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音樂節不僅邀請了眾多國內樂隊, 主辦方甚至砸重金跨洋邀請了海外知名樂隊。
她們的舞臺,只是音樂節許多舞臺中的一個, 算不上最大,但演出沒開始, 下面已經擠滿了人,甚至有人還訂做了應援燈。
天還沒完全黑,大片烏云壓下來,臺底下一閃一閃的,大多是霍崤之的名字。
徐西卜無不羨慕,背后酸道:“二哥怎么這么高人氣……你知不知道一個團體,成員的人氣落差太大, 對樂隊的發展很不利。”
要不是快上臺, 霍崤之就踢他了,懶洋洋撇人一眼,“我倒是沒看出來,原來你的理想不是當樂手, 是做偶像?!?br/>
喬微最后一次試音, 調完弦抬頭,忽地在前排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仔細一瞧,驚得她瞬間瞪大眼睛。
“霍崤之……你奶奶來了?!?br/>
季圓聞聲,瞬間激動起來,忙擠朝前道:“哪呢,宋教授在哪呢?”像她這樣科班出身, 學過近代音樂史的人,聽到這個名字,就沒有不興奮的。
喬微指給季圓看,她立刻捂著心臟緊張:“微微,你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夢吧?宋老這么大年紀了,還專程來聽我演奏,我覺得我今晚會發揮失?!?br/>
“是專程來聽她寶貝親孫,我二哥的演奏。”徐西卜強調。
“反正都順帶聽了。”季圓把人揮到一邊,“怎么辦……我彩排時候還有沒有哪里彈得不好?后邊節奏是不是不太穩?”
凌霖干脆抬手,把她眼睛蒙上,“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深呼吸?!?br/>
“凌霖!趕緊把你手拿開!我眼妝花了我就打死你……”
這一招對付緊張果然有效。
……
鐘與薔薇接受邀請比其他樂隊晚,這意味著他們準備排練的時間很短,年后,喬微便一連幾天都和大家泡在酒吧,排演、練習新的曲目。
在醫院時的靜心思考并非毫無意義。喬微很快就發覺,就算是同一首曲子,在人生不同的階段,體悟不盡相同,拉出來也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她記得自己十來歲時候被附中推薦參加國際賽事,少年組,拉了近一個月的《流浪者之歌》,刻苦到夢中也能哼出那旋律,可最后還是惜敗,只奪了第二名。
那時國內有位知名的評論家說,論速度和輕巧,喬微確實比第一名的韓國選手更厲害,但她過于注重艱難深奧的技巧所交織所得的絢爛效果,整體聽來確實蕩氣回腸,細節部分的傷感、憂郁色彩卻并沒有處理到位。
十來歲的喬微年輕氣盛,雖然記下了這番話,心底卻始終隱有不服氣,朱教授就曾夸過,她的細節處理,是自己教過所有的學生中,最為細膩的。
可是二十來歲再去拉這曲子的時候,她忽然明白了那位評論家的話。
那時的她在家庭的呵護中長大,幾乎沒受過挫折,沒有經歷別離,無從體會漂泊與流浪,對感情的理解實在過于淺薄,就算傾盡全力去完成,也始終有不達之處。
這一次的新曲目,便是霍崤之改編后的《流浪者之歌》。鍵盤和電吉他作為基底的搖滾曲風,弦樂與鼓點交織組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在音樂跌宕起伏之際,貝斯的低聲嗡鳴也與之呼應,似是一場聽覺盛宴。
重新再拿起小提琴,這首曲子喬微來說,意義始終是特別的。她想努力拉好它,給聽眾呈現最質樸,最完美的演奏,也給多年前的自己一個最好的交代。
天際已經完全暗下來,遠方隱隱有雷聲滾動,舞臺燈光亮起,感受到面頰上那刺眼的光束,喬微干脆閉上眼睛,屏蔽所有的干擾。
同一支曲子不論拉多少遍,沒有兩遍是完全一樣的,因為每次演奏,總有一些稍縱即逝的靈感會新加入。
琴弓落下,右手顫動,那強勁有力的開頭便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在奔流中滾滾涌而來。
只有打動人心,能將人感染的音樂,才是好的音樂。比起十來歲時候,喬微的琴音里,更多了一份倔強與剛毅。
……
坐慣了寬廣明亮的音樂大廳,耳邊粉絲們的喧囂初時還讓老人有些不適,可音樂響起的時,她便打著拍子一心一意投入到臺上所奏響的樂聲中來。
宋?;莶恢挂淮温犞旖淌诤妥约簩O子在耳邊提過喬微這個孩子。若說她從前僅把喬微當一個有天賦的孩子看待,那在得知她的病癥后,這層欣賞中便蒙上了一點其他的東西,太惋惜了。
放在旁人這樣年輕的時候,知道自己身患癌癥,治愈的機會微乎其微,會是什么感受?十之**的人大概做不到喬微這地步。
至少從她那節奏旋律強烈,酣暢淋漓的樂聲中,老人聽不出半點虛弱、病態。
她想,她也許可以再寫首新曲子了。
希望這群年輕人就保持這樣在激流中勇進的活力,永遠不要消退。
……
g市的天氣實在任性,開場前烏云壓頂,霍崤之幾番查看預報,卻不想這兒剛演出個開頭,天空還是飄起小雨來。
淋濕了喬微那把名貴的小提琴事小,叫她再生一場病才是大事。細雨淅淅瀝瀝落在喬微的頭發,肩膀,然而她始終不為所動,閉眼拉琴,全然沉浸在音樂里。
喬微這個主子不急,倒是搞得他又慌又亂。
主辦方的工作人員小跑著上前替他打傘,卻見霍崤之下巴往前面的喬微那一挑,示意他趕緊過去。
待喬微整個人都被打傘籠罩,他才收起三心二意,低頭撥弦。心中憋著一團火,倒也彈得酣暢淋漓。什勞子的主辦方,連天氣預報都不知道看,早知道室外演出還下雨,他直接便不讓來了。
弓起手落,直到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弓弦之間,喬微才從忘情的演奏中回神,察覺有水從下巴低落,衣服也盡是濕漉漉的觸感,然而身體卻是全然火熱的,她的指尖甚至在不受控地微顫。
渡過了漫長的寒冬,g市終于迎來新年的第一場春雨。
下面的觀眾本可隨意離場,尋常的明星演唱會若是遇上雨天,不到結束便要走掉十之三四??闪钊梭@奇的是,整晚樂隊的演出,直到最后,臺下也是滿當當尖叫呼喊的人,而且聲音越來越烈,幾乎要掀翻天際。
……
來g市前,林欣瀾還真沒聽說過霍崤之竟然會玩樂隊,她在網上瞧見了樂隊的演出視頻,順手一翻,把鐘聲樂隊從前的視頻也都看了一遍。
她從前在國外念書時,也常飛來飛去看喜歡的樂隊演出,反正在g市閑得發慌,林欣瀾干脆訂了音樂節的票。今晚一說要來,叔嬸怕招待不周,非要表妹作陪,她只得無奈帶上個陰陽怪氣的尾巴。
她這個表妹,自上回相親失敗后,到現在還沒緩過神,說什么話都夾槍帶棒,倒更像她正處更年期的嬸嬸了。
平心而論,霍崤之生得高大英俊,會寫曲子,嗓音好聽,彈得一手好吉他,往臺上一站,實在很有魅惑力,就算沒有家世背景支撐,也肯定受極了女孩們的歡迎,是她喜歡會的那一款。
放在平時,霍崤之越不睬她,她只會越享受征服的過程,只可惜,這個人偏偏有了女朋友。
她瞧著臺上,頗為惋惜地撇了撇嘴。
“也不曉得霍崤之這種身份,站在上面到底什么心態,跟那些戲子有什么區別……”林可渝喃喃低罵,從臺上移開視線。
自席越承認他對這個繼妹的感情后,她看見喬微便下意識不舒服,只是一想到那天無意間窺破的秘密,又覺得心里生出幾分怪異。
身邊粉絲的喊聲震天響,林可渝本以為表姐應當聽不清,誰知她回頭看她一眼,竟開口問道,“你不也是學小提琴,在臺上演出的?”
這怎么能一樣?
林可渝下意識要辯駁,可嘴巴一張,具體哪里不一樣,卻又說不出來,只得恨道:“姐,霍崤之有女朋友還來跟你相親,你不罵他也就算了,怎么還處處護著他?”
“他是被家里逼的,第一次見面就和我說清楚了,比起他哥哥,也算有擔當。如果非要我挑個霍家的人嫁,我寧愿選他,至少不會叫我覺得惡心?!?br/>
“那也得看他愿不愿意讓你選,”林可渝刺道,“他對那個喬微,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現在整個g市,圈子里還有誰不知道?!?br/>
“喬微……拉得倒是挺好的,”林欣瀾的目光移到雨幕中拉小提琴的女人身上,“她什么來路?”
“席越的繼妹。”林可渝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
“席越?”林欣瀾反應半晌才意識到,“他不是你那個相親對象么?”
“呵?!彼浜咭宦暎瑢ψ约旱睦仟N閉口不愿多談,只是隔了半晌,終是忍不住道:“我勸你不要掉以輕心,喬微這個女人不簡單,這些男的護著她跟著魔了一樣?!?br/>
“你在國外念書不知道,霍崤之從前有多渾,這會都被她馴得跟只兔子似的。就算你真嫁給霍崤之,到頭來估計得一輩子活在她的陰影里,男人對這種朱砂痣最念念不忘了。”
她說的夸張,林欣瀾卻并不以為意,她這輩子還沒在誰的陰影底下活過,“你怎么肯定她能當一輩子的朱砂痣?”
“我既然敢說,當然是肯定的。”
林欣瀾皺眉回頭看她。
她頓了半晌,終于開口,抱手冷聲道,“喬微得了癌癥。我問過醫院認識的醫生,她的病治愈率很低?!?br/>
林欣瀾的眉頭并未舒展,似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樣,林可渝干脆接著道:“不信你就走著瞧,這場演出結束,她怕是就要重新回醫院去了?!?br/>
***
林可渝沒猜錯,演出結束,喬微在后臺換了干凈衣服,當晚便被直接去了醫院。
倒不是發燒感冒真來得這么快。雨其實不大,也沒淋一會兒,演出后面一直有人撐傘,可癌癥病人免疫力低,霍崤之緊張,非要她回醫院,叫所有人盯著才安心。
對喬微來說,反正下一療程的化療就要開始了,提前一晚回醫院,似乎也沒什么差別。
洗了個熱水澡,被逼著灌了一大碗預防感冒的熱水下肚,喬微疲憊地上床,眼睛半閉,剛靠下又被霍崤之抱到床邊。
“我幫你把頭發吹干再睡?!?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