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圓月高掛,誰會想這座古都剛剛經歷過一場群魔亂舞。
躺在城墻之上仰望蒼穹的鐘離左道疑惑道:“你不是一直嫌棄我愚笨不堪大用嗎,那為什么你不選這個極有可能得道飛升的天才做徒弟?哦,我知道了,你自己不過是化神期,怎么好意思教人家寂滅期的半仙。”
老人把玩著那串黯淡無光的佛珠,摸著寧左道的頭,輕聲道:“傻孩子,師傅可從沒有嫌棄過左道,且不說我能不能教那個寂滅期的孩子,就算整個中國的良材美玉擺在我面前,師傅也會懶得正眼瞧上一瞧。”
“你這是吃不到葡萄才說的話吧。”鐘離左道嘴角偷偷翹起,語氣卻仍然是平淡冷靜,把那個錦盒掏出來遞給老人,皺眉道:“這次南京城的漫天怨靈到底是怎么被放出來的,就算是此處的帝王紫薇氣數將盡,但是也不至于這樣潰散吧,我想肯定是有人把龍脈切斷所致,你說呢,老頭?”
老人淡然道:“楚滅越占領南京之后,這里就有王氣一說,所以楚威王在鐘山和幕府山西麓分別埋金,就是為了鎮住王氣,不允許天下再有帝王與他爭霸的秦始皇更甚,下令開山鑿,引淮水北流以泄王氣,淮水因此也被稱為秦淮河,秦始皇還改金陵邑為秣陵邑,‘秣’意指馬的飼料,這樣一來王氣便會被切斷進了馬的肚子。”
鐘離左道托著腮幫好奇道:“那南京的帝王之氣真的就被秦始皇切斷了嗎?”
老人爽朗笑道:“自然沒有,要是斷了也是沒有今天的這次劫數了,抽刀斷水水更流,金陵王氣反而更盛,諸葛亮便曾勒馬石頭山巔,感嘆其帝王之宅,至東吳起隨后東晉、南朝宋齊梁陳都在此定都,你看這滿城的吳宮花草、晉代衣冠、南朝寺廟,這次如你所料,確是有人切斷明殿之下的龍脈。”
老人打開那錦盒,微露詫異,露出市儈的神情,“這次賺到了,兩百年道行的內丹,嘖嘖,總算不是血本無歸,下個月可以天天大魚大肉了。”
不理會老人可恨模樣的鐘離左道繼續問道:“這個人肯定居心叵測,是魔道中人干的嗎?”
老人輕輕頷首,道:“算是魔道吧,它們這一脈有點特殊,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它們是想獲得血嬰,這血嬰乃是上古魔神的遺脈,需要孕育六百年,六百年前它被修真界近百人聯手在終南山一戰,最后它魂飛魄散墮入人道,今天恰好出生,不知道這一次它會選擇正還是邪,左道,知道為什么我在白天的時候要了你一滴血嗎,這一滴血就是因緣的種子,到時候你便會知道今日的‘因’。”
鐘離左道知道這個師傅不想說的東西自己怎么求也都沒用,而且他也喜歡順其自然,不知道為什么,他這個時候想到秦淮河畔那名叫zuo愛新覺羅玄野的男子,吸血鬼,一個很新鮮的名詞,鐘離左道五歲的時候在東海之邊見到丹魚,便問師傅是什么,結果不耐煩的老人便隨手丟給他那本《炎黃萬妖圖鑒》,顯然那個背有蝠翅的男子不在萬妖之列。
突然,一個鏡像在神思之海中冉冉升起,白衣長劍,秋水伊人。
然后是那一襲青衫揮出威力無與倫比的乾坤一劍,寂滅期的修真者已經屬于半仙的傳奇人物,人界修真分筑基、凝氣、辟谷、結丹、心動、元嬰、化神、空冥、寂滅、渡劫、大乘和返虛十二個階段,返虛歸道之際便是飛升之時,如今整個華夏修真界達到寂滅和渡劫的不會超過三十人,而窺得大乘者更是只有寥寥三四人而已。
“天也快亮了,我們再不走就等著被人參觀吧。”
老人起身將草木箱扔給寧左道,搖了搖酒壺,滿臉愁容,“什么時候才喝得上正宗茅臺啊,玉器煉化、金砂畫符這可都是燒錢的活,左道,這次回去我們順道去趟羅浮山,多采點靈藥,順便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抓幾只靈獸。”
鐘離左道不情愿的接過草木箱,同樣愁眉苦臉,道:“我們能不能不要步行了,就算是用神行符,也夠累的了,我到現在都還沒有坐過汽車和火車呢,更不要說飛機了,修真跟不上潮流也是件很危險的事情,你難道沒有聽說有個家伙就是在城市里胡亂使用地遁結果被地鐵撞成植物人嗎。”
跳下城墻的老人嘟囔道:“坐啥汽車飛機,大不了我們去抓龍駒和蒼鶴,更快更舒服。”
鐘離左道尾隨其后,抱怨道:“翻山越嶺了九年,連龍駒和蒼鶴的屎都沒有看見,你以為是野豬河蝦啊,隨地都是。”
拿著九環錫杖的老人在南京城外一排梧桐樹枝頭搖搖晃晃的闌珊前行,對鐘離左道的埋怨聽而不聞,瘋癲唱道:“千古江山千古皇,我自逍遙我自狂。為博傾城紅顏笑,帝位王朝皆可拋……”
蒼涼中蘊含豁達,雖然聲音沙啞,卻別有出塵味道,這個時候的傴僂邋遢老人才稍有修真者的風范。
在枝頭彈跳的寧左道伸出手扶了扶草木箱,道:“老頭,你的這把平時用來剖魚切菜的匕首似乎挺鋒利的啊,竟然連蛇妖的鱗甲都能刺穿,還有,那串你說用了兩個鐘頭討價還價最后九塊錢從地攤上買來的佛珠也很有用,要不是這串佛珠,我也不可能那么輕松的干掉一群怨靈,該不會真的是五彩舍利佛珠吧?”
老人得意笑道:“你師傅道行一般,但是眼力可是天下第一,這串念珠確實不凡,那把匕首應該也能在兵器譜上排上號,這只百寶箱可是名副其實的百寶,都是我辛辛苦苦搜集到的心肝,你給我小心點背著,少了一樣我都跟你急!”
鐘離左道撇了撇嘴,嘀咕道:“守財奴!自己不背,讓我背這一箱的破爛。”
老人莞爾一笑,和煦笑意布滿蒼老的臉龐。
達人知命,所以知足常樂。
專挑深山野林和偏僻路境的一老一少利用神行符飛奔一天后,在浙江天臺山北麓一座荒廢寺廟停下,蒙上厚厚灰塵的牌匾搖搖欲墜,依稀可見《清國寺》三字楷書,步入荒寺,雖然廢垣殘環,佛像橫地,但是清靜月光灑下,依然有一種脫俗意境。
“左道,去弄些柴禾來燒,此地肯定有野獸出沒,你最好抓幾只野味回來,你不殺生,師傅殺好了。”席地盤膝而坐的老人把草木箱挪到身邊,無賴道,“都趕了一天的路,不把五臟廟伺候舒服了對身體不好。”
鐘離左道不滿道:“都已經進入化神期,還吃這么多做什么,助紂為虐的事情我不干,自己抓去。”
老人拿出一疊空白符紙,瞇起眼睛道:“那天寒地凍的,幫師傅撿點柴禾總不過分吧?”
鐘離左道二話不說,抽出一張最簡單的凈火符箓,將一尊倒在腳邊的佛像點燃。
老人笑道:“大不敬大不敬。”
鐘離左道冷冷道:“佛在心中,執著于這塊木頭又怎么能斷三千煩惱絲。”
老人微微一愣,隨即開懷大笑,撫掌道:“好一個佛在心中,不愧是我的徒弟,就那些純屬狗屁的清規戒律見鬼去吧,萬法自然,怎么開心就怎么做,莫管世俗人的眼光。”
隨后老人拿出玉制毛筆,沾了朱砂畫符,漫不經心的默念“一筆天下動,二筆祖師劍,三筆兇神惡煞去千里外”,用筆極為輕靈飄逸,卻也有鐵畫銀鉤之骨,若是對書法有點認識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這是一手漂亮的瘦金體,筆鋒隨著老人的咒語而動,一筆一句妙到巔峰,這就是所謂的踏符頭,凡人之所以無法讓符箓生效,就是踏符頭不對所致。
老人畫符完后,道:“書符即入符膽,入符膽即是請祖師鎮座這一張符令,把守此符的門戶,故符膽是一張符令的靈魂,是符的主宰,一張符能否充分發揮效驗,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是否有符膽鎮守其中。你來試試看,你也該自己畫符了,反正你用我的符箓也不知道心疼,今后就讓你自己用自己的。”
鐘離左道接過符紙后就依樣畫葫蘆的朱砂畫符,龍飛鳳舞之后,一張符紙就大功告成,老人忍住笑意,道:“你試試看,有沒有效果。”
鐘離左道默念咒語,符箓卻沒有半點動靜,以前看見老頭“胡亂”幾筆就完事便以為這件事情很輕松的他終于發現自己的大錯特錯,就在他思索其中奧妙的時候,老人皺眉快速掐指,隨即迅速吟誦道,“五方神獸,八面靈物,聽我詔令,敕!”老人猛然起身,拿出玄鐵羅盤,眼睛緊緊盯著那指針的旋轉方向,當指針停止的時候,顫聲道,“左道,此寺東北方向,有上古神獸,速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給我把它拿下,這等千載難逢的機遇萬萬不可錯過!”
莫名其妙的鐘離左道接過師傅一股腦丟過來的錫杖、拂塵、草木箱,撒腿就奔出清國寺的少年只能按照老人的指示以最快速度朝東北方彈躍穿梭,神獸,那是修真界同神器仙兵一樣神圣縹緲的存在,所以素來玩世不恭的師傅才這樣緊張,但是鐘離左道不知道為什么師傅要讓他去,要知道他只是一個僅僅到筑基期的修真小角色,可是傳聞一頭神獸足以讓寂滅期的修真高手吃盡苦頭!
“死老頭,要是我被那畜牲當作夜宵,看以后誰給你捶背!錫杖,隨我伏魔,起!”
鐘離左道眉心一點紫砂再次隱約閃耀,九環錫杖被少年擲出后便通靈般向前飛行,手持拂塵的他躍上錫杖,另一只手掛著那串念珠亦是暗掐劍訣。
荒寺中的老人起身仰望天空,冷笑道:“神獸狴犴既出,必有妖孽亂世,出來吧,讓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夠讓狴犴追擊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