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在娑羅雙樹下站了兩天一夜，動也不動。
    其余三人，也只有紀(jì)玄還能侍立在旁。
    纖云和弄巧雖然不情不愿，卻已經(jīng)堅持不下去，被紀(jì)玄趕回去歇息了。
    只剩下紀(jì)玄，靜立一旁，看著江舟在兩棵樹之間呆呆出神。
    他不知道江舟在想什么，但他也是個武道高手，也算是個修行之人。
    隱約猜出，江舟應(yīng)該是有所領(lǐng)悟。
    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曾耳聞那些神仙中人游戲紅塵，往往因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或一樣不起眼的物件，便能有所領(lǐng)悟。
    由此而修為大漲，甚至一步登天。
    這叫悟道。
    紀(jì)玄猜測，這位主兒，現(xiàn)在八成就是這種狀態(tài)。
    所以他不敢離開半步，也不敢有須臾分神。
    以免生了意外，攪擾了江舟的悟道。
    “紀(jì)玄，拿紙筆來。”
    江舟的聲音忽然響起。
    全神以待的紀(jì)玄心中一跳，看到江舟仍是那副出神的模樣，也沒有耽擱。
    很快轉(zhuǎn)入屋中拿出筆墨紙硯。
    擺在之前的琴案上。
    江舟回身坐到案前，提筆蘸墨，在落筆的瞬間，又懸住了。
    他本來是有許多感悟，卻只覺紛亂繁雜，難以捋清，便想將之寫下，好好捋捋。
    可落筆的瞬間，腦子里卻又一片空白，不知要寫些什么。
    提起，又落下，又提起……
    始終無法落墨。
    只好嘆了一口氣，將筆又擱到一旁。
    紀(jì)玄見他手中的筆提了三次，落了三次，又棄筆一旁。
    不由張口欲言，卻是沒有說出什么來。
    江舟無心理會旁人。
    這娑羅雙樹，乃是枯榮老僧的佛果。
    其中蘊藏枯榮之意，無常之法。
    乃至精至深的佛門大法。
    他不修佛法，唯與“佛”相關(guān)的，也只是當(dāng)初乞丐瘋僧強加于他的大梵金剛九會。
    但除了目睹神秀除魔，有樣學(xué)樣，從他那學(xué)會了一招降三世金剛掌外，就別無其他。
    大梵寺無上之法，自然不可能只有一招金剛掌。
    但江舟甚至如同遺忘了一般，根本沒有去仔細參悟過。
    說到底，還是因為這東西是瘋僧莫名其妙強塞給他的。
    摸不清其意，江舟也不想去碰。
    當(dāng)然，這固然是因為已經(jīng)有元神大法在，他不缺功法，也沒有能力分心。
    要是沒有選擇，江舟才不管這東西怎么來的，練了再說。
    不過神秀在吳郡暫住在他家時，也曾有意無意地對他講到金剛九會。
    金剛九會，其根本在金剛二字。
    佛經(jīng)有云，無能截斷者，名金剛。
    如來藏空性心，不取六塵萬法，無可摧毀。
    性如金剛，即性無可毀壞。
    縱集百千萬億佛之力亦無法毀壞它。
    金剛九會，修的是金剛心，金剛身。
    堅固無比，以金剛破斥一切外道，得見真我。
    性真不變者，是名真我。
    出離生死煩惱，得大自在，才叫真我。
    而枯榮老僧的無常法，卻是剎那生滅，無時無刻不在“毀壞”。
    不過，這娑羅雙樹，內(nèi)中演示的是枯榮、無常之意。
    卻隱隱召示一種“常”法。
    常，亦指永不磨滅，不可變易。
    是修煉某種不滅法身之法。
    身不可毀，永不磨滅，方能遠離無常敗壞，得大涅槃，大自在。
    一樣是直指大自在真我之道。
    這就是娑羅雙樹中寓示之意。
    塵俗世界是無常苦，彼岸涅槃世界為永恒樂……
    永恒樂的彼岸世界，那是佛門至高無上的境界。
    江舟卻搖了搖頭。
    若自無常得有常，那便是佛了……
    枯榮老僧自己都不過只是悟了個無常。
    雖然想靠這雙樹修煉成佛不靠譜。
    但雙樹卻自有神妙，身居其中，便如居于無常。
    無時無刻不在感受破滅重生、枯榮輪回之意。
    紀(jì)玄以為他在悟道。
    實際上這也確實是娑羅雙樹最為神妙之處。
    剎那間，如歷千百世輪回。
    沒有比這個，更能幫助人悟道的了。
    而且，江舟從中參悟出的“無常法身”，于破滅之中成不滅，也是一門無上大法。
    未必就比不上大梵圣法。
    江舟卻覺得，兩者間有共通之處，若能融匯貫通，長短互補，或許能臻至更高的境界。
    只是此時對于無常法身，他也只是有所領(lǐng)悟，卻如同隔了一層紗，若隱若現(xiàn)。
    想要真正參透，卻不是一念而就，更別提融匯兩家。
    索性將之前種種繁雜念頭都拋去。
    什么有常無常，什么金剛九會，全不去想。
    清空心念，江舟卻頓時覺得自己“看”到的更多了。
    左鄰右舍的種種景象自在他“眼前”顯現(xiàn)。
    生火的，做飯的，打孩子的……
    擔(dān)著貨物出門叫賣的，街上相遇招呼笑語的，鄰里矛盾吵架的……
    這不是他雙眼看到的，是心眼。
    以心為眼，方能看清塵世種種愛欲喜樂憂怒悲恐眾生之無常相。
    原來娑羅雙樹并不止是他所以為的那般，只有一個無常法身，還有經(jīng)歷輪回助人悟道。
    這是一個寶藏，枯榮老僧留給他的佛寶。
    江舟“看”著種種景相，若有所悟。
    這心眼，和道門陰神元神陽神也有共通之處。
    神游太虛，足不出履塵，便能遍歷大千。
    這是神魂強大到了某種境界，卻不同于道門化現(xiàn)陰神元神而出竅。
    反散于身，便就成了心眼。
    神魂大漲，江舟不僅看到了方圓之間眾生之相。
    而且他以往看過、經(jīng)歷過的東西，都在心中一一呈現(xiàn)，絲毫不漏。
    江舟看著無數(shù)閃現(xiàn)的畫面、文字。
    竟也有些驚詫于自己所經(jīng)歷過的事、看過的東西，竟然超乎自己想象的多。
    等他睜開眼時，竟發(fā)現(xiàn)天又黑了。
    明明他只感覺只過了一瞬……
    此時他卻是靈光一現(xiàn)，顧不上驚奇。
    當(dāng)即再次提筆。
    這一次，卻是毫不猶豫地落筆。
    “一切眾生，悉有佛性……”
    “一切眾生心性本凈，性本凈者，煩惱諸結(jié)不能染著，猶如虛空，不可玷污……”
    “我不知我當(dāng)?shù)米鞣鸩唬晃疑碇袑嵱蟹鹦浴Ｎ医裆碇卸ㄓ蟹鹦裕梢圆怀桑茨軐徶?br/>     在娑羅雙樹間，疾筆抄寫下靈光一閃所現(xiàn)。
    一陣微風(fēng)忽起，兩旁枯榮雙樹輕輕搖動，沙沙作響。
    一旁靜立的紀(jì)玄，見江舟提筆疾書，腦后竟有一輪模糊的金光浮現(xiàn)。
    金光之中，隱隱現(xiàn)出一粒虛幻圓丹。
    不由心中一震。
    公子這是……成佛了？
    怪不得他如此作想。
    這模樣，可不和廟里的佛像有些相似么？
    江宅之中，蒙蒙的金光映照。
    難免驚動了一些人。
    只是待他們想要查看之時，金光已斂，無蹤無跡，無處可尋。
    舍利佛光？
    有佛門大德入圣？
    只是……太弱了，不像啊……
    不提這些人的疑惑。
    江舟已停筆擱紙。
    神色、心情，都有些古怪……
    明明他這么用心修煉元神大法，一顆紅心向道法，怎么現(xiàn)在卻是道法無成，佛法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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