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高高升起，吉時已經(jīng)臨近。
    “快點，快點！”
    隨駕的大太監(jiān)急步向前，同時不停地催促著抬玉輦的小太監(jiān)道。
    原本他們不需要這般著急，偏偏隆慶有著嚴重的拖延癥，臨出門又跑回去出恭，讓時間變得緊張起來。
    身穿龍袍的隆慶亦是緊張地攥緊拳頭，卻是要在吉時前趕往皇極殿，在百官的見證下授予皇長子朱翊鈞太子璽印和綬帶等。
    對于這個看著長大的皇長子朱翊鈞，他無疑是很希望將皇位留給這個跟自己相伴多年的大兒子，故而今日亦是很積極參與這一場冊封東宮之禮。
    當隆慶急匆匆地走進皇極殿之時，外面在陽光下等候已久的宮廷樂師當即奏出一段充滿喜慶的樂曲，旁邊還伴隨著相應(yīng)的舞蹈。
    自古至今，冊封東宮都不是一件小事。不僅需要文武百官見證，而且還有著諸多繁瑣的禮節(jié)，卻是一件很神圣的典禮。
    在禮部官員的引領(lǐng)下，身穿皇太子服飾的朱翊鈞已然來到殿中，在這里準備接受隆慶的正式冊封。
    跟著百官升遷有所不同，冊封太子已然是需要當著百官的面進行宣詔，是要在百官的眼皮底下舉行盛典。
    雖然大明有過廢除皇太子的舉動，但那是特殊情況才會出現(xiàn)的狀況，正常被冊封的太子都將會繼承皇位，成為大明王朝的新主人。
    朱翊鈞昂首挺胸地站在殿中，得意地掃視著這里的官員。在看到自己父皇出現(xiàn)的時候，他當即裝得很乖巧的模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自己父皇進行跪拜。
    “臣等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殿中的百官看到匆匆出現(xiàn)的隆慶，當即便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拜道。
    只是這個時刻真正來臨，各方的反應(yīng)不一。
    徐階和鄒應(yīng)龍等人的眼睛明顯閃過一抹興奮，只要這場冊封東宮之禮順利進行，他們便踏出奪權(quán)最重要的一步。
    楊富田和寧江等人的眼睛明顯閃過一抹憂色，卻是知道徐黨順利將皇長子朱翊鈞推上太子寶座，他們這邊已然是陷入于被動之中。
    隆慶對這種跪拜的場景早已經(jīng)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便是輕輕地抬手并朗聲地道：“諸位愛卿，平身！”
    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隆慶明顯不像往常早朝那般無精打采，卻是很罕見地以飽滿的精神狀態(tài)出現(xiàn)在百官面前。
    哪怕徐階看到隆慶這一副模樣，亦是深感意外地多瞧一眼。敢情隆慶并不是個瞌睡蟲皇帝，只是對政務(wù)不感興趣，所以才屢屢給人一種貪睡豬的形象罷了。
    只是不得不承認，他們這幫朝堂大佬都是隆慶懶政的得益者，很多國家大事已然是由他們大臣來拿主意，甚至人事任命權(quán)都被他們大臣掌握。
    皇長子朱翊鈞跟著百官行跪拜之禮后，顯得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百官前面的空地中，只是他是居西向東站立。
    隆慶雖然昨天已經(jīng)多了一個兒子，但對朱翊鈞的父愛不減，看到朱翊鈞如此乖巧的模樣，亦是投去贊許的眼神。
    陳洪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卻是上前進行提醒道：“皇上，吉時已到！”
    在事事講究禮法的大明，吉時是被各大慶典所重視，卻是萬萬耽擱不得，這亦是隆慶匆匆趕來的原因。
    隆慶聽到這個提醒，當即便是重重地點頭，而后望向那一道早已經(jīng)準備好的圣旨。
    陳洪將早已經(jīng)準備好的圣旨拿起來，只是他并不打算親自宣讀這份詔令，而是將那道明黃的圣旨送到徐階面前。
    跟著尋常的官員詔令有所不同，一般的詔令都是會太監(jiān)宣讀詔讀，但今日關(guān)于太子的詔令卻要首輔徐階來宣讀。
    一則是兩者所受的重視程度完全不同，二則此道圣意出自百官之首的內(nèi)閣首輔口中，無疑是更具法律效應(yīng)。
    正是如此，宣讀詔令的差事已然是落到徐階頭上，由他來向百官宣讀隆慶冊封皇長子朱翊鈞為太子的決定。
    徐階上前鄭重地接過圣旨，而后面對著百官，同時打開圣旨快速地掃了一眼，卻見圣旨上面毅然寫道：“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qū)，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授翊鈞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tǒng)，以系四海之心。”
    事情并沒有出現(xiàn)意外，這無疑是一道標志的冊封太子詔書。而今有著這一道圣旨在手，冊封皇長子朱翊鈞為太子可謂是板上釘釘之事，卻是誰人都無法再阻止。
    想到自己早已經(jīng)制定的那一套組合拳，徐階的心里感到一陣興奮，忍不住扭頭望向自己的手下敗將。
    林晧然看到徐階的目光投過來，卻是不打算進行搭理，而是上前掏出一份奏疏道：“皇上，臣有本上奏，請先行御覽！”
    咦？
    殿中的官員聽到林晧然選擇在這個時候突然上疏，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所選的場合和時間無疑是大大的不妥。
    當然，而今的林晧然早已經(jīng)不是單打獨斗的官員，在他的身后聚集著一眾朝廷高官，卻是一股令人生畏的力量。
    徐階當即遞了一個眼色給工部尚書張守直，張守直當即心領(lǐng)神會地站出來指責道：“林閣老，不知你此舉是何意，今日乃冊立東宮大典之日！”
    站在紅漆圓柱旁邊的陳洪知道這個時候上疏不妥當，卻是沒有急于傳遞奏疏，而是扭頭望向隆慶等候指令。
    隆慶知道林晧然是大明第一能臣，且九邊的安定要指望于林晧然，只是面對林晧然這個不妥的舉動，一時間亦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皇上，此事關(guān)乎東宮冊立之事，還請先行御覽！”林晧然選擇直接忽視張守直的存在，卻是再度請愿道。
    張守直看到林晧然如此對付自己，雖然心里很是憋屈，只是看到郭樸、陳以勤、朱衡等人投來的目光，心知他確實沒有資格跟林晧然直接叫板。
    徐階結(jié)合著今日在路途聽到的那首童謠，卻是心生一計，當即站出來進行質(zhì)問道：“林閣老，林晧然，你如此屢次三番欲阻止冊封皇長子是何意？當真還在念著皇嫡子不成？”
    咦？
    殿中的官員看到徐階親自站出來跟林晧然打擂臺便已經(jīng)極為驚訝，而今聽到徐階這番綿里藏針的話后，不由得擔憂地扭頭望向林晧然。
    站在旁邊觀戰(zhàn)的皇長子朱翊鈞原本已經(jīng)準備上前跪旨，只是看到事態(tài)的發(fā)展，心里不由得一陣慌張。
    結(jié)合著自己母親給自己添了一個弟弟，而皇后真的生出一個皇嫡子，那么自己跟皇位很可能無緣了。
    “禮法乃大明之基！立嫡立長立賢是祖制，若是皇嫡確實會存在，徐閣老莫非今日還要立長不成？”林晧然面對著徐階的綿里藏針，當即針鋒相對地質(zhì)問道。
    這……
    張居正在身后聽得真真切切，萬萬沒有想到林晧然會拋出這種自取滅亡的言論，心里既有興奮亦是有惋惜。
    很顯然，林晧然這個路途還是過于順暢，以致在立儲之事明知不可為之事，竟然還要執(zhí)意阻撓此次冊封太子一事。
    在太醫(yī)院的診斷結(jié)果和皇上的心意面前，林晧然其實沒有翻盤的可能，這個太子之位必屬皇長子朱翊鈞無疑。
    只是不得不說，林晧然的堅持亦不能說完全錯誤，畢竟“立嫡立長立賢”確確實實是祖制，亦不是隆慶能夠隨意更改的。
    “太醫(yī)院已經(jīng)證實皇后不能再生育，你所說的皇嫡子并不可能存在！”徐階面對林晧然的質(zhì)問，卻是老調(diào)重彈地道。
    林晧然冷哼一聲，卻是步步緊逼地道：“徐閣老，我且問你一句：如果真有皇嫡子，今日冊封東宮之禮當不當取消？”
    咦？
    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張居正等人的目光紛紛望向了徐階。
    徐階捕捉到朱翊鈞的眼睛閃過一抹憤怒，當即便是孤注一擲般地道：“即便皇后真生下皇嫡，但以本閣老之見，皇長子有孝有仁，卻是大明太子之選。今日理當排除萬難冊立太子以正國本，筑大明萬年基業(yè)！”頓了頓，卻是對著林晧然反問道：“林閣老，老夫亦問你一句：你當真要阻止今日冊封皇長子的東宮之禮嗎？”
    啊？
    包括張居正在內(nèi)的官員都是一陣目瞪口呆，卻是沒有想到徐階會如此表態(tài)，這簡直是罔顧祖制要化身成為“護皇長子派”。
    只是轉(zhuǎn)念一想，這未嘗不是一種很高明的表態(tài)。
    雖然徐階和林晧然在立儲一事存在分歧，但都是圍繞著“禮”法的流程的小爭執(zhí)，卻沒有在人選上產(chǎn)生嚴重分歧。
    現(xiàn)如今，徐階將寶直接押到皇長子朱翊鈞身上，一旦林晧然選擇所謂的“皇嫡子”，那么這會讓徐階得到十分豐厚的政治資本。
    一念到此，殿中官員的目光紛紛望向林晧然，卻不知林晧然會做出何種選擇。
    “徐閣老，立嫡立長立賢乃是祖制，我林某人雖萬死，亦遵祖制而行！”林晧然堅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場，而后對著隆慶再度請愿道：“皇上，京城上個月有一童謠，其中蘊含天之意，請皇上御覽臣之奏疏！”
    徐階看到林晧然昏招頻出，更是已經(jīng)猜到所謂的童謠，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揚地質(zhì)問道：“林閣老，童謠豈能可信？”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聽到童謠的內(nèi)容！”林晧然看到隆慶沒有表態(tài)，便是對著徐階冷冷地回應(yīng)道。
    徐階的心里更是得意，當即便是將所聽到的童謠說出來道：“三月三，皇庶生；三月四，胡射人！林閣老，不知可是這一首呢？”
    咦？
    郭樸等人聽到徐階竟然知曉，不由得意外地望向徐階。
    “不錯！”林晧然亦是沒想到徐階已然知曉，但還是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只是你還漏了后面兩句！”
    徐階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敢情自己剛剛所聽還不是完整版，不由得蹙起眉頭地詢問道：“后面還有兩句？”
    “三月三，皇庶生；三月四，胡射人！”林晧然先是重復一遍前面兩句，而后又是繼續(xù)說道：“日上三竿天色早，勸君莫急定乾坤；寰中自有真龍出，浮云翳日終可見！”
    啊？
    在聽到這一首完整版的童謠后，很多官員都是大眼瞪小眼，卻是發(fā)現(xiàn)林晧然站出來阻止還真不是亂來。
    “林閣老，這童謠有何不妥，為何要叫停朕冊封皇長子？”隆慶看到氣氛詭異，卻是充滿困惑地道。
    卻是不得不承認，跟著那位聰慧的嘉靖帝相比，隆慶的智商是遠遠不如。
    陳以勤是隆慶的老師，顯得很沒面子地暗嘆一聲，卻是站出來詢問道：“皇上，你可知胡射人之意？”
    “陳師傅，此乃蒙古進犯我大明邊地，射殺我大明百姓！”隆慶面對著這位在裕王府相伴自己九年的老師，顯得很是老實地回答道。
    “非也！”陳以勤的眼睛閃過一抹希望，卻是迎著隆慶困惑的目光解釋道：“漢書·賈誼傳有云：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皇上，此童謠中的胡射人的胡并非指胡人，而是指秦二世胡亥！”
    此話一出，整個宮殿變得一片寂靜。
    胡亥本是秦始皇贏政的第十八子，卻是被趙高和李斯更改了遺詔，這才得到了皇位，可謂是“得位不正”的代表。
    按著這個童謠的預示“三月四，胡射人”，已經(jīng)是在指隆慶是將皇位傳給像胡亥這種殘暴而昏庸之人。
    皇長子朱翊鈞看著眼前的一切，卻是有種自己的面具被人揭開一般，心里卻是感到一陣害怕，原本近在咫尺的皇位似乎離自己遠了很多。
    “皇上，經(jīng)臣所悉，此童謠在上月中旬便已經(jīng)盛傳于京城，此乃上天所示！今臣縱是粉身碎骨，亦要捍衛(wèi)我大明的祖制禮法，此不許大明重蹈后秦之途！”禮部左侍郎潘晟早已經(jīng)按捺不住般，卻是正義凜然地站出來表態(tài)道。
    不僅僅是禮部左侍郎潘晟，他身后一眾清流亦是目光炯炯，卻是早已經(jīng)團結(jié)地站在林晧然的身后，勢要阻止今日冊封皇長子朱翊鈞的東宮之禮。
    徐階跟著群臣相好四目相對，只是跟著潘晟一眾官員目光相觸之時，整個人當即如同墜入冰窯之中。
    敢情他還是遠遠低估了林晧然，雖然不知道林晧然為何能夠在上個月便拋出這個應(yīng)景的童謠，但現(xiàn)在滿朝絕大多數(shù)的百官已然團結(jié)地站在他的身后，隱隱組成了足以力拼皇權(quán)的相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