轉(zhuǎn)告。”
    見何晏遲遲不走，便大著膽子道：“大人請回罷。”
    何晏見喜連如此，心頭一涼。
    垂了頭，褪去悍霸之氣，竟是頹態(tài)。
    “皇上這些日子吃東西了么？”
    喜連起身欲走，聽的何晏這一句，便又轉(zhuǎn)了身，
    “回大人，皇上這幾日好多了。”
    何晏道：“身體可好？”
    喜連道：“回大人，皇上龍?bào)w還算康健。”
    何晏深吸口氣，“既然如此，出征之日，望皇上能來送行。”
    喜連低聲一應(yīng)，“奴才知道了。”
    ***
    元荊六年夏，當(dāng)朝一品督師斐清南下平寇。
    元荊帝親自于城外為斐清踐行。
    京城外陳師鞠軍，金戈鐵馬，氣勢如虹。
    朝廷文武衣冠濟(jì)濟(jì)，垂首立于城門西側(cè)，拱手抱拳，聲聲道珍重。
    何晏黑甲肅殺，領(lǐng)十萬精騎，端坐高頭馬。
    石道鳴沙，隱隱風(fēng)雷之聲。
    遠(yuǎn)處那龍輦姍姍來遲，可終究還是來了。
    何晏背對晨陽，五官都浸在陰影里，卻掩不住的傲氣分明。
    待龍輦落定，華服的太監(jiān)躬身上前，喜連輕一挑簾兒，自里頭探身而出的天子，絳紗玉面，端的是無雙風(fēng)華。
    百官叩拜，可在何晏耳朵里，卻依舊是寂靜無聲。
    只眼望著對面兒的元荊越靠越近，一雙黑瞳寒燈似的，戾氣橫生。
    何晏眼底近乎冷酷，卻是暗藏?zé)霟幔娫G走的近了，利落翻身下馬，單膝跪地。
    元荊立定身子，垂眼去看跪在腳邊而的人。
    涼風(fēng)乍起，吹亂了人額前細(xì)碎的發(fā)絲，和那蟠龍騰云的錦緞，欲飛虛空；眼前是無盡閃著寒光的刀尖兒，硬聲嗡鳴，綿延不休。
    一邊兒是衣炔翩翩，一邊兒是紅纓獵獵。
    元荊冷聲道：“望你凱旋而歸。”
    何晏漠然道：“臣，遵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