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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

蘇措初見陳子嘉的那天,也是她獨自來到華大報到的第一天。

夏末秋初的天氣依然猶如流火,她守著一堆行李,在那棵完全不能遮住陽光的樹下左等右等,半小時過去,該等的人還遲遲不到。哪怕她脾氣再好,此時也氣得險些捏碎手機。

在她即將被熱暈時,久等的人終于一路小跑而至,三丈之外就開始叫:“阿措,阿措!”

蘇措投給來人一個惡狠狠的眼神,“蘇智,原來你還記得我啊。”說完還不解氣,琢磨著不客氣地諷刺兩句卻被蘇智身邊的另一個男生吸引了目光,臉上的表情頓時緩和下來,眉目舒展,嘴角一彎,帶出了動人的笑臉。

看到蘇措轉移視線,蘇智暗喜,馬上熟絡地介紹:“阿措,這位是我同學兼室友,陳子嘉;這位是我的妹妹,蘇措。”

陪在一旁的陳子嘉露出完美的微笑,欠了欠身,彬彬有禮地開口:“蘇措?久仰,你哥哥總是說起你。”蘇措用了一點時間仔細地看他,不動聲色地倒吸一口涼氣。這時,她才知道世界上的確有人生了一副英俊得可以稱作驚艷的容貌。完全不是她曾見慣的那種書卷氣很濃的年輕男孩。面前的這位是真正的英俊,個子很高,比蘇智還要高一點,五官輪廓分明,眼睛湛然,極其有神,舉動無不彬彬有禮。他身上藏著某種罕見的,不可言說的氣質。到底是什么氣質?她一時想不明白,于是放棄這個想法,握住他的手,熱情地叫了聲“師兄你好”。

如此充滿感情的叫法把一旁的蘇智刺激得只剩半口氣,他刻意地咳嗽兩聲,翻個白眼提示妹妹自己還活著,不要太重色輕兄。

蘇措哪里理他,對陳子嘉客氣地道謝:“謝謝你來接我。”

蘇措面向陽光,大而透亮的眼睛,烏黑的眼珠,轉眸時光澤湍湍流淌。多久沒看到這樣一雙充滿靈氣的眼睛?陳子嘉一時想得有些遠,片刻后才想起自己尚未回答她的話。他笑笑,慢慢揚起一道眉毛,說道:“不用客氣,蘇措。”

蘇智不服氣地怪叫起來:“蘇措你太氣人了!從小到大你叫了我幾聲哥哥?現在卻對剛剛見面的人叫得這么親熱。”

不提還好,一提蘇措氣不打一處來,聲音大了幾分:“蘇智,我還沒說你呢,怎么遲到這么久才來?我在太陽下等了你足足一個小時!還有,這些行李你以為都是我的?一半都是你的!”

“對不起,”陳子嘉看了看辭窮得只得在一旁內疚的蘇智,微笑著跟蘇措解釋,“路上堵車堵得厲害,而且蘇智的手機沒電,我的手機臨時又壞了,一時沒法通知你,讓你久等,真是對不起。”

在這樣的帥哥面前,蘇措自然得顧及形象,好脾氣地接受了這種說法,站在陳子嘉身邊投給哥哥一個“我大人大量,這次就不跟你計較”的略含憐憫的居高臨下的目光作為回應。

蘇智暗自在心里竊笑:幸好叫上了陳子嘉和自己一道來火車站接這個寶貝妹妹,不然以蘇措的脾氣,他遲到一個小時這種罪過估計能被她打入地獄永不超生。

蘇智這個暑假有事沒有回家,算來,也有大半年沒有見到妹妹。他上下打量蘇措,心痛地開始感慨:“阿措,你怎么瘦得跟豆芽一樣?臉都尖了。我知道高三辛苦,可是你也不至于瘦成這樣啊。再說高考結束也有兩三個月了,你還這樣瘦,好像風都可以吹倒。你究竟怎么搞的,難道爹媽沒給你吃的?”

蘇措一怔,表情不明地笑著扭頭。一轉頭看到陳子嘉攔引著一輛出租車朝這邊過來,她吁出一口氣,“出租車來了,咱們上車吧。熱死我了。”

三個人頂著太陽搬行李,蘇智忽然停下,皺眉看著低頭把行李一件件搬到出租車上的蘇措,問:“阿措,你的圍棋有沒有帶來?”

“圍棋?”蘇措困惑,“為什么要帶?”

蘇智難以置信地叫起來:“蘇措!你居然忘記帶圍棋了?!”

蘇措攤手一笑,“可我就是忘記了,怎么樣?”

“沒怎么樣,”蘇智瞪圓眼睛說,“我難以相信,你會忘記圍棋。就算高三你沒有碰過棋子,但是現在都大學了啊。”

“你那么大驚小怪干什么?”蘇措把小行李箱搬上后備車廂,伸手抹了抹額角的汗珠。

“只是依照你以往的表現來看,我以為你不論走到哪里都會帶著圍棋。”

蘇措沒聽到,專心致志地把最后一只行李箱放好,隨后去開車門。

蘇智臉上的笑意慢慢退散,語氣也嚴肅起來:“阿措,你不要裝沒聽到。”

陳子嘉再了解蘇智不過,深知他這樣已經不是抬杠,而是真的動了氣。他扯了蘇智一把,拍拍他的肩頭,說:“兄妹倆都在一座城市,互相有伴,很難得。日子還長,什么事情以后慢慢說。”

這句話成功地把蘇智未完的話堵在咽喉里。

聽到這話,蘇措扶住車門站直了,扭頭對陳子嘉輕輕搖頭,前言不搭后語地說:“師兄,我考華大和蘇智一點關系也沒有。并不是因為他先到這座城市我才考過來的。”

她說話時語速很慢,臉上卻笑瞇瞇,陳子嘉靜靜看了她一眼,再扭頭看蘇智,眼底閃過一絲疑慮之色。

蘇智再次笑笑,贊同地點頭,“我跟你說過吧,阿措在高三下學期之前,成績一直不算最好;誰也沒有料到她僅僅用了幾個月時間,成績突飛猛進,高考成績是全校第一,不然怎么敢考隔壁的華大?”

陳子嘉贊同,“蘇措你真的很聰明。”

蘇措瞪了哥哥一眼,但嘴角卻輕輕一揚,對著陳子嘉笑容綻放,十足受用的樣子。

她的眼睛如一泓清水在日光下閃耀,波光粼粼,透明得近乎純粹的靈氣從那雙眼睛里散發出來。看得陳子嘉一愣,半晌后才有了反應,終于跟著微微一笑。古書上說,修煉后,得天地之靈,大概就是她這樣了。

坐在車子里,蘇措打量著窗外車水馬龍的景色,神采飛揚地問:“蘇智,大學好不好玩?”

“看你怎么過了。不過一般人都覺得,我們學校比你們學校好玩。”

蘇智上的是西大,蘇措考取的是同一座城市的華大,都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名校。學校毗鄰,之間連個圍墻都沒有,加上教學樓公用,課程互選,不少老師也在兩個學校同時任課,圖書館資源也都是共享,兩個學校實質上是一所。不過兩校的同學們私下卻不服的多,總想把兩個學校拖出來比個高下——然而,百年過去了,也沒個結論。

因為就像國內許多大城市里的大學一樣,兩所學校各有側重:西大重文科,華大重理工,各有所長,雖然大家總喜歡比較它們,但其實沒什么可比性。

蘇措輕輕撇一下嘴,用目光跟蘇智眼神交流。若是平時,她肯定會跟蘇智抬杠說我們重理工科大學當然不屑跟你們重文科大學比云云,但是現在有陳子嘉在場,她收斂了許多。嘲笑蘇智不要緊,但把這種如六月陽光一樣英俊的陳子嘉也給諷刺一頓,她是萬萬不干的。

……

雖然她早到了幾天,不過學校已經可以報到。她來得早,宿舍自然沒人,在蘇智和陳子嘉的幫助下,她找到了宿舍,成功地在靠窗的床位上安置了床鋪。

蘇智在空蕩蕩的屋子里轉了一圈,“阿措,這幾天想去什么地方玩?”

蘇措張口就是一長串名勝古跡。

蘇智看著她,“你把旅游手冊的目錄都背下來了?”

陳子嘉忍俊不禁,“沒問題,我帶你去。”

蘇措跟著蘇智和陳子嘉過了幾天舒服日子,他們三人陸續把城里城外的旅游勝地轉了一圈,還附帶熟悉了一下兩所大學的所有食堂和飯店。陳子嘉是本地人,很熟悉這座城市,又周到又有耐心,每去一處,都把這個地方的所有故事講給蘇措聽;九月氣溫居高不下,不是旅游的好季節,每天回學校三人都是大汗淋漓,蘇智還時不時地抱怨兩句,可他自始至終沒有露出半點不耐煩的神色。不是客套,也遠非禮貌一詞可以形容,實在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年輕男孩子所具有的恢弘氣度。

不光如此,跟陳子嘉交談這件事情本身也是件愜意的事情。光看那張臉就讓人心曠神怡了,更何況此人博學,懂得很多。

于是蘇措跟蘇智說:“你真的交到了一個好朋友啊,對朋友的妹妹都這么好,”她一臉神往,“我在大學里能交到這樣一個朋友,就好了。”

蘇智眉飛色舞,衣服和頭發都被吹向一個方向,“那當然,你以為你哥是什么人?”

那時他們正在長城最高的烽火臺上,舉目眺望,綿延不盡的青山頂上盤亙著蜿蜒逶迤的巨龍,巍峨壯麗得讓人心潮澎湃,乃至失語。蘇措把目光從群山上收回,側頭,看到陳子嘉站得筆直,凝視著蒼茫的群山,風吹起他青郁郁的頭發,露出了高高的顴骨,光滑的額頭。一瞬間,蘇措竟有了種錯覺,那平靜而從容的氣質跟此地是如此的相得益彰。

一怔后蘇措別開目光,跟蘇智笑語:“不知道什么家庭才能培養出這樣一個陳子嘉。”

蘇智向來都知道妹妹有眼力,但還是驚訝,“你知道他家里的情況了?他告訴你的?什么時候?”

“我哪里知道?只是感覺而已。他家大概不是普通人家。”蘇措對這件事情沒什么興趣,隨口說,“人的出身背景是能看出來的。”

蘇智深以為然,卻刻意賣關子:“的確是。你大可以猜猜看。”

蘇措微笑,展開雙臂,感受著風從臉頰滑過,“我不猜,你也不用告訴我。總之,有這樣的朋友是好事,我為你高興。”

隨后的幾天下來,她從蘇智以及其室友口中零零碎碎地得到很多陳子嘉的消息,例如他能文能武,成績相當不錯,在學校學院無人不知,還身兼數職,包括校學生會的某部長,若干個協會的成員。這些消息讓她有了一個宏觀印象,那就是:陳子嘉在學校里實在是個受人歡迎和尊敬的人,是個擁有若干粉絲的人。

總之一句話,人中龍鳳,舍他其誰。

和他們混在一起,蘇措明顯覺得自己明顯比單獨一人受關注得多。尤其是在西大的食堂里面,那刷刷的目光簡直如同刀子一樣朝她飛來。她的一言一行都成為別人關注的焦點之一。為什么是焦點之一呢?因為焦點的中心是陳子嘉。

最具體的一次認知是在食堂。那天人多,她好不容易才在食堂占了位子,但怕蘇智和陳子嘉找不到他,于是,她叫了陳子嘉的大名,然后吸引了身邊眾多的目光。

她聲線清脆響亮,足以吸引所有人為之側目,哪怕是在擁擠的食堂。側目的原因當然不僅僅因為她那確實悅耳的聲音,更因為這把呼喚的對象是陳子嘉,是聞名西大的陳子嘉同學。

這一叫沒叫來陳子嘉,倒叫來蘇智。他也剛剛從人群里擠出來,跟身邊的同學招呼之后,終于看到蘇措站在座位中左顧右盼,于是一路跟系里院里的人匆匆招呼過去,在她對面落座,忍著笑意低音開口:“知道了吧,陳子嘉的粉絲很多,散布在全校各個學院。”

蘇措“撲哧”笑出來,連連點頭,“深有同感。然后我發現,你的粉絲就比他少多了。”

蘇智故意一臉無語,“強中自有強中手,所謂今非昔比是也。”

蘇措安慰他:“其實我也看得出來,你行情也還不錯,別灰心。十個中也有三個女生看你,真讓我欣慰。”

蘇智又好笑又好氣,“親愛的妹妹,我可從來都沒管過你行情好不好,你也別管我。”

幾天下來,蘇措發現了奇怪之處,明明那么多女生都在關注陳子嘉,但對他無不保持了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態度。例如此時,他們身在熙熙攘攘的食堂,四周的位子大半都是空著的,很多女生都看向這邊,大都是含義不明的目光。蘇措看到陳子嘉尚未過來,就跟蘇智開玩笑:“難道你身邊有鬼?為什么沒人坐我們旁邊?大學的食堂是這樣?蘇智,這樣下去,我看你怎么找女朋友。”

蘇智瞪她一眼,然后壓低聲音解釋:“千萬別誤會。跟我沒關系,是陳子嘉的事情。”

蘇措支著下巴聽評書。

蘇智是很有義氣的朋友,即使在妹妹面前也不肯多說,只是簡單地解釋:“別看陳子嘉跟誰都客氣禮貌,但是在感情這種事情上,半點不含糊。大一時曾經有過兩個膽大的女孩跟他表白,他拒絕了;膽小一點的女孩又覺得肯定高攀不上,所以造成今天這樣,自然也就沒人敢接近了。”

看著陳子嘉的身影,蘇措笑語:“也是,以他的條件,挑剔一點也是人之常情。嘿嘿,不知道多少女生為他背后垂淚呢。”

蘇智滿臉黑線,“你管那么多干嗎。反正你又不會為他垂淚。”

說話間陳子嘉端著餐盤走過來落下,瞥到兄妹倆的臉上忍住笑意的表情,就問:“說什么那么高興?”蘇措面不改色,“在說食堂的飯菜也沒我想象的那么差呢。”說著探身過去,用研究的目光看他打了什么菜。

陳子嘉低頭,看到她白皙的脖頸,那光澤使他想起溫瑩的白玉。

照例是其樂融融地吃飯,說笑不休。蘇措環顧四周,發覺自己已經淪為食堂里最受注視的人,盡管隔得遠,各色低語聲她聽不大清,但是同學們的目光神色,指指點點的動作她看得一清二楚。蘇措不由得微笑,飽受這樣的注視永遠不是一件太過舒坦的事情。

“我吃飽了,先回學校。”蘇措端著餐盤站起來,看著蘇智也要起身,她立刻搖頭,“好幾天了,我知道回寢室的路。你們剛剛不是說馬上就要開會嗎?不用送我了。”

蘇智沒堅持,說:“好。有事給我打電話。”

隨著蘇措下樓離開的身影,陳子嘉的目光也轉到樓下的人群之中,來往不少都是些朝氣蓬勃容光煥發的大學新生和陪同的父母,他的目光在空中游曳了一圈,終于在大門處瞧見蘇措修長的背影。她那襲藍色的裙子在人群中一閃而沒。

就在那一天之中,宿舍的同學拖著大包小包的也來報到。最先來的是蘇措的同系室友楊雪。楊雪是標準的北方女孩子,高高個子,性格豪爽,說笑話聲音都比別人大,屬于那種自來熟的性格。蘇措剛跟她一照面就被她特熱情地擁抱一下,“啊,不是說在華大找一個美女比登天還難?完全是瞎說。想不到在宿舍里有你這樣的大美人。我真是有福氣啊。”說得蘇措哭笑不得。這個充滿友誼的擁抱使得兩人迅速地熟悉起來。當然,這跟她們是整個工程物理系里僅有的兩名女生不無關系。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能考到一個專業,絕對是有共同點的。學物理的女孩子,畢竟還是少數。

其余的兩位室友就斯文多了。一位盧琳琳是南方人,另一位鄧歌則是本市人,就讀于材料學院,兩人模樣秀美,脾氣也好——這當然只是表象,一旦混熟了就發現所有的大學女生都差不多,表面上力求做到斯斯文文笑不露齒,但是回到宿舍就暴露本性,一樣對愛情充滿向往,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期望,對減肥美麗這種話題有著莫大的興趣,更常見的,則是對著帥哥發花癡或者臥談討論系里院里哪位最帥等等。畢竟,念書念到她們這個層次,很少是書呆子。蘇措很喜歡她們,直到畢業,整個宿舍的關系都非常要好。

在各色傳言中,工程物理一直是一個神秘的專業。基本上你進入了它,你的大學生活就等于上課自習做實驗。尤其是在華大,這種癥狀就更明顯了,華大的工程物理系在全國范圍內都是數一數二的,學校當然不能辜負這個名聲。有句老話怎么說的,教不嚴,師之惰。蘇措拿到課表的時候,驚覺傳言竟然是真:課程排滿,一天來說都是三節大課,主要是數學物理計算機,還有各式各樣的繁多的選修和政治,一周兩個晚上都有上課。

只一張課表似乎就讓人絕望了。大伙剛剛從高三解放,結果又陷入了可怕的課表不能自拔,于是紛紛拍桌憤慨:剛出狼窩又落虎口!

鑒于整個系只有蘇措和楊雪兩個女生,系里也呈現出陽盛陰衰的狀態,男生們大都氣血方剛,這番爆發和不滿也是驚人的。但見多識廣的團委輔導員老師表情都沒變,揮了揮手里的一疊資料,平靜地說:少安毋躁,如果實在受不了,你們可以轉系。

……

果如其言。在以后的兩年內,陸陸續續的有人轉了系,到大三開學時,整個系只剩下入學時的三分之二。這些當然都是后話了。

然則大學畢竟是大學,除了讀書和學習之外,還有很多有益身心的協會。開學后的第一個周末,學校各個協會社團開始一年一度聲勢浩大的納新活動——數不清的協會社團擺滿了校園里占地最大的長陽湖四周,每個社團顏色特征都不一致,旗幟標語橫幅迎風飄揚,招搖地吸引新生的目光。

拜國家擴招政策所賜,大一的新生熙熙攘攘地輾轉于各個協會之間,若誰有心站在湖畔的教學樓俯瞰,將會發現,沿長長湖堤望去,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在這種情況下,蘇措和宿舍的同學走散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家本各有各的愛好,走散了反而可以將這些協會看得更加仔細。

蘇措在人群里穿梭來去,漫不經心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雖然有若干熱情的師兄師姐主動邀請她入會,但她只是笑著婉拒。

雖是十月,但中午的氣溫依舊驚人,蘇措漸漸覺得渾身發熱。她打量四周地形,預備找個地方坐下來歇一歇,卻看到湖畔最不起眼的角落還有一個社團在納新。同別的社團人來客往不一樣,這個社團顯得門庭冷落。既沒有人散發傳單,也沒有什么標語橫幅廣而告之大肆宣傳,只有一個低著頭看不清面目的男生坐在桌子后靜靜看書,桌子前有塊用紅字寫著的“哲學研究會納新”的牌子。時常有女生前來問詢情況,但也是很快就離開。

蘇措有空的時候也會看看哲學書,因此對這個協會頗為好奇,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了宣傳桌前,站在那塊“哲學研究會納新”牌子那里,看清了那名男生的臉。腦子里轟然一炸,想起一位高中同學的話:側面好看的男生才是真正英俊。

男生戴著眼鏡,側面線條優美光滑,鼻梁直挺;他安靜地坐著,有一種陌生而遙遠的氣質,輕易就抓住別人的視線。蘇措模糊地想,他是誰?很久之后,終于看到別在他白襯衣上的,寫了名字“許一昊”和職位“哲學研究會會長”。

她看著他,他看著書。書的封面朝外,是法國德里達的《論文字學》,以艱澀聞名,很難讀下去。漫長的時間過去,男生終于抬起頭,取下了眼鏡,露出一對狹長漂亮的黑眼睛。蘇措同時回神,露出盈盈笑臉。

“愿意加入我們社團嗎?”許一昊一邊說把書放下,臉上沒有笑,沒有厭煩,太多的表情,可見并不是很熱心。

蘇措完全不介意他的態度,她停了停,說:“加入你們社團有什么條件?”

許一昊面色沉靜,把桌子上的表格和筆推給她,“先填表。寫一篇與哲學有關的文章,不低于五千字,十天內發到我郵箱里。”一字一句,非常標準的普通話,沒有感情,仿佛是播音員念新聞。說著,他左手去拿書,右手去拿眼鏡。

蘇措看著那張表格,忽地笑了。她想,難怪別人問一問就走了,盡管這樣英俊,還是會嚇到絕大多數慕美色而來的女孩。這么高的要求,誰能做到?還是哲學論文。

她笑聲清脆,許一昊把視線從書頁上抬起來,恰好看到面前的女孩子笑起來眼睛波光粼粼,那光芒讓他有片刻的失神,他忽然很想跟這個女孩聊聊;但到底習慣使然,最終什么都沒說。但他也沒再看手里的哲學書,他的目光落到她填表格的手上,十指纖細修長,握筆的姿勢相當標準。

她填完表格就走了;許一昊目光送她離開,仔細地看那種表格,信息翔實,手機,年齡、學院、郵箱等信息一應俱全。表格還帶來一個有價值的線索:這個叫蘇措的女孩子寫了一手讓人望之則喜的好字。這樣好的字,在理工學校極少看得到。

當天晚上,蘇措跟蘇智陳子嘉吃飯的時候提及此事,蘇智一聽,嘴里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什么?人數最少的那個社團?”

“會長是許一昊?”陳子嘉若有所思。

“原來你們交友廣闊到這個地步,連我們學校的這么一個小社團的會長都認識。”蘇措微微一笑,“蠻有意思的一個人,還讓我交一篇五千字的哲學論文。”

“你是真覺得人家有意思才想入會還是因為人家長得帥想去套近乎?不是我打擊你,阿措,五千字的哲學論文,你會寫嗎?初中的時候寫篇作文都那么難,還要我代筆呢,”蘇智似笑非笑地睨蘇措一眼,“我告訴你,許一昊挺難打交道的,很清高孤高的一個人。”

蘇措手指一揮,揚起盈盈笑臉,“答對了。果然知我者蘇智也。為了接近他,寫五千字算什么,五萬字十萬字都沒問題。”

“是嗎?五萬字十萬字?”陳子嘉跟著一笑,眉目也隨之而動,整張臉鮮活生動在飯店輕柔的燈光下顯得分外溫柔,引得周圍幾張桌子上的女生紛紛看得入了迷,“許一昊我認識,如果你真想入加入社團,我跟他講一聲。”

蘇智搶先擺手,“陳子嘉,哪里至于你去說。我就是開玩笑呢,蘇措還搞不定一個許一昊嗎?說真的,我長這么大,就沒看到她有做不成功的事情。”

“蘇智你真抬舉我,”蘇措撇嘴表示不以為然,“學院的不成文的規定要求我們每人必須加入一個社團,據說最后要算入學分。不過我很奇怪,既然人那樣少,不符合社團的起碼條件,學校怎么不取締?”

陳子嘉蘇智兩人對視一眼。

“怎么?”

蘇智慢吞吞,表情非常神秘,“知道你們學校的校長姓什么?”

“好像是姓許吧,開學的時候見過。”

“許一昊就是他的兒子。”

蘇措眨眨眼,訝然道:“真是有點意外。不過難怪他長得那樣英俊,原來是繼承了爹的優秀基因啊。”“不過這件事情基本上沒有人知道,包括你們學校絕大多數老師都不知情,”蘇智說,“你應該也能感覺到,許一昊絕對不喜歡張揚。”

“那倒是,惜字如金得很。”蘇措同意。

蘇智在一旁注釋:“是啊。我見過他幾次,對女孩子,不,對絕大多數人似乎絲毫沒有熱情。有人性格天生如此,沒有辦法。”

“不是這樣,他小時候不這樣,”陳子嘉在一旁淡淡開口,“我和一昊小時候是鄰居,住在大院子里。我們喜歡玩,什么調皮搗蛋的事情都干過。上小學之前,許伯父調職,他也就搬走了。好些年沒有再見,上高中重逢,才發現他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話極少,不大跟人交往,但人很好。”

蘇措聞言笑得陰險,“原來世界這么小。你們青梅竹馬?嘿嘿。”

三人各守一方,坐成了三足鼎立之勢。蘇智對左側的妹妹撇嘴笑,“人家的青梅竹馬另有其人,那可是美女一個,在我們學校,跟你同級。本來她今天也要一起過來,不過有事耽誤了。”

蘇措于是就看著陳子嘉,眼底盛滿了絕對不含惡意也有調侃的笑意。她說:“是嗎?美女?真讓人神往啊。”

不論是笑容還是那樣的神色讓陳子嘉沒來由地心頭不安,可他最擅長的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正打算開口解釋,可愣是被端菜而來的幾位服務員打斷了。想說的話沒辦法說出口,隨后又看到蘇措專心地端詳著剛剛上桌的一道名為魚香肉絲的菜肴,陳子嘉頓時知道她并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不再解釋。畢竟,太多的事情,越解釋說不清楚。

想到此,陳子嘉臉上半點笑容不改,夾了菜放到她碗里,說:“阿措,嘗嘗這個。”

蘇措笑瞇瞇地看著他,“謝謝師兄。”

這樣,話題就被引開。

吃完飯后陳子嘉臨時有事,蘇智跟蘇措在學校里閑逛,也一路閑聊,走得累了,兩人就在湖邊坐下。他們附近有數對的小情侶,偎依在一起低聲交談,聲音傳到他們這里已經相當微弱,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些模糊不清的句子里蘊藏的濃濃愛意。

發現蘇措看小情侶看得入神,蘇智咳嗽一聲,擺出長兄的架子,“現在又不是高中,談戀愛在大學里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遇到你喜歡的,也可以找個男朋友。不過要先帶來給我考察,我同意了才行。”

蘇措沒跟他抬杠,沉默片刻,仰起臉對蘇智笑,“你呢?別說我,啥時候給我找個嫂子?”

“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蘇智冷哼。

蘇措哈哈一笑,目光停在湖面上。夜晚的湖泊閃動著深藍色的光芒,比白天看起來更加龐大壯闊,仿佛在宣告,我才是這里的主人。

隨后她的目光來到更遠的地方。視線盡頭,一棟棟的教學樓林立在學校各處,燈火通明,時不時窗口里有人影閃過。這就是大學啊,到處都是鮮活的年輕人,好像永遠有用不完的精神。她深吸一口氣,就連空氣的味道濃郁甘甜,也是大學的獨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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