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不友善的話,令氣氛瞬間冷凝,四下寂靜。
片刻,賀熹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強自收斂了情緒,旋出一抹淺笑,“沒事,不是搶親,婚禮繼續。”之后轉身對賀泓勛說:“哥,我去下洗手間?!?見他點頭,她與厲行擦肩而過。
看出她云淡風輕下的漠然,厲行垂下眼。
賀雅言聞聲跟了過來,身為陸軍醫院醫生的她注意到賀熹的不對勁,悄悄拽了下老哥的衣擺,她低聲說了句什么,快步跟了過去。再看賀泓勛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賓客們自然不清楚賀家丫頭與人動手的原因,他們根本已驚呆在兩個女孩利落的身手里,連竅竅私語都忘了,甚至賀家人,也是不明所以。然而此時此刻,卻不是詢問的時機。倔強如賀熹,不會解釋。
婚禮儀式進行前,賀熹再度出現在宴會廳,從夏知予身后徑自走過,她若無其事地回到賀珩身邊,仿佛完全沒注意到厲行就坐在距她不足兩米遠的鄰桌,一直看著她。
目光轉向她的小腿,賀珩眼里除了擔憂不是沒有責備之意,正欲開口,卻聽賀正松心疼地輕責:“這么大了也不會控制脾氣,腿上有傷不知道注意點嗎,抻著了怎么辦?”
“雅言姐幫我檢查過了,沒事?!崩潇o下來的賀熹自知確實不該在婚禮上鬧這么一出,尤其不想讓人知道她和夏知予之間的交集,主動解釋道:“昨晚就是她追了我的尾,慪了點氣才動手的,不知道她是夜大哥的表妹,對不起啊爺爺?!?br/>
賀熹口中的夜大哥是指特種大隊的隊長夜亦,而夜亦的父親則是賀老爺子的部下,對于長輩之間的交情,賀熹多少了解一點,但夏知予是夜亦的表妹,她是剛剛問了賀雅言才知道的。
提到夏知予,賀正松的眉頭皺起來了:“那丫頭我今兒還是頭一回見,以前聽你夜叔提過,說是被慣壞了脾氣沖,送去當兵磨性子了?!?br/>
賀雅言哼一聲:“磨了也不見收斂?!?br/>
知道她看見夏知予先動的手,賀熹坦言:“我激的她。”
自家孫女什么脾氣賀正松還是了解的,于是他說:“你也該收收性子了,這樣怎么適合進刑警隊?”
賀雅言聞言趕緊說:“可牧巖不這么認為啊,我聽哥說他對小七的評價可是‘處變不驚’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個不驚法?!?br/>
抬眼望向牧巖那邊,賀正松面色凝重地說:“等會我找他嘮嗑!”
賀雅言見狀又添油加醋地說:“這會您知道找他嘮嗑啦?依我說啊,當初就不該同意她報考警校,現在好了,有點身手更不得了了,一生氣就抄椅子,趕上黑社會了”
賀熹嘶一聲,阻止她說下去:“你就別添亂了行嗎姐姐!說得我好像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似的,我也是有原則的好不好!你別忘了那次要不是我出手,你就被人欺負了。所以說,武力在一定情況下是能夠解決問題的。”為了岔開話題,她四下張望著說:“怎么還不開飯啊,結個婚可真麻煩,忙和得我都餓了”
賀雅言拿她沒辦法,邊敲她的腦門邊說:“吃是你永遠的追求!”
一句不經意的玩笑,化解了打架風波的陰霾。向來不對晚輩兒們的事刨根問底的賀家人相信了賀熹的說法,以為她和夏知予之間僅僅是因為小車禍引起的不快。
賀泓勛與牧可禮成后,賀熹沒事人一樣替堂哥招呼賓客,直忙到傍晚才和家人打招呼先行離開。拒絕了賀雅言陪同的要求,她獨自去醫院處理腿傷。
看著她的傷口,醫生臉色很不好,邊繼續手上的動作邊責問:“怎么弄成這樣?腿還想不想要了?”
額頭沁出細汗,疼痛中的賀熹咬牙:“沒什么大事吧,一周之內能好嗎?”
“多大算大?”醫生沒好氣:“一個月都好不了?!?br/>
賀熹撓了撓臉頰沒接話。因為傷口有些異樣,她留下打點滴。
半睡半醒間,隱約聽到病房的門被推開,盡管來人刻意放輕了腳步,警覺性頗高的賀熹依然判斷出落地有聲的聲音是軍靴踩地發出來的。
疲憊地睜開眼,賀熹紛亂的視線定格在站在病床前的厲行臉上,逆光而立的他輪廓剛毅硬朗,幽暗的眼眸仿佛夜空下的海,目光是她讀不懂的深邃。對視片刻,他緩慢地抬手以掌心撫向她額頭。
光潔的額頭被他寬大的手掌覆著,賀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掌心的繭子,那種粗糙的溫暖,令她的心里防線不受控制地急速退守。
確定她沒有發燒,厲行崩緊的神色略有緩和,他說:“副團長讓我過來看看?!?br/>
一句狀似隨意的解釋,令賀熹從恍然失神中回歸現實。偏過頭避開他的碰觸,她閉上眼,在厲行喚來護士用熱水捂輸液管緩解藥水流入血管時的不適感時,她說:“不麻煩厲參謀長了,你請回吧,我可以照顧自己?!?br/>
靜默了片刻,厲行語氣平和地說:“不麻煩?!币娝辉僬f話,他問:“你不是在政治處負責離退休老干部那塊工作,怎么受傷的?”如果不是賀泓勛告訴他她腿上舊傷未愈,他并不知道。
賀熹的回答惜字如金,她說:“借調?!?br/>
目光的落點是她略顯蒼白的臉,厲行復又說:“政治處的工作有點無聊吧,可調去刑警隊未必是惟一最好的選擇,無論在體能或是思維方面,女孩子都不太適宜”
“你管多了吧?”難道在他眼里她的調職就是逞英雄主義嗎?賀熹頓時開啟全身防備,厲行的話沒能說完就被打斷了,她語有不善地說:“看來我堂哥把我的情況都和你說了,厲參謀長對我的事挺了如執掌啊?!?br/>
這樣的談話氣氛很糟糕,濃重的火藥味難讓人心平氣和。沉默了小片刻,厲行低沉的聲音在空氣中散開,賀熹聽到他問:“今天是怎么回事?”
簡單的一句話勾起了無限心事,明明知道他問的是什么,賀熹卻偏過頭,違心地說:“你說什么我聽不懂。”
“聽不懂也沒關系,”已經誤會不起了,厲行解釋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今天我是自己去的?!陛p輕摩挲著賀熹的手背,他輕輕說了三個字:“相信我?!?br/>
相信!賀熹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還有信任可言。握緊了拳頭,她閉著眼睛沒說話,深怕開口就會泄露了心事。
接下來是長久寂靜的沉默。耳畔,除了走廓上偶爾的腳步聲,只余兩人均勻的呼吸。
厲行偏頭望向窗外,側臉線條形似犀利刀鋒的他,眼眸猶如夜空下的海,深不可測。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賀熹后來睡著了,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而床邊坐著的身影依舊保持端正的坐姿一動不動。輕輕動了下腿,她準備掀被下床,勾纏之下才發現手被厲行握著。
拿捏力道按著她手背上的針孔,他低聲說:“剛拔針,怕出血?!?br/>
不理會他,賀熹徑自抽回手。因起床時有點猛,她有些許眩暈感,險些從床上栽下來。
厲行攬臂扶住她手肘,語氣溫柔:“小心點!”
抽手避開他的碰觸,賀熹說:“我沒事了,你走吧,我想以后也沒有見面的必要了?!币娝麍桃饷撓萝娧b外套披在她身上,她狠心地說:“我和他在一起?!?br/>
厲行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在賀熹準備褪下他外套時,他收擾手指扣緊了軍裝的前襟:“穿著吧,外面涼?!彼坪跖滤僬f什么拒絕的話,他緊接著說:“只要你覺得好,哪怕不是我,也”停頓了很久,他終究沒能把最后的那個“行”字說出口。
心在剎那間酸得經不起一個對視的眼神,賀熹搶先一步往門口走,回避了厲行的視線。
沉默持續到了醫院門口,厲行掏車鑰匙,恰逢此時一道刺目白光驟然亮起,準穩地投射到兩人身上,打破專屬于暗夜的寧謐。
賀熹瞇眼,不甚清楚地看著停在不遠處那輛車前門打開,接著,一道頎長的身影施施然下來,徑直朝他們走過來。
月光下,手拿風衣外套的蕭熠肩寬腿長,古桐色的皮膚在純白襯襯托下泛出彈性的光澤。
“你可真行,參加個婚禮都能把自己送醫院來。”蕭熠流星步行至跟前,一雙眼睛凝定在賀熹臉上,發現她的蒼白和虛弱,他溫柔又不失力道地將她攬向自己,放柔了語氣問:“還疼不疼?”
此情此景,厲行的神色微有變化,只不過那種變化很隱秘,旁人很難發現。
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素白的手下意識搭在蕭熠胳膊上,賀熹實話實說:“有點?!毕氲剿罢f有事去外地趕不及參加堂哥的婚禮,她問:“你怎么來了,事辦完啦?”
扶著她往車的方向走,蕭熠以玩世不恭的口吻說:“不提前回來哪知道你聚眾鬧事啊?!焙鋈幌氲绞裁矗雅谫R熹身上的軍裝還給厲行,順口說了句:“那個誰,謝謝你啊?!?br/>
那語氣,那神情,儼然把厲行當成賀泓勛手下的勤務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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