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回來了。”
“到哪里去啦?衣服也不多穿點,早上天氣寒。”阿娘嗔怪道。
“剛才聽見那邊有聲響就過去了,原來是鄰村人來報信催要往東邊去的人趕快上路。”
我話剛說完,突然感覺阿娘的臉色變了變。
“實兒,你去給院子里的母雞喂點食。”
“好。”
“茗兒,我和你阿爹找你來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等實哥哥離開后,阿娘拉著我的手坐下,“其實你本不應該屬于這里的。”阿娘的思緒仿佛飄向了很久以前,“那天下著大雪,你爹和你娘抱著剛出生不久的你來到我們這兒,雖然穿著平民的衣服,可是他們的言談舉止一看就是出生富貴人家。”
我忽然間又有些恍惚,出生富貴人家嗎?就像我前世的父母那般嗎?
“可是他們剛在這兒住了沒幾天,你爹就急急忙忙的離開了,而后你娘就把你托付給了我,并且給了我些銀兩,讓我帶為照顧你,還說如果一個月后她不能安然歸來的話,就請我把你撫養成人。后來,你娘她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雖然很早就知道阿爹、阿娘并不是我的親生父母,也曾設想過自己的親生父母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可是今天聽來仍然有良多感慨。這其中,恐怕還有許多阿爹、阿娘根本無從知曉的故事。
“那我娘親她有留給我什么嗎?”
“有,有!”阿爹從墻角中找出了一個落了厚厚一層灰的盒子,輕輕地打開拿出其中的信遞給了我。
“這是你娘親臨走時交給我們的,她囑咐我們一定等你要離開陶園村之時再交給你,我們也認不識這上面的字,就等你以后認識了字再看吧。”
“要離開陶園村之時?”我要離開這里了嗎?
“茗兒,不是阿爹阿娘舍得讓你離開,是因為現在我們陶園村實在不是可以久留之地!如果博爾哈德軍隊打過來,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阿娘頓了頓仿佛十分不忍,“你的娘親還說如果你要離開就去東邊找你的外公,你的外公是林州城的太守,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這是你娘留下的信物,你只要拿著這個玉配給你外公就行了。”阿娘把一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玉配給我戴上,“記住,千萬不要弄丟了。”
“可是,阿爹,阿娘還有實哥哥,你們怎么辦?”
“傻丫頭,我們當然是留在這里了。”阿娘好象在微笑,我卻分明看見她眼中的淚花。
我張口想要說讓阿娘、阿爹還有實哥哥和我一起去外公家,可是前世的經歷卻在告戒我這個念頭太傻。我終究是無力的住了嘴。
“好了,快去房里收拾東西吧,我和你阿爹得趕緊去村里問問有沒有人要去東邊,讓他們順路帶你一程。”
我渾渾噩噩的回了屋,看著房里熟悉的擺設突然有些迷茫,興許是因為這變化來得太突然了吧。
“茗蝶,茗蝶!”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傳來。
“剛才我們碰見方大娘,她說你要離開了,是嗎?”雨悅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顯然是跑得很急。
“嗯。”我輕輕地點了點頭,突然之間有些不知該怎么面對昔日的小伙伴們。
“昱磊要走了,你也要走了嗎?”依米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了我房間門口,陽光照得她臉龐雪白嬌嫩,本應是很美的一幕,在我看來卻越發凄涼。
“好好的打什么戰啊!他們的公主和世子是人,難道我們就不是人嗎?沒事不呆在他們自己的地盤,居然想來搶咱們皇朝的地盤,他們吃飽了撐的啊!搞得咱們,咱們……”雨悅越說越氣,說到后來竟哭了起來,“茗蝶,我不要你走!我不許你走!你說過咱們明年還要一起摘果子的,你忍心離開我和依米嗎?你孤身一個人去找那什么親戚?他們如果要你怎么一直對你不聞不問?嗚……嗚……”說到后來,雨悅已經泣不成聲了。
再后來,我和雨悅還有依米三個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仿佛要把心底里所有的不快都發泄出來。
很多年后回想起來,這似乎是我們三個最后一次這么親近了。
我們不知道哭了多久,后來還是實哥哥過來把我們三個分開的。
“茗丫頭,快去里屋看看,剛才吳伯伯過來找阿爹、阿娘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吳伯伯來了?那我們也一起去看看吧。”于是我們四個一塊兒向里屋走了去。
“吳伯伯好。”
“茗丫頭啊,這次恐怕吳伯伯也沒辦法了。”
“發生什么事了?”
“哎,營州城城守這兩天管得很嚴,如果在營州城里沒有什么有些權勢的親戚,根本沒辦法通過,更別說去東邊了。”
“吳伯伯,那你們一家不走了?”雨悅對依米使了個眼色。
“不知道啊,要看情況而定,不過估計這兩天是走不了了。”吳伯伯嘆了口氣,“家里還有點事要處理,我先告辭了,茗丫頭的事實在抱歉。”
“沒關系,沒關系,是我們麻煩你了。”阿爹趕緊回禮。
“那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
“好的,不送了。”
“方大娘、方大爹、茗蝶、實大哥,那我和依米也走了。”
“好,好,路上小心,有空常來玩。”
送走了他們,家里一下子沉默起來。
“聽說村里有個戲班子要去東邊演出,我再去打聽打聽。”
“也好,不管他們要什么盡管答應。”阿娘從房間一個暗層抽屜里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然后交給了阿爹。
阿爹看了看阿娘,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
“阿娘,那是你的嫁妝啊!你怎么能把這么貴重的東西拿出來?如果是這樣我寧愿不回什么外公家。”我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阿娘為了求那個雜技團帶我回外公家竟然要把嫁妝賣了。
“傻茗兒,這嫁妝留在這里有什么用?還不如賣了換錢來的實在,如果敵人攻進了咱們陶園村,留著這些身外之物還有什么用?”阿娘輕撫著我的臉喃喃道。
“不……不……”我拼命搖著頭,任淚水從我的臉頰滑過。只為了一句對陌生女子的承諾,竟將我撫養成人,這一養竟是整整十四年,現在又為了將我送回親人身邊,甘愿蕩掉嫁妝,阿爹、阿娘的恩情,也許是我這一輩子就算傾盡所有也無法還清的。
“好了,茗兒乖,不哭了。阿爹、阿娘去打聽打聽,很快就回來。實兒,你再去幫妹妹看看有沒有什么落下的東西。”
實哥哥拉著我來到了后院。
“茗丫頭,這一路上要好好照顧自己。”實哥哥攤開我的手,在我的手掌心里放了幾個溫熱的還帶著體溫的銅板,“如果你外公他們對你不好,就自己買點吃的,不要苦了自己。”
“嗯。”也許那幾吊錢根本買不了什么東西,可是實哥哥的話卻讓我在很多年后回想起來,也禁不住一陣感動。
“實哥哥,你一定要照顧好阿爹、阿娘,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等我回來。”
“好,我們都會好好的,等著我的妹妹有一天榮歸故里。”
*** *** *** ***
我不知道阿爹、阿娘究竟花了多少錢,賠了多少禮,最后那個戲班子總算愿意順路帶我去外公在的林州城。
“茗兒,穆大娘也沒什么可以送你的,這個玉佩應該還值點錢,你在路上有機會就把它當掉換點錢吧。”
“謝謝穆大娘。”
“茗兒,吳伯伯也沒能幫上你什么,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一路上自己小心點。”
“嗯,謝謝吳伯伯。”我把眾人的臨別贈禮一一包好收了起來。
“茗蝶,這是我和依米幫你編的手鏈,來,一共三條,我們一人一條。”說著,把一條很樸素卻很精致的手鏈套在了我的手腕上,“這樣,我們三個就被栓在了一起。所以,壞茗蝶,你一定要回來!”說著說著,雨悅又哭了起來,她趕緊躲在了依米的身后,不敢再看我。
就在阿爹、阿娘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戲班子的馬車開了來。
“陳師傅,我們家茗兒就拜托你了,懇請陳師傅看在她一個女孩子家第一次出遠門,多照顧照顧她。”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趕快上車吧。”阿娘口中的那位陳師傅很不耐煩的把我帶上了車。
“阿爹、阿娘、穆大娘、吳伯伯、實哥哥、依米、雨悅,那我走了。”其實,當時還有很多人我沒喊,因為我知道人太多我喊不完的,恩情太重我還不完的。
我從車上拉開簾子很仔細的一個一個的看著他們的臉,努力想記住這十四年來與我朝夕相處的人。終于,馬車跑了起來,留給我的只是很模糊的畫面。
“茗蝶,你一定要回來!不要忘記了我們的約定!”
“茗蝶!”
呼喊聲離我越來越遙遠,最后完全消失在了馬蹄聲中。
我深呼了一口氣,悄悄地看了看四周,見沒有人注意我,從包里翻出了穆大娘給我的那塊玉佩,小心翼翼的把脖子上娘親留給我的那塊精美的玉摘了下來換上了穆大娘這塊十分普通的玉。娘親留下的那塊玉太過精美,戴在脖子上萬一被人看見只怕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還是換上普通點的玉保險一點。
當時的我只是因為出門在外,多了一個心眼,全然沒有料到這樣一個謹慎的舉動竟會使我乃至許許多多的人日后的命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突然,窗外一塊很大的石頭映入了我的眼簾,盡管這一世我并沒有學過認字,但還是可以模模糊糊的辨認出這塊石頭上刻得蒼勁有力的“陶園村”三個大字。過了這塊石頭,恐怕我日后的生活與陶園村就不會再有什么關聯了,恍然間我又記起了前世的許多瑣事,竟然覺得連這十四年間在陶園村的生活都很像一場夢,一個溫馨的很不真實的夢。
也許出了陶園村一切都不會再相同了,我,也不會再是陶園村的那個傅茗蝶了,那一刻我竟然有種想回頭的沖動,因為我怕,怕出了陶園村就再也找不回這十四年間的傅茗蝶了,永遠也找不回來了。可是我更明白,人生在世,很多時候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